第45章
傷口清理完畢,衛绾将染血的水盆端出去。
帳篷之中的銅燈熄滅了,衛绾回來時,只見昏暗一片,男人漆黑的側影仍靜靜地坐在行軍床上,衛绾慢慢地朝他走了過去。
“殿下不是說疲累麽,正好已可以休息了。”
他應了一聲,慢慢除去衣履,側身躺上了床,衛绾也跟着上榻,挨着夏殊則。被挾持兩日,原本昏昏欲睡,在終于可以睡去之時,卻輾轉反側。
衛绾在夜深人靜之時極容易胡思亂想,想了小半個時辰,才意識過來,殿下到底為何生她的氣。
恐怕不是因為她不慎被抓,殿下今日說話的語氣神态……吃醋了?想到這,衛绾不禁心驚肉跳,又頓感甜蜜,翻過身忍不住要同他解釋,只是殿下鼻息沉沉,似已睡去,衛绾撲了個空,略微失落,她伸臂去抱住了殿下的腰,将臉頰慢慢地貼了過來,貼在了他溫熱的胸口,錦裘裏的那股怡人冷香再度侵襲而來,讓衛绾終于安心下來陷入了夢境。
天放亮時,衛绾揉了揉眼皮蘇醒,自己仍然窩在殿下懷裏,宛然一只蜷着四爪的貓咪,她驚訝地擡起了頭,上方,殿下的唇親吻了下她的額頭,冰涼的,有讓人感到被珍視的溫柔。
衛绾的臉龐有些紅,許是悶的,小心翼翼地将爪子收回來,道:“殿下傷口還疼麽?”
“原本也不疼。”
他淡淡回道。
衛绾癟起了唇,昨夜裏來時,某人疼得額頭上滿是汗珠,卻還說不疼呢。
“殿下,我昨晚已經讓人去隴西雇婢女來了,自會有人好生地照料表兄,以後也不必事事由我出面。”
他的手臂有頃刻的僵硬,沒有回話。
衛绾的雙手壓着他的小臂,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緊繃,仰起腦袋,男人的神色亦有幾分凝重和緊繃,衛绾咬了咬唇,道:“這其實要怪殿下你,你沒有帶醫士跟來,否則也不用我出面的。”
隴西缺醫,衛绾來救死扶傷,也不過是硬着頭皮上來的罷了。
“孤忘了,”頭頂傳來殿下啞然的嗓音,她困惑得眼眸睜圓,心道殿下忘什麽了,他又道,“西人缺醫,巫人到底旁門左道,如将魏人醫道傳授西人,使其歸心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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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嬌嗔,在責怪他,殿下腦中卻想着正事,衛绾于是不敢搭腔,默默地咬唇,将臉埋入枕頭裏去了。
身旁傳來窸窣動靜,衛绾睜開撬開一只眼,安靜地偷瞄,殿下将衣衫取了,披上錦裘走出了帳篷。
衛绾咬着嘴唇,不知為何,覺着殿下心裏愈發不痛快了。只是表兄一直在此,難怪他心中不痛快。
衛绾命人買來的婢女被送入了大營,面相周正,手臂也粗實有力,衛绾領着她們入帳,交代她們照顧病患應當注意的事宜,王徵便是被衛绾喋喋不休的交代吵醒的,他朦朦胧胧地睜開了眼,見到榻前立着三個女人,又聽衛绾說話的口吻,沒有什麽不明白的,頓時臉色沉了下去。
衛绾才發覺他已醒來,問他可有感到好些,王徵心思敏銳,立刻發覺衛绾詢問他傷勢的神态語氣比昨晚冷漠了不是一星半點,仿佛又回到了那日洛陽竹水亭下。
王徵心中凄然,不肯再看她。
“阿绾,你走吧,莫照顧我了,以免惹了太子猜疑。”
衛绾立了片刻,又說了幾句讓他保重的話,便走出了大帳。
她不再恨王徵,相反地,她感激王徵危難之際挽救了她的性命,讓她平安無虞,得以與自己的夫君重逢。
只是她已為人婦,不能留予王徵分毫令他可以遐想的恻隐,及早斬斷了這些,對誰都好。
衛绾做了滿桌珍馐,過了晌午,殿下仍未回來,氣候肅寒,不過片刻已經冷透,衛绾随意用了一些果腹,發呆一般,從晌午坐到近乎天黑。
天色漠漠,帳篷外架着的炭火盆裏,火焰烈烈,一片嘈雜,但這時衛绾忽聽到了馮炎歸來的消息,她心念一動忙起身朝外走去。
馮炎領着人趕來,向着負手而立,黑暗之中幾乎只剩半截身影的太子伏地跪下,不知說了甚麽,衛绾倉促地走近,只見馮炎劍已出鞘,似乎要斬下自己的頭顱。衛绾驚呆了忙飛撲過去,但殿下的手卻快人一步,将他掌中劍鞘推走,劍刃落地。
馮炎失魂落魄,愈發羞愧難當。
這時衛绾已氣喘籲籲地跑了來,停在夏殊則身畔,仰目望了望他的神色,大膽地求情:“殿下,馮将軍一時不察,況這回也是我讓他離開的,錯不在他,殿下你能饒恕他麽?”
馮炎汗顏道:“太子妃休為末将求情,末将豈是一時不慎,主公的徽記被人識破,甚至被人盜用,我身為近侍,卻分毫不知,這是我的渎職之過,如不能一死證明忠心,茍活也無益處!”
夏殊則盯着他,腳拈起了長劍,置于腳面輕輕一勾,劍已在手,這柄削金斷玉的寶劍,鋒利無匹,寒芒一現,已直指馮炎咽喉,衛绾道“不要”,殿下仍然不為所動。
她震驚地慢慢垂下眼睑,心在胸口毫無規律地亂跳,她驚恐地想着,原來,這便是太子有着冷漠狠戾的傳聞的原因麽……
馮炎仰起了頭,閉目等待一死。
夏殊則的劍術已足以運劍自如,僅只是一劍削斷了馮炎束發頭冠,一绺斷發随着崩斷的玉冠掉落于地,他猛然睜開眼望向太子,羞愧地伏地叩首。
夏殊則扔了劍,淡淡道:“你的頭顱,暫寄放你的脖頸之上,孤不須無用之輩在孤面前自戕,若是要死,自行尋別處了斷,孤不阻攔。”
馮炎一怔,盯着掉落于地的寶劍,欲叩謝大恩之時,只見主公已遠去了。
衛绾跟在他身後,心中惴惴,不敢發言。
她為自己方才揣度殿下愧疚,忽然明白過來,其實他們誰也沒有完全信任對方,不論過往她說了甚麽,殿下都還沒有信,她是認真要同他過日子的,她不想離開他,所以他仍然任性地将傷口腐爛留下痕跡。
她的步子忽然頓住,殿下已坐到了一根斷樹殘枝上,老樹已死絕多時,僅剩下橫亘于原野上,尚未被西北的風沙埋入泥土的斷枝。
衛绾只好挨着他坐過來,順着殿下的目光所及,天邊,從大河之上皎皎出浴的半圓明月,猶如被打碎的銀盤,散落天幕一角,其餘殘片化作了星點,迸裂到四方,已幽微不可見。
衛绾望着殿下輪廓如削的側面,心思百轉,欲言又止。成婚以來的回憶一幕幕從腦中飄過,不知不覺,殿下對她的縱容和溫柔,已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她的認知之中,衛绾對他的恐懼已逐漸地瓦解了。她伸手去,雙掌握住了殿下的右手,嘴唇慢慢地上揚。
夏殊則側目,沒有抽回手臂,只是望着她。
衛绾說道:“殿下,夜裏太涼了,你在這邊要看什麽?”
見他不肯作答,衛绾眨了眨眼,望向天邊,又道:“難道殿下想賞月?難道月裏真有姮娥麽?”
“嗯。”
殿下認真的回應,讓衛绾感到意外,她疑惑地盯着他,夏殊則被看得微微不自在,別過了頭去。
衛绾失笑一聲,不知是不是在笑自己的幼稚,夏殊則感到一陣耳熱,那點兒醋意和別扭煙消雲散,只想好好罰一罰身後的女人才好。
“那——有桂樹麽,有吳剛麽,有玉兔麽?殿下你全都相信啊。”
神怪小說哄得住幼年衛绾一時,哄不住如今的她,衛绾早已不信了。
“嗯。”
衛绾又連着笑了好幾聲,殿下果然耳朵發燙了,她輕輕碰了碰他的耳垂,“殿下啊,誰告訴你的?”
夏殊則被她作亂的手指撩撥得愈發身子滾燙,胡亂應了一聲,冷淡自持自此灰飛煙滅,他忽然伸臂過去,将衛绾緊緊摟住了,衛绾順着他的心意,将腦袋靠在他的肩上,眉眼盈盈含笑,指尖偷掩着紅唇。
殿下真是純情。她想。
摟着自己的手臂些微僵硬,随即又慢慢地放松了一些,她聽到頭頂傳來殿下猶如簫音的沉嗓:“月宮之中,有擅搗藥的玉兔,能慰人寂寞之傷。”衛绾心中一動,忽然覺得無邊苦澀,心鈍鈍發疼,他垂目說道,“有人曾這麽對孤說過。”
“那是騙你的,”衛绾将眼底的酸澀眨去,手臂亦收緊抱住了他,“若是我也編一個一樣拙劣的謊言來騙你,你會信麽?”
“信。”
衛绾的心輕輕發起了抖,她不知當說什麽緩解這種悸動和心疼,便佯作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見她昏昏欲睡,野外風大,夏殊則便将她的腿彎一抄,抱着她回營帳。
衛绾一路緊緊閉着雙眼,等他将自己安置于行軍床上,要抽身離去時,衛绾卻摟着他的後頸說什麽不松,他望着衛绾,帳中燈火熠熠,将她的假寐照得一清二楚,她忽然睜眼,手臂随之用力,将殿下壓了下來。
夏殊則的薄唇落在了衛绾的水嫩的唇瓣上,呼吸之間,她清甜的體香放肆鑽入他的鼻中,夏殊則倏然睜開眼,被鉗制得分毫不想動彈,衛绾的水眸溫柔而妩媚,足以讓人溺閉。
就如此,他被順從地拐上了行軍床。
衣衫被一件一件地扔出了被窩,橫七豎八地堆了滿地,帳中燈火未歇,明朗地照着兩人的眼睛。
夏殊則忽有些慌亂,如以往一般,如夢初醒,要慌忙地退去。只是動作稍大,不慎扯住了傷口,他忽然俯下腰,手掌按住了胸口,唇邊溢出一絲咳嗽。
衛绾也緊張萬分,但仍是取笑着說道:“殿下心急了?”
男人的臉上浮現出一閃即逝的懊惱,他只想此時退去,衛绾卻不讓,手臂摟着他的肩,十分不知尊卑地将殿下壓在了身下,她的唇慌亂驚恐羞澀之下早已無比滾燙,靜靜地印在他的耳垂上,身下的人卻早已不知該如何動彈。
衛绾閉上了眼睛,說道:“我來便好。”她不敢說殿下不會,擔憂他羞惱,不肯配合。
從被沈秋屏抓走之後,衛绾無一時不戰戰兢兢的,從那之後,她便後悔當初沒有與殿下圓房了。
這次不能再放過他了。
她閉上眼睛,摟緊了男人的腰,重重地朝他親了下來,窮盡自己畫冊所見、書本所學,那些深深印入腦中之事。
“阿绾……你會後悔……”男人發出一聲輕喘,仿佛連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嗓音靡啞,有多誘人,他全身冒紅,羞赧地将臉側到了一旁。
衛绾捧着他的臉,讓他正視自己此時的認真與情意,她再也不想被他不信任、誤會下去,四目相對,兩張臉蛋都是彤紅如霞,衛绾又咬了一口他的嘴唇,臉頰貼住了他的臉頰,“殿下,我是第一次,但你不必擔憂,我聽說過這種事疼的向來是女子,男子是不疼的,等會兒我便稍稍慢些,殿下你放松便好,一切交給阿绾。”
衛绾除了親,也不知道還要做些旁的甚麽,她只是感到殿下的身體已越來越緊繃,未免夜長夢多,她閉上眼,深深呼吸一口便握住了小殿下,完全接納了他。
衛绾再度無眠了。
她不知曉那疼痛确是真的疼痛,澀得要命,後來幾乎要打退堂鼓時,殿下反倒是那個攔着不讓的人,好容易捱了過來,她滿身淋漓汗珠,歪倒在側,無力地阖上了眼。
但沒想到殿下卻又壓了過來,衛绾驚恐萬分,開始推拒,殿下卻扣住了她的手,吻她的額頭,汗涔涔的兩人,皮膚已滑膩如油,緊緊交疊,他的嗓音猶如誘惑:“阿绾,還疼麽?”
衛绾難以啓齒,羞得直想躲避,被褥之下卻十指緊扣,避無可避。
他又吻了下來,“因為那是不對的,所以才疼。孤來教你。”
衛绾辛苦耕耘犁地,腰肢幾乎要累斷,末了被人告知不對,她驚愕又羞愧,還未有反應,跟着被殿下言傳身教了大半夜。
過了醜時正中,她難耐地徹徹底底地昏了過去。昏迷之前,她想着,殿下真是頭不折不扣的大野狼,她竟妄想他純情得連男女之事都不會,她才是天真的那個。
雖然渾身脫力,遍地吻痕,還劇痛無比,但殿下的內斂和瘋狂,讓衛绾也忍不住不斷地回想,甚至貪戀。她仰倒在床褥裏,忍着晌午時分刺人雙目的日光,閉目,臉上仍然挂滿了紅雲。
“阿绾。”
有人在身旁喚她。
衛绾睜開眼,殿下已回了,他衣冠楚楚地蹲跪在她床邊,執起了她的手腕,薄唇壓下來,輕盈地一吻。跟着,她的每一根指頭都得到了殿下嘴唇的溫柔照拂,如沐雨露,衛绾面色緋紅,委屈望着他道:“殿下,我一醒來你便不在了。”
他坐了過來,将衛绾抱起摟入懷中,“有事須離開囑咐,孤救你之前,生擒了伊冒,高胪不敢處置,問孤的心意。”
衛绾心想他果然手段迅捷,立刻便能抓到了伊冒,由衷地贊嘆道:“殿下好厲害。”
他似有幾分心不在焉地應了,又朝她吻了下來。
衛绾閉上了眼,任由殿下撬開了自己的齒關,與她唇舌交纏,她的手臂緊緊攀住了他的腰身,一整日懸在喉嚨的心髒終于被揣入了腹中,平息了焦炙,僅剩下無邊的甜蜜。
衛绾雙腿猶如灌了生鐵,難以挪動,幾乎想整日地困在殿下懷裏,昨夜纏綿地交付了彼此,兩人都不願分開,他便在帳篷中陪了她一整日,直至天色昏黑,馮炎等人命人送來炙肉與米粥。
直至被第三個人打擾了,衛绾仿佛才想起王徵,問道:“表兄還在麽?他的傷勢可有好轉?”
夏殊則目光如墨,只低頭,為衛绾盛了米粥,為她捧到近前來。
衛绾好笑又心疼,“殿下,都這樣了,你不要總是醋着,酸味可重了呢!”
他看了她一眼,不說話,衛绾被殿下盯得,明明自己沒錯都覺着自己十惡不赦了,也不肯接那碗米粥了,傾身過去摟緊了他的腰身,“我錯啦我錯啦,殿下原諒阿绾,阿绾真的知道錯了!”
“他沒事。”
衛绾偷觑男人臉色,随意地輕輕颔首,小心翼翼接過了男人掌中托來的粥碗。
他垂目盯着衛绾,她的鬓發蓬亂,如綠雲擾擾,一绺亂發貼在耳根處,臉頰漫過紅雲,肌膚粉光若膩,衣襟微微敞開,露出隐約酥軟,渾身上下透着被人憐愛過後的楚楚可憐,妩豔而嬌嬈。食髓知味,他忽然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