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方伽堯沉默。
但是吳畏沒讓, 借着喝酒的勁兒有點胡攪蠻纏的意思,“這次別糊弄, 我要你給我個保證,說‘等我’。”
吳畏越靠越近, 最後方伽堯只能用手撐住身後的欄杆才勉強站住, “等你。”
方伽堯說完吳畏立馬變了, 眼睛往他臉上湊,“再說一遍。”
“等你。”
吳畏西裝從裏到外都濕着, 看見方伽堯身上就是薄薄的一層,就把自己離得遠了點兒, 但是眼神還是在他身上走,像是有鈎子。
“方伽堯, 我當真了。”
“聽見沒,我當真了。”
中間兩個人空檔冷了很久,熱氣消散,方伽堯把頭磕在他肩膀上,把自己一截兒脖子留給他,說了句,
“真的。”
方伽堯只記得吳畏這“當真”念叨了好久,對方才從自己身上下來, 導致現在他鼻子這會兒還都是酒味兒。
吳畏沒去休息, 直接從裏頭換了衣服,出來跟着一塊兒練,只不過他踩點暴力, 與其說跳舞到不說是場活生生的發洩,剛才穿在身上的西裝讓他随便扯巴着仍在地上,有人彎腰想撿,看見吳畏的眼神就知道這算多此一舉了,也就晾着沒動。
方伽堯歪在沙發上看手機,看到全國總局賽的名單。
上頭不出所料,能看見杜欲。
名次不低,西北賽區一路攆上來的,照片就挂在網上,照片還是原來那一張。
他手朝下滑了滑,看見往年的熟面孔不多,基本上都是後起之秀,裏頭還有幾個看着不大的,長得挺顯小,估計也就十七八。
他不由得心裏感慨了一下,
時間擅長遺忘,也擅長成長。
看到這兒排舞室裏的音樂突然停了,讓吳畏半路給掐了。
方伽堯蹬上鞋,把自己山上的毛巾扯了往吳畏身上搭,“累了就歇會兒,別拼命。”
吳畏摟着方伽堯後腦勺,把自己額頭靠上去,
“你是我命,”
“不拼不行。”
說完就輕輕一點,自己胳膊撐在沙發上,伸手摸煙,“來根?”
方伽堯伸手接過來,捏着煙頭往嘴裏塞。
吳畏這話說的自然,也沒刻意避人,聲音自然就在已經安靜一片的環境裏炸開。
周圍一圈兒的人就這麽定住了,剛才還往自己衣簍撿衣服的人直接就扯着衣服不動了。
“我操,畏爺今天受什麽刺激了?野過勁兒了。”
“這話說的上頭,我聽着骨頭都蘇。”
幾個愛開玩笑的直接在下頭小聲炸開了,方伽堯都聽得見,也歪在他旁邊,腦袋就這麽靠在他肩頭上,墊着上頭的骨頭擡頭,氣息就這麽輕輕朝他臉上,“陪我出去一趟。”
他拿手上的煙戳在他臉上,從上面壓了一道印子,“歇會兒。”
“陪我去剪個頭發。”
臘月裏踩在雪上的聲音在空泛的路燈下面“咯吱咯吱”響,硌在腳底板的感覺很奇妙,方伽堯半路蹲下用手攢了個雪球,松塌綿軟,沙在手裏,半天沒化。
吳畏嘴裏還叼着從屋裏點着的那根煙,等了會兒見方伽堯沒跟上來,就靠在路燈下頭轉身,“不冷麽?”
“咚——”
他低頭瞧,身上純黑的衛衣上被砸出個白印子。
“想玩兒?”吳畏雖然這麽問,但是人已經蹲下,随便抓了一把軟沙面兒的雪,倒是沒成團,就這麽朝方伽堯頭上揚。
他手心兒熱,等抛出去的時候,一半兒已經在掌心化成水了。
路燈底下,成片的雪沙被燈光映着,像是灑了一把白沙。
晶瑩透亮,零零星星蓋了方伽堯一頭。
路上沒人,成片的新雪地上自然幹淨,純白一層平展開,鋪在人行道上,就有兩排人腳印兒。
“朝我砸,”方伽堯穿的運動鞋,這會兒腳下發熱,自己彎腰抱了一捧,朝吳畏身上堆,臉上也通紅一片,“使點勁兒,你行不行啊?”
最後一句明顯帶了點兒挑釁的意思,“行不行”三個字咬得重。
吳畏原本就躁,經不起方伽堯話頭上逞威風,一兩句話就點火,當下直接伸着胳膊朝雪裏攪,撈了一捧就超前抓着方伽堯胳膊朝他脖子裏塞,“嗯?我不行?”
“像點樣兒,”方伽堯扯着他的領子往後躺,“就朝我身上使勁兒。”
兩個人基本上就在雪裏滾,遠看像打架,人影兒一會兒一翻,吳畏把人壓在下頭,手裏乘着新雪,猛地朝下。
因為太快還帶了陣風。
方伽堯沒閉眼,等着他朝下砸。
但是在自己的鼻尖兒上停住了。
只從他的指縫兒裏漏出來一塊兒碎雪,正巧掉在他鼻尖上,發涼。
“不躲?”吳畏問他。
“為什麽要躲?”方伽堯仰臉朝上,氣兒還沒喘勻,倒是問吳畏,“你呢?過瘾沒?”
“沒有就再來,”方伽堯說完自己翻了個身,兩手就箍在吳畏肩膀上,把人重重一壓,“我用不着你讓,想砸多疼我都受着,來不來?”
“不來,”換成吳畏仰着頭,伸了胳膊去勾人,“舍不得。”
“為什麽想去剪頭發?”吳畏手指纏了一截兒,“這樣挺好看。”
“想新鮮新鮮,”方伽堯自己站起來,順便拉着吳畏的胳膊把人朝上抓,“你這板兒寸還剃不剃?”
“你呢,你喜歡哪種?”吳畏起身的時候有個慣性,連人帶自己就撞在路邊兒的路燈底下,“我怎麽着都行,只要你喜歡。”
方伽堯把人推開,勾着對方一截兒小指往前走。
沿着筆直的人行道,方伽堯在前頭,邊走邊說,“你往上頭看。”
吳畏在後的擡頭,“看什麽?。”
“天有這麽大,就底下這麽一小塊兒是我,”方伽堯回頭,還朝他比量。
“這麽小。”他兩根手指中間,放到眼上,把吳畏放進去,“你該往天上看。”
方伽堯退着朝後走,等站在一塊兒門牌後頭,說了聲,“到了。”
吳畏站在門口,瞧着方伽堯,問他,“你真的想好了要剪?”
“嗯,想好了。”方伽堯伸手握在挺大一塊兒門板上,整個人就這麽進去了。
吳畏沒動,就站在外頭抽煙。
後半夜又開始下雪,方伽堯出來的時候,門口沒了人,空留了一地的煙頭。
等他掏出手機,在上頭只看到了一條短信。
簡短的兩行字。
-我等你。
-多久都等。
他頭上清爽,難得在冬天的夜裏有了點寒意,冷風從他每一根毛孔裏透進去,他說自己脖子後頭摸了摸,只能摸到光滑的脖頸,除此之外就是肆意寒虐的冷風在指縫兒裏穿梭。
他聳了聳肩,撐着兩邊的領子,往前頭一裹,累着風回了自己的公寓。
他沒問吳畏去哪兒,也知道這是他的回答,就算知道自己要走,他的答案依舊是那兩個字。
一個人如果要是固執起來,被固執的那個人肯定要頭疼。
方伽堯想掏了鑰匙想開門的時候,依稀聽見裏頭有動靜兒,這個沒發現果然是方黎明在裏頭,手上捧着那盆兒只剩下軀幹部分的海棠花,上頭的葉子沒了精神,正被他抱着,不知道要挪到什麽地方去。
“呦,今兒怎麽有空回來了,怎麽,畏爺心軟這就把你放回來了?”方黎明确實沒想到外頭下了這麽大的雪,方伽堯都能回來看,畢竟這個地方也就剩一個床板,回來确實不合适,“剪頭發了?”
方黎明知道方伽堯打小頭發就比一般男孩兒長,看了這麽久習慣了,現在方伽堯脖子露了一截兒,看着清爽。
不知道為什麽,看着比原來更好看了。
耳朵邊兒上的碎發明顯修了修,跟以前比更減齡,單拎出來看就像個高中生,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方黎明自己一拍腦袋,“操,你不是拾到拾到要搬過去住了吧?”
“沒有,放假回來去當兩年交換生,你算說對了一半兒,收拾東西倒是真的,房子暫時就租到年後,等時間到了,我就搬走。”
一句話直接把方黎明點炸了,“卧槽,你要走?什麽時候的事兒?也不跟我打個商量。”方黎明下意識覺得這事要壞,拽着方伽堯問他,“你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走的這麽急?”
“那我先問你,”方伽堯屁股坐在床板上,兩只手朝後撐着,陳方黎明扔了一根煙,“吳家是不是出事兒了?”
他又不是傻子,吳畏這幾天挺反常,估計跟家裏的事兒少不了牽扯,知道問他,他鐵定不說,也就只能從方黎明這兒探點口風,“最近看吳畏臉色不對,覺得蹊跷。”
“說着了,”方黎明把煙接了,“這不他那一直上不了臺面的大哥回來了嘛,最近吳家事兒太多,跟藤瓜似的,一串兒接的一串兒,畏爺最近也接手家族事業,看着比以前拼,但是在具體方向上又跟他大哥矛盾挺多,所以整個吳家從外頭看倒是風風火火,但是你掰開往裏瞧,能把人繞死。”
方黎明雖然就混了個主管,但是他在一邊兒瞧得清楚,以前的吳畏無欲無求,基本上就是他爹指哪打哪兒,但是現在明顯有自己想法了,很多時候跟高層的意見也免不了沖突,但是這是個好現象,至少他樂意幹,這多少也順了吳越禮的意思。
所以現在的吳家,是從內部争搶着往前。
以後這帝都的天,還是得吳家着撐着。
“所以呢,就因為吳家亂你就要走?”方黎明捏着煙,不大明白,“我可聽說人家吳少爺對你可是掏心掏肺,就差着你說要他一條命了,這都留不住你?”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能不走。”
癡迷太過,就當成了瘾。
“瘾過癡纏,”
“耽而易亂。”
而吳畏現在,還不能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