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十二月份的時候, 在路上走已經沒人把手往外頭晾了,除了吳畏。
一個人還穿着剛入冬那會兒的一件黑帽衫, 平底窄面兒的球鞋就挂在腳上,在教室門口兒低着頭等人。
只要從教室裏出來的都不走這門兒, 單純不想犯忌諱。
知道這屋裏趴着個人,
吳畏在等的人。
方伽堯一個人歪在窗戶底下, 頭頂灑了一片暖陽。
他沒醒,跟吳畏攤牌一次, 他心裏敞亮不少,至少有些情緒他敢正對着人表現, 壓抑這麽一說,在着兩個月裏就沒存在過, 這段時間他一直把自己泡在書本兒裏,期間舞圈兒裏那夥人來了幾次,自己也只是跟着吳畏去工作室的幫忙。
跟吳畏。
變了。
迷糊的時候,頭上了蓋了只手,胳膊底下壓的手機亮了一下,方伽堯粗粗掃了一眼,是教務處的消息,就沒當回事兒。
這種短信一個學期能收個千八百條都沒覺得稀罕。
“我年後去C市, ”吳畏手指很熟練的纏在方伽堯頭發上, “過完年跟我去一趟。”
歷年全國海選的人都去哪兒等着最後一道坎兒,邁過去了,就能名真言順跟渡了層金的魚月越了龍門似的, 一朝成名。
算是在圈子裏混出頭了。
這個地方,就是方伽堯爆名聲的地方。
吳畏也是從那個地方,第二次遇見方伽堯。
但他沒說過。
他這裏關于他的秘密,他想一點兒一點兒給他看。
讓他走一遍,就像自己陪他度過以前的日子。
“想我去?”方伽堯剛睡醒的聲音發軟,聽着膩耳朵,都灘在嘴裏說不清,“年後沒事兒就去。”
“就算有事兒能比我重要?”吳畏彎腰把臉擱在桌面兒上,撓他癢,“說沒有。”
“別...鬧,”方伽堯的話被自己忍不住的笑聲斷成幾截兒,但是擋不住人,幾下就歪在椅子上,他喜寒,所以這種天跟吳畏穿的差不了幾件兒,稍微扯兩下就能看見鎖骨。
“我認真的,在寒假裏頭,陪我,”吳畏箍着人不動。
方伽堯也瞧他,“我能碰見杜欲。”
“他在你眼裏算什麽,”吳畏直接坐下,“我在你眼裏算什麽?”
這兩句聽不出來吳畏的口氣,但是方伽堯回答的很認真。
“過去和現在。”
說完腦袋上被吳畏揉了一把,“那我就當你同意了,下月初八,我就在宿舍門口兒等你,鑰匙都給你,你給我開門,”吳畏說完就丁玲咣當從兜裏摸了一串,往方伽堯手裏擱。
“兩把?”方伽堯見自己手掌心兒上躺了兩個,一把他認識是宿舍鑰匙,但是另一個明顯大了一圈兒,上頭裹着黑膠,金屬部分很長,“這個?”他單拎出來,“拿回去。”
“你拿着,”吳畏又給推回去,“這是我住的地方,你以後随便進。”
方伽堯看見手心兒裏的鑰匙,等手掌攥緊的時候,在裏頭響了聲清脆。
“方伽堯,我什麽都給你,只要我有的,”
“都給你。”
方伽堯支棱着胳膊,往教室門外邊兒看,吳畏從來不吝惜他的情話。
要的不過是自己點頭。
吳畏就留了個影子,接了一通電話走得匆忙。
其實入了冬之後,方伽堯明顯能感覺的到,吳畏家裏有事兒,還不小的那種,自己曾經旁敲側擊問過幾回,吳畏就是搖頭,什麽都沒說,但是從一開始的不接電話,到最後上只要褲兜一震,吳畏就會擡屁股。
這個轉變不小,他也都看在眼裏。
最近更是到了一種莫名頻繁的地步。
所以方伽堯說,山海易可平。
但難平。
少年的承諾從來幹淨澄澈。
天上飄着兩塊雲,糾糾纏纏分分合合連扯的雲絲拉扯不斷,但是總不能這樣兒,
終歸得有個結果。
方伽堯中午沒回去,直接用胳膊當了枕頭,就這麽躺在窗戶底下,等到第二次被喊醒的時候前出現的是萬科,也不知道他在自己身邊待了多久,但看頭上的汗該是剛來。
“大哥,堯哥,祖宗,您手機能不能設個鈴聲?哪怕讓他出個響兒啊,我這一通找,上午那短信你看見沒?”萬科說話急,屁股剛坐在板凳上就一個彈跳,臉上被凍得通紅,一說話白氣兒就一股一股的從他嘴裏冒,“教務處老師找你了,上次開會那事兒,你有沒有考慮?”
“什麽事兒?”
“就明年,選交換生,咱學校說實話符合條件的不多,老師私底下都發短信了,所以這不讓我來找你嗎?”萬科這會兒喘勻了,隔黃的大襖包了他半個脖子,說話的時候又往脖子裏縮了縮,“所以問你考慮的怎麽樣?老師讓你下午給他回個話,”萬科瞧不清方伽堯的臉色,只能想着老師之前交代的,一五一十給他說了。
“這個機會難得,學費學校都包,基本上去就一個人一身輕松,這樣回來直接畢業,說實話,對你現在的條件來說應該是最好的選擇了。”萬科趴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側着頭,用眼縫兒瞄着方伽堯的臉色,“你怎麽想?”
方伽堯伸出手指頭,擺弄着桌面上的兩把鑰匙,最後掃着桌子收了,揣在兜裏,只是側着頭問萬科,
“你信命麽?”
萬科就是來傳個話,壓根就沒有回答這種深刻哲理的覺悟,撓頭道,“在哪跟哪兒啊?說白了,你命好,能撈着這個機會,我還是勸你能去則去,真太省事兒了,咱學校裏有好多人眼巴巴的都擠不上。”
方伽堯收拾的東西站起來,摸着自己的頭發,用手指纏的話,能繞着手指頭,有小兩圈兒,等着他站起來,扶着桌面兒走了兩步,剛收起來的兩把鑰匙就在自己兜裏晃蕩的叮當響,他側過頭來,對着萬科逆光站,所以萬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聽他說,
“想去剪個頭發。”
萬科從他後頭跟上,都有踩着他的後腳跟一步不落,“所以呢?你去不去?”
“去。”
萬科的步子越來越小,就這麽站在原地看着方伽堯拎着包往前走,他呆呆看了一會兒,總覺得現在方伽堯不想讓他跟着,最後停住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就站在樓下,巴掌挨着嘴邊兒沖馬上就要拐彎兒的方伽堯喊,
“去哪個呀?”
等看完了,人也拐了彎兒,等萬科再擡頭的時候,腮幫上就落了兩兩一片兒,伸手捏的時候,就剩了一攤小冰水。
今年的頭一場雪。
就這麽來了。
就算是方伽堯,現在也覺得冷。
插着兜路上點了跟煙,手裏滑到上午被他忽略的那條短信,的确說的是這件事兒,他看了看交換時間。
有兩年。
方伽堯需要這兩年。
或者說吳畏更需要。
兩年足夠處理很多東西,包括方伽堯自己,攥着實力才能在吳家說的上話。
他挺懂這道理,也本着這種道理活到現在。
這是他的命。
對吳畏,現在能給的只不過是一句話。
一句話之後,藏着所有以他現在的能力還不能掌控的東西。
足以毀了兩個人的東西。
下午在宿舍睡了一覺,方伽堯還沒到時間,就先去了工作室,最近只要有空,他就答應去幫忙。
之前整個巡回賽場,他來來回回不下幾次,大部分時間作為指導,其中有人問過他以前的事兒,他自己只是搖頭,別人也就失去知道不再問了,所以這幾個月相處下來,倒沒什麽距離感,多少都成了朋友。
所以方伽堯到了門口兒,就看見裏頭一夥人就這麽圍着,嘻嘻哈哈的前仰後翻,唯獨不見吳畏,開始還沒到。
天上的雪從中午一直下到現在,雪花片子越飄越大,有的時候飄到手裏半天不化,玻璃門上的鈴铛響了一聲,方伽堯踏風采雪迎鈴而進,“熱鬧了。”
就這麽說了一句,臉上就沒有熱氣包裹,暖氣熱,烘的人周遭受不住,尤其是方伽堯這樣怕冷的,進門第一件事鐵定要甩衣服,他把外套搭在門口的衣架上,待在門口抖了抖風雪,這才進去,“恭喜。”
“堯老師,這喜可是從你身上來的,”幾個人都知道,能有現在的成績多半兒是虧了方伽堯,幾個人這麽沒日沒夜的練,人家二話不說都陪着,遇到動作卡殼,人家就幫忙順,他們也打聽過了,方伽堯沒問吳畏要錢,基本純義務服務,所以幾個人心裏都記着人家的好,有事沒事的就請吃頓火鍋,所以也都混的熟。
尤其是現在畏爺不在,玩笑話自然比平常要多。
“全國賽的決賽時間定了,到時候都去C市,堯哥去不?”人群裏就有人問他,“不過說實話,堯哥,你今年不去比賽,真的可惜了,聽說今年還有新人,能力也都不差,你寶刀又不老,為啥不亮出來耍耍?”
方伽堯沒說話,就笑着搖頭,“別吳畏不在就偷懶,開工。”
他幫着這群人,不光是因為算是晚輩,如果硬要說,還是看在吳畏的面子上,他瞧得出來,這些人對未來說,雖然比不上南子那種朋友,但更像是一種更加随和的交際。
總覺得在這種環境襯托下,吳畏更像個人。
活生生的人。
吳畏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他身上熱,雪不用怎麽抖摟就能在他的小皮夾兒上化成一灘水,導致他進來的時候,大多數人一度認為外頭下雨了。
“畏爺,怎麽這麽晚,這身兒精神,別說穿着還真他媽賊酷,”門口兒的出了汗,被開門的寒氣一驚,趕緊撤了,邊挂衣服邊挺誇張退了一步,“嚯,你是把整個冬天搬來了,賊冷。”
屋裏頭的人都盯着吳畏,今天畏爺的一身行頭可算敞亮,一身純黑的稱身西裝,把人板得漂亮,尤其能稱得上吳畏超越同齡人的成熟,野蠻勁兒是收斂了不少,倒是有幾分新秀企業家的味道。
總之一個字,穩。
要是這位臉上表情能再歡騰點兒,估計敢誇他的人應該還多。
吳畏沒多說話直接用後腳跟兒把門磕上,鈴铛重重的一聲,震得旁邊的人沒敢說話。
這情緒傳遞的明顯。
又生氣了。
這種情況平均一個星期會出現個一兩次,但是最近也太頻繁了點,很多人都私下猜測,會不會是因為比賽将近,吳畏緊張了。
但是這明顯是個屁話。
能讓畏爺緊張的除了眼前這位,估計也沒誰了。
所以幾個人都不明情況,剛才閉嘴不出聲兒。
方伽堯這會兒身上有汗,他用手摟着頭發,箍着小揪兒往他那兒走,“衣服給我,先脫了,濕了一層挺冷,”他說着伸手捏着對方的領口兒往外撇,但是動作還沒進行到一半兒呢,直接被人反客為主,自己的胳膊白白給人送過去了。
“跟我來一下,”吳畏拉着人直接往樓上走,順道關了門。
這項工作室是上下兩層設計,中間隔着一條又窄的木質樓梯,吳畏拉着人沒往上走,直接停在了整個樓梯的中間。
方伽堯朝上看了一眼,原本鎖着的門,到現在也還鎖着,知道吳畏現在單純就是為了避嫌,他都問了擡頭問他,“喝酒了?”
吳畏的酒氣別人只能湊近了才能聞得着,現在兩個人中間沒剩什麽,基本就是輕薄的西裝料子。
挨着吳畏站超過一分鐘,方伽堯就覺得自己旁邊兒多了個爐子,還是添碳頂旺的那種,剛才消下去一半兒的汗,又卷土重來。
其實吳畏這種情況,就算他不說方伽堯也能猜個差不多,最近幾乎都這樣,“我幫你泡杯茶,先暖一會兒。”
“你能不能等等我,”吳畏拽着方伽堯沒撒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酒的緣故,眼圈兒裏頭有點兒紅,就算樓梯上的光線不好,方伽堯也瞧得清楚。
吳畏說到最後,直接壓着人,換了個說法兒,“你必須得等我,”
“我不奢求你往前走,但是答應我,”
“一步也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