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方伽堯敲着筆, 落在紙面兒上,旁邊坐着不好好複習的萬科。
臨近階段考, 教室裏坐的人明顯比以前多,有的人甚至抱着暖水瓶兒, 一口氣上四樓, 然後一天都不挪窩兒。
東科大的考試一年有四次, 而且沒有階段性考試比期末要次的說法兒,大部分情況之下, 階段考試也會納入最後學分的計算,所以只要是考試, 就是學校在玩兒真的,每到這個時候, 基本上所有人都收了玩兒的心思,正兒八經開始坐着學習。
每天跑自習室其實是方伽堯的常态,最近因為每個教室人都太多,導致他常常喜歡去的那間教室也是爆滿,想找個清閑的地方,就不怎麽容易。
最近萬科老是跟他混在一塊兒,也抱着成摞兒的材料,就坐在他不遠的地方撐着腦袋發呆。
可能是因為自己敲紙的聲音太重, 旁邊的萬科就老是往這兒湊腦袋, “你這不學習來回在紙上劃拉啥呢?”
他覺得這幾天方伽堯有點反常,往常這個時候看課件都看了半摞兒了,今天愣是在這兒一張紙上死磕了半個小時。
而且整張紙上就兩個字。
考試。
萬科撐着半個身子, 屁股懸了一半兒,墊着胳膊往這兒瞧,“是不是畏爺有什麽事兒啊?”
方伽堯聽着一扭頭,“你怎麽瞧出來的?”
“你居然就這麽承認了?”萬科總覺得最近的方伽堯心直口快的有點可怕,就問他,“畏爺能有什麽事兒,就他那家是背景那身段兒拳頭,哪個不開眼的敢找他的事兒啊?”
“快考試了,”方伽堯繼續低着頭自己尋思,然後繼續用手捏着頁面兒,“你知道他來上過幾次課麽?”
“我又不跟他同班兒,再說我二年級,”萬科說完自己又認真想了想,才想起來他這半個學期在學校裏見到畏爺的面兒,掰着手指頭就能數過來,就有點兒明白方伽堯的意思了,“你不是怕畏爺挂科吧?”
方伽堯沒說話,繼續低着頭,摸着自己脖子上的衣領。
萬科也順着方伽堯的指尖兒看,又發現挺蹊跷一件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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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伽堯脖子上的淤青,好像一直就沒好過。
總是淡了又添新。
來來回回好幾次。
前幾天的那場大雨,導致全校的部分電力受損,以至于到了晚上本該拼了命複習的時候,每個教室都黑燈瞎火,學校配備的備用電力也因為那場雨泡了個零件兒,也沒得用。
對于想複習的人來說,也都不去教室,直接貓在宿舍裏,随便淘換點兒光亮,打算先硬撐一陣兒。
方伽堯最近也在常在宿舍裏,但是宿舍裏沒人。
他知道以吳畏這種身份,其實學不學習都只是一個他自己随便的選擇意願而已。
下午的時候拷了老師的課件兒,從自己的筆記上補足,筆記他有的時候都随身帶着,就放在自己的背包兒裏,因為趁着白天,所以看的比較多,到晚上他基本上很少看書,尤其是這幾天,因為停電,他就幹脆早點兒洗漱,上床睡覺。
吳畏又連續消失了一個星期。
期間方伽堯也遵守過約定,主動電話聯系,對方總是笑着開幾句玩笑,挺舍不得就挂了。
方伽堯也能感覺得到,對方是真的忙,所以也沒好纏着,附和他的玩笑,一笑了之。
等這麽過了半個月,他真的覺得吳畏的學業現在是個問題。
東科大的階段考試從來不放水,很多突擊式的學習其實放在這種臺面兒上,壓根兒沒用,這件事方伽堯從入學的時候就知道。
他一個人在宿舍,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敲,想抽煙覺得身邊沒人也沒意思,就翻了個身,然後就收到了刑津北的消息。
-來一趟,結個工資。
刑津北沒問他有沒有時間,因為算錢的事兒,方伽堯鐵定去。
方伽堯照常收拾好東西,現在出門也開始穿外套,裏頭還是休閑的衛衣打底,運動褲套上軟底下兒運動鞋,看了完就朝外走,但是等着門還沒關上的時候,他臨時調了個頭,揣着桌子上那本筆記,最後才落了鎖。
刑津北半窩在沙發上沖的吹口哨,姿勢和形象的特別不正經,兩只胳膊上耷拉着,嘴裏亂七八糟玩着口香糖,尤其是鎖骨那塊兒,旁邊的陰影很深。
方伽堯總覺得人又瘦了。
“這幾個月辛苦你了,也得虧你沒走,下家我找着了,現在你想不想在我這兒幹我都歡迎,別有壓力,”刑津北挪了挪窩兒,示意方伽堯座,然後自己打了屁股去找酒摸煙,等着方伽堯做好,煙酒都擺在面上齊全。
方伽堯整個身子往沙發裏窩,側頭把煙點了,輕呼一口,彌漫在兩個人中間的薄煙因為空氣不怎麽流通,所以散的不快,等方伽堯伸手散了散煙,才看清現在表情非常愉悅的刑津北。
“什麽事兒那麽高興啊,”方伽堯說的就開始把背包的拉鏈拽開,彎着腰把前頭桌子上擱的紅酒跟一盒兒黑底兒金邊兒的煙盒,往邊上推了推,騰出一塊地方,甩上筆記,捏着筆,才說,“關于南子的?”
刑津北沒來得及開口,看見方伽堯這一身行頭,兩腿往沙發上一盤,耷拉着兩只胳膊,“這個地方你能學進去個屁啊?”
刑津北酒吧裏吵,現在兩個人說話基本上是半吼,“就來拿個錢,不至于。”
“聽說南子跟餘闵溫掰了?”方伽堯壓根沒理他的茬兒,直截了當問他,方伽堯這事兒其實也是挺上心,之前刑津北說有沒有合适的人,他其實心裏有個打算,只不過這種看起來像拉郎配的事兒,能不能成功他其實心裏也沒譜,方伽堯捏着筆,眼睛瞧在課件上,雖然酒吧光線不算好,但是比起全黑他也挺知足。
“沒瞧見我今天這麽高興嗎,南子真他媽自己真有出息,”刑津北也不管方伽堯現在在自己這兒做什麽了,捏着煙高興的吐着眼圈兒,“別看那小子純的跟個屁一樣,自個兒領悟能力還算強,我就說了一次,改的死死的。”
“我就知道你忍不住,”方伽堯其實想找一個合适的時候,跟着南子聊聊,刑津北作為大哥,這種事會比他提前不少,想到這兒方伽堯扭頭,問他,“你怎麽跟他說的?”
“這個你別管,我有我自己的辦法,總之他聽了就行,關鍵是實在是跟餘闵溫做朋友做煩了,惡心,”刑津北提到這兒,直接把手裏的煙頭摁滅了,然後伸了胳膊朝方伽堯肩膀上點了點,“你挺夠意思,說的人就給我安排上了,我見過,是個挺陽光的小孩兒,你介紹的我瞅着放心,行了今天就是純謝謝你,順便給你結工資,以後這兒你想跳就來,想消費我包你服務,總之南巷這塊兒,”
“你能橫着走。”
方伽堯眼睛盯在刑津北身上,他知道這個“橫着走”的分量有多重,刑津北這半年在這塊兒大包大攬,做着生意,也養着一群不三不四的人,看着平時笑嘻嘻的,其實手腕很重,說白了,這人扒層皮,其實內核跟着吳畏,
是一個性質。
“南子其實還小,有事兒別跟他太講究,尤其是感情的事兒,多聊聊比起動手,效果更好,”方伽堯說的一句話不輕不重,但是飄到刑津北耳朵裏,對方直接連笑都不笑了。
刑津北喜歡穿一些花格大襯衫,尤其是帶純白色的大百合,在他那花花綠綠的襯衫上總能找到一席之地,所以,白色百合的高潔,稱在亂七八糟的顏色上,倒是有點諷刺。
方伽堯自己倒了口酒,所有的效益順着面部的肌肉紋理慢慢松弛,他半只胳膊耷拉在沙發上,另一手捏着杯口兒,酒沒往自己嘴裏倒,就放在面上,盯着方伽堯,看了很久,“方伽堯,你要不跟着我混,別管那個吳少得了。”
方伽堯腦子靈光,不管是在吳越禮那事兒還是自己這兒,瞧的比一般人清楚。
刑津北盯着方伽堯喝了口酒,“以後改主意想來我不攔着。”
現在他這裏缺這麽個人。
能幫着看事兒的。
“我的事兒不勞你費心,但是以後有需要也鐵定能想着你,”方伽堯晃了晃有點僵硬的脖子,實在是覺得這個姿勢不太适合學習,幹脆扭頭問他,“晚上借你個包間兒,順便送倆臺燈,我晚上在你這兒待待,對了還有一件事兒,我得先跟你說清楚,”方伽堯把身子轉過來,“南子跟他現在有點水到渠成的意思,但是以後怎麽樣,我不敢确定,而且人我還沒介紹,要是硬說他倆,為什麽現在在一塊兒,”
方伽堯說到這兒,不知道想到什麽,沒忍住臉上的笑意,仰了仰脖子,“如果非要找個俗套的說法,那應該叫緣分。”
所以整個晚上方伽堯沒回宿舍,直接在刑津北的酒吧包間裏看了一晚上的課件。
這就導致他第二天去自習的時候,又沒忍住,靠着冰涼的牆根兒,半昏半睡,身上帶着各種混雜的煙酒香氣,就連萬科都懷疑,方伽堯已經放棄治療,直接不知道跑到哪個野吧自暴自棄去了。
“今兒早上我可瞅見畏爺了,估計今天能去上課,哎你這些——”萬科用手朝方伽堯胳膊底下的裝訂好的A4紙上巴拉,“畏爺好福氣啊,人家都在拼拼活的搞複習資料,你這直接給他包全套啊?”
萬科用胳膊肘倒了倒方伽堯的胳膊,“能不能給我一份兒,我借花獻個佛。”
“想給南子?”
“還是堯哥了解我,這不我住了人家宿舍嗎,兩個人總歸沒有一個人省事兒,怎麽說也是麻煩他了,我這個大二的學長平時跟我瞎胡鬧了的在學習用功這塊兒,沒一個能趕上你的,所以我這麽想着關照關照學弟,身邊沒個臉,在你這兒撂個臉皮嗎?”
方伽堯這會兒還沒睡醒,眼裏不怎麽清明,只是被萬科身上的明黃色的工裝休閑外套晃了眼,然後順手就從胳膊底下抽出來塞到萬科懷裏,“這個你随便,你記着,它原本就是你寫的,你想送給誰都行,但是”
“吳畏得在裏頭。”
“不是,你這麽着我就真沒臉了,你自己費這麽大勁兒抄的,你給我算怎麽回事兒啊,”萬科用手往回怼,“那你要這樣的話,我幹脆不要,要不然我給畏爺的時候,得指明道姓提你。”
“阿嚏,”萬科說着,後背受着股涼風,沒忍住打了個噴嚏,然後摸摸鼻子,心裏感嘆這天兒可真涼,然後又添了一句,“關鍵是畏爺知道是你送的,鐵定比知道是我送的開心啊?”
“這東西你拿不拿,不拿我找別人了,”方伽堯往回抽胳膊,單手支楞在自己腦袋上,眼皮輕輕朝下耷拉,用筆輕輕在紙上修改,“這樣的南子那份兒,你也你也甭想要。”
萬科瞧見方伽堯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是鐵了心讓自己拿着,就特別不明白的問了一句,“堯哥,你怎麽就不能明着對畏爺好點兒呢?”
方伽堯沒想到萬科來這麽一句,一時沒好往下接,把頭朝牆面那邊歪,藏着自己的表情,只是輕輕說了一句,
“小孩兒。”
萬科捧着手裏的一摞資料,就往外頭走,路上沒事兒的時候就拿在手裏翻,越往下翻,眼睛瞪的越大。
他沒成想,手裏這摞叫做複習資料的東西,能夠精細到這個份兒上。
以前只知道方伽堯沒事兒的時候就會趴在桌子上塗塗寫寫,現在知道他精力都放在那兒了,上面單是一道題,案例他自己就找了七八個,包括上課時候老師給的題目出處,都能夠精細到多少頁兒。
整個a4紙上的設計,用了幾種顏色的筆和便簽兒分類整理,在頭一頁上還搞了個目錄。
如果按照萬科的話說,這根本就不叫複習資料。
這他媽叫必過寶典。
有這本書,還挂科的,應該是智障。
所以他倒猶豫到底給不給刑南。
萬一他挂了,那以後他在自己心裏這智障的标簽,可連摘都摘不掉了,就算他再酷,萬科還是想笑。
方伽堯送走萬科,心裏沒挂念,其實這本筆記算是從入學到現在一直都整理着,其實他看不看無所謂,基本上所有在筆下走過的字兒,他都記得差不多,所以有書沒書都一樣。
他犯愁的就是怎麽該把這本書,不經意的朝吳畏身邊送。
其實吳畏這本書用不用得上還得另說,平常自己搞不懂的問題,多半兒都得問他,他心裏有數,這本筆記對吳畏來說,
跟廢紙差不多。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做的這麽精細,每一個細節點他都想盡量摳的完美,只希望在吳畏那兒哪怕能起那麽一丁點作用。
自己這活兒,都算沒白費。
只是最近脖子用多了,低頭的時候能覺得兩邊的肩胛骨有點痛,所以趁着最近學校恢複電力,等把筆記送出去,晚上多半時間就躺在宿舍補覺。
—
萬科抱着材料往樓上走,推門兒進去的時候,發現兩個目标人物都在。
旁邊的桌子上開着橘黃色的暖燈,桌面上擺着兩只玻璃瓶,裏頭還剩了點殘餘的香酒,快趕上一個小酒吧了。
刑南半條腿伸在床上,捏着煙頭吞雲吐霧,旁邊的吳畏,更是整個人都張在凳子上。
字面意義的張。
萬科從背面看,兩個人簡直放|蕩的有點不像話,總覺得自己進的不是大學生宿舍,我是港片兒裏古|惑|仔的碼頭。
“給你的,”萬科朝那張非常有情調的桌面上很違和的,扔了一本兒複習筆記,“謝你收留,考試之前多翻翻,能省不少事兒。”
刑南從床上坐起來,抖了抖煙,把臺燈的頭往下按,讓光打的那張紙上,他翻着眼皮問他,“你可真夠意思,從哪弄來的?”
“我大一時候的筆記,那會兒考試時候我自己做的,現在拿回來造福學弟你了,好好看啊,還有那個...”
萬科硬着頭皮,把東西朝吳畏身邊推了推,“那個畏爺你要不嫌棄,這個原件給你,我再去複印一份,你倆拿着。”
吳畏鼻子裏輕笑出聲,用手指點在封皮兒上,沒怎麽看,“我用不着這個,都給你,”吳畏說完,擡了屁股就出門兒。
—
方伽堯睡眠淺,門口剛有動靜兒,他就睜眼了,然後坐起來,朝吳畏身上打量,問他,“這周五有階段考,提個醒兒。”
吳畏從他身邊坐下,兩腿盤着,胳膊就撐在膝蓋上,順手幫他整了整領子,又摸了摸他脖子上淺淡的牙印兒。
他沒忍住,用舌尖頂了頂口腔,“萬科那有本兒資料,要麽?”
方伽堯盯着他,問他,“你要麽?”
吳畏的注意力都在方伽堯身上,有段時間沒見就看不夠,所以沒多想,直接說,“那玩意兒我用不上,裸考就成。”
方伽堯也瞧着他,笑了。
“我覺得也是。”
—
周四上午,基本上所有的人都會擠在教室,找個空座兒是個難事兒。
原本吳畏沒想來,但是加上臨時工作室有事兒,抽不開身,沒事兒的時候也就坐在教室裏看書,旁邊歪着刑南,手裏翻翻看看。
吳畏無聊,撐着胳膊朝刑南看,他對刑南突然開竅這件事兒,也清楚,算是被迫開竅,自己昨天去宿舍找他,也是為了這事兒。
說掰就掰了。
刑南就算心裏有點兒不情願,但是至少還算理智。
刑南表面上看,跟以前差不多,但是估計餘闵溫影響他挺大,脾氣也是肉眼可見的改了,等看見他伸長手背,翻書的時候,露出來的一截兒手腕,全部都是青紫。
他也知道,刑津北所謂的手段,有多狠。
“萬科的心真的挺細的,這麽久的會議記錄還留着,”刑南覺得這書很有用,翻頁的時候從裏面掉出來一頁筆記紙,上面記着一些會議事項,還用筆在上面寫畫,導致他對萬科産生點兒違和。
“原來他上大一那會兒,也挺認真的,”刑南吐着槽,随手把那頁紙放在桌上,然後捏着繼續翻。
突然胳膊就被吳畏按下了。
“把那個拿過來我瞧瞧,”吳畏盯着那個紙,沒等刑南動作,自己伸了胳膊去夠,等看清楚了,上面兒的自己,都是自己寫開學那會兒寫的會議紀要,他就把刑南手裏的筆記拽過來,盯着上頭的字,仔細瞧。
“怎麽了?”刑南正好看的累,枕着胳膊問他,“現在知道這玩意兒好使了,要不我幫你複印一份?”
吳畏半天沒說話,直接合上書,擡了屁股就走,臨回頭的時候,拿手戳在刑南的肩膀上,一字一頓地說,
“剛才你看到的所有字,”
“給你半天時間,”
“給我全部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