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3)
她這話大得同情。瞿宇與郭、劉、楊三人也沒想她要的只是個名分,不在意六合門及瞿門事務,靜了一刻,不由臉色大為放緩。
郭千壽人最直,幹咳兩聲道:“沈家妹子,你明白事理最好,只要你們兩不相幫,更不亂摻和,誰不知你是瞿師兄的眼前人。這孩子,是瞿師兄收的義兒?那就算是吧,我們還會不喜瞿師兄有後嗎?拜過之後可以讓他下去了,只是六合門中事你不要插手,你也不必哭泣了。”
沈姑姑這才止住哭泣。沖他一福道:“多謝郭叔叔一語。定這六合門主是大事,也是您三位叔叔與宇少爺之間的事,小婦人何等身份,如何敢越禮插手。”
衆人見她溫言軟語,極為知禮,不由心都一軟。郭千壽也還了半禮,道:“看來沈妹子果然明禮。”
沈姑姑就望向劉萬乘與楊兆基兩人,道:“二位叔叔怎說?”
兩人沒話,也算默認了。沈姑姑才沖瞿宇道:“宇少爺,你就不認這麽個兄弟嗎?”
她把兄弟兩字輕輕吐出。瞿宇本頗不忿,此時不由心中一動,想那冷超如果認真是伯父義子,也就算入了瞿門。看他樣子,憨厚可欺,加上功夫不錯,對自己可是個臂助。但他轉臉要比三位師叔慢多了,只能勉強笑道:“多個弟弟有什麽不好。你們不摻和六合門中事的話,我當然要認。”
沈姑姑便沖他一禮。然後沖堂中衆人道:“多承三位叔叔及宇少爺相認,我母子也算有了個名分。他們大人大事,我母子自然也就不敢參與,只望六合門興旺,瞿門興旺就好。誰作門主,我們姑侄都沒話說,只是從今日起,永濟堂的前堂後堂卻要分開了。”
衆人一愣,卻聽她道:“這永濟堂原為外子所造。前堂為六合門公務會所,後堂卻是外子與妾身的家。前後堂一向相通。如今外子已逝,妾身一個孤寡之人,前後堂如仍相通,未免多有不便。以後無論誰繼任門主,啓靈之後,妾身即請用泥瓦封斷前後之路,妾身就在後堂為先夫守節終老了,不至有擾六合門中事務,妾身也不會被人說閑話了。”
她這番話說來娓娓動聽,有理有情。瞿宇與郭、劉、楊三位卻至此才知上了她的當。
這六合門家財萬貫,可盡在後堂之中!瞿宇怒道:“嘿嘿,你貪心倒不小,誰不知六合門所有財貨往來,金銀細軟俱在後堂。六合門富甲皖南一方,你一口竟要吃個盡!你,你太貪了吧你!”
衆人也至此才明沈姑姑此舉是何意思,也知道正題至此才算提出。暗想,沒想六合門三老、瞿門瞿宇與沈姑姑三幫人沒一個是好惹的。
沈姑姑卻一改柔弱,直問到瞿宇臉上:“你說那賬目往來,是以先夫名義還是六合門名義?你去官府查查,哪一項産業不是先夫所創,物主是先夫名字?他生前大度,廣濟天下,以一人養活整個六合門和瞿門也就罷了。難道就注定欠了你們的不曾?我原以為你們争的是道義大事,武功源流,我婦道人家不敢插口。可是,你既有此一說,我倒要問一句,你們争的到底是六合門主還是先夫的産業?若是六合門主,與我無幹,我不管。若是先夫産業,嘿嘿,他還自有寡婦義子在,卻也不容他人亂動!”
她這一篇話極為厲害,瞿宇與外三堂郭、劉、楊三人一時讷讷愕住。他們四人之争,一部分為這六合門主,其中一大半還是為瞿百齡生前所創下的這富甲一方的産業,只是不便明說罷了。只想:争得這六合門主之位,産業自然也水到渠成。沒想沈姑姑雖為女流,一張利口卻遠較瞿宇及郭、劉、楊三人鋒銳。四人又先承認了她與冷超的身份,以自己地位,又不能反口否認。場面一時僵住。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段事真不知如何了結了。
卻聽堂中有一人道:“夠了,你們六合門也好、瞿門也好、還是沈姑姑也好,你們家務內讧,能否等到我們外人不在時再說。我們這次前來,可不是為了看你們争奪家産的。小可錢莊與瞿老英雄生前有些賬目未了,人欠我欠,要清一下賬。郭師傅、劉師傅、楊師傅,瞿少爺,我不管你們誰人主事,待與堂上諸人把賬目清理幹淨後,你們再争如何?到時錢貨清、兄弟親,你們也好知道自己到底争的是什麽。衆位,覺得我說得可有道理?”
說話的卻是兩湘錢莊的二掌櫃李伴湘。他一言既出,旁邊“五行刀”中的胡七刀,“半金堂”中的吳四,以及種種人等一齊說好。
Advertisement
瞿宇、郭、劉、楊與沈姑姑聞聲都一愣,他們雖争家産,卻也不願名聲外揚,并未請客。開始以為堂上坐的都是對方邀來以助聲勢的朋友,沒想大多卻是和瞿百齡生前有生意來往的朋友。
瞿宇與郭、劉、楊正不知如何回應那詞鋒銳利,咄咄逼人的沈姑姑,借此正好有臺階下,一齊應‘是’,逼沈姑姑把賬目先交出來。心想:等賬目一清,外人散盡,不信你不認軟服輸。
沈姑姑本極不情願,但無奈衆人異口同聲,只有道:“超兒,你去姑夫床頭……”然後貼着冷超耳朵說了幾句,又掏出一串鑰匙,“——把那個小黑鐵箱子搬來。”
冷超手腳快,去了一時就搬出個高約兩尺的鐵箱來,沈姑姑撫着鐵箱——老爺子在世時,她從未被允許開過這把鎖,這時摸出老爺子留下的鑰匙,心中也不由感慨系之。遲延了會兒,才開了鎖。只見裏邊厚厚地一摞一摞全是賬本,可想而知都是六合門這些年的賬目。
賬本雖多,但六合門瞿老英雄交游天下,富甲一方也是衆所周知,也無人吃驚。只見那鐵箱內還有一個小小鐵匣,匣蓋有個黃紙簽貼着,上面寫了字。衆人看去,卻是:餘自知餘日不多矣,十月初三,臨終清賬,筆筆注出,免令後人為難——百齡絕筆。
衆人認得正是瞿老英雄的字。他細心,這盒子還用黃簽封着。這時封條完好,可知絕無人動過。
沈姑姑到底伴他二十餘年,看了這字,想起這老人真是一生仔細,眼中淚不由就滾滾而下,一雙眼登時花了。打開鐵匣,只見裏面有薄薄的兩個冊子,封面上注明的有字,一個寫的是“外欠”、一個寫的是“資産”。沈姑姑受不了老爺子字跡,把冊子交給冷超,道:“你念一下,和衆人對一對,看看……對不對得上,你就先念念……外欠吧。”
瞿宇與郭、劉、楊三位見那冷超不是作假之輩,也還放心。情知瞿百齡生前,沈姑姑碰不到那箱子,死後又被自己幾人防得緊,無暇搗鬼,所以也不怕她有瞞報的。
瞿宇一招手,已叫過一個賬房來,叫他跟着冷超念的一筆筆記下來記清楚。那邊郭、劉、楊三位卻是楊兆基自己拿了筆開記。
衆人争了半天,至此才算觸到真金白銀,瞿宇只覺喉頭微幹,楊兆基握筆杆的手心裏不由都是汗。
只聽冷超念到:“外欠:一、東門外楊正槐,一千五百三十兩整。”
座中就有人就應了一聲,點了點頭,冷超知是對上了。原來座中幾乎都是債主。接着是:“南昌布商龔某五百一十七兩,阜陽馬鞍商人胡某三千兩……”
債主多半就在堂上,念到時他都應一聲。衆人心頭越聽是越是驚詫,只聽得欠債數目是越來越大,直至:“半金堂吳四公子,七萬兩;兩湘錢莊李伴湘,十一萬兩;五行門胡七刀,八萬五千兩……”更是數目驚人。想這瞿老爺子手筆果然大,光這外欠就足有四、五十萬兩之巨。他到底有多少資産,究竟能不能還得上這麽多外賬?
一本薄薄冊子将将念完,衆人已滿臉冷汗。連瞿宇都覺得手足發冷。記賬的楊兆基更是筆頭直顫,沈姑姑雙目發直,他們都不知老頭子會有這些外欠。這麽說起來,家財再多,只怕抵起賬來,也剩不下什麽了。
下面債主一向以為以瞿老英雄財雄勢大,可能就是偶然和自己周轉下幾個小錢,也沒料到他外欠如此之巨,不由擔心起六合門還不還得上現錢來。
座中郭千壽脾氣最急,這時撲上來,抓起那本寫着“資産”的小冊子,塞到冷超手中,道:“快念念這本!”
衆人都豎起耳朵聽,只聽得:“某某處藥鋪一座,合銀三萬兩,已押于某錢莊,某月某日交割。”然後劃了個叉。
再就是:“某某處房産,價計八千兩整,某日某日出兌,價銀已得。”又劃個叉。
衆人一項項聽去,臉上冷汗越來越多,念的竟都是已出兌的資産。——這六合門果然資産甚多,但居然一項一項全賣了!衆人眼看那賬冊已只剩薄薄兩頁,利益攸關,不由心頭揪緊。暗想:瞿老爺子總不成真的只剩個空殼了吧?
卻聽冷超已快念到最後一項,卻是:“永濟堂、六合門總會所,作價十三萬七千兩正,抵與通濟錢莊。後無錢還付,轉為出讓,定于某死後一月交付。”
——他竟連這大本營的房子都賣了,那不是淨欠五十餘萬兩!
座中人驚愕之餘,只聽得“啪”的一聲,然後“砰”地一響。側目望去,“啪”的一聲卻是楊兆基面色蒼白,控制不住,手中的筆杆“啪”的一聲斷了;“砰”的一響卻是座中一個債主當不住這個片甲不留的現實,頭中一昏,人已“砰”的一聲從椅子上摔下,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