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瓶藥劑輸完後, 岑念已經感覺好多了。
岑溪提着藥袋子和她一起走出醫院的時候, 天上的星星已經隐去, 只剩下一輪皎潔的月亮挂在天邊。
夜深人靜,幹淨平坦的瀝青路上前只有他們一高一低兩個影子。
一陣夜風吹來, 岑念剛縮了縮肩膀,岑溪的西服外套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擡眼望去,岑溪看着她微微一笑。
“我以為說服你輸液會花費大力氣。”
“……我又不是小孩。”
“辛苦你了。”岑溪笑着說:“回家再送你一個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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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念以為他的禮物又是一盒泡芙。
她怎麽也沒想到, 岑溪把她帶到了四樓那扇永遠緊閉的房門前。
“你覺得裏面是什麽?”岑溪随意地倚在門邊,垂下的黑發中隐約露出了一枚無色的鑽石耳釘。
“……”
總不至于是甜品房吧?
岑念懶得猜,說:“不開就走了。”
岑溪笑着站直, 接着單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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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籠罩視野, 嗅覺和觸覺取代了視覺的地位, 岑念忽然感到一陣拘謹。
淡淡的鳶尾冷香萦繞鼻尖, 他的手微涼, 激得她面頰發熱。
咔噠, 門鎖打開的聲音。
岑溪輕輕推着她走進房間。
等她站穩後,岑溪的手離開了她的雙眼。
“可以睜開了。”他說。
岑念慢慢睜開眼後,一抹白色映入她的眼簾。
她愣住了。
“這是我遲來的歡迎禮物。”岑溪笑着說。
窗外一陣夜風吹來,吹動霧灰色的窗簾,溫柔的月光跟着搖曳在地上、牆上、乳白色的施坦威三角鋼琴上。
光潔如新的鋼琴上映着她怔愣的面孔。
“念念,歡迎你加入岑家。”
岑溪見她沒說話,走到鋼琴前揭開了頂蓋和琴鍵蓋。
他試着彈了幾個音符,流暢悅耳的音符從他指下傳出, 聽着聲音,岑溪露出淡淡笑容。
“……看來調音師有認真工作,還和我離開時的聲音一樣。”
他轉過身來,對看着他的岑念說:
“它是我彈的第一架鋼琴。”岑溪說:“今後它是你的了。”
“……為什麽給我這個?”岑念終于開口。
“因為你喜歡。”岑溪說。
岑念陷入迷茫——她真的喜歡鋼琴嗎?
“你呢?”
“什麽?”
她問:“……你喜歡鋼琴嗎?”
“不喜歡。”他笑着,回答得沒有絲毫猶豫。
在琴房中逗留了幾分鐘後,岑念被他送回了卧室。
“晚安,念念。”
岑溪對她笑了笑,轉身離開房門前不忘為她輕輕關上了卧室房門。
她擡起右手,拳頭松開後,裏面是琴房小小的鑰匙。
她真的喜歡鋼琴嗎?
岑念的心裏沒有答案。
小提包中的手機在這時震了起來,岑念取出一看,來電信息上寫着“媽媽”兩個字。
她立即想起上次向她打電話關機,發信息無人回複的事情。
她接起電話放到耳邊。
“念念?”趙素芸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響起。
“是我。”岑念說。
“媽媽的手機前不久落進水裏壞掉了,現在才看到你的信息——你找媽媽有什麽事嗎?”
“已經沒事了。”
“以後你有什麽事找我就直接發信息,媽媽在國外信號不好,但是看到你的信息會第一時間回複你。”趙素芸說:“下次有什麽事先發信息,知道了嗎?”
“好。”岑念從善如流。
“你那裏是不是快十二點了?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上學呢。”趙素芸說。
“好……”岑念頓了頓,說:“如果你遇到麻煩,可以和我商量。”
她很少主動關心別人,這句話說得生澀又艱難。
也許是受到了別人的關懷,所以她也破天荒地産生了想要關懷別人的沖動。
聽到她的話,趙素芸在電話那頭笑了,說:“我能有什麽事呀?你就別操心了,快睡吧。”
挂斷電話後,岑念放下手機洗漱去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周,希望一覺醒來,她的身體已經轉好。
空蕩蕩的夜空中,只有一輪孤獨的明月。
岑溪回到房中,從書桌抽屜中拿出了一個小藥瓶,從裏倒出幾枚藥片後服下。
他放好藥瓶,擡眼看到窗外皎潔的彎月,腳步不由朝着窗邊走去。
清爽的涼風吹動他臉頰旁的發絲,卻吹不動他結霜的眼眸。
他注視着高空的冷月,耳畔再次響起她的問題——
“你喜歡鋼琴嗎?”
他厭惡鋼琴。
“按照我剛剛教你的方法來練習,先彈一小時,過會我來驗收你的練習結果。”畫着精致妝容的侯婉從琴凳上起身,留下他一人坐着,他剛想動,侯婉伸出留着長長指甲的手按住他的肩膀,眼中露出一絲威脅。
“乖乖練習,不然老師和爸爸都會生氣的。”
不滿五歲的他身體一滞,還觸不到地面的雙腳不敢再動。
“彈吧,一小時後我再來。”侯婉滿意地說。
“老師呢?”他小聲問。
“老師出去喝口水,再和你爸爸聊聊你的表現——你乖乖的,老師會在你爸爸面前表揚你的。”侯婉說。
“……”
他沒有說話,但是他知道她是在說謊。
侯婉往琴房外走去,他也忍不住跳下琴凳跟了過去。
“快回去坐好,別不聽話。”
侯婉走到門邊,發現他跟在身後,沉着臉把他推了回去。
“我……”
他剛剛開口,侯婉就說:“你不想學會曲子,彈給媽媽聽了嗎?”
他愣了愣,接着侯婉就在他面前把門關上了。
他伸出手想要去夠門把,中途又把手縮了回來。
還沒有門把手高的他怔怔地站在門口,許久後,垂着頭慢慢走回鋼琴旁。
琴凳太高了,他費了好大力氣才重新坐好。
他剛剛其實想問,為什麽老師會和爸爸親在一起。
他望着琴譜,又輕又慢地按下琴鍵,每一個音都被他拉得很長,仿佛琴鍵在哀傷地鳴泣。
他彈了一會,停下彈奏的雙手。
即使他停止彈奏,這棟房子裏的人也不會在乎。
他坐在鋼琴面前一動不動,肩膀垂下,光滑的琴鍵蓋上映着他稚嫩而落寞的臉。
一眨眼,這麽多年過去了。
那些他以為已經忘記的事,原來還被記得這麽清楚。
岑溪望着窗外的冷月,心髒仿佛也被冷冷的月光凍結。
對他來說,鋼琴很髒,人也很髒,他也很髒。
他肮髒的世界裏,只有在她雨中彈奏的時候,灰蒙蒙的天空裏照進了一縷潔淨的晨光。
很幹淨。
很美。
岑溪收回目光,坐到電腦桌前打開文檔繼續工作。
夜,還在繼續。
安穩的一夜好眠後,岑念迎來了星期一的早上。在她用完早餐出門的時候,岑溪也跟了出來。
她以為他是要趕去公司,沒想到他在她面前打開了布加迪威龍的副駕車門。
“我送你。”他笑着說。
“你不去公司?”
“送完你再去。”他揚了揚眉,說:“上車。”
兩人上車後,岑溪将車駛上寬闊的大馬路,雖然時間剛剛七點,但大路兩旁的林蔭道上已經有了稀疏的行人。
岑念下意識地看着一輛輛飛逝而過的車牌。
岑溪開口:“早上量過體溫了嗎?怎麽樣了?”
“已經退燒了。”岑念将目光撤回,看了身旁的他一眼。
岑溪漫不經心地望着前方的擋風玻璃,察覺到她在看他後,對她揚唇一笑。
“別忘記吃藥,一天三次——你帶藥了嗎?”
“帶了。”
岑溪這才滿意地轉開視線。
岑念沉默半晌,低聲說:“謝謝。”
“謝什麽?”
“帶我去醫院。”
岑溪望着前方沒有側頭,他笑着說:“應該的。”
岑念以為話題結束,沒想到岑溪接着說:“明天下午五點,宋思琪的案子開庭。”
“開庭地點在哪裏?”
“我來接你。”岑溪說。
十五分鐘後,布加迪威龍在六中校門前停穩,引人注目的豪車讓往來的學生和老師頻頻側目。
在無數人的注視中,岑念開門下車,岑溪從車窗裏看着她,說:“如果感覺身體不舒服,給我打電話。”
“……好。”她看着他,“再見。”
岑溪笑了,柔聲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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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轉身離開後,布加迪威龍緩緩離去。
岑念頂着四周的矚目,平靜如常地朝教學樓走着,一個戴着眼鏡的瘦高男生從後追上她,和她并排走在一起。
“早。”尤東哲朝她點了點頭。
岑念回以點頭示意。
“化競的書買到了嗎?”尤東哲問。
“買到了。”
“這是我找一個進過化競省賽的朋友要來的筆記。”尤東哲從書包裏掏出幾個A4大小的筆記本,遞給她:“……也許你用的得上。”
岑念接過後翻了翻,覺得還算有參考價值。
“謝謝。”她收下這份禮物,說:“我中午還給你。”
“沒關系,你別急,你慢慢看完再還給我就好。”尤東哲說。
借着目的地相同的便利,尤東哲一路上問了她好幾個數學和物理上的問題。
“那麽帶電粒子……”
兩人邁進教學樓後,正講到興頭上的尤東哲看見了什麽,臉上的興奮表情忽然一滞,變得忐忑起來。
岑念擡頭看去,望見十幾米外傅芳麗冷若冰霜的臉。
她一句話沒說,冷冷地看了眼尤東哲和岑念,沉着臉轉身走了。
尤東哲的身體一動,仿佛要去追她,但他最終還是停在了原地。
“……我們也走吧。”他神色複雜地說。
之後的一路,兩人無話,尤東哲神色憂郁,再沒有了之前暢所欲言時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