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晚上的時候, 四人在一家名為萊美露滋的西餐廳用餐, 人越多,岑念就越沉默,整個晚餐過程, 除了回答別人的問題, 她沒有主動說出一句話。
除了岑琰珠和侯予晟的存在讓空氣有些不自在以外,平心而論, 今天過得還算不錯。
她喜歡《哈姆雷特》,也喜歡今晚的這頓美味晚餐。
飯畢, 四人回家時, 岑琰珠果然如她所說, “不稀罕”副駕駛了,岑念得以繼續坐在岑溪身旁。
回家後, 岑念拿着已經看完的《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來到岑溪的房間,歸還後又借了一本《自私的基因》閱讀。
她還是像昨天那樣,留在了岑溪卧室裏讀書,不知為何,這裏就是有一股讓她安心的氣息。
不過這一次她特意設了鬧鐘,在零點來臨前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能過48小時就不過24小時,她想做的事還多着呢。
第二天早上是星期天,岑念和莊輝他們約了要去郊外野餐。
她一大早就起了床, 趕在沃爾瑪超市開門的第一時間就買了需要的食材回來。
她打算做三明治帶去野餐。
提着購物袋回家時, 岑念遇見了正要離開的侯予晟。
他看見她手裏提的新鮮食材, 愣了愣, 問:“這是……?”
“野餐需要的食材。”岑念說。
侯予晟了然,笑着說:“可惜今天我就要走了,否則可以幫你的忙,單身漢的廚藝可不能小觑。”
岑念不知為何想起岑溪,他下廚那麽熟練,也是因為常年獨自生活的緣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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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予晟離開後,岑念提着東西走進大廚房。
她的初衷本來就是學習廚藝,所以也沒特意去叫還在傭人房裏消極裝死的張嫂,她仔細地清洗了食材,又學着上次岑溪的刀法,認真而緩慢地處理着食材。
吐司片是現成的,其他食材也準備好了,岑念按照已經印入腦海的食譜,先将黃油放進燒熱的鍋裏。
滋滋滋,黃油特有的香氣迅速升起。
制作三明治并不難,即使是對新手來說也很容易成功,岑念在制作出第一個成功的黃油培根三明治後,信心大增,依瓢畫葫蘆地做起了第二個、第三個。
已經被黃油粘合的三明治很好切,岑念将每兩片合起來的三明治一分為二,切成三角形的,然後用保鮮膜仔細包了起來。
身穿西裝的岑溪從門外走了進來,看他樣子,應該即将出門。
“我能吃一個嗎?”岑溪向她已經在盤子裏排列整齊的三明治伸手。
岑念沒有阻止。
“你要去哪兒?”岑溪背對着櫥櫃,一邊吃三明治一邊問。
“郊外爬山,野餐。”岑念說。
“需要接送嗎?”
“有車。”
岑溪點了點頭,将最後一口三明治吃進嘴裏,剩下的保鮮膜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說:“有什麽事打電話。”
“好。”
“三明治很好吃。”岑溪眉眼彎了起來:“謝謝。”
岑溪離開了大廚房,沒一會,玄關處傳來一聲關門聲。
岑念估算着四個人的食量制作了三明治,她關火準備收拾東西時,岑筠連把手背在身後,踱着老頭子的步子走進廚房。
他一來就站到了岑念制作的三明治面前,抽着鼻子猛嗅了幾口後,問:“這是你做的?”
岑念用鼻子“嗯”了一聲。
“什麽東西?”
“三明治。”岑念言簡意赅地開始往紙盒裏收拾三明治。
“我吃一個。”岑筠連伸手向三明治抓去。
“沒有多的。”
打包紙盒從眼前消失,岑筠連連三明治的邊都沒碰到,擡起頭來,岑念已經抱着紙盒走出了大廚房。
岑筠連氣得瞪大眼睛,這個逆女,連三明治都不舍得分一個給他!
十點整的時候,岑念帶着書包已經等在約定的上車點。
她等了快十分鐘,乘坐着諸宜等人的黑色奔馳才姍姍來遲,坐在後排的諸宜按下車窗,一臉高興地對岑念說:“念念!坐副駕!”
後排已經坐滿三人,莊輝擠在中間,滿臉的不高興,她的橘子頭同桌則坐在另一邊,長手長腳地大張着。
岑念從善如流,坐上了副駕駛。
駕駛席上是一個不到三十的寸頭男人,看上去應該是諸宜家的司機,他也不說話,一路只管開車的事。
四人到了山腳下後,陸續下車,岑念只帶了書包,諸宜帶了一大口袋的零食,莊輝兩手空空,剛說完“你們怎麽帶這麽多東西來爬山”,眨眼諸宜就把自己手裏的零食袋子塞進了莊輝手裏。
同樣兩手空空的還有邬回,橘子頭少年下車就直奔後備箱,拿出了岑念見過的黑金色滑板。
諸宜詫異地看着莫名其妙出現在她車裏的滑板,說:“你腦子裏都是棉花嗎?爬山你要怎麽玩滑板?”
邬回興致勃勃,斬釘截鐵地說:“肯定會有玩滑板的地方。”
“你覺得會有嗎?”諸宜看向岑念。
岑念移開目光,假裝沒有看見橘子頭期待的目光。
有也只會在他平滑的腦溝裏吧。
“我真是服了你們男生!”諸宜說:“要不是我準備得多,你們就準備餓死渴死在山上吧!”
“諸小姐,我就在這裏等你,如果你們要提前下山就給我打電話。”司機說。
“行,你去車裏休息吧。”諸宜擺擺手。
一行四人,帶着各異的裝備開始往山上進發。
路都走了一半,諸宜才發現受騙,莊輝所謂的“櫻花”是随處可見的櫻桃花,雖然也是花,但要說好看,那還差了不少差距。
為此莊輝在山腰上不得不提着大包小包和諸宜展開了一場“大逃殺”。
岑念雖然沒有看到想象中的櫻花,但勝在今天天氣不錯,即使沒有櫻花也不失為一次良好的春游體驗。
她心情平和地無視周遭的争執,專注于一步步拉近和山巅的距離。
不知不覺,爬山的隊伍分成了兩撥,橘子頭自然而然和她走到了一起,莊輝則拉着諸宜打打鬧鬧地在一邊。
岑念看了眼抱着滑板,哼哧哼哧跟在她身旁的橘子頭,不知為何想起了上輩子養過的上京犬白芸豆。
那只狗沒發現玻璃門,一頭撞掉了門牙後發出的哼哧聲就和橘子頭現在的聲音有點像。
出于這種理由,岑念看他的目光帶了一絲憐憫。
“跟不上就歇歇吧。”她說。
“不、我不累……我還可以……”邬回喘着粗氣回答。
岑念爬到半山腰的時候,還有心情關注身旁的橘芸豆,等她爬過一段陡峭的上坡路,她就連口都不想開了。
而續航能力驚人的橘芸豆還牢牢跟在她身旁。
“我、我不行了……我休息一會……”落在後面的諸宜雙手撐在腿上,彎着腰大口喘氣。
“老子才要死了……”
滿頭大汗的莊輝放下手裏裝滿飲料和零食的口袋,一咕嚕躺到了幹燥的泥地上,胸口急劇起伏着。
“念念,要不我們就停在山腰上?”諸宜問。
岑念同樣感到力不從心,但她露出了堅定的神色,堅定地說:“我要上去。”
岑念擡起腳步,繼續往山上攀登,邬回連忙抱着他的滑板跟上。
“那我和諸宜在這裏休息一下,過會再去山頂找你們!”不等諸宜說話,莊輝大聲喊道。
邬回幾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岑念,說:“……你真的不休息一會?”
“不。”岑念回答得斬釘截鐵。
“你的臉色很蒼白……”
“不。”她還是同一個答案。
邬回欲言又止,最終沒有再勸。
在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和酷似白芸豆的哼哧聲中,岑念用灌鉛的雙腿終于爬上了這座山開闊的山頂。
微風吹來,拂過岑念蒙着細密汗珠的臉龐,她跨出沉重的雙腿,一步步走到了視野遼闊的山崖邊。
“小心一點!”橘芸豆又追了過來,他的腳下已經踩着滑板。
平心而論,岑念覺得他一不注意就會沖出懸崖的行為更加危險,就像她的白芸豆因為蠢而失去門牙一樣,橘芸豆也會因為蠢失去性命。
她冷冷地瞥了橘芸豆一眼,說:“從滑板上下來。”
“啊?”邬回一愣,看着她毋庸置疑的目光,片刻後,不情不願地踩起滑板抱在手裏。
岑念重新将目光投向開闊的山巒之間。
薄紗一般的雲霧籠罩着連綿的翠綠山巒,世界如此之大,個體的存在如此渺小,他們的喜怒,對世界而言就如同這過眼的雲煙一樣,留不下絲毫痕跡。
她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昨天那個問題。
“我要如何減輕痛苦?”
她在這一刻已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答案。
“絕對的幸福是不存在的,絕對的痛苦也是不存在的,我根本不必尋求減輕痛苦的方法。我應該接受痛苦,正面痛苦,絕不臣服于痛苦。”
絕對記憶,沒有體會的人無法明白她肩負的究竟是什麽。
只有抛棄舊回憶的人才能前行,而她無法忘記舊回憶。如果只是回憶倒也罷了,每份記憶都帶着專屬的情感,那些名為孤獨和痛苦的情緒,如同蜘蛛的蛛絲,将她的靈魂密不透風地包裹其中。
如果有人能清楚記起十年前一次偶然切破手指的痛苦。
如果有人能清楚記起成長過程中遇到的每一個挫折和背叛。
如果有人每天閉眼後,一天發生過的事情都會如走馬燈一樣在腦中清楚播放,其中包括父母或他人的每個眼神,大腦如同一臺高效率的計算機,自動解析這些帶着滿意或失望的表情——
如果這些情緒都如沉重的水銀那樣,在一個人的血液裏循環往複,那麽這個人應該能體會她的感受。
除此以外,沒有人知道她浩瀚的記憶海真正代表什麽。
時間是傷口最好的解藥,可是她卻患上了不治之症。
絕對記憶,這是她的天賦,也是她的枷鎖。
“追求幸福的人生沒有意義,我應該追求的是不後悔的人生。”
榮耀、財富、權勢,對她來說都說都不是最寶貴的東西。
岑念閉上眼,感受着微風吹拂過她的面龐。
自由才是。
幸福才是。
而她的幸福,從來都和榮耀、財富、權勢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