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岑溪開始在電腦前工作, 伴随着時不時的鍵盤敲擊聲, 安靜的房間裏絕大多數時間都只有鼠标點擊的聲音在輕響。
岑念偶爾擡起頭來,映入眼簾的就是岑溪那張工整的容顏。
沒有人會長得完全對稱,岑溪也是, 但他的不對稱在微小可容忍的範圍內, 那微小的不對稱像是造物主的最後随意一筆,讓他的俊美更上一層樓。
侯予晟說他沒有她想得那麽簡單。他不知道, 從第一眼起,岑念就沒有把他想得簡單過。
一個能在腥風血雨之後幹幹淨淨地取走最大勝利果實的人, 怎麽可能是個簡單的人?
她看了他幾次, 他都沒有發現。
工作的時候, 他專注認真,目不轉睛地看着電腦屏幕, 絲毫看不出和岳尊一起時的輕佻散漫。
岑念見他壓根沒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也放心看起了書。
和他在一起,她總是感覺很自在。
雖說是随意要的書,岑念看着看着,不知不覺也就跟着作者的文字走進了書的精神世界。
每一本書,都有一個精神世界,是作者思想的投影,也是一個人人生閱歷的縮影。從上輩子起, 岑念就很喜歡看書, 因為她的身份, 她能做的事很少, 閱讀能讓她體驗多種多樣的人生,激發她更多的思考和感情。
岑念沉浸入書的世界,再擡起頭時牆上的時針已經指過12點。
和上次一樣,時停世界沒有到來。
岑念如今也不清楚究竟是和岑溪在一起時停世界不會來,還是和任何第二人在一起,時停世界都不會來。
這個問題并不迫切,但她總有機會弄清。
她從時鐘上移回目光,下意識看向岑溪,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停止了工作,正一聲不吭地看着她,眼中帶有探尋的色彩。
Advertisement
岑念不喜歡這種探尋的目光,她沉下臉,說:“看什麽看?”
和諸宜呆久了,她說的話也越來越帶有諸宜“不服就幹”的色彩了。
“看一個讓我總是吃驚的人。”岑溪笑了起來。
他的眼裏沒有惡意,只是單純地對一件無法理解的事物的好奇,再加上他在笑,很難有人面對他的笑容依然感到不快,岑念心裏剛剛翻湧起來的反感也在他友善平和的微笑下漸漸平複。
“只要了解的時間夠久,每一個人都可能讓你吃驚。”岑念說。
“書沒白看。”岑溪笑着說:“我只是很好奇,既然你有這樣的實力,為什麽以前不表現出來?”
“以前沒必要。”
岑溪看着她。
“不想做獵物,就要展現獵人的實力。”岑念起身,離開了岑溪的卧室。
岑溪看着她的背影被帶上的房門完全阻隔,笑意漸漸在臉上漫開。
“不傻嘛……”
他看了眼牆上的時間,打開書桌左手面的抽屜,從中拿出一瓶白色的小藥瓶正在扭開,房門忽然又一次被推開。
“我……”岑念的目光落在他手裏的藥瓶上,聲音頓了頓,說:“我能把書借回去看嗎?”
“當然。”岑溪若無其事地将藥瓶扔進抽屜,從電腦桌前站了起來,親自把她看了一半的書送到了她的手裏。
“什麽時候還都可以。”他笑着說:“想借其他的書也可以直接來拿。”
“……好。”
岑念沒有多問,拿着書,這次真的離開了岑溪的卧室。
她回到自己卧室,眼前浮現出剛剛無意撞見的畫面。
他在吃什麽藥?
除了岑溪本人,沒人能解答她的疑惑。
岑念懷着疑問,度過了這一晚。
第二天下午,岑念和岑溪、侯予晟、岑琰珠三人一起,在玄關處組成了罕見的四人組合。
他們走出別墅,侯予晟提議道:“我們開一輛車就好了。”
岑溪附議,正好他的車就停在車庫最外面,于是岑溪的車就定為了四人出行的座駕。
岑溪剛打開駕駛席的車門,岑念就搶先坐進了副駕駛席裏。
以往她是喜歡坐在後排的,但是今天不同,她猜後座99%的可能都是侯予晟。
與其和侯予晟一起坐後排,她寧願和岑溪坐前排。
原本準備打開副駕駛席的岑琰珠慢了一步,眼睜睜地看着岑念坐進了副駕駛席,一臉吃驚加生氣的表情。
岑念憑什麽和她搶副駕駛席?岑念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好像她才是這裏的主人,自己才是客人一樣!
岑琰珠心裏不爽利,站在原地不肯走向後座,她怒視着已經坐好的岑念,說:“我習慣坐前面。”
岑念從後視鏡裏掃了她一眼,身子在座位上安穩如山,她無所謂的目光激怒了岑琰珠,讓她心裏的火越燒越大。
侯予晟拉住快要發火的岑琰珠,笑着勸道:“這麽點事值得生氣麽?回程時你坐副駕駛就好了。”
“我不坐了!誰稀罕!”岑琰珠甩開他的手,陰沉着臉一屁股坐進了後排。
侯予晟無奈地笑着,從另一邊上了車。
坐在駕駛席上的岑溪笑着打趣道:“連我都不知道,我的副駕有一天會這麽搶手。”
“謙虛過頭就是驕傲了,除了宮城腳下的四合院,上京就你的副駕最搶手。”侯予晟說。
岑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手發動汽車,将車緩緩開出別墅大門。
岑琰珠板着一張臉不說話,岑念也不愛說話,車上能夠閑聊的只有侯予晟的岑溪,在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中,岑念得知岑溪現在開的這輛布加迪威龍是他用自己賺來的錢買的。
在他十六歲那年,岑筠連給了他500萬的“創業本金”,誰也沒期待他用這錢真的掙回什麽,岑筠連一開始的想法也只是給他500萬“玩玩”,甚至他還期待着岑溪能虧個血本無歸,好讓他從失敗的投資中獲得寶貴的經驗。
結果兩年後,岑溪就把這500萬本金翻到了4500萬,并把這錢花個精光,給自己買回一輛布加迪威龍。
侯予晟一臉百感交集的表情,說:“姐夫每次提到這回事都會氣得牙癢癢,也不知道是該誇你會賺錢還是該罵你會花錢。”
岑琰珠氣鼓鼓地開口:“爸就從來沒說給我一筆錢去投資!”
“投資你自己嗎?”侯予晟笑道:“你又想買什麽了?”
岑琰珠重重地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四人在大劇院門口檢票後,通過vip通道進入了劇院內部,在最佳觀賞區域落座。
随着光線逐漸變暗,岑念知道,話劇要開始了。
大劇院裏衣着整潔的觀衆自發停止了說話聲,沒幾分鐘,劇院裏就變得安安靜靜。
岑念又等了一會,終于,她期待的《哈姆雷特》開始了。
如同網上的評價一樣,英國莎士比亞環球劇場的這場巡演質量非常之高,出演的每個話劇演員都實力非凡,除此以外,精致考究的舞臺妝容和服裝道具都是一流,完全不輸岑念上輩子看過的那些頂級話劇。
當話劇結束時,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戀戀不舍地不願馬上離去。
過了幾秒,才有人陸續起身離去。
岑念四人避開人群,從暢通無阻的VIP通道離開,他們走在金屬灰色的通道裏時,侯予晟忽然嘆息一聲,開口說道:
“莎翁認為,人的不幸不應歸咎于任何外在偶然性,而應歸因于個人的天性和選擇。但是在我看來,最難的不是做出選擇,而是在群居生活中,保留個人的天性和選擇。”
岑念還沉浸在《哈姆雷特》的世界裏,雖然聽見了他的話,承認他說得很有道理,但她無法感同身受。
如果說群居生活中,只有極少數個體才能保留個人的天性和選擇,那麽毫無疑問,她就是其中之一。
人是群居動物,很少有人能完全不受他人看法對自己的影響,岑念可以,這得益于她特殊的成長環境。
小的時候,她是天之驕女,她的冷漠和傲慢都是一個家族繼承人再合理不過的基本品質,少女時期,她被與世隔絕,更不必考慮他人,她的世界只有自己,只用考慮自己,也只能考慮自己。
從小到大,她都被告知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她的冷漠是合理的,傲慢是合理的,擁有她那樣的才能和身份,她的性格在一群豪族繼承人中已經算得上是溫和友善。
畢竟她從不發火,從不以勢壓人,從不打罵為家族服務的雇員,她對同樣的豪族繼承人和傭人之子,都是複制黏貼一樣的态度。
她很少生氣,除非對方觸犯到她的底線。
觸犯到底線,那就讓他自己滾出視野。
不滾?
她會幫忙。
岑琰珠看了一場話劇下來,哈欠連天,一邊伸着懶腰一邊說道:“是,是,是——不愧是社會學博士,看個話劇都能扯到那裏去——”
她看向岑溪,随口說道:“你不是學哲學的麽?你們學哲學的是什麽想法?”
岑溪笑道:“你想聽什麽?”
“舅舅講了什麽會導致不幸,你就講怎麽變得幸福吧!”
VIP通道已經走到盡頭,岑溪長腿一伸,一步跨出了不見天日的通道,大劇院外橙黃色的夕陽就鋪在寬闊的大臺階上,岑溪望着門外的夕陽,臉上的笑容也蒙上了一層昏黃的光輝。
“幸福是相對于痛苦而存在的,幸福的本質只是較輕的痛苦。”岑溪說:“幸福和痛苦都無法獨立存在,所以我也不能教你如何撇開痛苦變得幸福。”
岑琰珠看了他半晌,神色古怪,說:“……你學哲學是不是就是為了說這話去騙小女生?”
岑溪笑了起來,夕陽在他眼中閃閃發亮:“這也被你猜到了。”
岑琰珠撇了撇嘴,說:“物以類聚,所以岳尊哥哥才和你那麽好。”
岑念沒說話,她對岑溪的話更有感觸,她沉默着若有所思。
侯予晟走到她身邊,笑着說:“你在想什麽?”
“……如何減輕痛苦。”岑念說。
侯予晟看了岑溪一眼,說:“聽聽就算了,別把你哥哥的玩笑當真。”
岑溪露出一如既往,好像什麽都不在意的散漫微笑,他彎彎的眼眸看着岑念,說:“是啊……你怎麽能相信我的話呢?”
岑念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