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是她先不要我的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一腳油門踩沖出去幾十米,電話提示音就硬生生往呂莊頭上破了一盆冷水。
溪林小區的大門橫亘在近前,胸腔裏那鮮活的器官不住地加速震動,砰砰作響的聲音好像有人在胸口連了外放音箱似的清晰可聞,握着方向盤的手些許僵硬,滲出的薄汗在掌心靜靜流淌。
白天見到那個人的時候他就覺得有些奇怪,和江橙穎的相處也很微妙。
明明是兄妹,見了面卻像陌生人一般;那讓人無法喜歡起來的待人處事方式更是讓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麽。
回想起剛才那擦肩而過的陰沉眼神,呂莊沒由來地打了一個寒顫。這一顫抖,讓他邁向工作室的腳步突然變得遲疑起來。他低頭看了看通話記錄,不知所措地立在了原地。
內心震顫帶來的自我審視無異于觀察一個陌生人,一個他也不曾了解過的自己——
為什麽在看清那個男人的瞬間會陡然生出一種慌亂和擔心?為什麽想都沒想就給她打了電話?
一團理不清的亂麻纏繞在心頭,可身體早就不受控制的行動了起來。飛快地變道進了小區,把車停在離工作室還有幾棟樓的地方,然後大步向前邁去,
擡眼望去,整棟樓沒有一盞燈亮着,月光照向歪脖樹,在窗戶上留下了可笑又可怖的影子。四下靜谧,可直覺卻告訴他,她還沒有走。
從來只相信數據的呂莊第一次讓自己可憐的第六感有了一些存在感,似乎一切他從未經歷過也無法明狀的情緒,在他走到門前的那一秒,都化作了三個字——江橙穎。
外面的男人還在猶豫要不要進去,屋內的少女正在一團漆黑中蜷縮在沙發的角落給她最信賴的摯友打着電話。
“哎呦姐妹,你終于閑下來給我打電話了?求求你了,快把你家貴妃娘娘接回去吧……它在我這兒再多待一天,就要占山為王了,請問你到底是怎麽把一只貓養成一個高貴土匪的?”陳舒羽不明所以,看到江橙穎的電話就像看到了救星,一上來就率先向橘貴妃的鏟屎官告狀。
江橙穎難得沒有接她的話茬,語氣也沒有往日和她插科打诨那般熱烈,興趣缺缺地應了兩聲,就沉默不再講話。
這可驚到了陳舒羽,上一次江橙穎這樣的低氣壓,還是初中和父親大吵一架離家出走跑去她家過夜的時候呢。她有些緊張又有些小心翼翼:“橙子,沒事兒吧?怎麽了?”
“……其實也沒什麽,我今天見到段子轶了。”江橙穎額頭抵在抱枕上,聲音悶悶的,“他在網上騙了一個小姑娘談戀愛,剛好那個姑娘今天約了我拍照……”甚至還借了段子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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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到段子轶的名字,陳舒羽心中就警鈴大作,沒等江橙穎講完就匆忙打斷她:“哪有這麽巧的事情?他網戀對象剛好是你的客戶?哪有那麽多剛剛好的事情?”
江橙穎低笑,陳舒羽火急火燎的聲音讓她低落的情緒有了些好轉:“要不說是姐妹呢,想法都一模一樣。那姑娘常在我微博下面互動,自己的主頁也是什麽都發,還不知道好好打碼,随便視奸一下我也會順藤摸瓜摸到游戲裏撩她。”
“誰要聽你講這些……這都不是主要的,你這個傻橙子。”陳舒羽懶得聽她滔滔不絕吐槽其他姑娘,“那家夥你小心點啊,我可告訴你,這人啊看上去儀表堂堂的,實際上蔫兒壞着呢!”
閉着眼睛都能想到陳舒羽趾高氣昂地貶低段子轶的模樣,江橙穎“噗”地樂了,她垂着眼簾,輕笑着。段子轶這人什麽德行,她會不清楚?懶得計較罷了。
為了不讓陳舒羽擔心,她甚至沒有告訴她剛才還見了段子轶的事實。
“你可別笑啊,我覺得吧,這人就是個變态。而且重點是,你們倆都幾年沒見了?別告訴我他這麽煞費苦心地撩一個要來你這裏拍照的姑娘就是為了要見你一面?”
江橙穎咧嘴笑道:“還真不是,他這次大概是為段子彥來的。”
數分鐘前,她正準備鎖門離開,就看見早應該離開的段子轶去而複返,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靠着大概是他那位出手闊綽的父親買的車,像一只死死盯着獵物的獨狼一樣,兩眼發出莫名的光芒。
見她無視他朝前走去,段子轶大步向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擡眼看着他,沒有絲毫想要搭理這個人的興致。段家的人,連同那個抛棄了她的女人,都是她這一輩子也不想搭理的人。
“這裏沒有外人,所以你連裝模作樣假裝陌生人都不願意了是嗎?”
段子轶周身散發的危險氣息籠罩着她,她擡頭看向他的眼睛,雙唇緊閉,點頭,比他還要淩冽的目光看得他有些自慚形穢。
“……今天,對不起。”段子轶凝視着她,拉開了距離,微微欠身,猶豫着開口。
也不知道是為他今天粗魯無禮的言辭道歉,還是為他費盡心思來江橙穎的工作室道歉。
“你應該對榮榮道歉。”江橙穎淡淡地說着,卻也沒有拒絕他的歉意。畢竟這個人道貌岸然慣了,要是信他真的有悔過和歉意才是見鬼了。“要真說對不起,你該向我道歉的可不止今天這一天呢。”
從那個女人和她父親離婚又嫁給段子轶的父親那天起,她就沒有一天是和段子轶和睦相處的。
段子轶和她是小學同班同學,是班裏出了名的孩子王。盡管一身匪氣,可可們兒義氣讓他身邊總是圍繞着各種各樣同學。
原本是兩個世界的孩子,卻因為她母親的再婚,變成一對荒唐兄妹。
即便是這樣呼朋引伴的男孩,母親難産去世、被父親獨自撫養他長到七八歲,說沒有長歪是不可能的。缺失的母愛在他看到父親新妻子的那一刻轉變成了一種近乎扭曲的恨意,蔓延開來。
他不是灰姑娘,卻也無法公然反抗那個正和父親相親相愛的新女主人,只好把矛頭指向了另一個人,那個人的女兒。他這股不發洩就不爽的怒氣和怨氣從此便成了江橙穎噩夢的源頭。
不得不說段子轶真的很知道怎樣讓一個女生傷盡自尊,不懷好意地譏笑她那有些肥胖的雙頰,用她全年級最矮的身高起着最惡劣外號,在人生本應最天真燦爛的那個階段讓她由內而外地感到自卑和無力。
她的那位好母親從來沒有開過一次他倆的任何一次家長會,班裏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關系。
唯一一次她躲在牆角,聽見段子轶的朋友問他:“你怎麽那麽讨厭江橙穎啊?”他也只是冷冷地回答:“就是看他媽的不順眼了。”
不知道那聲“他媽的”到底是氣話,還是指實際意義上的她母親。
那段時間江父在外很少回家,和現在一樣;她也不願意住進段家的屋檐之下,小學時每一段獨自走過的路都伴有各色面孔的譏諷和嘲笑。
被段子轶和他那幫狐朋狗友見縫插針片刻不停歇的全方位辱罵,直到上了和段子轶相隔最遠的初中以後還經常會出現在夢裏。
她冷漠地看着他彎腰道歉,腦海裏全是曾經的回憶。
遲來的道歉有用嗎?內心的陰影就像留在樹上的刀痕,經年累月也不曾磨滅。如果不是初中認識了陳舒羽,她還不知道要在陰霾裏獨自前行多久。
即使現在想要改變,唯一的方法大概只有停下手裏的刀吧。
江橙穎看着段子轶鬓角不羁的碎發,不禁嘆息,惡劣就是惡劣,是怎樣也不會變的。
看着江橙穎不鹹不淡、油鹽不進的模樣,段子轶有些急躁,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始終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面對江橙穎時,他說出的話都偏離了初衷。
明明想要道歉,可說出口的又全是惡言。明明想成為關系親近的家人,卻因為她決絕的疏離口不擇言。
避免尴尬的方法,就是顧左右而言他:“先不提過去的事,我……這次來是想說,子彥的十八歲的生日馬上到了,你畢竟是他的姐姐,不到場不太好。”
段子彥,她母親嫁給那個男人後生下的兒子。她同母異父的弟弟,段子轶同父異母的弟弟。
“說起子彥,你居然告訴榮榮你叫段子彥?用弟弟的名字撩妹是不是不太厚道啊?還是說段家長子的形象可不能輕易抹黑呀。還有,你什麽時候和他的關系這麽要好了?想讓我去到底是誰的心思呢?子彥的,你的,你父親,還是那個女人的?”
段子轶眉頭緊鎖,雙拳在身邊緊握着似乎想要抑制自己的怒氣,江橙穎的冷笑不知道刺痛了他心底的哪一處痛點,猛地提高了聲音:“江橙穎,你是不是有點過分了?我以為我們是一樣的,我以為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少他媽在那裏扯着嗓門當兇狠了。”原本置身事外的江橙穎被段子轶一句話點燃,她聲音不高不低,卻铿锵有力,“誰跟你一樣?你讨厭那個女人但照樣你可以和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當一個好哥哥。因為你姓段。那本來就不是我的家,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哪怕是那個女人也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那是你媽!”段子轶脫口而出,卻見江橙穎燃燒的怒氣驟然熄滅,眼睛裏蒙了一層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往回走去。
她打開大門,扭頭看着段子轶,輕描淡寫地留下一句話,然後“砰”地一聲把段子轶關在門外,看上去好像用盡了所有力氣。
“是她先不要我的。”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