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未知
“臣女謝太子殿下恩典。”
最終,謝馥還是沒有反駁馮保任何一句,她摸不準這一位太子到底想要幹什麽,或者說他的目的何在。
朱翊鈞看見謝馥聽從了馮保的建議,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才道:“本宮喜歡聰明人,今日發生了什麽?”
“太子殿下偶然路過,馮公公從壽陽公主手中将臣女救下,臣女感激不盡。”
謝馥将此前朱翊鈞的說辭再次擺上臺面。
滿意地點頭,朱翊鈞把玩着銀鞘,轉過身去,瞧着花木縫隙間的綠草,而後道:“你可以退下了。”
“臣女告退。”
謝馥依言退下臺階。
馮保側眸看了朱翊鈞一眼,遲疑片刻,跟道:“還是臣去送一程吧。”
朱翊鈞回頭。
馮保補了一句:“以防節外生枝。”
“……”
同樣遲疑了片刻的點頭,朱翊鈞默許了。
馮保下了臺階,很快來到了謝馥的身邊,無聲地一甩拂塵,卻比出一個朝前的姿勢,示意謝馥走在自己的前面。
這樣的舉動,讓謝馥更加不明白起來。
她沒有遮掩自己的眼底的迷惑,只順着來時的路一路行去,很快就看不見方才的涼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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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湖邊的歡笑聲,已經遠遠傳了過來,謝馥即将回去。
一步,兩步,三步。
謝馥在等,等馮保說話。
可她沒有等到。
于是,她忽然站住,“馮公公……”
馮保同樣站住腳,看向謝馥。
謝馥這才轉過頭來,兩人對視的時候,目光相接,謝馥發現馮保臉上是一種得逞的笑意,似笑非笑。
“你……”
“二姑娘的腦子很好用,不過定力……還需要再練一練。”
馮保看似好意地提醒她。
謝馥神色一僵,道:“姜還是老的辣,謝馥自問不能與馮公公比肩。”
“你一定在心裏罵我是只老狐貍。”馮保的口氣異常悠閑,也異常肯定。
“……”
謝馥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她依然看着馮保,忽然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頭疼感覺。
“我猜,你現在也一定在想,高胡子為什麽不喜歡我了。”馮保再次補了一句。
謝馥道:“不錯。”
馮保失笑,道:“也只有在我面前,你敢這樣直言不諱。”
說着,他掃了一眼周圍。
這周圍站着的小太監,都是他的心腹。
謝馥同樣注意到了他的這個動作,但是他沒有讓任何一個人離開,證明……
什麽話,在這裏說,都沒問題。
于是謝馥開口:“馮公公原本不必親自相送,如今卻冒着被太子殿下懷疑的風險,親自送臣女出來。不知,到底所為何事?”
“只是提醒謝二姑娘……”
馮保聲音漸低,帶着一種夜色裏獨有的沙啞,不陰不陽,卻将這皇宮的白晝一下拉入谷底,讓人有種夜色生涼的錯覺。
謝馥不由自主地轉向他的眼眸。
馮保的眼眸無疑很好看,可也看不透,世故是刻骨的,甚至可以說,此刻的馮保看上去奸詐狡猾,盡管皮相不錯,但讓人喜歡不起來。
所以,謝馥的目光只停留了那麽一刻。
只是馮保卻在她目光離開之前再次開了口:“昔年二姑娘給了我這樣一枚銅板,曾言,讓咱家去買糖吃。可還記得?”
舊事重提,不止一次。
謝馥隐約感覺出,這裏面透着一種不尋常的氣息。
她看見馮保的手伸進了袖子裏,仿佛在往外面摸什麽,于是謹慎道:“我以為這是年幼不懂事的玩笑……”
話沒能說完,因為這個時候,一枚銅板已經出現在了她眼前。
馮保手裏拈着那一枚銅板,欣賞着謝馥臉上僵硬的表情。
這一枚銅板,謝馥絕對沒有很深刻的印象,當初不過是戲弄馮保罷了。
的确是年幼不懂事,為高拱出一口惡氣。
可沒想到,後來的馮保竟然沒有追究,雖然不可思議,但謝馥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
然而……
這一枚銅板再次出現在了謝馥的面前。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馮保卻是一笑,保養得很漂亮的手指,捏着那一枚銅錢,接着朝她面前一放:“京城的糖可不便宜,馮某雖在宮中做事,也可不敢強迫誰,用這一枚銅板去買數倍于此之物。所以,這一枚銅板物歸原主,但是……二姑娘欠我東西。”
“……什麽?”
謝馥忍不住開口問。
同時,她目光下移,落在那一文錢上,馮保正拿着,而她……
終于伸出手去,接過銅板。
帶着餘溫的銅錢。
時隔數年,再次回到她手心裏。
當年的那個馮保似乎沒有任何的變化,只有眼角多了幾條皺紋,可當年那個青澀的小丫頭,現在卻已經亭亭玉立,是個全京城都知道的大姑娘。
馮保也說不清心裏到底是什麽感覺。
“一枚銅板,馮某買不到東西,不過興許二姑娘神通廣大,有一日能買到。如果能,請二姑娘兌現昔日的承諾,馮某的畫值許多糖,也值一枚銅板。如果不能,二姑娘可以将這一枚銅板還給我。”
謝馥沉默。
馮保補充道:“任何時候。”
一枚銅板的重量。
在它離開馮保的手指時,輕如鴻羽;在它落在謝馥手掌心時,重若千金。
一諾千金。
謝馥詫異地擡起頭來看着馮保,眼底是全然的迷惑和不解。
馮保像是卸下了什麽東西一樣,兩手交握在身前,謹慎,簡單,除了眯着的眼睛,看不出任何不尋常的地方。
他輕聲道:“二姑娘,去吧。”
“可……”
謝馥還想說什麽,可是身後玩鬧的聲音忽然更大了,有人正在朝這邊接近,她的話一下被迫打斷。
馮保還望着她,眼神裏帶着那種謝馥看不懂的東西。
她迫不得已轉身,不能再久留。
馮保不曾收回目光,只是望着她的背影,聲如呢喃:“或恐有一日,二姑娘也能幫到我呢……”
已經走出去一些的謝馥,腳步似乎停頓了片刻,然而轉瞬便恢複正常,像是根本不曾聽到什麽。
掌心的銅錢,像是一枚烙鐵一樣發燙,她的五指太過用力,有一種不自然的彎折。
走動時候,袖袍落下,将她緊握的手掌遮蓋。
衣袂飄擺,很快,這裏便空無一人。
馮保伫立在原地。
一個小太監湊上來:“師父,為什麽?”
“你不覺得她以後會當皇後嗎?”馮保聳了聳肩,随手一甩拂塵,便往回走去,聲音裏全是不在意。
小太監簡直吓了一跳,以前師父可不像是會說這種可怕的話的人啊!
他一臉驚恐地擡起頭來,卻發現,不知何時,馮保已經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