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物歸主
上去?
謝馥下意識搖頭:“臣女不敢。”
馮保臉上的神情霎時變得古怪起來:“你這是抗命。”
“大伴,不必為難于她。”
一聲輕笑,朱翊鈞終于還是慢慢從座中起身,并且轉身過來,于是,謝馥終于瞧得真切了,這一位三皇子,太子殿下,朱翊鈞。
傳聞中的太子并不是很出色的人,成日被張居正教導,似乎也沒有太多能展示自己的地方。
謝馥也很少從高拱那邊得知有關于太子的什麽消息,盡管她可以很輕而易舉地得知李貴妃與皇後的一些事情。
在看見朱翊鈞的一瞬間,她腦海之中閃過一個疑惑,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差距?
可這個疑惑很快就被驅逐。
朱翊鈞長身而立,風度翩翩,身上找不出一絲與壽陽公主類似的驕矜之氣,相反,如玉,如竹,如深海。
第一眼看朱翊鈞,注意到的絕非他身上的任何一個細節,而是氣度。
謝馥微微怔神了片刻。
朱翊鈞嘴唇微彎,綻開一點點微笑:“久聞謝二姑娘大名,今日總算得見了。”
“按律,太子不該私下見臣女。”謝馥眼睛一眨,眼簾一垂,半帶着嘆息開口。
“不過偶遇。壽陽想要為難于你,而我則從此處路過,于是攔下了壽陽。随後壽陽負氣離去,不久之後大伴會送你回去。”
朱翊鈞淡淡地解釋着,看着謝馥的目光裏帶了一點點的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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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保聽見自己的名字,擡起頭來看了朱翊鈞一眼:“太子殿下,您說……臣?”
盡管有一瞬的遲疑,然而還是用了“臣”這個字。
馮保說完就皺了皺眉,看了謝馥一眼,有一種給自己一個巴掌的沖動。
他今天都沒用過謙卑的“奴婢”二字。
朱翊鈞側轉頭,終于感覺出了一點點不一樣的味道來。
他的目光在謝馥與馮保之間逡巡,卻道:“你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又統領東廠,是父皇身邊的人,雖是我大伴,可由你的一張嘴說出來的東西,我想沒有人會不信。”
“……或恐,太子殿下您想說的是,沒有人敢不信。”
馮保終于嘆了一口氣。
朱翊鈞一笑,眼角眉梢都染上幾分不一樣的味道。
“如此之後,謝二姑娘還有什麽顧慮嗎?”
他轉向謝馥。
謝馥說不出話來,冠冕堂皇又簡單直接,但不可否認,異常有手段。
這一位太子,的确與隆慶帝大相徑庭。
沉吟片刻,謝馥順從地行禮:“太子殿下思慮周全,臣女恭敬不如從命。”
于是她低頭,一步一步,仔細地,小心地,從臺階下走上來。
在她走到最後一級臺階的時候,朱翊鈞朝後面退了一步,給謝馥讓開一些位置,方便她上來。
那一刻,謝馥看見了,多少有些受寵若驚。
她擡起頭,詫異地看着他。
太子只是順勢朝後面又退了幾步,并且走到了更裏面的位置去,環視周圍一圈。
“很早以前我就已經注意到你了,不過……你膽大包天,倒是我們不曾想到的。”
我們?
謝馥看了朱翊鈞一眼,又看了馮保一眼。
她眼角的餘光掃到了重重疊疊的花木,在禦花園裏,這似乎的确是個隐秘的地方。
然而謝馥覺得自己即便膽大包天,也不至于此。
“太子殿下因何事傳喚臣女而來,臣女已心知肚明,匕首銀鞘,臣女帶在身上。”
謝馥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繡鞋之前三寸的位置,直接的話語卻讓馮保與朱翊鈞齊齊看向了她。
馮保咬牙切齒道:“方才你可沒告訴我。”
“怎麽會想到帶來?”
朱翊鈞也忍不住眯了眼眸,雖然笑容依舊在,可無端多了幾分防備。
謝馥道:“這般銀鞘做工精致,不似中原之物,又是當日法源寺一事的遺留,臣女雖愚鈍,卻也不敢無端收用這等燒身之火。所以,臣女先查,而後敢留。”
“這麽說,你在得知宮宴的消息之後,就已經決定帶鞘入宮?”
朱翊鈞将手背在了伸手,兩根手指捏在了一起,殘留着的冰冷已經從他指腹消失,冰缸銀鈎留下的溫度早已經沒有痕跡。
可他心上那一塊冰,還在沉浮,沉浮。
“臣女得知此鞘的确切來源,是在宮宴之後。”
謝馥不是會留禍端在身邊的人,只是曾回想法源寺的種種事端,覺得頗為蹊跷。
而這一柄銀鞘,若是要查,說難,可做起來也簡單。
畢竟,謝馥待在高拱的身邊。
她知道自己現在正踩在懸崖的邊緣,一不小心就會被這一位太子殿下忌憚,所以她需要格外小心。
謝馥恭敬地前傾了身體:“銀鞘之事,除了臣女的心腹二人,再無第三人得知。臣女的确知道今日會與太子殿下相遇,可不曾想到是馮公公先來刺探此事。”
“刺探?”馮保兩手交在身前,似笑非笑道,“看來是咱家的本事還不夠,竟然被謝二姑娘察覺了。”
“無關緊要。”朱翊鈞打斷他,繼續看向謝馥,“你很聰明,不過在今日之前,我并不知道京中有這麽聰明的一位貴女。”
“……”
緩緩地擡頭,謝馥不确定朱翊鈞這話是什麽意思。
朱翊鈞笑出聲來。
謝馥沉默了片刻,對朱翊鈞這般的笑聲極為不解。
“請恕臣女冒昧,不知太子殿下因何發笑?”
“本宮不過想到一些有趣的事。”朱翊鈞朝着謝馥伸出手去,“張離珠跟你作對,真是可憐。”
能看到兩位輔政大臣家的小姐鬥起來,也挺有意思的。
伸出來的那一只手掌,白皙,幹淨,又高貴。
衣襟上的蟠龍紋昭示着對方不一樣的身份。
一點一滴的不一樣。
謝馥遲疑,而後伸手入袖中,很快取出了一方藍帕,而後遞出。
朱翊鈞就要伸手接過——
“太子殿下。”
馮保忽然伸手阻攔,對着謝馥一笑。
“還是臣來吧。”
謝馥伸着手,還沒來得及收回,馮保已經伸手将那一方包着東西的手帕取了出來,而後牽着四角,将之打開。
一柄精致的銀鞘,就靜靜躺在馮保手心上。
仔細檢查一番,并且用手碰了碰,馮保才将銀鞘呈給朱翊鈞:“小心為上,太子殿下。”
朱翊鈞這才接過銀鞘,馮保手裏留下那一方藍色的錦帕,退後了一步。
謝馥注視着他,不無嘲諷道:“刺探之時,還未見馮公公如此小心。”
“殺人放火須膽大,長命百歲便要學着當一只老鼠。”
馮保毫不介意謝馥的諷刺。
“謝二姑娘,你別忘了,我們有一枚銅板之交,也有一枚銅板之仇。今日你于太子殿下有用,他日可就不一定了。”
過河拆橋的事情他常做,更何況謝馥也不算是橋。
謝馥終于不說話了。
一枚銅板的事情是她的死穴。
誰都知道馮保記仇,并且與高拱不和,今日之事也許是個轉機也不一定,即便不是轉機,也不會令二者的關系變壞。
她不喜歡把好事變成壞事,所以謝馥低頭了。
朱翊鈞手指撫摸着銀鞘,唇角一勾:“現在是本宮欠你一個人情。”
當日朱翊鈞是被刺殺,是謝馥在關鍵時刻幫忙,雖然也有自保之意,可若無謝馥,誰知道他會遇到什麽?
如今有銀鞘之事,朱翊鈞覺得這一位謝二姑娘的腦子比尋常人好使很多。
所以,這一個人情他不介意留下。
也不介意,留給高拱最疼愛的外孫女。
這一次,是真正的受寵若驚了。
或者說還有隐隐的擔憂。
謝馥跟朱翊鈞不熟,不管說什麽,都透着一種拘謹。在這裏,她與馮保反而更熟一些。
所以,這一刻,謝馥下意識地看向了馮保。
司禮監的秉筆太監,此刻鎮定自若,正把淺藍色的錦帕放入自己袖中。
在發現自己被注視之後,他若無其事擡起頭來:“太子恩典,你還不謝恩?”
謝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