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觸動心弦
武陵郡,镡成縣西南。
“這裏離扶南國還有多遠?”青兒坐在馬車上,随口問道。
紅兒掀開車簾看了看窗外,道:“已經到務川縣了,估計還有一個月的車程就能到扶南了吧。”說罷,她不禁嘆了一口氣,若不是青衿的身體适應不了舟車勞頓,怕此時早已到達扶南邊境了吧?
中秋過後天氣轉冷,青衿自那日昏迷後身子一直都處于岌岌可危的狀态,但由于青衿對南疆巫術比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要了解,只有帶上他,才有可能解開扶南與大漢之間的矛盾。
镡成縣位處東晉的西南方,雖已晚秋,然而氣候卻要比襄陽來的舒适。除了留在襄陽看家護院的紫兒,綠兒,藍兒和董永,其他四位公主加上馮立,青衿,佩鸾三人乘了兩駕馬車一同前往扶南國,尋找可以解開巫蠱禁術的秘笈。此時此刻,已經走了将近一個月了,青兒天天陪着佩鸾和青衿這兩個男人,感覺自己都快要發黴了!
“在這兒休息一會吧!”在路過一家客棧的時候,橙兒擡頭望了望,仍舊保持那一貫冷冰冰的性格,撂下一句話後跳下了馬車。
“二姐,這天沒黑呢!”青兒看着外頭當空的太陽,掀簾喊道。
橙兒也不多話,徑直走進店內,向掌櫃說道:“四間房,多少錢?”
“這......”掌櫃看了看她身後空無一人,為難道:“客官,您幾個人住店啊?”
“七個人,四間房,一間單住,你自己安排。”橙兒撂下一句話,轉身坐在樓下的飯桌上斟茶自飲。
“诶,好嘞!”掌櫃看見後來之人,連忙答應了一聲。
黃兒看了看一身橙色衣衫的二姐自斟自飲,勉強笑笑,問掌櫃道:“老板,需要多少銀子?”
“銀子?”掌櫃停下手中的算盤,擡頭驚愕道:“姑娘,這一兩民銀可夠一個農夫一年的生活了!這住店也不過三錢一晚。”
“三錢?!這麽便宜?!”這下輪到黃兒吃驚了,她看着老板那看妖怪似的眼神,一時間有些心虛,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我以前沒住過店,不...不...太了解......”
“哦!原來如此!”掌櫃一聽黃兒的口氣,便恍然大悟地笑言道:“嗨!這有什麽,富家的千金小姐養在深閨,自然不知道這些,不知者不怪。這三間房,其中一個是單間,姑娘給七錢即可。”
黃兒掏出身上的銅幣,尴尬地笑道:“謝謝老板了!”
這廂黃兒在付錢,那箱的飯桌上,幾位公主公子早已讨論開了。“按理說,巫蠱禁術的秘笈要領應該是藏在昆川王室的宮廷內的,這扶南美女既然能夠修習此術,難不成是昆川王室的人?”紅兒端坐在位,一臉沉思道。
“未必,有可能是那扶南美女從昆川王宮裏把秘笈盜出來自個兒修煉的呢!”青兒的思維向來比較跳脫,此刻正活力四射地分析道。
“你沒見那扶南美女說她主上是個大人嗎?我覺得這個大人一定是昆川朝堂上的人。”紅兒兒想都沒想,直接否定了青兒不太靠譜的猜測。
“大人大人,就一定是朝堂上的人麽?昆川新王登基不過三十餘載,想來前朝也是有人修習的。這扶南美女不過十來二十歲,她口中的大人指的應該是她的師父。”紅兒感覺有些煩亂,連忙出聲打斷了青兒漏洞百出的分析。
橙兒在一旁兀自飲茶,并沒有搭話。反倒是馮立在一旁疑惑道:“既然如此,究竟是誰有如此大的野心呢?”
黃兒聽到馮立的話,會心一笑,拉了張木凳坐下來說道:“按理說朝堂中人篡位的可能性是極大的,只不過那個朝堂大臣會擁有民間的巫蠱禁術呢?據我所知,前昆川王爨氏的朝臣們皆出身于官宦世家,這種江湖巫術,想來也沒有什麽機會能夠接觸吧!”
佩鸾一直在一旁觀察着黃兒與馮立之間的互動,此時看到黃兒臉上的笑容,沒好氣的瞥了一眼。現在的他對眼前的這位公主可是完全失去耐心了。看着面前那如花似玉般的笑臉,再回想起屋內那纖細虛弱的身影,佩鸾的心中感到陣陣發酸,當下再也坐不住,起身道:“佩鸾先告退了!”說罷,頭也不回,匆匆飛奔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內。
“怎麽了?”随着房門被暴躁地踢開,榻上正在休養的人放下手上的書,擡頭問道。
佩鸾風風火火走到茶桌前,重重地坐到凳子上,一杯杯地斟茶,再一口一口狠狠地灌下去,試圖以這種方式平息自己的怒火。青衿也沒有心情才看書了,握着書卷的小臂自然垂下,就這麽斜倚在榻上,一雙精致的大眼睛就這麽直愣愣地看着佩鸾不同尋常的舉動,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佩鸾擡起衣袖,狠狠地擦了擦嘴角,喘了一會氣兒。察覺到身後那驚呆了的目光,他“倐”地轉身,氣着哭道:“公子,你對三公主這麽好,真的值得嗎?”
青衿被佩鸾的眼淚唬住了,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半晌才回過神來,不由緊張道:“究竟發生什麽事了?把你哭成這樣?”
佩鸾抽抽噎噎,一邊抹眼淚一邊絮絮叨叨地抱怨開來,無非就是說三公主和馮立如何如何恩愛,對自己和青衿不冷不淡,卻唯獨對馮立笑靥如花等等等等。末了,佩鸾還哭着說道:“公子你為了她連自己的身子都傷成這樣了,她不道歉也就罷了,還對公子不聞不問的。何苦來!公子究竟哪裏得罪了她,她要如此折磨公子!公主很了不起麽?公子你還是世子呢!”
青衿聽着佩鸾的哭訴,臉色越來越白,身子也止不住地顫抖。聽到佩鸾最後的那番話,早已吓得渾身冷汗,當下也不顧身子虛弱,摔下塌來,半跪半爬地抓住佩鸾的手,一把捂住他那口若懸河的嘴,顫抖的聲音裏含着薄怒,斥道:“這是你一個侍者該說的話麽?我的身子是我自己折騰的,與三公主有什麽關系?再說了,三公主願意愛誰喜歡誰,又于我們何幹呢?再這麽亂嚼舌根,仔細叫娘娘聽見掌你的嘴!”
青衿緊緊地抿着雙唇,身子也如脫了力一般半倚在床沿上。方才佩鸾的話就像情絲編織成的刀網,把青衿的那顆心緊裹其中。情網的收縮越緊,刺進心裏的刀鋒也就越深。青衿的心被網上的利刃攪得鮮血橫流,只把他痛得喘不過氣來。淚水,從他那精致秀美的杏眸中溢出,流經柔美的面頰,緩緩滴落。長長的睫毛一瞬,不甘地閉上了眼睛。
看到青衿的淚水,佩鸾吓壞了,一邊哭喊一邊手忙腳亂地攙扶青衿。他從來沒有想過今天的這番抱怨會給青衿帶來如此大的傷害。就在佩鸾慌亂無助之際,門“咣當”一聲,被人推開,紅兒匆匆跑了進來,一見屋內的情形當下也吓得呼吸一滞,連忙幫着佩鸾把昏迷過去的青衿扶上了床榻。
随後進來的黃兒和青兒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青兒張大了嘴,直愣愣地看着裏面的這一切,吓得不敢動彈。黃兒則是被青衿面頰上殘留的淚痕給震懾住了。男兒有淚不輕彈,青衿原是那麽堅強的一個人,居然有一天也會這般流下心碎的淚珠麽?黃兒看着佩鸾的哭喊,不禁疑惑,佩鸾這小子,究竟對青衿說了什麽?
青衿緩緩睜開眼睛,看見佩鸾正伏在床沿無助地哭着。他疲憊地擡起手,揉了揉佩鸾的頭發,啞聲說道:“佩鸾,別哭了。”說罷,他看到了光影中的幾個人形,柔然一笑,說道:“公主們請回吧!離夢沒事,勞各位公主費心了。”
不小心對上青衿那晶瑩的目光,黃兒收回視線,鎮定地輕聲道:“既然這樣,那你好生歇息吧!不打擾了。”說罷,不自然地轉過身,順便把在一旁被唬住的青兒拉了出去。紅兒看着青衿疲憊的面龐,心中不忍,略略猶豫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青衿眼波流轉,祈求似地望向佩鸾。三公主,方才是在關心自己麽?她,不恨他了麽?
橙兒和馮立原本還留在茶樓裏研究着巫蠱禁術的事情,聽到樓上佩鸾的哭喊聲也感到微微一怔,連忙飛奔上樓一探究竟。看到青衿房裏亂成一團,二人自覺插不上手,索性就在站屋外等候消息。紅兒剛從裏間出來掩好房門,就看見橙兒和馮立倚欄而立,不禁奇怪地問道:“你們怎麽在這裏?”
橙兒冷冷地收回目光,淡漠道:“聲音太大,過來看看。”馮立則是回過頭來,投以詢問的目光。
紅兒見狀了然,想起剛才的情形,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眉頭,嘆氣道:“不知道佩鸾那小子說的什麽,惹得離夢哭暈過去。現在他醒了,應該沒什麽事了。”
“沒事?”橙兒目光射來,不可思議地看着紅兒道:“離夢這麽堅強的人都哭了,你說他沒事?”
橙兒至今都記得,那一日去雲夢澤取香液之時,無意中瞥見青衿強忍痛楚的情形。當時候的青衿被疼痛折磨得從昏闕中清醒過來,五髒六腑都被體內的寒氣沖撞的幾乎衰竭。青衿,也就是離夢,卻堅強的不哭不喊,只是用雙手死死抓住被褥,任憑額頭上冷汗直出。若不是橙兒經過的及時,青衿絕對不可能完完整整地熬過那一夜。方才門外匆匆一瞥,青衿的淚光就直直映入她的眼簾,橙兒怎麽都不敢相信這麽堅強的人會無緣無故的落淚。
馮立靜靜站在一旁,低着頭,也不說什麽。剛才他看到黃兒心神不寧地從青衿房間出來,馮立心裏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層層酸意,當下別過頭去,假裝沒有看見她的身影。這時候的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說根本不想說什麽。
入夜,晚風微寒,無法入睡的青兒披衣起身,獨步走到客棧的小院中賞月。忽然,她聽得風中隐約夾雜着幾縷嗚嗚咽咽的悲泣聲。她心中疑惑,為了證實自己沒有聽錯,她順着聲音的方向緩緩移步過去,只見牆角處一個石頭做的圓茶幾上,一個人正伏在上面偷偷地抽噎着,白瓷般細長的手指正捏着一壇酒的壇口處。那人哭了一會,便把右手中把着的酒壇子拖過來,在石桌上劃出一道刺耳的摩擦聲。只見他雙手捧着酒壇,面部朝天狠狠一灌。墨色的長發自肩頭落下,劃出一道美麗的輕紗,長長的睫毛輕顫,帶出點點露珠挂在那稍顯稚嫩卻清秀美麗的面龐上,在月色中格外地奪人心魄。
“佩鸾?”青兒一驚,急忙趨步上前走到那醉酒的人兒身邊,按住他把着酒壇的手,輕聲喚道:“佩鸾,別喝了!晚風涼,你在這又哭又醉的,很容易招風寒的!”
“風寒?”迷迷糊糊的聲音傳來,佩鸾微啓雙目,看着那朦胧的臉龐,伸出潔白玉瑩的手指,指着那嬌美的面龐,笑言道:“五公主不也是沒睡覺麽?”
青兒見他醉的問非所答,當下也不多說,雙手一個使勁,奪了佩鸾的酒壇,嬌斥道:“不許再喝酒了!你看你,都醉成什麽樣了!”
佩鸾何曾被人如此訓斥過,趁着微醉,當下也壯了膽子,一把奪回酒壇子,發脾氣道:“你憑什麽不許我喝酒?我喝酒礙你事嗎?我自己懲罰我自己不行嗎?我借酒消愁都不行嗎?你們公主仗着自己金枝玉葉就可以不顧人的感受,把人傷的遍體鱗傷嗎?看看,這就是你們公主!我家公子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你要傷害他?為什麽你置他于不顧?你配作公主嗎?你配和公子聯姻嗎?”說罷,又哭哭啼啼地灌起酒來。
青兒剛開始被他的行動和前半段話氣的渾身發抖,剛想扇他兩巴掌拂袖離開。可是見他又哭又笑的,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耐着性子聽他哭訴。漸漸地,青兒聽出了佩鸾話中的不對勁來,心中疑雲大起,當下也顧不得許多,猛地晃了晃醉的一塌糊塗的佩鸾,愣是把佩鸾搖出了半分清醒。她盯着佩鸾迷蒙的醉眼,難得嚴肅地問道:“什麽婚約,什麽傷害,什麽聯姻啊?你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酩酊大醉的佩鸾愣了愣神,似乎在回憶着剛才的問題,半晌,才又瘋瘋癫癫地回答道:“呵呵!三公主這麽快就不記得了嗎?公子與你定下了婚約,因為你的一句話為你專門培育了桃花樹,為了養好那住桃花專門去到那個恐怖的零園去尋找答案。公子等了你三萬多年,自公主您上天庭的那一刻起,公子就愛上了您。他每天都能夠想您想到莫名其妙的發笑,他會為您的一個小舉動,一句無心的話而患得患失。我親眼看見公子為了給您培育那株桃花,失敗了又培,培了又失敗,日日夜夜,沒有停歇。可是,公子的一片癡心等來了什麽?等來的是公主親口污蔑他,等來的是被罰跳誅仙臺,等來的是剔骨削魂之刑,魂飛魄散永生不得輪回啊!公主!”
一言到此,佩鸾的嗓音變得凄厲無比,撕心裂肺的質問在黑夜中令人感到格外痛心:“公主,你好狠的心!您不念公子的情誼也就罷了,為報那一劍之仇,你刺傷了公子也就罷了,你愛上了他人,為他人付出一切甘之若饴也就罷了!可是你為什麽要當着公子的面和馮立親密無間,為什麽要做給佩鸾看,為什麽要刺痛公子的心!!!嗚~~~,公子你怎麽那麽傻,你為什麽還要愛着她,你為什麽要為了救她而耗費自己的力氣殺了扶南美女,當時那麽多人在,根本不用你出手啊!嗚嗚嗚...................”
青兒被佩鸾的那番話震在了當地,久久回不過神來。魂飛魄散之刑,那是什麽樣的一種極刑啊!佩鸾口中的那個公子指的是那個病弱的離夢麽?可是,佩鸾一直在青衿身邊服侍,他口中的公子指的應該是青衿才對啊!可是當年那個風華絕代的四大美人之一,那個令無數人神往卻始終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青衿難道就是那個纏綿病榻的離夢嗎?可是,青衿什麽時候竟變得如同殘花敗柳一般落魄不堪了?青衿,也就是現在的離夢,雖然也是擁有一副絕美的面容,但是渾身的氣魄,連她身邊的這位佩鸾都不如,又叫人如何相信他真的是當年那為風華絕代的安平世子呢?
“喂!你快醒醒!別睡過去啊!”看着快要睡過去的佩鸾,青兒不由得一陣心慌,忙搖了搖佩鸾,見到佩鸾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後,她着急問道:“佩鸾,你說的那個公子是不是離夢?離夢是不是青衿?”
“離夢?”佩鸾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不由自主地嘲諷一笑,說道:“你覺得公子會以自己的真實身份示人麽?他那麽驕傲的一個人,怎麽可能讓別人知道他那點兒落魄事兒?”說罷,他晃了晃頭,眼前的人似乎清晰了一些。佩鸾看着那如花似玉的嬌顏,咧嘴一笑道:“五公主,今天晚上的話,千萬......呃......不要......說出去啊!娘娘吩咐了...呃...不許說出去的,我...呃......我...只說給你一個人聽!呃......別人都......呃......不知道的!”佩鸾一邊打嗝一邊絮叨,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靠在了青兒的肩膀上,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好,我答應你,我不說,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青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答應下來的。她只是覺得,面前的這個男子值的人去心疼。他的忠誠,他的細心,他的自責,一切的一切,都值得自己去心疼。青兒這般想着,嘴角不禁噙了一絲微笑,他低頭看了看那依偎在她肩膀上睡着的男子,清秀的容顏映在月光下,有着一種朦胧之美,是那般地奪人心魄,美輪美奂。忽然有那麽一瞬間,青兒覺得,或許自己可以嘗試着去守護這個如同月之精靈般的男子,用自己皇家的羽翼将其籠罩其中,不再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月色如水,寧靜的小院中,青兒就這麽攬着佩鸾,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一夜無眠。
作者有話要說: *镡成縣:漢高帝五年(前202)置,晉安帝義熙六年(41O)省镡成縣并入舞陽縣。故址在今懷化市靖州、會同、洪江,後又錯入今廣西、貴州境。此處镡成縣西南指的是貴州省境內。
*務川縣:陶淵明所作《桃花源記》裏說,“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其中就包括了今天的務川在內的武陵山區。
*爨氏:原為彜族豪強。晉成帝鹹康五年(公元339年),爨氏首領将寧州刺史霍彪縛送到晉朝,獨占南中,正式統治雲南地區四百餘年。
*昆川:爨氏政權中心,今雲南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