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孫捷明本來就對沈程的安排很詫異,并不奇怪周遇寧的反應。沈程把他安排在這裏,多半是對失聯者生還已經不報希望了。有他在這裏呆着,這三個學生到時候做筆錄至少沒有串供的機會,萬一失聯者走失還有別的內情,也好還逝者一個公道。
只是外面天氣惡劣,路況險陡,周遇寧和失聯女學生非親非故,并沒有義務在黑燈瞎火的大晚上陪着出去冒險找人。
而且以沈程的能耐,雖然是大晚上出去找人,其實完全用不上再帶個人出去同行。以他對周遇寧的打量,看着瘦瘦弱弱的,一起出去不當沈程的拖油瓶就不錯了。也不知道沈程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孫捷明還在琢磨,下一秒,沒想到周遇寧居然起身背着包,一言不發地朝外面走去。
看樣子,是認可了沈程的安排。
“那個——大晚上山路挺危險的,你注意千萬要跟上沈隊,有情況的話在邊上幫他打個手電就行了,其餘的活別插手。夜黑路滑,千萬千萬要注意安全。”孫捷明完全不贊同沈程的安排,但是又不敢反駁沈程的決定,只得老媽子似地再三交代周遇寧起來,一邊把他自己手上拿着備用的那盞手電也遞給了周遇寧。
“我傍晚在一公裏外發現過失聯者的耳機,晚上我打算三公裏內地毯式找下而已,不會走太遠。”估計是為了打消孫捷明的顧慮,門外傳來沈程的解釋。只是外面寒風怒號,他厚沉的嗓音被斜裹着進來,冷冰冰地毫無溫度。
周遇寧走出木棚,還能聽到孫捷明擔憂的嘆氣聲。
而沈程已經大步往前面走去。
周遇寧也打着手電,不遠不近地跟在沈程後面。
“不知道多久能回來,你的那盞先關了,省電。”走了沒多久,沈程開口吩咐起來。周遇寧悶聲不響關掉手電,像個聽話的木偶。
盡管她和沈程素昧平生。
不知道走了多久,久到周遇寧覺得自己的雙腿都已經被凍得毫無知覺,只是跟在沈程後面機械的行走而已。
兩人都快走了大半個晚上,還是一無所獲。
這邊地勢險陡,平時人跡罕至,更何況是深夜出門,萬籁俱寂,唯一的聲響就是兩人的腳步聲,踩在厚實的枝桠枯葉上,發出規律的沙沙聲。
借着前面沈程探照出去的手電光亮,周遇寧心不在焉地打量了下周遭,白天的霧氣在零下攝氏度的寒夜裏,都綻放成了千篇一律的白霜。
周遇寧收回視線,依舊安靜地跟在沈程身後。
Advertisement
直到沈程突然止步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去扒地面上的積霜,周遇寧雖然跟着止步,不過也只是事不關己地在邊上幹杵着而已。
沒過幾秒,沈程就把半截紅豔豔的假指甲拿在手上了,上面還塗着一層金箔,幸虧這截假指甲的顏色夠鮮豔,而且還有半截沒被積霜蓋住,他才能在皚皚嚴霜裏發現它。沈程長眸微蹙,仔仔細細打量了下周遭積霜的高度外觀,這才把手杖往東北方向的外邊緣探去。
果然,随着他的手杖用力探去,東北方向突然傳來斷裂的聲響,看似被厚沉積霜嚴實覆蓋的地面忽然打開一個大缺口,下面是未知高度的深淵,只是之前被洞口邊上不知名灌木落葉僞裝的密不透風而已。
要是一腳踩空,後果不堪設想。
“幫我把燈照着,我看下下面的地形。”沈程回身把手電交給周遇寧,他自己就地匍匐趴下,順着周遇寧手電的光亮往下面看去。
其實只能看到洞口下面邊緣的一點情況,再往下面黑乎乎的能見度極差。
而他為了看得更仔細點,大半個身子前傾朝未知的洞口深淵裏查探情況。
下面多半是懸崖峭壁,洞口邊緣近乎直角傾斜陡峭,上面又凍了一層寒霜冰挂,光溜得很,站他後面的人要是有點什麽心思……周遇寧邊打着手電邊胡思亂想起來。
洞口對面就是南迦巴瓦峰,雖然是在夜裏,對面巍峨的山體也能看個大概。
還真是個好地方。
周遇寧盯着洞口若有所思起來。
沈程查看了好一會才起身,準備打道回府。
“能不能讓我也看下?”周遇寧說時往沈程剛才匍匐趴過的位置走去,然而她還沒走出去兩步,沈程一把扣住她打手電的右腕上,力道沉穩如千鈞之力,她一點都掙脫不了,更不用說繼續上前了。
“就是普通的洞口而已,沒什麽好看的。”他補了一句,就算是解釋,只是手上的力道依舊沒有放松分毫。
“知道了。”周遇寧悶悶地應了三個字,掉頭轉身,沈程立馬收手回去。
兩人走回到剛才的木棚那邊,都已經是三更半夜了。還沒進門,就聽到趙傑的啜泣聲。
沈程推門進去,趙傑立馬止住啜泣,一臉期待地看着沈程。
“失聯者最近有做過指甲嗎?”沈程随口問道。
“嗯,出發前一天和我一起去店裏做的美甲。我選的粉色,她說圖喜慶選了個大紅色,還選了金箔在上面呢。”劉依依說時仿佛為了驗證她自己說的話的可信度,微微舒展了下她自己的雙手,十指纖細勻稱,膚色白膩,顯然平時保養得很到位。
“聯系下女學生家人,通知她家人盡早過來。”都已經失聯一天一夜了,這個高度失足踩空,生還的概率幾乎為零。這句話,沈程特意走到邊上壓低了聲音和孫捷明說的。
周遇寧從來沒有嘗試過徒步這麽長的時間,加上天冷更耗體力。她回到客棧後,顧不得摘掉汗濕的口罩,蜷縮在之前的角落裏,後背剛貼着牆壁就睡過去了。
這是她這個月以來入睡得最快也是最安穩的一次。
夢裏,她只看到白茫茫的雪景,還有個模糊不清的背影在朝她走來。
一夜好眠。
周遇寧一覺醒來,下意識擡手按壓了下後脖頸的位置。估計是整晚都保持着同樣睡姿的緣故,脖子有些僵硬。失眠以來的這一個月裏,她頭一回睡了個長覺,就連病歪歪的身體似乎都輕快了許多。
周遇寧起來,從背包裏拿出牙刷,擠好牙膏,拿着保溫杯走到木棚外面,找了處偏僻的角落刷牙起來。
才一夜的功夫,沒想到外面換了副光景,天地間都是白皚皚的雪景。周遇寧邊看雪景邊刷牙,等她回到屋裏,沒想到孫捷明已經在屋裏的土竈那裏生好火了,也不知道他從哪裏弄來的大羊腿,就着霜冰當水入鍋煮了起來。
“大拐彎處被積雪壓得又塌方了,救援隊的車子上不來。到這裏起碼要下午了。得了,我可是把準備孝敬我丈母娘的羊腿都拿出來應急了。”孫捷明邊往土竈裏塞柴火邊唠叨起來。
趙傑則是低眉順眼地去把角落裏積灰的碗筷拿去外面用積雪擦洗起來。這些碗筷是以前過路的驢友添置的,還能将就着用。
随着土竈裏的大火烹煮,雖然缺油少鹽,羊腿食材本身的香味很快就溢出了。孫捷明不像沈程難以接近,畢竟事已至此,活着的人還是要繼續吃飯過日子,他很快就吆喝趙傑他們拿起碗筷去吃。
這裏本來是劉依依和趙傑他們這趟環藏自由行的最後一站,本來順利的話昨天早上就能下山回去的,他們帶的物資在昨天上午就已經消耗殆盡,到這會早已經餓地前胸貼後背了。孫捷明本來待人就親厚,他吆喝了下,他們也都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饑寒交迫時,一碗熱羊湯和鮮美的羊肉入腹,不知道有多滿足。趙傑雖然依舊心事重重,不過在食物面前,他還是及時收起了哀傷,默默的吃飯。
“小姑娘,你也抓緊過來吃,羊肉湯要趁熱喝才好。”孫捷明留意到周遇寧背着鼓囊囊的背包準備出門,喊了她一聲。
“我不吃羊肉。”周遇寧應了一句繼續往外走。
“外面還在下大雪,你要去哪裏?”孫捷明把他自己手上的筷子一放,追問起來。
“我下山回去了。”
“這路況糟得很,等接應的人到了一起回去!”孫捷明不放心地叮囑起來。
“那我出去随便走走看下雪景。”周遇寧微皺了下眉梢,似乎有點反感孫捷明的噓寒問暖。
“外面路況差容易出意外,我們同行的同學都已經失聯兩天了。你還是不要随意出去了。”徐宇平也開口勸攔起來。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人家這麽高冷,你就不用上趕着讨好人家了。”劉依依喝了一口熱湯後,在旁邊說着風涼話。
周遇寧還是我行我素,她剛打開木棚門,外面的寒意立馬灌了進來。劉依依被冷風吹得哆嗦了下,立馬朝門口方向的周遇寧翻了個大白眼。
“一個個的,還嫌事不夠多啊。”孫捷明嘆了口氣,他放下手上的碗筷正打算跟上周遇寧說勸幾句,看到旁邊的沈程已經起身,他想着沈程做事總比自己牢靠,就安心坐了回去,只是小聲唠叨了一句,“這小姑娘看着性格挺孤僻的,可別再出什麽意外了。沈隊,你和她好好說說。”
周遇寧出去後被外面的雪光刺地停頓了下,過了一小會才适應過來。
天地間銀裝素裹,加上這邊地勢險峻,沒有外人踏足,雪景完整的宛如童話世界,而她一個人置身在這片蒼茫雪景中,渺小如蜉蝣。
鞋跟踩在厚沉的積雪上,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她在南方長大,已經好多年沒看過這麽厚的積雪了。
白茫茫一片,是真的幹淨。
托登巴的福,她是來對地方了。
有生之年一定要過來一趟。
有生之年。
沒想到還真是一語成谶。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每晚8點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