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遇寧一個人在雪景裏走了大半個小時,這才轉身開口,“跟了我這麽久,不累嗎?”外邊氣溫低,鵝毛大雪落在身上都融化不了。出來才半個小時,她身上已經積了不少落雪,看着像是個移動的雪人似的。
“出來看雪景,有什麽好累的。”沈程閑閑應道,語氣正兒八經地仿佛他是真的出來看雪景的,盡管他從客棧裏出來就和周遇寧一直同路到現在。
周遇寧深吸了口氣,幹脆轉身回去,往側邊方向拐過去。
不出意外,沈程還是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後面。
周遇寧又走了大半個小時,一回身,沈程也應景打住,在她一米開外的地方閑閑看着雪景。
“你很空嗎?”周遇寧皺眉問道。
“大姐,你是失戀了還是失戀了?”沈程吊兒郎當問道,說完後還很有雅興地吹起了口哨。
“你管不着。”
“我是管不着。可是前面已經有一位失聯者了,要是在我的眼皮底下再來一個,那就關我的事了。”沈程眸間似笑非笑,或者說還有幾分戲谑之意。
一語雙關。
也許是雪光映襯的緣故,他的眸光看着格外深邃黑沉,像是一眼就要看到心頭的最深處。
無處可逃,也無處遁形。
周遇寧僵在原地,像是被凍住的雕塑,只有被她自己重咬的唇角處的痛覺緩鈍傳來,還提醒着她自己是還有知覺的。
“連死都不怕了,這世上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坎。”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寒風中聽來有點不真切,也許是音量變輕的緣故,有種違和的溫柔,無聲無息間就掠過心頭深處,繼而幻化成她自己的心聲。
這個把月以來,她每時每刻都在和自己打拉鋸戰。
結果顯而易見,她輸給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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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男人比她自己的心魔更可怕。
不消一句,就能洞察他人的心思。
他說得對。
她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出簍子,即便她想,有他在,她很确定自己也出不了任何簍子。
更何況,她來這裏的目的都還沒實現。
她當然不會随意實施計劃。
周遇寧想到這裏,幹脆掉頭往回走。
不到半個小時左右,就回到了剛才的木棚那裏。
孫捷明已經在屋裏的空地上生了柴火,大家本來團團圍坐着烤火,陡然看到兩個移動雪人進屋了,孫捷明心頭松了口氣,立馬起來熱絡地幫沈程撣了撣他肩背上的積雪,順便挪位給沈程騰了個烤火的位置。
周遇寧進屋後還是走回到她昨晚靠睡過的角落,随意撣了下她自己身上的積雪就席地坐了回去。
屋裏畢竟比外面暖和,進來沒一會,周遇寧衣物發梢上的積雪就融化成了小水珠。
“小姑娘,過來一起烤火啊!”孫捷明朝周遇寧喊了一聲。
“我不冷,謝謝。”隔着口罩,周遇寧的聲音聽上去悶悶的。
沈程顧自烤火,沒有搭理周遇寧的反應。
“沈哥,擦把手吧。”旁邊的劉依依說時遞了紙巾過來。沈程的手上袖子上都是積雪,被柴火烤後濕得滴水。
“不用了,謝謝。”沈程不冷不熱應道。
劉依依拿紙巾的右手尴尬地杵在半空,好在大家也都各自想着心事,她只得尴尬的縮手回去。
“她怎麽不來烤火?衣服濕了應該挺難受的。”徐宇平往周遇寧呆的角落裏看了一眼,不解地嘀咕了一句。
“是啊,而且一直帶着口罩應該挺難受的。”趙傑附和着點頭。
“你們不覺得她像是個裝在套子裏的人嗎?全身到下都捂得嚴嚴實實的,恨不得與世隔絕,該不會是長得見不得人吧?”劉依依小聲猜測起來。
“個人習慣愛好而已,沒什麽好奇怪的。”徐宇平沒好氣地打斷了劉依依的猜測,屋裏又重新安靜回去了。
周遇寧不知道是不是難得運動的緣故,又或者是長時間失眠到體力透支的緣故,她入山以來,再次感受到了秒睡的精髓。
雖然手腳俱冷,坐下來後背剛貼着牆壁,她就覺得眼皮重得睜不開了。
反正有他盯着,她也做不了什麽事情。
睡吧。
周遇寧迷迷糊糊中想着。
直到朦胧中覺得眼前有人在晃動,周遇寧睡意惺忪地睜開眼睛,口鼻上忽然略過一陣涼意。劉依依剛掀開周遇寧一側的口罩,立馬朝趙傑他們邀功似地喊道,“快看!原來她長這樣!”只是下一秒,劉依依臉上的笑容就僵在了那裏。
她看到周遇寧進來後到現在,一直嚴嚴實實戴着口罩。在劉依依看來,周遇寧要麽長得磕碜慘不忍睹要麽是臉上經歷過外在損傷,不管是哪一種肯定都是驚悚吓人的級別。她空有掀開周遇寧臉上口罩的膽子,之前礙着沈程在,她怕會讓沈程對自己留下不好的印象,也不敢太造次。所以剛才趁着沈程前腳剛出去,她就起來朝靠牆入睡的周遇寧走近,一把摘了周遇寧的口罩。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周遇寧長得不醜。
不僅不醜,還可以說長得相當驚豔,除了素顏蒼白的臉色顯得格外清冷蕭肅。
也正因為周遇寧的膚色偏白,連着眼睑下面青壓壓的卧蠶都看得一清二楚。
沈程是幹等得無聊了,起來去看了下外面的天氣,剛回來進門,就看到劉依依貓着身子摘了周遇寧的口罩。
外面雪光白亮,将屋裏也朗照地透亮無遺。
随着耳邊響起劉依依聒噪的嗓音,他也正正好好看清了周遇寧的長相。不知為何,他腦海裏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年代久遠的油畫,畫上的人物美則美矣,卻像是長期冰封的沒有一點煙火味。
下一秒,他就看到周遇寧端坐回去,緊接着弓腿外踢,一腳就把貓腰彎身的劉依依踢倒在地,摔了個四仰八叉。
周遇寧這一腳動作一氣呵成的連貫。
是睡醒了。
沈程唇角微抿,收住了那點若有若無的笑意,視若無睹地往火堆那邊走去。
“神經病!”劉依依剛才怕吵醒周遇寧就不能得逞自己的計劃了,特意彎身貓腰蹑手蹑腳走到周遇寧旁邊的,落腳沒怎麽站穩,也正因為如此,周遇寧不算太重的踢她一腳,她就朝後摔了個底朝天。
本來昏昏欲睡坐在柴火堆邊的孫捷明和徐宇平他們這才後知後覺地站起來去勸架。
劉依依狼狽地站起來,還沒顧得上撣下身上的塵灰,就氣急敗壞地往周遇寧面前湊去,一邊高聲罵咧着,“神經病!”氣勢洶洶地像是下一秒就要和周遇寧扭打起來。
周遇寧不緊不慢地把口罩戴回去,腦袋微微上昂,冷冷應了兩個字,“是嗎?”
因為她戴了口罩回去,劉依依只能看到周遇寧的一雙眼睛,不動聲色間寒氣逼人,連帶着周遭的空氣都被凍裂在原地,又像是幻化出無形的冰錐,殺人于無形之中,沒有任何害怕掣肘的顧慮。劉依依莫名其妙看得害怕,正好趙傑已經過來勸架,她雖然嘴上依然罵罵咧咧着,其實腳步已經不由自主地往火堆邊走回去了。
被劉依依這麽一打攪,大家夥都沒了睡意,百無聊賴幹等着救援隊的到來。
一直幹等到下午一點多,外面才傳來腳步聲。
本來就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孫捷明早已經大步往外面走去。
“怎麽走過來的?沒開車上來嗎?”
“別提了,還好老李反應快,車輪打滑失控的時候直接選擇撞山。車子雖然翻了,至少大家都沒事。”
“老李怎麽一直在出汗?沒傷到哪裏吧?”孫捷明關切地詢問起來。
“他只是受了點皮肉傷,沒事。就是還沒吃午飯,老胃病犯了而已。”
“沒帶胃藥嗎?”孫捷明不解地問道。
“這不你們催得急,出門慌了點,沒帶胃藥。”
“看你這樣,是不是胃疼得厲害?”
“還行,不是很嚴重,就是最近上火的厲害,口腔潰瘍了而已。”老李避重就輕地和孫捷明打哈哈起來。
随着交談聲越來越近,緊接着就有一幫人進屋了,一幫人手上還提着繩索等工具,本來不算太大的木屋立馬顯得擁擠起來。
“老李,辛苦你們跑一趟了。”沈程走到前面,和最前面叫老李的男人說了一聲。
“辛苦啥呀,最辛苦的還不是你們打頭陣的。”老李的确稱得上老這個字,身形削瘦面如樹皮,他進來時右手一直有意無意捂在腹部位置,臉色看着很糟糕。他是多年的老胃病了,剛才徒步到山頂這邊受了寒氣,又沒按時吃飯,胃部絞痛得厲害,只是他一個大老爺們耐力好,沒有明顯表現出來而已。
“對了,老李你昨天不是說胃穿孔,近期要住院動手術的麽,這種事讓年輕人上來就行了,用得着自己跑一趟嗎?”孫捷明也知道老李的胃病嚴重着,看着老李臉色蠟黃蠟黃的,擔心地唠叨起來。
“這天氣這路況,我不放心他們幾個小年輕開車,本來想着我自己幾十年的車齡總是穩妥點,大家夥也好早點撤離回去。得了,沒想到今天差點失手。”老李幹笑了下,他不想讓大家太擔心自己的身體狀況,本來捂着腹部的右手轉而往褲袋裏放,只不過下一秒他又捏了一把褲兜,接着從裏面掏了一包沖劑出來,“嘿,沒想到褲兜裏還藏了包沖劑。”估計是胃疼得實在厲害,老李說時直接撕掉了沖劑的口子,打算直接把沖劑往嘴裏倒。
“等會,我燒點熱開水,一會就好。”孫捷明說時立馬轉身打算去外面撈點積雪過來放鍋裏燒,“哎呀,怪我,鍋裏這麽油膩燒水不好。”孫捷明下一秒又懊惱地拍了下他自己的腦袋。先前為了讓大家充饑,他在鍋裏炖過羊腿,這裏也沒條件洗鍋,鍋底上還黏着一層薄薄的白油。
孫捷明還在懊悔,沈程已經走到了周遇寧旁邊。周遇寧不解地擡頭看他一眼,他已經近身啞着嗓子開口,“老李胃病嚴重,借用下你保溫杯裏的開水。”
“我已經喝光了。”周遇寧避開了沈程的目光,順帶着微微調整了下坐姿,把她自己背包放保溫杯的那一側往後背位置遮了遮,不乏戒備。
“老李胃穿孔本來準備後天動手術的,加上受了寒氣,胃疼厲害着。”沈程耐着性子,低聲和周遇寧解釋厲害關系。
“關我什麽事?我帶的水已經喝光了。”周遇寧低聲回道。
“你喝水的時候杯子微傾,起碼還有半杯。”沈程話音剛落,右手微擡,直接略過周遇寧故意隔開的障礙,他本來就腳長手長的,動作又快,周遇寧只覺得眼前一晃,她甚至都沒看清沈程幾時伸手過來的,背包右側上的保溫杯就被沈程輕而易舉的拿走遞給了前面的孫捷明。
孫捷明反射弧本來就長着,一接過來沉甸甸的保溫杯就咧嘴笑了下,随手把老李手上撕開的沖劑也拿過來往竈臺那邊走去,他從旁邊随便拿了口碗出來,先用保溫杯裏的水溏了下碗底,之後把沖劑倒進碗裏,又把保溫杯裏的溫水倒進碗裏,這才招呼老李過去喝。
老李的确是胃疼得厲害,難得沒有推辭接過孫捷明給他泡好的沖劑。
周遇寧發現自己的保溫杯被沈程拿走後,她刷得一下起來打算往孫捷明的位置跑去。沒想到沈程像是早就知道她會這樣似的,好整以暇地擋在她的前面,如銅牆鐵壁。
周遇寧嘗試着想從沈程旁邊溜過去,沈程直接擡手攔住了她的去路,“就是半杯水而已,至于嗎?”他忍着不悅問道。
周遇寧意識到自己突圍不成,幹脆朝老李的方向大聲說道,“我杯裏放了安眠藥。”
她這麽一喊,本來都已經把沖劑送到嘴邊的老李詫異地停了下來。
“就一杯水,至于裝神弄鬼成這樣麽?一進來就睡得跟豬似的,放安眠藥,蒙人吧!”劉依依剛才就已經看出周遇寧和沈程之間的暗湧拉鋸,她雖然不理解周遇寧對這半杯可有可無的開水的執念,不過她樂得看到沈程和周遇寧起争執,眼前幹脆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嚷嚷起來。
“還是救人要緊。我這老胃病也不要緊,待會要是真睡着了反而拖你們後腿。”老李說時把送到嘴邊的碗放回到竈臺那邊。
是真不打算喝了。
他們的車子已經翻在半路了,還得徒步下山回去。他要是待會真被藥效催眠地瞌睡了,少不得要麻煩到別人。他們是過來辦事的,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小沈,你趕緊帶我們去事發點找人吧。”老李催促沈程起來。
“嗯。捷明,你留在這裏。”沈程明顯不悅地看了眼周遇寧,大步走到竈臺那邊拿回周遇寧的保溫杯,借着還她保溫杯的便利,近前在她耳邊開口,“我說過,不要在我的眼皮底下出事。等我們撤了,悉聽尊便。我也會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
周遇寧沒想到他會猜中自己全部的所思所想,他挨得近,噴拂出來的吐息正好氤氲在她的臉面上,雖然隔了一層厚實的口罩,她還是能感知到他身上的熱意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無孔不入地蔓延到她早已凍僵的臉面脖頸上。
冷熱交替,四處流竄。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