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霧缭繞,能見度差到只能看到前面的幾米而已,從索松村裏出來剛進山口不久,周遇寧就明顯察覺到體表溫度下降得厲害。有風拂過,山林間立馬應景得掠過密集的撲簌聲,間雜着枝桠被壓斷的清脆聲響。
周遇寧盯着山頂方向的茫茫白霜發了會呆,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路線有沒有走錯。周遇寧想到這裏,又從背包裏拿了張信紙出來翻看。
這是登巴在三年前給她回的明信片,時間久遠,雖然一直被她妥善收藏着,明信片的底色還是微微有點發黃了。登巴在印有南迦巴瓦峰标志性峰頂的反面手工畫了一條路線,而且還詳細标注着最後一個地點是索松村。
“大家都說直白村那邊的觀景臺是看南迦巴瓦峰的最佳地址,其實索松村這邊才是。有生之年你一定要過來一趟,我親自帶你走索松村的小道去看羞女峰。”登巴的漢語雖然寫得歪歪扭扭,不過字跡還是能看清的。
奇怪的是,收到這張邀約的明信片後,周遇寧就和登巴徹底失去了聯絡。
盡管如此,登巴描述的南迦巴瓦峰的美景還是深深印在了周遇寧的腦海裏,所以她才會特意長途跋涉過來。
周遇寧再次核對了下路線,确保自己沒有走岔後,這才繼續漫無目的地沿着盤山公路往上面走去。
暮色漸深,周遇寧的腳步越來越慢。
身後突然有刺耳的大燈照過來,周遇寧還是自顧自的在公路裏側慢慢往上走去。
光線近至刺眼,随着引擎聲響起,車子在周遇寧身邊停了下來,接着下來一個中年男子,膚色黝黑體型微胖,是當地的邊防站人員。
周遇寧側身去看,車裏的工作人員已經利索下車打量起了周遇寧,“游客嗎?”
“身份證看下?”工作人員孫捷明盯着周遇寧臉上的口罩問道,語氣略沖。
“哦。”隔着口罩,周遇寧的聲音聽上去悶悶的,她機械地把背包拿下來,拉開拉鏈從裏面的內袋掏出身份證給眼前穿着警服的孫捷明看。
“一個人?沒同伴?”孫捷明把周遇寧的身份證拿近仔細檢查起來。
周遇寧點點頭。
“弄不懂現在的年輕人腦瓜子裏到底在想什麽,這個點了居然敢一個人進山,膽子忒肥!安全事故就是這樣發生的!我們再三令五申也沒用,一出事不知道要浪費多少人力物力去救援!”孫捷明沒好氣地吐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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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遇寧收回身份證,準備繼續往上面走去。
“喂!說你呢!”孫捷明喊住她。
周遇寧緩緩回身。
“上面昨天發生過泥石流還沒來得及處理,路況差得很,不能再上去了。都這個點了,返程就靠你一雙腳還不知道走到晚上幾點。明天可能會有暴雪,出門也不曉得查下天氣預報。瞎搞!安全起見,你還是先搭我的便車到客棧裏落腳再說。”孫捷明絮絮叨叨個沒完。
周遇寧打量了下孫捷明的警服,又撇了眼打着雙跳的警車,沒有作聲。
“難不成是懷疑我嗎?”孫捷明話音剛落,轉身去把副駕的車門打開,費力地探了上半身進去,不到半分鐘就站直回來遞了警官證到周遇寧面前。
周遇寧并沒有去接,轉而往後排車門那邊走去,孫捷明也就直接回到車上了。
孫捷明說得沒錯,越往上面開去,路況越發糟得離譜,車速也越開越慢。一路上去,雖然沒有他口中誇張的泥石流,時不時也會碰到被疾風掀翻的大樹,和着公路裏側塌方下來的碎石一起直挺挺地橫跨在路中央。孫捷明心裏着急,只得下車徒手搬移起來。幸好沒遇上巨石之類的障礙,他靠着蠻力還能處理的過來,只是時間就不知不覺耽擱了很久。
車裏沒有開空調,也許是被凍得發僵的錯覺,隐約還有冷風從車窗縫隙裏漏進來。孫捷明穿着厚外套也凍得夠嗆,他看了下不算只剩一半的油表,又按壓了下車窗的按鈕,再次确認車窗是關嚴實了的,孫捷明這才扭頭往坐在後排的周遇寧看了一眼。
孫捷明本來是想問下周遇寧冷不冷,餘光帶到周遇寧側身一動不動地望向窗外,他忽然覺得興趣索然,就把那句招呼咽了回去。
幾個小時後,繞過陡峭的大轉盤,前面難得出現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是在峽谷間依山而建的一個小客棧。
夜色漸深,無月無星,只有客棧裏的一點昏黃光亮透出來。
周遇寧剛下車,孫捷明就從後備箱裏搬了個紙箱出來往屋裏跑去。
“足足晚了一個半小時,路況又出問題了?”客棧其實只是個簡陋遮風的木棚而已,沒通電,正中央的桌子上點着一支蠟燭,門一開,火苗立馬左右搖曳起來。出聲的這個人就坐在蠟燭的正前方,板寸頭,穿着便裝,他的右側坐着位面相稚嫩的男孩子,鼻翼紅通通的,看樣子剛大哭過一場。再過去還有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年輕,一男一女,男孩子神情看着挺沮喪的,他旁邊的女孩子則是百無聊賴地擠了點護手霜出來塗抹。
“嗯,路上堵了幾次,幸虧沒有巨型路障,停車處理了才開上來的。”孫捷明開口應道,“路況差,霧氣大可視條件糟糕着,無人機航拍也用不上。消防隊那邊離這太遠了,最快要明天天亮後進山搜救。按現在的路況,聯絡的專業救援隊大概要明天中午到這裏。”孫捷明言簡意赅地和沈程彙報起來。
“沈隊,就我們兩人,晚上開始找也是大海撈針,要不等到四五點天色亮堂一點再開始找?”孫捷明繼續征詢沈程的意見。
“女學生王晶晶失聯的真實時間不是今天中午,而是昨天晚上——”沈程剛開口說了一句,在場的三位小年輕都不由自主地低頭下去,他們壓根沒料到沈程居然會自己推測出來王晶晶真實的失聯時間。
本來好不容易止住哭聲的男孩子趙傑顫着嗓子解釋起來,“我、我真不是故意隐瞞的,我、我們本來想着晶晶腳速慢走不了多遠,我們自己能把晶晶找回來的,就、就用不着報警麻煩到你們了——”
“趙傑,這也不是你的錯,本來逃票私自走這條捷徑就是晶晶出的馊主意,我們又不缺這幾個門票錢,要不是晶晶堅持掇竄着找刺激,我們也不至于滞留在這裏挨餓挨凍——”剛才低頭下去的女孩子迫不及待地辯解起來。
“依依,我們錯了就是錯了!沒什麽好辯解的!現在最急最要緊的是先把晶晶找回來,我們再去接受警方的任何處罰都沒問題。”邊上一直沉默着的男孩子忽然擡頭,開口時雙手不由自主握拳起來,看樣子是下了很大的勇氣才說出這番話。
“宇平,你這話說的,又不是我們故意弄丢晶晶的?”劉依依的嗓門不知不覺中高了起來,她說歸說,餘光一直在偷偷觀察沈程的反應。
“一條人命在你們眼裏還比不上自己承擔處罰重要是嗎?”沈程冷眼掃視了一圈眼前的三個學生,語氣肅殺,一言中的。
滿場寂靜。
這的确是趙傑他們滞後半天報警的真實原因,生怕自己會被警方追責,抱着僥幸心理想自己先找找看,所以才故意向警方隐瞞了王晶晶失聯的真實時間。
最後開口的徐宇平立馬紅了眼眶,自責歸自責,他還是一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
“你們明知這裏晝夜溫差大,一入夜就是零下幾度。沒有食物和取暖的前提下,失聯一個晚上很有可能兇多吉少,更不用說現在距離失聯已經超過24個小時了。”沈程說時朝趙傑看了一眼。他一開口,趙傑立馬用手背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大概是驚懼過度,他雖然坐在那裏,整個人一直在微微發抖着,情緒處于随時崩潰的邊緣。
“居然不第一時間報警?你們難道都不知道黃金救援時間嗎?”孫捷明的反射弧略長,聽到沈程的分析這才後知後覺地吐槽起來,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從隔壁景區沿着驢友推薦的路徑逃票過來,抱着僥幸心理想找找看,一直拖到中午毫無收獲才報警。”沈程不鹹不淡應道,說話間已經動作利索地戴上紙箱裏的安全帽和手電筒。
周遇寧在屋裏呆了一小會,才從剛才近乎凍僵的狀态中緩回來。她從背包裏拿出保溫杯,剛擰開杯蓋打算喝一口,視線之內忽然有刺耳的光線照過來,她下意識的擡手去擋,耳邊已經傳來慵懶的聲線,“她是誰?”
“進山時看到的,現在的年輕人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一個個的膽子忒肥了,都快晚上了還敢徒步進山。”孫捷明估計是覺得失蹤女學生的事情棘手得很,沒好氣地吐槽周遇寧起來。
“你留在這裏陪着他們。”沈程話音剛落就已起身往外面走去。
“幹嘛讓我留在這裏陪他?大晚上的,好歹我跟你一起出去有個照應。”孫捷明激動地嚷嚷起來。
“怕他想不開,你盯着他。對了,他們仨從今天早上開始就沒進食過了,你車上要是有吃的先拿來給他們充充饑。”沈程冠冕堂皇地說完手上的手電筒又對着周遇寧晃了一下,開口,“你,和我去外面找人,搭把手。”
語氣不容置喙,比起剛才的刺眼光線,這會沈程的手電其實只是在她旁邊帶過而已,他壓根沒去看周遇寧的反應,繼續往大門口方向走去。
“大哥,畢竟晶晶是我們的同學,她走丢了我們也要負部分責任。要麽我陪你一起出去找人吧,就當将功補過了。”劉依依一反常态,起來毛遂自薦,臉上還有隐隐的期待,眸光雀躍晶亮,看着像是要出去郊游似的。
“不用了,外面路滑坡抖,會弄花你的妝容。”沈程一口回絕。
劉依依沒想到自己之前走到角落裏背對着沈程補妝的細節都被他察覺,臉上一熱,讪讪坐回到原位。
沈程一開門,屋裏的蠟燭立馬被狂風吹得明滅搖曳。孫捷明條件反射地伸手去護着那點微弱的燭火,餘光則是打量周遇寧的反應。
因為喝水的緣故,她把口罩的一側摘了下來,偌大的口罩虛虛晃着,依舊還是擋住她的大半臉面,加上她離燭火的位置遠着,眼前呆的位置光線昏暗,壓根看不清她的長相,僅僅能看到她在喝水的動作而已。
周遇寧依舊在角落邊不緊不慢地喝水,不緊不慢地把杯蓋蓋回去,又把剛才因為喝水摘下的一側口罩也嚴嚴實實地戴回去,接着慢吞吞地把保溫杯放回到她自己書包的側邊口袋上。
恍若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