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就上肉湯是不是太快了些? (48)
色格外紅潤,說話雖然仍不清晰,但似乎格外健談,撇着還好的半邊身子,努力把王藥的手往戚芸菡的方向拉:“藥兒,你們夫妻和睦,我也就放心了。早些生個大胖小子,也讓娘樂呵樂呵,什麽時候老天爺要收我,我也沒有遺憾了!”
王藥和戚芸菡幾乎同時說:“娘!您在說什麽!”
然後兩個人都像碰了火燙的東西一樣,同時閉住了嘴。
母親笑了起來,一臉慈和,臉上的紅暈也越來越暈開了。王藥漸漸心裏生出一些捉摸不定的恐慌,強笑着随着母親說笑,卻覺得她今日興奮得實在不正常。
剛打頭更,母親就催起來:“你們白日裏辛苦,晚上老陪着我做什麽?橫豎我這裏又不是沒人。趕緊的,回房早早休息去!”硬把新婚的小夫妻趕回了自己的房間。可是她卻不能知道,戚芸菡的嬌羞,王藥的順從,在出了房門之後,立刻像冰塊一樣凍住了,兩個人默然無聲地回到房間,各自要水洗漱,丫鬟都退下去後,王藥看了看正寝的梢間,說:“我還睡梢間去。”
戚芸菡冷冷地坐在茶桌前,冷冷地說:“我幫你圓了謊,但你還打算瞞我到幾時?”
王藥詫異地回頭,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毫不客氣地說:“芸娘,我該給你的已經給你了。我的事,你不要管。”
“做丈夫的一夜不歸,我也不該管?”語氣裏分明帶着哭腔。
王藥沉默了一會兒:“芸娘,我說過,我會對不起你。”回身往梢間去。
“四郎,你故意為難我的是不是?”
王藥頓住步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頭說:“芸娘,是你以前一直在為難我。我有自己所愛的人,無力多愛一個,無力對你盡到做丈夫的職責。我是對不起你,可是,我也沒辦法。”
“娘的話,你也聽見了。”戚芸菡說,“你在外面有其他人,或者将來要納妾養姨娘,又或者喜歡眠花宿柳,我都不管。可是難道你也不想要個嫡子?”她的臉驀然紅了起來,不過這次顯得很是堅決,目光抖落了兩下,還是極力地擡起來,直視着王藥的眼睛。
王藥被她纏得心生怒氣,想說重話氣她一下,又怕自己昨夜不歸的事真被鬧大了,跟父兄很難交代,更怕萬一被人查出完顏綽來,那可是天大的危機——他昨兒也責怪了那小母狼:膽子大得沒邊兒,以為這中原也跟草原似的任她瞎跑麽?
但是現實擺在這兒,做妻子的言語堅定,要丈夫“給她交代”。王藥深呼吸了幾口,突然弛然一笑,把他久違了的纨绔做派拿出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背靠着椅背,翹起一條腿,閑閑道:“好,你想給我生嫡子,你來教教我,怎麽辦才生得出來?”
果然戚芸菡瞬間就給他問懵了,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道:“她們說,總要……總要有敦倫的事……”話未說完,臉已經燒起來,耳朵根子都紅得和瑪瑙珠子似的。
“嗯,敦倫的事。”王藥點點頭,“聖人也是這樣教化的。如此,你過來伺候我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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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芸菡好一會兒才挪過來,帶着一張紅彤彤的臉頰,伸手去解王藥領口的衣帶。男人身上的獨特氣味随着領口的松開而噴薄出來,她的手一直在顫抖,簡單的動作半日都沒有做好。反倒是王藥自己灑脫地把外頭衣裳一脫,又指了指中單的帶子:“這裏。”
他預想她會折倒在他的汗巾或亵衣上,結果她連中單都沒有敢脫,僅僅是觸碰到王藥結實的胸肌上,就是抖得不能再繼續,最後以手捂臉,帶着哭音說:“我伺候你其他的都行……你的衣裳,難道自家不會脫麽?”
王藥簡直好笑,自己三下五除二把中單也給解開了,露出了一截白皙而堅韌的胸脯,挑釁地說:“好,我自家脫。你也自家脫,脫光,行麽?”
戚芸菡又是瞠目,不敢看他,也不好意思自己解衣——雖然她身上層層疊疊穿了好多層衣服,勉強脫掉外衫,就繼續不下去了,半晌仍是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僵持了很久,王藥道:“我困死了,我要去睡了。”
戚芸菡忍不住捂着臉抑着哭聲,小聲控訴着他:“你就是故意作弄我!”
王藥白天亢奮,到晚上這會兒是真的累壞了,嘆口氣說:“我怎麽故意作弄你了?說行敦倫之事,你連衣衫都不肯解。你以為,這樣的事可以隔空打牛麽?穿得嚴嚴實實,褲腰帶都不解開,兒子就自己蹦出來了?你心中鎖不開,誰能開解你?!”說罷,噔噔噔進了梢間,把槅扇一拉,簾子一放,接着透過簾子,看見裏頭燈燭熄滅了,帳鈎碰到床柱的聲音“當啷當啷”響。
戚芸菡呆坐在茶案前,手猶握着自己的衣襟領口,生恐被侵犯了一般,半日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王藥所睡的梢間傳出了他疲勞之後才有的輕輕的鼾聲,她的淚水才滾珠一般落下來。
他身上的香味清芬淡雅,但分明是別的女人的!戚芸菡一肚子苦水竟然無處可倒,倒出來也無人會憫,她只能自怨自艾,伏在案桌上咬着手絹痛哭了一場——連聲音都不敢叫外頭的人聽見!
☆、12.12
王藥第二天起身,重新又恢複了精力旺盛,神采奕奕的模樣。戚芸菡已經起身梳妝好,把漿洗熨燙得平平展展的衣服放到王藥面前, 然後垂頭說了一聲:“我去伺候娘了。”
王藥看她紅腫的眼皮, 嘆口氣道:“若是哪一天你覺得撐不下去了,我随時同意簽下和離文書。”
戚芸菡幾乎又要哭出聲來:“郎君, 我就這麽招你讨厭?!”
王藥搖搖頭:“芸娘,你是個好姑娘,也是個好兒媳。可是, 夫妻之間, 也還是要講求緣分的。我們大約就是前世無緣,我甚覺對不起你。”他很無奈地嘆口氣, 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可是為什麽非嫁不可呢?問出來徒生難堪,他最後說:“你願意就這樣過下去, 我也不問的。”
自從得了完顏綽的首肯,王藥心裏明鏡兒似的通透, 接下來,無非是一步步取得趙王信任,再一步步把他誘到溝裏去。他定下心神,入朝尋着機會與趙王說了些想法,觑着趙王的神色雖極力地不動聲色,卻也是時不時眸光一亮,王藥心知火候已足,自己不消鼓動太多,便告退了。
又一個得閑的下午,王藥按捺不住勃勃的思念,換了一身便服,騎馬又出了朱雀門。一路輕車熟路,到了熟悉的客棧,這次直接從大門的門房問詢:“麻煩幫我通傳一下姓嚴的那家商客。”
門房看了他一眼道:“走了。”
“走了?!”王藥不由一呆,心裏湧上濃濃的落寞,想了想倒也能夠理解,只是還是覺得腔子裏空蕩蕩的,牽着馬看着客棧後苑圍牆裏伸出的秋樹枝條,紫的是槭樹,紅的是楓樹,黃的是銀杏,褐的是水杉……五顏六色美不勝收,可是她在哪兒?
一時間王藥連馬都不想騎了,牽着慢慢順着道路走。也不想回去對着戚芸菡死氣沉沉的臉,恰好看到一間水榭裏傳出女娘們調弦練歌的聲音,腳步就頓了頓,少頃,裏頭的小丫鬟出來倒梳妝洗下來的剩水,王藥叫住她道:“裏面姑娘有一句的唱詞,把‘今日相思渾似夢,算來薄情是君郎’後一句改為‘算來可恨是蒼天’,意思上更惹憐些。”
小丫鬟愣了一愣,倒是窗口探出一個梳着堕馬髻的美人,驚喜笑道:“樓下可是王四郎?”
王藥在樓下拱一拱手:“昨日王郎今又歸。”
那美人笑道:“四郎不上來坐一坐?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那個曾經在汴京灑脫放蕩,“贏得青樓薄幸名”的王藥,自回來後第一次涉足紅粉之地,進去喝了一杯清茶,卻也對舊人兒的殷勤毫無動心之色,惹得美人兒自憐自艾:“王四郎正眼兒都沒瞧一瞧奴奴,看來是奴奴紅顏遲暮,叫四郎看不上了……”
王藥這才看了看她,淺淺一笑:“青青,隔了□□年了吧?那時候你才十四,清水倌人,唱得一嗓子好曲子。可惜我當年荒唐,沒能拯救你于這片水火……”
那個叫青青的女子用扇子掩着臉笑道:“可不是九年了。清水倌人也躲不開命數,只恨第一個人卻不是你……”
眉眼相對,都泛出年華逝去、命運多舛的落寞來。兩盞清茶過後,太陽已經偏西,王藥拱手道別,青青留道:“怎麽,不多坐坐?”又自失地笑了笑:“是了,王郎回汴京大婚,有家有室,晚上自然不便。我也不敢強留,王郎日後若有新詞,還請多多賜下。”
“連你這裏都知道?”王藥不易察覺地一挑眉梢,沉吟了一會兒,牽着馬轉頭往朱雀門的方向而去。
行到一處山回路轉的僻靜地方,後面終于有人打馬過來,到王藥身前飛身下馬,笑着說:“王郎中,我家主人有請。”
王藥笑道:“你家主人真是警惕。我若不去趟妓院,只怕還不想讓我見到?”
那人笑了笑,湊過來低聲道:“夷離堇見恕,主子孤身到這裏,自然要萬般小心。先前夷離堇身後也有其他人跟随着,我們也不能不防。”
才出城來第二趟,就有人跟着了?!王藥不由變了臉色,強忍着回頭看的欲望,問道:“我們去哪兒?”
來人笑道:“王郎中是性情中人,風流倜傥,自然要在風流的地方拜客會友才是。我家主人在鳳香院迎候呢。”
戌初關閉城門,他反正也不想回去,跟着進了一家豪奢門面的院子,裏頭莺莺燕燕,花花柳柳,自不待言,王藥順着通幽的曲徑一直走,最後卻從冷冷清清的後門悄悄溜了出去,在幽暗的榆樹林裏走了半刻鐘時間,迎面又是一家田舍,布置得舒适爽潔,馬廄裏馬兒的嘶鳴仍然可聞。側門一開,裏頭兩邊都是暗閃閃的金屬箭镞對着,王藥朝箭镞的方向點一點頭,那些暗閃閃的光芒流星一樣垂了下去。
田宅看着不大,裏頭其實頗深,繞來繞去好一會兒到了正房,阿菩過來開了門,對他笑了笑:“夷離堇請進。”
完顏綽坐在燭光下讀書,見他來了,目光鈎子似的一剜,随即慵慵道:“誰請他進來的?風流倜傥王郎中,不是應當在那些風流倜傥的場所才是麽?”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阿菩偷笑一聲,放下門簾出去了。王藥上前給她捺肩,順帶看了一眼她讀的書,竟然是《帝鑒》,笑道:“陛下讀也就罷了,你也開始讀了?”
“我有什麽不能讀?我都讀兩遍了!”完顏綽把書一合,對着他兇兇的,卻也是妩媚地嗔怪道,“男人們心裏,女人就只能三從四德,而且不識字才好,是麽?”
王藥仔細看了看她,捧着她的臉笑道:“又受什麽刺激了,小母狼?男人不自信,才怕女子們讀書識字,怕她們聰明勝過自己。我可不怕這點,你有尖利的牙齒,我就有本事叫它藏起來……”
“你怎麽叫我的牙齒……”
話沒說完,她的嘴唇就被堵住了,兩個人都睜着眼睛,互不相讓地彼此對視着。離得太近,并不能看清楚,模模糊糊瞧見黑黑的瞳仁,裏頭是亮晶晶的反光。王藥在完顏綽唇瓣上挑弄了一會兒,舌尖就往裏頭探,她的牙關咬着,但很快也失守了。
王藥卻停了下來,離開她寸許距離,微微喘着氣說:“想咬我是吧?”不等她點頭,又擁了上去:“那就咬吧。”猛地把她按在懷裏,繼續求索無度。
想是想咬他,可是這熱吻太誘人,實在舍不得用疼痛讓他不得不停下來。完顏綽拿他沒有辦法,慢慢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他的纏綿。吻得渾身都軟成一團泥,他終于停下來,雙手卻愈加亢奮,從她衣襟裏伸進去,一點點地輕輕揉捏。“花樣真多!”完顏綽睜眼把他的手捉出來丢一邊,“前兒弄得我幾乎走路都添了麻煩,今日滾遠點睡。”
“嗯……”一聲鼻音也弄得一唱三嘆,和小孩子撒嬌時一個腔調,然而湊在她耳邊輕輕說:“今日就一次,而且輕輕的,好不好?”
“不好!”完顏綽把他又膩過來的手打開,“家裏有嬌妻,外面有歌姬舞娘,沒有我也一樣。”她見王藥笑嘻嘻的不以為意,心裏不由不忿,故意說:“不過,我也不缺你。你大概不知道,你去國之後,多少好英俊的男兒想着法兒自薦枕席,我也挑了挑,留下幾個在宮裏,你在這裏做你的高官,享受新娶的妻子,我呢,也廣納面首,享我的福!”
她這分明是吃醋了,故意拿話擠兌他,但王藥确實也被這話激怒了:小妖精就愛這樣探他的底線,大約對她太客客氣氣的,她真個要牝雞司晨,想騎在他頭上翻天了!“哦!好英俊的男人,留了幾個在身邊?”他低下頭,望着她的眸子冷冷的,話語也冷冷的。
完顏綽心裏頓時被激起一陣波浪,挺了挺身子說:“三個吧?也許四個?”
王藥忍住笑,故意凜凜地點頭:“好得很,今晚上是三次還是四次?”說着,把她往枕頭褥子上一推,逼仄過來,按住她還在亂舞着反抗的手,“刺啦”一聲就把她衣領撕開了。衣帶斷裂,腰上的汗巾叫他勒着,腰都要勒成兩截。褲子剝得也極其粗魯,手順着她的大腿直接摸到臀上,大把抓着肉捏了一把。
完顏綽“呼哧呼哧”喘氣,和他拼鬥,心裏愛死了他的兇暴樣子,特意用指甲在他背上劃了幾道。不過他挺進來的時候,還是痛的,不由皺了眉踢了他一腳。王藥是知情趣的人,自然明白此刻“旅進旅退”的道理,抽身出來,重新制住她的手,笑嘻嘻問:“小母狼,知錯沒?”
“哼”了一聲不理他。
于是他的手指開始使壞,一會兒在她最癢的地方輕輕搔了兩下,等到笑不可遏的時候又把火熱的手掌覆在她的後腰涼涼的地方,熨得暖融融的。一邊垂頭吻着她的鎖骨,含吮出一個又一個紅痕,一邊又探過她的胸尖,經意不經意地畫兩個圈,帶來戰栗的舒适。挑弄到這樣,卻又突然全身而退,含笑在她耳垂邊呼着熱氣,問她“知錯沒?”
☆、12.12
“好啦好啦,”完顏綽只能繳械,腳趾蹭着他的小腿,“自薦枕席的不要臉臭男人當然有, 不過我說:既然願意在我身邊伺候, 就去了勢當黃門宦官好了……”她喘息了兩口,目光迷蒙:“有三個自薦得最不要臉的, 我真就叫人閹掉了在上京宮裏灑掃……”
王藥竟不知該笑還是該嘆,捏捏她的臉頰,看着她臉上和脖頸裏飛騰起的一片片紅雲, 知道火候到了, 于是邊說:“以後不許言語裏欺負我。”邊與她共赴高唐。
窗棂上透出皎潔的月光,田舍床褥的幽藍色襯得上面的人白亮得如同月光, 世間最美好的詞語都不足以形容這一對玉人, 那被俗人暗地裏當做最猥瑣的那件事,此刻也因為月光的鋪灑, 亦顯得清洌純淨,宛如在羯鼓催響中那節奏分明、肢體舒展, 而又纏綿悱恻的胡旋舞。
最後的舞曲散盡餘音,月光流瀉在兩個人的眸子中。呼吸此起彼伏,貼合得如同他們此起彼伏的胸脯。“後來沒弄疼你吧?”王藥輕輕拂拭着完顏綽額角的細汗,手指順便穿過她的長發,一遍又一遍捋着那絲緞似的觸感。
而被疼惜的猶要撒嬌:“但是只這一次就行了啊!就一次!我還要睡覺!明兒——”她慧黠的眼珠子轉動着,流瀉着幽藍的月光般:“明兒我要去汴京玩兒!”
“姑奶奶,別鬧!”王藥求她,“要是在汴京裏有什麽事情,四周城門一關,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完顏綽在他身下扭一扭:“誰認得我?除非你出賣我!”
兩情相悅之後,往往是男人最經不得枕邊風的時候,她怎麽過分,王藥都心軟得跟一灘漿糊似的。抱着溫軟的人兒,每寸肌膚撫過去都覺得愛不夠,兩次嬌一撒,他只能舉手投降:“你要去汴京玩,也可以,秋季出行的汴京仕女也不少,一輛車,幾個從人,坊間賣衣料、首飾、胭脂花粉的店鋪都接待女客;城裏幾座山間園林,也可以去玩,對花飲酒也是風雅的事……”
完顏綽聽得眼睛發亮,手指甲劃拉着王藥的胸脯:“你陪我!”
“我?”
完顏綽掉下臉:“怎麽着?不願意?怕被人瞧見不好交代?我看,分明是你已經把我丢腦後去了!”她的指甲用力,在王藥身上掐出一個個小月牙。
明知道是不講理,可是就是不忍心拒絕,王藥揉着被她掐疼的地方,唉聲嘆氣了一會兒,終于道:“要我答應……”眼珠子一轉,把她往懷裏一拉,壞兮兮說:“先讓我親個夠!”
兩個人頓時又在被窩裏笑鬧成一團。
第二天累得都爬不起來,明明農戶家裏的公雞已經打了一早上的鳴兒,兩個人睡得壓根聽不見,等日上三竿了,王藥揉着眼睛坐起來,發了一會兒懵,倒也毫無懼色,揉揉散亂的烏發道:“好吧,反正郎中是閑職,今日就請假不應卯去了……”
兩個人跟少年人似的,歡天喜地梳洗,還特意挑了都是天青色鵝黃的一套,果然都是烏發雪膚,一對璧人一般。
王藥有郎中的腰牌,進出城門并不遭盤查,帶完顏綽上大相國寺拜了佛,又去五岳觀、迎祥池、成王廟游了一圈。腹中饑餓了,随便找家高大氣派,張紅結彩的酒樓,找間僻靜的齊楚閣兒,拉好屏風簾幕,對着樓下的柳岸紅楓,聽着清歌小曲兒,點了諸如燒鳜魚、紫蘇魚、乳炊羊、荔枝腰子、蓮花鴨、石肚羹、煎鹌子、炒蛤蜊、煠蟹、生炒肺等一大堆東京特有的時令飲食。餐後,又叫小販來,買了一堆甘草冰雪甜湯、荔枝膏、杏片、梅子姜、端午釀酶之類的小食甜點。
完顏綽平素不太好口腹之欲的人,今天偏偏撐得肚兒圓。她的侍從們到外間用餐了,她拉着王藥的手,哼哼唧唧說:“吃得走不動路了,你給我揉揉肚子,撐得疼。”
王藥簡直像當爹的看着貪嘴不争氣的閨女一樣,沖她絮絮叨叨:“雖然好吃,也不帶這麽吃的!飽沒飽自己不曉得麽?”啰裏吧嗦地給她揉肚子。完顏綽被他裹在懷裏,外頭是歌女的清唱,伴着悠悠的弦曲和悠悠的莺啭,裏頭是他身上淡淡的酒氣和熟悉的翰墨清香,不覺就把螓首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他溫暖而略帶力度的手掌在腹部緩緩地打圈兒。
聽煩了,只消翻個白眼說:“嗯,是不該貪一時,應該貪一世……”覺察王藥的手掌頓了頓,她也頓時笑了起來,螺髻上的垂珠一下一下碰在他的胸口。完顏綽用手指勾勾王藥的下巴,媚答答笑道:“傻子,這麽好的地方,要是一場大亂,即便蕩平了,也要好多年才能恢複元氣——我又不傻,毀了這裏還能吃到啥?”
王藥松了口氣,把她抱至膝上輕輕打兩下屁股,又在她耳邊吹氣道:“小母狼,你但有這顆心,知道吃撐了會不舒服,也就夠夠的了。”
完顏綽覺得自己從前那些想要登頂的性子現在越來越淡了,原來是為了活下去,後來是為了活得好,現在都不必發愁了,心裏頭原本空落落的那一塊,有了王藥,也算是填補足了。如今只盼着他能夠遵守諾言,把晉國這裏的家務事處置完成,回來陪她,她甘心情願做他懷裏的小女人。
正甜蜜着,小閣的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嚣鬧。阿菩聲音尖銳地響起來:“你說上樓看看就上樓看看?你誰啊?”
樓下四處布置着完顏綽的親衛,進汴京不得帶刀械,但是查不到的鋒利小匕首、娥眉刺之類還是有的。但真正可怖的并不是打不打得過,而是身份萬萬不能曝露。完顏綽目光一冷,瞥了瞥王藥。王藥放下她說:“我去看看,我畢竟還有個身份。”
他出了門,立刻有人上來牢牢地看住了他,王藥心知這些人護主,首要是看住了他。莫說他們,王藥自己心裏也格外忐忑,想着應對的法子。不過到樓下一看,他首先松了一口氣,對那個由一群丫頭婆子護着、戴着幂離也仍認得出的人說:“芸娘,你來做什麽?”
周圍有幾個看熱鬧的,王藥皺了皺眉,問酒樓的掌櫃:“可還有空閣子?”
掌櫃自然期待着一切太平,急忙點頭道:“有有!客官們安安靜靜說話便是,小的給你們送壺茶上去。”
幾個看熱鬧地被驅走了。王藥悶聲不響上了那間小閣,關門時仍能看到完顏綽的那些親衛雖然穿着是汴京民人的衣裝,神态炯炯,眈眈地注目過來。他關上門,為戚芸菡倒了一盞茶,也為自己倒了一盞,喝了兩口平靜了一下心思,才說:“你怎麽回事?”
戚芸菡沒有肯喝水,眼淚汪汪看着他:“四郎,你昨晚又去哪兒了?”
王藥簡直煩透了,冷笑道:“芸娘,如果你只是想問這個問題,我可以不回答,也可以騙一騙你,可是何必呢——你明明知道這樣的咄咄逼人,是會把我逼離你更遠!”
“我只要聽一句實話!”
王藥定定地看着她,終于說:“我去會一個知己。”
戚芸菡冷笑道:“你還是選擇了騙我!”
王藥越發覺得這女人可笑,拱拱手道:“你不信,也自然的。你要嫌我不好,我亦無可置辯,我還是那句話,路是你選的,現在說不走下去,也還來得及。”
“可是,他們明明昨天看見你進了城郊的妓寮!”戚芸菡繃不住臉上的失望,捂着臉哭起來,“四郎,我們還是新婚燕爾,你可不可以不要做得那麽讓我喪失臉面?難道,你新婚的妻子笨到醜到讓你寧可嫖_宿,也不願和她在一起麽?”
王藥忖了一會兒,才明白昨晚上跟着他的原來是戚芸菡派的人,可惜的是她派的家丁也和她的性子一樣,畏首畏尾,只看到王藥走進了一間豪奢的妓寮門樓,卻不知他們暗度陳倉又從後門到了其他地方——大約回去這樣一彙報,惹得戚芸菡來興師問罪了。
果然,她見王藥并沒有來哄勸她,不由又放下手,哀戚道:“今日他又看見你,乘着好華麗的車子,還帶着嬌滴滴的女人——可是那家妓寮的紅倌人?我并不是吃醋妒忌——妒忌是七出之條,我不會犯的。只是求求你,你要實在喜歡她,等我們過了新婚一年,我拿自己的嫁妝幫你給那紅倌人贖身還賬,給你敲鑼打鼓娶進門做姨娘可好?如今你早早搞出這一出戲,叫我的臉往哪裏擺?”說罷又是淚下。
王藥簡直不知道要不要跟她解釋,也不知要不要嘲弄一下她的賢德,竟然在一旁瞠目結舌良久,最後只能苦笑了兩聲。
但是,他今日似乎是有點招眼。完顏綽這樣大大咧咧地進汴京城,她或許沒有人認識,自己可并非無人認識,若是真有有心人深究起來,裏頭麻煩極大,若是牽連到她頭上,直是要鬧出潑天大事出來。他心裏很快有了計較——不管怎麽樣,今日一定要勸完顏綽離開!
他這廂默然地思忖別的事,沉默卻把戚芸菡惹急了,踏上幾步想來抓他的手,臨時又縮住,恨恨道:“你想怎麽樣,不能說句話麽?”
“喲,要說什麽話,我聽着呢!”
門被一把推開了,戚芸菡轉過頭,正對着門邊倚着的那個豔光四射的女子。
☆、12.12
要說長相,戚芸菡也算是讓人交口稱贊的标致女娘,脂粉淡施,衣衫精潔, 既不奢華, 也不寒碜。與之相比,完顏綽顯得先聲奪人很多, 眉目裏帶着遇見敵手時自然會出現的精光,嘴角偏又微微翹起點笑意。兩個人落在王藥的眼裏,自然一個是魅力四射, 而另一個是黯然失色了。
完顏綽娉娉婷婷走過去, 鬓邊的珍珠步搖在耳朵邊晃來晃去,光澤惹眼。她鳳目如帶着鈎子一般, 指甲在掌心掐了掐, 直接到王藥身邊捶了他胸口兩下,嗔怪道:“卻疾, 和其他女人見面,還避開我, 這是什麽路數?”
戚芸菡自小在內宅裏長大,是家中女孩子的婦德榜樣,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厚顏無恥撲在男人懷裏的女子,當下驚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說:“你……你是哪一家的?怎麽這麽沒有規矩?”
完顏綽扭頭笑道:“規矩?你問問卻疾,到底你是規矩,還是我是規矩?我是哪一家的?我是他結發的妻子!”
戚芸菡氣得顫抖起來,杏核眼瞪得圓溜溜的,直接看向王藥,最後笑了幾聲道:“四郎,你還結過幾次發?”
完顏綽笑眯眯看了看王藥:“卻疾,應該是兩次吧?只不過咱們倆結發為夫妻更早些,對不?”她挑釁地瞥着戚芸菡,盤算着怎麽先殺殺她的氣焰,再好好地整治一下她。
她們倆此刻是鬥氣,王藥心裏卻有另一番窘急:戚芸菡不知道他另有一重“面首”的身份,但趙王或王泳、王茼等卻是曉得他與夏國太後之間的關系。完顏綽此刻在這裏,決不能露餡兒,若是鬥氣鬥狠了,把不該叫人知道的話說出來,或做出遮掩不住的事來,他王藥之前的經營打了水漂不談,還可能給完顏綽帶來危險。
不消他說什麽,完顏綽自己經多了大風大浪,只看看王藥為難的臉色就知道怎麽回事。但是,剛剛的快樂也難免地被這不和諧的插曲攪亂了,她心裏不忿,眼睛裏也不自覺地流露出一股熱辣辣的殺氣來。
下頭有夏國的高手,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覺殺掉戚芸菡這個讨厭的女人,也是易如反掌的。她忖度着怎麽下命令可以不把事情鬧大,又能實實在在出了這口惡氣,但覺王藥拉起了她的手,朗朗地對他面前的新婚妻子說:“芸娘,你是父母之命的妻子,她是結發的愛侶。你是人人稱道的賢惠人,先也說知道‘七出之條’裏談‘不妒’。我今日要看一看,你做不做得到。”
這話很拿魂。完顏綽頓時覺得解氣,心裏的惡念也不那麽騰騰地往上漲了。
而戚芸菡頓時萎靡下來,只喃喃地說:“四郎,聘則為妻……”
王藥點點頭打斷說:“沒有人不承認你的名分。”
戚芸菡松弛了一點,看了看完顏綽,深吸一口氣,主動道:“這位妹妹……”
完顏綽側臉狠狠剜了王藥一眼,卻轉頭對戚芸菡笑道:“你果然是不妒的‘好’妻子。我和卻疾,情深意篤,只怕日後還需你的成全。不過我白提醒你一句,好像還是叫‘姐姐’比較恰當。”她把“成全”二字咬得極重,順帶一只手在背後狠狠擰了王藥一把,他咽喉裏低低地逸出“呃……”的一聲,忍着痛把那只施暴的手從背後抓過來握在手心裏。
在戚芸菡看來,這一對你侬我侬、恩恩愛愛,連站在一起都是雙手相握,盈盈對視,目光中仿佛火花四溢。她頹然道:“你能這樣誇我,我受之有愧。姐姐妹妹不過是個說法,若能效法娥皇女英,共同伺候好丈夫,也是我們的福氣。”
完顏綽轉臉嬌聲問王藥:“娥皇女英是誰?”
王藥低聲說:“以後告訴你……”
戚芸菡實在不明白,面前她這位情敵,除了美得張揚跋扈之外,到底是哪裏吸引了王藥?讀書少,品性壞,兇悍簡直寫在臉上,嬌媚得也近乎淫_蕩。可是也許男人就喜歡這樣的狐貍精吧?她哀哀地想着,只覺得上蒼不公,叫她身為一個女人,不得不在另一個沒有明媒正娶的女人面前失掉自由,失掉尊嚴。此刻她唯有極力表演好正妻的角色,來補償自己的所失,因而對完顏綽挺了挺胸,慈和地說:“那麽,等你脫籍之後,我會給你名分。”
完顏綽又轉臉問王藥:“脫籍是什麽?”
王藥尴尬:“以後告訴你……”
要讓小母狼知道“脫籍”指妓_女樂戶等脫離低賤的樂籍——戚芸菡把完顏綽當成了王藥青樓薄幸的女人——估計她當場要炸開。
戚芸菡最後說:“四郎,今日婆婆身子不爽利,我出來時間亦不能久。你送了她,也早些回去,昨晚沒有定省,婆婆一直在念叨你,怕你又做荒唐事。”她瞥了完顏綽一眼,盡力端莊地轉身離開,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湧起來酸酸的滋味幾乎要把整個人淹沒了:王藥看向那個豔美女子的眼神,滿滿的都是愛寵,這樣的神态,她為什麽從來沒有見過?
俟戚芸菡離開了,王藥從窗戶簾子裏看着她乘着車順着石板街離去,才回頭對完顏綽道:“還是趁着沒有關城門,早點回去吧。入她的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