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就上肉湯是不是太快了些? (37)
兒我就把折子都捧你這兒來,你天天批閱不完不許上榻睡覺。”
笑鬧一陣,和和美美把飯吃了,再喝一盞溫熱的奶茶,胃裏舒服起來。兩人并頭躺在被子裏,喁喁地說些私話,情熱時額頭貼着額頭,唇吻随時可以相接,王藥呼吸略重起來,忍不住就攬着她的腰,漸漸地往下親吻,邊吻着邊說:“我就親親,其他的,一定把持得住。”
完顏綽讓他親着下颌和耳垂,玩笑着說:“沒事,忍不住,我這裏有的是漂亮宮女,給你兩個出出火也不是不可以。”說完,屁股上就被他輕輕拍打了兩下,這熟悉的霸道愛撫,她心裏卻陡然一酸,暗暗咬了咬牙關。他的吻繼續向下,到了她的脖子,柔嫩的咽喉,素來對他不設防,但她今日卻縮了縮,随即笑道:“癢!”
王藥有些詫異,懊惱地說:“怎麽懷孕還會添這個毛病?”只能避開,又想去吻她的胸,完顏綽一個翻身,背對着他:“睡吧,我今日困死了。”
王藥或許落寞,但她看不見,只知道過了一會兒,他不老實的手往她肚子上撫摸,而她雙手交疊,牢牢護着肚子,他的手左沖右突,始終只能落在她的手背上。她聽見背後的他先是在笑,但漸漸笑聲止息,又少頃,他的呼吸變得淺淺的、急急的,再過了一會兒,手也收了回去,小心地掖了掖她肩頭的被子,一會兒就呼吸平穩,沉沉睡去了。
一大疊奏折像以往一樣,搬入完顏綽的寝宮,交由王藥審閱,重要的他會單獨放在一邊,寫出略節,不重要的則用寫着“覽”“該部處置”等字樣的紙條夾着,等完顏綽上朝後回來再繕寫一遍,第二日由黃門令交發樞密院與宣徽院,再由這些中樞機構發到下頭各省各部。王藥處置完這些,通常還有閑暇,便是奮筆疾書撰寫他的《帝鑒》。
“這些日子,裏裏外外有沒有發現他哪裏不對勁?”完顏綽悄聲問阿菩。
阿菩答道:“寝宮裏侍奉的都是靠得住的,也遵着主子的吩咐在悄悄窺伺他,都說和以往一樣。”
王藥批閱的奏折也沒有露出絲毫破綻。完顏綽想了想,說:“今日抽個空,到外頭圍房單獨召見耶律延休。和以往一樣,務必機密,我身邊的任何事情若有誰洩露半個字給王藥,前頭杖斃的就是榜樣!”
連阿菩都在心裏倒抽一口氣,恭恭敬敬點頭說:“是!”
耶律延休到空圍房時,完顏綽不知聞到了什麽氣味,正在幹嘔,擡起頭時,眼睛裏淚汪汪的,她笑着拭了拭眼角,對耶律延休說:“如今跟廢物點心似的,動不動就惡心人。吐一場,跟哭一場似的,不自覺地就掉眼淚。”
阿菩遞上兩塊她喜歡的金桔蜜餞,完顏綽含着,不舒服的感覺淡多了,一個眼色下去,阿菩和其他服侍的人很快退了出去,順便還把門給帶上了。房間裏暗,幽幽的燭光中,她的臉美麗無俦,不自覺中展現出來的母性的光澤,溫柔而甜美。耶律延休只覺得她如神女一般高高在上,又覺自己以往的妄念簡直是對她的亵渎,所以此刻只敢縮在下頭跪着,看她都只能偷眼打量,每打量一次,便更覺她的美好,因而也更覺自慚形穢。
“禁軍最為要緊。”完顏綽以公事開頭,“這次上京叛亂,便是幾位叔王從把持禁軍開始的。所幸大部分禁軍的統領是我一手提拔上的,只有南院治下的幾個漢人統領,一水兒地倒戈——大概南人特講究什麽名分,所以有人誣我,他們便覺得義不容辭了。”
耶律延休頗有義憤填膺的感覺,點點頭說:“可不是!南邊漢人确實狡詐,我在并州就是上了他們的當。他們有心要作弄,多惡劣的手段都使得出來!然後呢,還偏偏以道德來攻擊你,簡直叫人氣到說不出話來!”
“所以我讓你統領禁軍,就是要趁這次的機會好好清洗清洗。禁軍裏若有漢軍,找個由頭盡量打發到軍屯的地方去,若是有口出怨言的,幹幹脆脆開了軍籍,打一頓攆出去,消弭後患。”完顏綽盯着耶律延休,見他果然一個勁地點頭,她背過光,把心裏的算盤又過了一遍,才回頭道,“太_祖皇帝立朝,立的是契丹的王朝,漢人不過是瞧着他們會點農耕,會做工具,當奴才一樣養着些個,可不能讓他們翻了天。”
她素會演戲,只消想了想那日王藥脖子裏猙獰的鞭痕,便又開始幹嘔,樣子楚楚可憐,偏偏這間鬥室裏服侍的宮人全部出去了,耶律延休見她難受,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上前為她順背,輕聲道:“太後也別太辛苦自己!當心身子,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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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裏是別人的孩子,出口還是覺得別扭,好在他這尴尬的半截子話也不必說了,因為完顏綽軟軟地倚着他,拂拭着不知是難受還是心酸而垂落的淚珠,輕聲道:“延休……你是個好人。”
纖腰在抱,芗澤萦繞,耶律延休意蕩神迷,幾乎呼吸都要滞住了,好一會兒期期艾艾地說:“太後……太後誇獎了……臣……臣本就應該忠忱報國……也……也報答太後知遇之恩。”
“僅僅是知遇?”她伸手輕輕撫着他頰邊的胡茬,眸子裏水光盈盈,不知有沒有剛才淚水的成分。
耶律延休簡直要傻掉了,偏偏她側頭時,露出發髻上一支金簪,簪子上有一只振翅欲飛的大雁,黃金打制的羽毛栩栩如生,雁目是一對紅寶石,雁口上銜着一條垂珠——他那時癡癡地在金匠鋪子尋了很久,才找到這麽一個,特特地用紅漆盒子裝過來送給她的。
“延休?”
面前的人兒半側着臉,俯仰間含着一些羞臊,但俏伶伶的目光瞥上來時,分明是充滿攻擊性的誘惑。耶律延休只覺得臉上被她柔荑拂過的地方又癢又酸,心口裏蕩起一陣激越:“太後是臣的恩人!太後但吩咐,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菌提前打招呼了:1月份起到會有兩周是瘋狂忙碌加班,作者有工作有家庭,小盆友還在期末考試。。。。
所以,接下來作者會盡量盡量努力,一定保證隔日更,只要可能就日更。謝謝大家支持。
☆、11.11
完顏綽笑了,離開了耶律延休一點距離——男人啊,那麽禁不住誘惑,不過, 若即若離, 欲迎還拒,更适合他們。她幽幽說:“據我所知, 這次叛變,漢人為主,這次靺鞨那裏蠢蠢欲動, 蒙古有膽子犯邊, 也是南邊晉國挑唆——他們做事,從來不肯坦坦蕩蕩, 既不敢打, 又不甘心不打,所以遠交近攻, 專門做些龌龊事。我想,并州應州才經過一次清理, 這一年年景又好,庫房又足,不妨再和晉國打一次,能搶到幽燕兩州誠然最好,搶不到,也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不然,以為我是女人好欺負!”
她又媚絲絲瞟上去:“你肯不肯幫我嘛?”
耶律延休簡直連猶豫的餘地都沒有,立馬點頭,點完頭之後才覺得不對勁,又問:“這樣打,朝中反對的人應該很多吧?尤其是……”
完顏綽道:“但凡決策,哪一次不是兩派意見吵得厲害?至于他,我暫時也不想鬧翻,就瞞住他。反正他現在在內宮,等閑不知道外頭的事。你呢,也悄悄準備,別弄得滿世界都知道。到時候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打晉國一個措手不及,等贏了這一仗,誰放屁都沒有用了。”
耶律延休眨巴着眼睛,好像還有很多疑惑要解答,但完顏綽說:“做一步看一步,你乖乖聽我吩咐就是。我也帶着陛下指揮過好些場戰鬥了,這次直搗黃龍,速戰速決,又是你做主帥,我相信沒有問題的。”
耶律延休聽了她這話,便毫不猶豫地答應道:“是!臣但聽太後吩咐!”
“那你去吧。”完顏綽笑笑道,“別叫我失望。”
耶律延休頓時豪氣幹雲:“臣省得!太後但看就是。”
自然要看。一個個試探過去,才能去心中疑。完顏綽搖搖擺擺回到寝宮,進門就伸了個懶腰,嚷嚷道:“随便弄點吃的,吃過了我要睡覺。”
孕婦容易疲倦,是常有的事。外頭宮女宦官,趕緊地開出飯菜來。王藥似乎有話要說,但瞧着她要吃飯,自然是肚子為大,既為了孕婦本人,又為了她肚子裏的孩子,而且,要她吃得香,什麽雜事、煩心事都不敢提及,只能說些開心的事,讓她能夠舒舒服服地把飯吃下去。
吃完了,又出花樣:“哎喲,我這一陣老是容易腰疼,你得給我揉揉。”
這可怠慢不得,王藥趕緊小心伺候着,但揉的姿勢不對,老是不能惬意,他看着面前這小女人皺着眉,一臉不開心的模樣,左思右想終于道:“趴着按不行,會壓到肚子,可你坐在椅子上或榻上我又使不上勁。要不——”他露出點壞笑:“你坐我腿上,我正好順手。”
他笑得風清月朗,幹幹淨淨的頭發,幹幹淨淨的領子,散發着柑橘和冰片清香;他聰明多才,又善解人意,總能撓到她心坎裏的癢癢;可他有時候也犟得讨厭,或者聰明到捉摸不透。完顏綽心裏有苦澀的糾結,又不能不跟他演着戲,笑着扭了扭腰,才被他一拽手腕,正好跌坐在他大腿上。
王藥的手輕柔地給她按腰,她的腰其實并不痛,但是被這樣輕柔地按着,放松的舒服。他大約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按了一會兒,手就環到前面去,隔着衣服把嘴唇貼在她的背上,夢呓似的叫了幾聲“阿雁”,然後輕柔環抱着她,正好把臉擱在她的肩膀上。
“咦,這是做什麽?”完顏綽故意問。
王藥的笑腔和以往一樣,帶着些他們倆獨處時特有的大男孩感覺,輕輕搖一搖她:“小壞蛋,這陣子天天護牢了你的肚子,是怕我禽獸麽?放心,必要時我連和尚都當得,你別再試探我了。”
完顏綽心一跳,但随即明白自己誤解了,因為他說:“什麽賜宮女之類的話不許說,我只要你。為你熬十個月,簡直修身養性嘛。”
他淘氣地去揉她的胸,可她不知為什麽想哭,仗着是背對他,瞪圓了眼睛讓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慢慢風幹,她過了一會兒才懂自己的心思:這太美好,而她太怕失去!只能虎聲虎氣說:“別鬧,胸脹痛呢!”
王藥果然不“鬧”了,又小心地裹着她的肚子,在她後頸呢喃地說:“等生好,我們試試這個姿勢好不好?”
“什麽?”一時還在暗自悲苦,沒明白過來。
王藥“噗嗤”一笑,揉揉她的屁股:“小傻瓜!”
她順着他手的托引,略微後移了一點,立刻明白了——這家夥真是太壞了!但又壞得太可愛了!心“怦怦”地跳起來撞着胸膛,她竭力要使自己冷靜,深吸了一口氣,問:“對了,飯前你好像要和我說什麽?”
王藥松開了她些,點點頭說:“對了。今日奏折裏,有幾份是兵部奏請調整南北兩邊的軍屯的,軍屯一動,戍卒也要動,現在還不是最安全的時候,北邊容易給蒙古人鑽空子,南邊——特為加重軍力,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完顏綽故意笑道:“不過是動一動軍屯,馬上春天了,多調些人學着種地,來年也好實糧倉。”
王藥想了想說:“那并州那邊還是要多調些漢軍,他們不少原先就是關內的農家子弟,大約更懂稼穑一些。”
完顏綽道:“也是個好主意。不過我覺得把并州的漢軍遷到西邊關中去,讓那裏的稼穑也長得好些,可好?”
她像是故意作對,王藥好一會兒沒有說話,之後才問:“你不覺得多此一舉?”
完顏綽假作沒有聽懂,回頭笑道:“哪裏多此一舉?譬如我們馴養獵鷹獵狗,就是要時不時拉出去行獵,總是得在奔跑實戰中,才能練出好鷹和好狗。讓并州的軍馬動一動,也是起這樣的效果。”她凝視着王藥,而他表情一平如水,最後點點頭說:“也好。”
他顯得有心事,完顏綽感覺自己的情緒更如打秋千似的,既有低沉到底的感覺,又會有居高臨下的迫切,既想試探出結果,又怕試探出結果。她起身倒了一杯水給自己,過了一會兒背着王藥說:“現在禁軍是耶律延休在管,你得空時,去聽聽他現在的領軍方略,替我為他把把脈,別在禁軍裏鬧出那時候并州一樣的事來。”又轉頭笑道:“恰好我還新得了幾壇好酒,你替我頒賜給耶律延休,你們倆一道喝酒談天,更容易套出話來。”
過了幾日,完顏綽有意無意問王藥:“去耶律延休那裏了嗎?”
“去了。”答得很幹脆,“酒也喝了——酒真是不錯!上京的禁軍經這一場清洗,人員應該更純粹了,姓完顏的多有兵符在手裏。唯一不好的就是對于其中的漢軍,有點不分青紅皂白,基本都找借口發到外圍去了——你心裏擔心,也很正常,但做得白眉赤眼的,不是叫人生疑?”
完顏綽媚答答勾着他的脖子:“生疑?那你站在漢人一頭,說說看,會生怎樣的疑呢?”
王藥把她蛇一般的胳膊扒拉開:“彎腰曲背的,別壓迫到肚子,懷孕了也不能不注意儀态嘛。要我說生疑,莫過于太後此舉,莫不成以後夏國的漢人地位要一落千丈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看過來,看得她像被剝光了似的。完顏綽撇過眼神:“還有呢?”
“還有?”王藥奇道,“難道你還想聽什麽?”
“問憂不問喜。”完顏綽道,“你說嘛。”
王藥終于有點生氣的樣子出來,握着她的手腕問:“阿雁,你在試探我什麽?”
“什麽?”她故意問。
王藥深吸了兩口氣:“耶律延休跟我說話,也說一句藏半句,眸子不正,則胸中不正,他撒謊的功夫比較嫩。你拿他來試我,然後拿我來試他,對不對?”
居然被他一眼看穿了,完顏綽笑道:“你猜的不錯,他有沒有告訴你說我打算派兵南下?”
王藥倒抽一口氣,頓時有大急大惱的神色出來,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也陡然施力,口不擇言:“你又要南下?!你不是答應了養民生息,不再輕易動幹戈麽?怎麽又是朝令夕改?!再說,朝廷才剛剛經歷一次內亂,消耗頗重;你又大着肚子,怎麽經得起折騰?!”
完顏綽笑道:“說你聰明,你又傻了。你考慮的這些,我自然都要考慮。所以……”
只是試探耶律延休是不是把她說的話告訴王藥,來揣測耶律延休是不是值得她信任。然而她自己覺得自己此舉聰明,王藥卻惱火得很,冷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為君之道。昔日苻堅任用王猛,出以拜将,入以拜相,雖然也不同族,但知遇之恩,君臣之義……”
他的話被完顏綽冷冰冰地打斷:“你跟我談古人?你怎麽不談談王猛忠心不二,自從被苻堅任用,就從沒有背叛的事跡出來。而你呢?”
反躬自省,王藥簡直覺得喉嚨裏都發甜腥,怔怔地無話可講。完顏綽瞪着他,剛才的一臉笑意,此刻一絲都不剩了,冷冷地說:“你捏痛我了,放開!”
☆、11.11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新年快樂!
2017和和美美,萬事如意!
王藥被火燙了似的撒開手,本能地低頭看,見她手腕已經被捏紅了,頓時露出心疼之色, 但是, 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又是吹又是揉的,只是歉疚地看了完顏綽一眼, 眸子裏的光就變硬了:“太後,那酒,還有嗎?”
完顏綽心裏酸酸的——這算是他們撕破臉了嗎?他再心疼自己, 也不願意放低姿态來哄她了嗎?但她還是放松地冷笑道:“你若想借酒澆愁, 我也随你。”吩咐外頭的宮人取酒來。
天還寒冷,宮人小心問:“酒可要燙一燙?”王藥搖搖頭, 接過酒壇, 對完顏綽道:“我到外頭找間地方喝酒。”
“不用。”完顏綽已然冷冷的,“就在這裏喝。”
王藥一犟都沒犟, 打開壇口的泥封,倒酒時明明未醉而雙手顫抖, 潑灑了好些在酒碗外面。冰涼的酒液,帶着淡淡的豆綠色,是汾州的好酒,香氣清冽撲鼻,連嗅覺異常敏感的完顏綽都不覺得難聞。王藥閉着眼睛慢慢地品了幾口,然後就恣意地把一碗都倒進了嘴裏。
完顏綽說了一句“你慢慢喝”,但接下來也全無阻止他的動作,支頤在一邊看他喝。
王藥酒量頗豪,喝酒的模樣也很耐看。完顏綽還沒見他真正酩酊大醉過,而他今日似乎一心就是想把自己灌醉,一碗接着一碗,一碗接着一碗,臉色先還酡紅,後來紅色褪去,反倒變得一片雪白,眼皮子上呈現出桃花般的粉紅色,目光流離,神色渙散,也不肯說話,只是望着她笑。
完顏綽不知怎麽有些畏怯他的樣子,終于伸手奪過酒碗:“別喝了,你醉了。”
果然真醉的人都說自己“沒醉”,王藥喃喃地伸手去奪碗,可是連方向都找不到了,手指痙攣般曲着,醉眼朦胧,但酒品又異常的好,也不亂說話,也不哭鬧喊叫,只是春風拂面般微笑,眼神仿佛也醉人,半閉不閉的,閃耀着星芒似的。
完顏綽急急叫外頭的人:“快,給他催吐,喝成這樣,別弄出病來!”
寝卧裏很快酒臭熏人,再美好的皮囊,嘔吐出來的東西一樣惡心。完顏綽自己都忍不住吐了一場,恨得死死掐了王藥好幾把,可惜他覺不出疼,她卻都心疼了。阿菩說:“把王先生弄出去吧!或者,主子睡另一間去,這裏味道太大,別熏得不舒服。”
完顏綽已經吐得淚汪汪的,吸溜着鼻子也不在阿菩面前掩飾:“我不!多燃些去味兒的香。——他這副樣子,沒人照顧,還不知埋汰成什麽樣呢!”
紅绡帳裏,她獨自哭了半夜,不知是為這個人,還是為她自己;亦不知是擔心他們的現在,還是他們的未來。很少這樣脆弱過,就是在她這二十幾年中最危險的時候,她也不怕任何情況,甚至不怕死;如今,卻如此害怕失去,害怕離別,害怕真相。
第二天王藥醒過來,因為中酒,頭疼得要命,然而入眼是一雙腫得桃兒般的眼睛,他撐起半邊身子問:“你怎麽哭了?哭成這樣?”又看自己的手:“我昨天喝醉了,沒做什麽不對的事兒吧?你怎麽不叫人把我弄出去?”
“吐得一屋子臭味!”她恨恨地罵,“我犯了多少回惡心!以後不許這樣喝酒,再喝,我打斷你的腿!”
他讪讪地笑了笑,笑得很勉強。完顏綽用熱水敷着眼睛,也不肯這副樣子去上朝,吩咐北院夷離堇完顏速處置朝務,把重要的奏折送到宮裏來看。然後兩個人對坐無言,時不時互相瞥一瞥,卻也是大眼瞪小眼的模樣。
終于,還是王藥打破了寂寞,他問:“咱們以後怎麽辦?”
完顏綽想了一會兒,冷笑道:“怎麽辦?就這麽着吧。”
王藥笑了笑:“就這麽着?心裏永遠橫亘着高山大川?彼此走不過來,走不過去?永遠同床異夢,無法互相信賴?”
“你這是在怨我?!”
“不是……”他懊喪地低了頭,表情苦澀,似乎在喃喃自語,“我那時候,沒準備活着回來……活下來要面對的事,自然完全沒有考慮……怨我,其實怨我,但事已如此,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但是——”
他又重新擡頭,眼睛裏像蒙罩着一層霧氣,哀求道:“你是個利落人,我也是。互相這樣折磨着,對你不好,對我也是。阿雁,你若要我死,我也不會皺眉,但我們不能這樣耗着,你怎樣能夠放心,你就怎樣做,但求兩心痛快。”
王藥的灑脫正在于此,坦然無畏,敢于正視一切。
完顏綽不由輕笑着,伸手去撫摸他的臉頰:“卻疾,你好爽快!我就喜歡你這一點。”她心裏有悲酸,也有滿足,看着放在食案上的解手刀,挑眉笑了笑:“我怕你再走一次,也怕你再‘身在曹營心在漢’。要麽,挑斷你的雙手與雙足的筋脈,使你不能書寫,不能行走,不能握缰,只能困囿在我這上京宮,或随我的車駕銮儀而動,可好?”
她紅腫的鳳目中投射出陰毒的模樣,粉嘟嘟的臉配上這樣的神色,曼陀羅花一樣,簡直叫人骨子裏發寒。
王藥一怔,看她神色也不像是說笑話,他渾身繃得緊緊的,但也只花了一會兒時間來消化她這可怕的建議,便笑道:“你昨夜思忖了多久,想出這樣一個主意?”完顏綽不說話,昂着頭,垂着眼皮,又瞟了瞟案桌上的解手刀。王藥颔首,習慣性的出口又是輕浮招打的話:“廢手廢腳也沒什麽,只是你将來若還要我床上伺候,可是如果兩只手、兩條腿都廢了,就只能你在上面自助兼助人了,你願意?”
完顏綽眉毛一立,但旋即又笑了,笑得前俯後仰,戳戳他的胸肌說:“那以後就我服侍你好了,我願意!”
王藥陪着她笑,仿佛這樣的殘暴不是即将發生在自己身上。笑夠了,他湊過去問:“太後,你要什麽樣的男人沒有?非要我這樣的,殘了也不問嗎?”
是啊,她是尊享一國至高之位的太後,把持朝政,不怕流言,不受禮教束縛,她要什麽樣的男人沒有?容貌俊秀的,身材魁偉的,那-話-兒雄壯的,活計好的,會甜言蜜語的……可是王藥卻有他們都沒有的東西,讓她就算疑到這步田地,也不願他死,也不願他離開。
完顏綽說不出那東西是什麽,只能近乎撒嬌地伏在他的耳邊:“反正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殘了死了,也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她的手慢慢地摸索到他的心口,那裏有尚未消退的一道鞭傷,手指都能摸到皮膚腫脹未消的觸感。完顏綽又有些心疼,又實在愛極了這種手感和他似乎屈服的表情。“我就是要你的心。”她像個小妖精一樣低聲地說,口裏吹出的熱氣,呼呼地在他的耳邊響着。他的耳朵又熱又癢,心如同沉在泥濘冰冷的河泥裏,可是有多難受就有多期待!
“卻疾,我愛的是你的心,和靈魂。”
王藥的喉頭動了動,眼睛裏瞬間霧光閃了閃,他一直以來深深覺得被抛棄了的殘破肉身,包裹着的無人在意的心與靈魂,卻被她捕捉到,愛惜地保護起來,視若珍寶。她如此的虐待他,可卻給予他被救贖的快感。
仿佛瞬間給了他力量,王藥一伸手,抓住那個蹭在他耳邊的小妖精,用力裹在懷裏,瘋狂地吻。他想吸幹她身體裏能給予他的所有愛意,他缺得太久了!
她,又何嘗不是?掙紮了兩下,離開了他尚帶酒氣的嘴唇片刻,嗔怪道:“肚子!”可接下來又是她迫不及待地湊過去,尋着他的嘴唇,撕咬般的熱吻,你來我往,纏鬥起舞,胸懷起伏間互相觸碰,奇妙的感覺就像他在并州城頭的鬼頭刀下、她在紫宸宮太後的黃銅虎符下、他們倆在宣德殿掩着蕭邑澄的屍體等候外頭軍隊沖進來……這樣瀕死之時的極致冷靜與熱烈情緒,今日又體驗到了,身體裏熱血仿佛飚到頭頂。
也不知纏鬥了多久,王藥捧着她的臉,湊在咫尺,但好歹把彼此分開了,他喘息着,笑道:“好極了,我王藥也算是棋逢對手,歌逢知己。這輩子能綻放這麽一次,哪怕形如焰火,瞬間而滅亡,也算是身入地獄,為人間騰出一片清涼地。”
完顏綽亦在喘息,并且覺得自己昨晚半夜的哭泣實在是太不像自己了。她媚媚地笑道:“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既然連這樣的折磨都甘之如饴,那我可以給你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也給你一個洗清冤屈的機會——王藥,我會一直看着你,若你騙我,那就是自己走向地獄的門,到那時,我就把你斷手斷腳,用鐵鏈鎖住咽喉,留在這上京宮,永遠做我的禁脔。”
她目中神采奕奕,閃射着瘋狂而灼烈的光芒:“我拜你為南院夷離堇——漢語的話稱作南院大王,但你沒有實權,沒法用人,一舉一動都在我的人監視之下,所有的行為必須聽我的命令和吩咐。我給你至高的位置,讓你做最大的錯事,使那些人來攻擊你,他們得意之下,必有破綻——你來找他們的破綻,給我一網打盡,永絕後患!”
王藥臉上的潮紅瞬間退盡,他瞠目怔然,但随即笑了起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一定打算讓我成為故國最大的隐患,成為漢人最恨的奸人,對不對?”他頻頻颔首:“好!阿雁,最毒婦人心。不過,你答應我,不能真的殘民以逞,那麽,這個火坑,我跳!”
☆、11.11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起作者要投入緊張的年末工作了,文文暫時定為隔日更,只要有稿就日更。
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厚愛,很快就要進入最後一卷了,自己都有點舍不得啊。
誰也不會想到,叛逃過的王藥,竟然再一次登上他在夏國的頂峰,成為了南院最高的軍政官員。他披上紫色的夷離堇朝袍, 腰間白玉蹀躞帶上如契丹人一樣垂挂着各色物件, 走起路來步伐穩健,遇到認識的人神态安詳, 确實有作為宰執的氣度。然而之前那段歷史,使得背後難免有人指指戳戳,以“太後的面首”而位極人臣, 又是什麽光彩的事?
南院大臣主管民戶政務, 細節瑣碎,王藥每日審閱案牍公文, 只看不批。終于有人道:“夷離堇日理萬機, 王大人确實辛勞了,不過這些文牍, 有的是急用,還煩請大人撥冗, 看一看再說罷——等着呢。”
王藥笑着呷了一口茶:“無外乎又是雲州一帶屯田的事,田地要往北邊開荒,多多耕種自然是好事。但是我在晉國的州縣當過小吏,國政施行,往往出于好意,下頭胥吏弄權,卻無非是想多撈幾個,州縣官員眼睜眼閉,無非一要政績顯擺,二要不能出事,至于胥吏們怎麽擾民,怎麽胡來,壓得住就行。所以,改牧場為耕地這種事,不能硬派,還是鼓勵為主,無為而治最好。”說完,把那厚厚一疊公文,往旁邊一抛,繼續品他的茶。
上報的人胸口起伏,顯見的極不高興,但又拿他沒辦法,忍了一會兒道:“既如此,得教!”
屯田還是小事。王藥閉着眼睛,想着完顏綽昨日的吩咐還要過分:竟叫他以水陸兩方的關卡為稅點,對并州往來商戶課以重稅。轉眼春水化開,兩國貿易往來會增多,稅金一漲,自然怨聲載道,更過分的是,她派人在并州等地暗查,尤其是漢人作為州縣牧的,一有怨言,就彈劾革問——擺明了把歧視放在臉上。
她的話要聽,但是怎麽聽,也還是有餘地的。王藥轉而吩咐:“稅金要漲,這是充實國庫的大事。不過,升鬥小民,有時販賣點小物件掙兩個油鹽錢,就不要課稅了——鷺鸶腿上刮肉,也刮不出多少,倒落了個罵名。主要還是那些大商賈,剝一層皮也不會死。”
應對完顏綽的話也想好了:有心攪亂政局的,必然不可能是升鬥小民,他們有心也無力。倒不如把網撒廣一點,洞眼放大一點,撈起來還準确些。
他又仔細把這幾年關稅的流水拿過來看。亂七八糟記着的賬目,大致能看出這些年與晉國來往貿易,除了打仗的時候一概免談之外,其他和平時期,基本都是逆差——晉國對皮革、牛羊肉和奶制品的需求不大,但夏國對茶磚、絲綢、鋼鐵、精細的器物都有需求,如果是糧食和鹽的買賣,差距更大。秦王把持鹽池的那些年,鹽常能成為貴重物資。
王藥丢開這些賬目,望空想了一會兒,整整衣服道:“回府。”
他有一座新近禦賜的府邸,原先是一位叛變的叔王的宅子,那位因叛變被處分了,自然豪宅收歸皇室,另分了間小屋子蹲着。宅子裏的奴仆幾乎還是原班,粗使的都是掠來的漢族、靺鞨族的少年男女。王藥看了看他們,招手叫打理府邸事務的管家過來:“德潤身,富潤屋,這房子是日日居住的地方,自然要安排得舒服。我還是喜歡江南園林那種小橋流水、推門見景的設計,雖然這裏不那麽方便,不過該改的還是要改一改。”
他比劃着:這裏要引一泓流水,那裏要建一間小軒,這裏要曲徑通幽,那裏卻又要開辟一片大花園……說了半天,管家跟他大眼瞪小眼,最後賠着笑說:“是!只是敢問大人,錢?……”
“哦。”王藥這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錢嘛,總會有的。”
實際他大概連住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