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就上肉湯是不是太快了些? (35)
的,但是,都在我的掌握裏。”
王藥遲疑了好一會兒:“我看出來了,完顏大人神色有異;但是陛下的害怕,應該是真的吧?”
完顏綽也沉默了一會兒:“我父親他,并不贊同我,但是,随他同意不同意,但凡他想保住完顏家的權勢,就只能聽我的。沣兒他……我會對他好的。”
“可是,這個孩子名不正言不順……”王藥的手非常輕柔地放在她的小腹上,“你給他榮華富貴也就夠了,為何一定要把他推上最盛貴的位置?”
完顏綽的眸子閃着狂熱的光:“因為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愛他!打從我發覺月事沒來,又渾身作寒,就秘密叫了禦醫來瞧,禦醫當時那個臉色,那個糾結不敢說,樣子要多好笑有多好笑!我對他說:‘你實實在在地說,橫豎又不是你的錯!’他才敢告訴我,按脈象看,是有孩子了!而且,右手脈搏有力,如同滾珠,八成是個男孩!”
她是由衷的開心,笑得極美,就像是盛放着的粉光潋滟的曼陀羅花。
多少個夜幕孤衾中,作為女人最沉重的傷楚,多少年來可望而不可即的幻夢,突然之間變成了現實!她很快就要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還是自己與愛人所生的,是他們靈魂與精血的結晶,是他們相愛的永恒象征!
“卻疾,”可是發現王藥神色的怔忪,她嘟着嘴意圖去撫平他眉間的折痕,“你不高興麽?你不想要我們的孩子麽?”
“我當然高興。可是——”
完顏綽挑了挑眉,眸子如深潭一樣深不可測,她捂住王藥的嘴:“我不要聽‘可是’。我決定的路,哪怕是錯的,我也要一心一意往下走,撞到南牆也不回頭。你勸也沒有用,我就是這樣的女人。”
外面傳來了一陣陣歡呼聲。裏頭的兩個人閉上嘴,聽着外頭的動靜,外頭越熱鬧,裏面越寂靜得如深夜。
按着完顏綽的吩咐,外頭人在小閣的門外回報過來:“啓禀太後!宮城裏的禁軍分四支出擊,宮城外,原本埋伏在上京城外的禁軍,從外夾攻。叛軍投降大半,另一小半已經全數虜獲!南北兩院所有大小臣工一百三十四人,連同叛軍的首領十七人,全數被看管住了。請太後示下。”
“我過去親自處置。”完顏綽鳳目一彎,笑得煙波蕩漾,她得意地瞥了王藥一眼:“你有功,耶律延休也是。等殺了那些人,空出來的位置,就正好賞給你們倆。”
“阿雁。”王藥低聲喊她。
完顏綽冷冷一笑:“求情的話,或者推辭的話,都不許說。”
“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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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綽回首妩媚一笑:“那麽,是要一個親親?”她過去,踮起腳,攀着他的肩膀,等他湊過來。但他神色凝然,唇角勾着也沒有笑意,反而是眉間糾結着。完顏綽心一點點冷下來,放開雙手,未免有些惱恨:“那不必說了,我什麽都不想聽。”
她轉身要走,忽然被環抱住了,那雙溫暖的手正好護着她的小腹:“阿雁,我嫂嫂們懷娠的時候,我聽母親和她們說:‘一曰寡欲,二曰節勞,三曰息怒’,你若是真這麽愛這個孩子,與其為他尚不可知的未來做這些尚不可知的謀劃,不如為他健康平安,先好好待自己好。”
完顏綽心裏一怔,明知道他用這樣的方式委婉地勸谏自己,可還是覺得心裏又酸又軟又溫暖。她軟和下來,低聲說:“也不全是我要如此,也确實有逼人的形勢。這件事已經做到這地步了,想停也停不下來,所幸一切是朝着好的一面發展,便一并把後患處置掉了,我也安心。”
她重新靠在王藥的懷裏,不覺間已經淚水漣漣:“卻疾,這些時候,我深深感覺到做女人的無力。現在我是一切如常,甚至可以站在哨樓上指揮平叛。但是八個月後,若有個好歹,難道我還挺着快要生産的肚子,再來與那些人勾心鬥角?甚或,我産褥期的時候,不做好萬全的準備,只能任人宰割?卻疾,我不放心任何人!草原上的母狼,在生育的時候,也是六親不認的,要護住自己的孩子,只能露出最尖銳的牙齒!”
王藥被她說得也心酸:從小不得愛的她,何曾享受過當權臣家掌上明珠的萬千寵愛?但是,也正是在這樣的磨砺和鍛煉下,她能夠在這樣的一片艱難中拔節,走上了萬衆豔羨的位置——其間的辛酸,若她可以再來一回,又會如何選擇?
但是,大概和他一樣,雖九死而不回。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交代阿雁的意圖。其實大家已經猜到了不少,這章更可以看出很多端倪。
小母狼從來就不會被動。
我愛這只小母狼。
嚯嚯。。。。
☆、11.11
宮城外已經成了一片焦土。忠心護主的禁軍在外頭仔細搜索翻檢了幾輪,把沒有死透的全部挑出來,死透的若是敵方,則戳上兩刀, 拖到牛車上拉到亂葬崗去。
地面的血跡來不及清理, 只能先撒上黃沙蓋住,便于太後下來檢視。
耶律延休屈一膝跪迎太後, 恭恭敬敬地問安,但是一直頭都沒有擡起來。完顏綽誇贊了他幾句,卻覺得鼻子裏一股惡心的血腥味沖過來, 之前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喋血的事情, 唯有今日覺得肚腹裏翻江倒海,頭上一陣陣出虛汗, 嘴裏一陣陣冒酸水, 竭力忍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扭頭對阿菩說:“快!盆!”
她吐得昏天黑地, 肚子裏連水都吐光了,還是覺得惡心難耐, 巡視只能半途而廢。她擦了擦睫毛上挂的淚水,倒是無關于傷心,無奈地對耶律延休說:“這裏只能交給你了。”語氣柔婉如舊。耶律延休背脊一戰,悶悶地應了一聲:“是!”然後偷偷擡頭一瞥。
故意離開了一些距離的王藥,清楚地看見他眼中瞬間流露出來的複雜神色:有愛、有憐、有悲、有傷,倒是沒有惱恨和妒忌,失落則是最濃郁的,眉梢嘴角都是。耶律延休等完顏綽轉身離開,才起身指揮人清理、檢查,務必把安全做到毫無漏洞。
完顏綽因為不舒服,在宣德殿的後殿休息了好一會兒才換穿太後的朝服,打算上前廷的明堂處置這場叛亂。她漱完口,靜靜地嗅着後殿擺放的一大盆柰果和柑橘的清淡香味,人才不那麽惡心不适了,她慵慵地斜倚着軟榻,問道:“王藥呢?”
這會子王藥是必須随叫随到的人,比貶為奴隸的時候還要侍奉得周到才是。所以,後殿的宮女宦官趕緊地去找人,好在片刻就找到了,幾乎是連拖帶拉地掇進殿裏,随後門一關,倒各自可以鑽沙了。
王藥笑道:“這麽快就想我了?我不在的這一個多月,你可是怎麽熬過來的喲?”到了她面前,卻自然而然地跪坐在榻前的軟墊上,喜滋滋伸手摸她的肚子。
完顏綽“啪叽”給他的手一巴掌,嗔道:“你看你這臭男人的德行!有了兒子,心裏還有我麽?”
王藥嬉皮笑臉的樣子又出來,揉了揉手背:“心裏怎麽能沒有你?”不屈不撓順着往上摸,停在她胸前格外揉了兩把,擡頭笑道:“人說會變大,原來是真的!”
“死不要臉!”手又被拍開,然而那嗔笑跟花兒似的。
“講正經的,”完顏綽手裏盤弄着一只柑橘,輕嗅着柑橘皮的香味,“這次叛亂的以蕭家幾個輩分老的王侯為主,跟着南院夷離堇和樞密使。殺起來也容易,但是就怕日後落人口實。我打算把南院夷離堇和樞密使兩個人處置掉,殺雞儆猴,将來好逼着那幫老家夥聽我的話。”
王藥收了笑容,手又愛惜地回到完顏綽的肚子上:“他們造反,就是因為你有心推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上位?”
完顏綽的手指狠狠摳着柑橘皮:“是也是。但原本不打算做這麽明顯,還是沣兒不好,嘴那麽快,差點把我陷到被動裏!”
完顏綽和王藥在篝火下用契丹禮儀成了婚,就算沒稱夫妻,沒過明路,大家也心知肚明,反正民風開放,加之太後有男寵,歷代都不罕見,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又不是南邊漢家,沒誰沒事來指摘太後的私闱生活。太醫确診完顏綽有孕時,她高興歸高興,警惕之心還是有的。除了貼身伺候的宮女知曉,別人也都瞞得嚴實。
但是皇帝下學之後,每日要過來請安,孩子畢竟是孩子,這段時間見完顏綽臉色愉悅,性子也好,娃娃的天性就得寸進尺起來,那日射箭得了師父贊許,更是嘚瑟地爬到完顏綽身邊撒嬌:“阿娘阿娘,我今日射中了一只跑着的兔子!兔子跑得飛快,我一箭就中了它的脖子!我叫禦廚燒了,晚上請阿娘嘗一嘗好不好?”
“好。”完顏綽笑嘻嘻說,“不僅長進了,還有孝心!”
小孩子天生愛嗲,一下子撲在完顏綽肚子上鬧騰。這下可把她吓壞了,一把推開喝道:“你幹嘛?!”
蕭邑沣吓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耳邊又是炸雷似的一聲:“走!沒事別猴我身上!”
小家夥委屈極了,尴尬地爬下榻,嘟着小嘴,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兒。完顏綽對皇帝素來嚴厲,也完全沒想着要安慰安慰,依然是疾言厲色地說:“你仲父不在,也不知道功課都浪到什麽地方去了!與其猴在我這兒瞎鬧,不如乖乖讀書去——沒有人講,讀不懂,就幹幹脆脆抄,把這幾日要學的東西抄十遍來我看!”
她自己也沒完全意識到自己的喜怒無常,也沒意識到抄寫的重任對一個五六歲的娃娃而言是天大的難題。蕭邑沣不敢在她面前哭,含着一泡眼淚應了聲“是”,但是走出宮殿的門,他也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小臉蛋換了肅容,對身邊哈着腰伺候的人說:“打聽打聽,怎麽回事!”抹掉眼淚,氣呼呼回去抄書了。
“陛下要有個小兄弟了!”
回報的宦官眉花眼笑,把打聽來的消息告訴了自己的小主子。而蕭邑沣的臉上卻是驚詫和擔憂:他要有個弟弟了,阿娘還會不會一如既往的喜歡他?會不會陪他讀書、練習射箭、騎馬?會不會因為有了小弟弟,他就會面對更多疾言厲色的指責?尤其當他晚上把心裏的擔憂說給一直陪伴他的保母時,那保母無意地嘆息了一聲:“陛下以後還是聽點話吧。親生的只怕到底不一樣呢!”
那保母也不知道這個小娃娃為什麽會在聽了這話之後抽抽咽咽哭了一晚上,接着又做了好幾日噩夢,夢魇中尖利地大叫:“阿娘!我在這兒!沣兒在這兒!”但醒過來問,他嘟着嘴搖頭,說自己什麽都記不得了。
“小娃娃懂得什麽……”保母自我安慰,想不出這樣個乳臭未幹的小東西,也會心思細膩,把一句無心的話翻過來覆過去猜測無數遍。
直到小皇帝太想讨好他的太後阿娘,在完顏綽教他讀簡單奏折的時候轉過臉說:“阿娘,我也要寫聖旨!”
完顏綽已經忘記了前幾日對他的吼叫,笑笑撫撫他瘦了的小臉蛋:“好啊。不過皇帝的話比一言九鼎還要重,一定要想好了說,說出口了,就不能輕易改。”
蕭邑沣笑着說:“我早想好啦!想好了好多天了!上次叔公拉着我的手請安的時候,我也和叔公他們商議過了:等阿娘肚子裏的小弟弟生出來,就封為楚王!”
完顏綽臉上的笑一點點凝固住了,而那雙鳳目則漸漸睜得越來越大,眸子裏的光變得利刃一般尖銳而怕人:“你說什麽?”
蕭邑沣有些吓住了,但還是努力擠出笑容讨好道:“阿娘要是覺得楚地不好,也可以封其他的王啊……”
“誰和你說的這些?”
蕭邑沣聽着這冷得要凍住的話,終于明白情勢不對,縮成一小團在禦座上:“沒……沒誰……”
“你還和誰說了?”
蕭邑沣的眼淚“吧嗒”掉了一滴在面前的奏本上,抽噎道:“就……就是和叔公他們……”
完顏綽強忍着怒火,笑着哄勸他:“好呢,就這麽告訴我。叔公他又說什麽了?表情怎麽樣啊?”
蕭邑沣簡直有種想逃出去的沖動,母後的聲音這麽柔,但他聽得出其中的危險,他左顧右盼,熬了一會兒說:“我要尿尿……”
完顏綽一把抓住他,尖利的指甲掐在他嬌嫩的小手背上:“說完再去尿!”
小孩子終于“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随後,小皇袍的下擺也濕了,散發出一股尿臭味。完顏綽狠狠甩開他的手,心裏作惡,捂着嘴有些想吐,面上的表情她自己看不見,但落在小皇帝的眼裏,母親一臉極其厭惡的神色,不住地別着頭揮手:“多大人了還尿褲子!趕緊離我遠點!”
蕭邑沣又羞又臊,又害怕夢裏那些情景成真——母親有了弟弟,就不要他了!他害怕地張開雙手想到完顏綽懷裏去,完顏綽卻護着肚子不停地揮手:“走開走開!我聞不得你身上的味!”……
她随即叫人把蕭邑沣軟禁在宣德殿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查清宮裏洩密的人。她身邊的貼身宮女,傳遞消息的小宦官,還有小皇帝最親近的保母,都在宣德殿後殿的院子裏杖斃。凄厲的呼痛聲傳到蕭邑沣的耳朵裏,他先是捂着耳朵無聲地哭,但是他最親近的保母在慘烈地哭喊,在杖聲的間隙裏叫痛,在一聲一聲地呼喚着:“陛下,你救救奴吧……給奴一個好死吧……”
人們看到,蕭邑沣撞開門,撒開腿往保母的身邊跑,一旁的人急着去攔,小皇帝在結着薄冰的地面上“哧溜”摔了一跤,額角磕在地上,頓時一個口子,流出好多鮮血來,混着他流淌的眼淚,哭出來的口水和鼻涕,狼狽得不行。
大家七手八腳地扶蕭邑沣,又是叫傳禦醫,而蕭邑沣甩開衆人,直奔到完顏綽面前,抽噎着說:“阿娘……你饒了她吧!我不是故意和叔公說你有小弟弟的……叔公說:‘豈有此理,亂了皇室的血脈’,我也……也沒敢告訴你……”
完顏綽驚怒不已,一甩手就抽了孩子一記耳光。打完後,看着他白皙小臉上鼓起來的指痕,還有頭上口子上蜿蜒留下的血跡,被他手一抹,弄得一臉都是。她又不自覺地對血腥味敏感作嘔,胃裏翻騰着,心髒擂鼓似的跳,而腦子裏還緊張地轉動着:“要出事!要出事!”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親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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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 誕 快 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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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留言的小天使,會得到作者的小小紅包祝福,麽麽大家~
☆、11.11
完顏綽講完這段往事,見王藥微微皺眉的模樣,不覺感到委屈:“你是不是也心裏怪我?”
王藥沒有正面回答,但盯着她的肚子說:“阿雁, 我有些地方和你很像, 明知道做不到,也想去試試, 有的時候會傷害到無辜的人,使無辜的人傷心。比如我偷回應州那次,被趙王和李維勵拿住軟禁的時候, 晚上面對着黑漆漆的窗外, 心裏就在想,你對我多麽好, 多麽真心, 可是我卻負了你,你又該有多恨我, 多怨我……”
完顏綽咬着嘴唇,一臉怨恨地看着他, 等他喟嘆完,她卻幽幽地說:“所以,你是要告訴我,沣兒待我,一直孝順有加,可是我卻像你似的,也辜負了他?”
果然一點就透。王藥苦笑着,愛惜地撫摸着她的小腹:“我能夠理解,孩子童言無忌,也不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把你陷入了被動中。你又是個越挫越勇的性格,既然和蕭家的王侯近乎撕破臉了,那麽,不能等到他們準備萬全再動手,務必要先發制人。所以請完顏大人做戲,哄得幾位叔王自以為衆望所歸,在沒有計劃周詳時就裹挾禁軍動手。卻不知裏外都安插了你的人,加上我和耶律将軍往救及時,讓那些有異心的全數被擒,把朝中清洗得幹幹淨淨。”
完顏綽笑道:“你看得真準!空下來的南院兩個位置,你想要哪個?剩的一個就留給耶律延休。”
王藥緩緩搖搖頭:“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把自己,同時把我和孩子都推到了風口浪尖上,讓我們只有兩條路可以選——不是登上頂峰,就是摔下懸崖。阿雁,你以為是為我們好,但你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給我們。”他的手沒有離開,卻擡眸看完顏綽驚詫的神色,口中嚴正地說:“你好自私,愛得好自私!”
不出意外的,他的臉上挨了她一個耳光,臉上才褪掉的一抹紫色又隐隐約約地出現了。完顏綽已經垂下淚來:“王藥!你別給臉不要臉!”
“阿雁,我寧可繼續做你帳下的奴隸。”他露出令完顏綽氣到發抖的尖銳嘲諷神色,“讓這個孩子,是奴隸的孩子吧。”說完,取出號令軍伍的虎符遞到她面前案上,脫下朱紅色的觀察使朝袍丢在地上,起身離去了。
“混蛋!”她氣哼哼地罵,然而那人頭也不回。
“叫……耶律延休來!叫他來!”完顏綽咬着牙根,遏制發抖的聲音。
王藥已經揭開簾子,這時才回眸望了她一眼:“我不走,我在外頭等耶律将軍。不過你最好先去前朝把叛黨處置一下,就按你說的,殺雞儆猴,威懾在京和在藩地的掌權藩王。同時,我也建議你給大家一顆定心丸:陛下是蕭氏正統,母親出身高貴,他自己年紀雖小,也算仁德智慧,因而萬無廢立之說。宮裏亂傳謠言的人已經斃殺,宮外誰要再傳這樣的話,也一例斃殺。”
完顏綽無言反駁他,只是心裏遏不住的氣憤,她下意識地捂着自己的肚子,想着裏面這個小生命是她的至寶,卻為什麽得不到承認?她心裏轉不過彎來,又氣又苦,想想前朝也耽誤不得,叫一聲“把他捆上!”之後只能甩手去處置那些要務。
卻說衆臣心裏惴惴,等了好久都不見太後的身影,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此刻,終于見後面的簾子一掀,那個身着紫色太後朝服的熟悉身影緩緩進來,舉手投足與叛臣逼宮前也沒有大的不同,衆人這才收起各異的心思,捧着笏板倒身下拜,被捉拿的幾位更是面如死灰。
完顏綽不知怎麽的,腦子裏盤旋的盡是王藥的話,原本已經思量好的主意不知怎麽又動搖了。她在珠簾之後準備坐下,透過綠色琉璃簾珠,看見蕭邑沣從禦座上回過頭來。小家夥是不記仇的年齡,只見他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頰邊露出兩個小酒窩,輕聲喊:“阿娘,開始了嗎?”
完顏綽心裏突地湧起一陣母愛,以及一些難以言述的愧悔,她揭開珠簾到了前頭禦座旁,突然彎腰抱住蕭邑沣的腦袋,情不自禁就恸哭起來。
“兒啊,我一點點看着你長大,一點點教你讀書、認字、騎射,恨不得把為君的道理和方法一點點傳給你……”她哽咽着哭訴,“我們孤兒寡母吃了多少辛苦到了這一步,卻是誰要離間我們母子?阿娘心急打了你,卻有人要尋這樣的罅隙,找這樣的借口,圖謀不軌!”
衆臣猝不及防。然而女人的淚水真實不虛,唠唠叨叨說到養兒的每個細節,說到他們在這個位置上的艱難掙紮,又見小皇帝也扁了扁嘴,擡手為母親擦眼淚,說“朕已經不疼了”,然後自己也放聲哭了起來。但凡是人,也沒有不動容的。
加之完顏速第一個顫巍巍地跪下來,帶着哭腔對女兒和外孫說:“請太後節哀!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母之教子,縱使加以鞭捶,也是有度的。《顏氏家訓》中說:教育孩子當‘以疾病為谕,安得不用湯藥針艾救之哉?’太後要成就陛下為一代聖君,豈能不嚴?”
這一條,他們一唱一和已經把戲唱得極其漂亮了。接下來就是處置叛亂的人。但凡叛亂,若無說辭,就鐵定了是亂臣賊子,此刻,下面綁縛的幾個已經面如死灰。完顏綽哭過一陣,拭了拭眼淚,溫柔地又替蕭邑沣擦臉,轉頭道:“陛下友愛,先就說什麽‘封王’的話,八字還沒一撇,暫且不談。但是,把罪責加在我的頭上,也未免太過分了!僅就這一條,斷不能恕!”
她一手溫情地攬着蕭邑沣,一手卻淩厲地指向朝堂角落裏綁着的一堆人:“宮裏亂傳謠言的宮人已經全部斃殺,為的是正宮規。而皇叔幾個年邁昏庸,不小心就為人蒙蔽,作為長輩,我也不好指責你們。我只是特要問問南院的幾位重臣,構陷我有何居心?”
南院樞密使,原是匆匆簡拔上來頂替王藥的位置的,此刻尚有不服,張嘴道:“陛下年幼,被太後裹挾,敢問太後果真沒有廢立的意思?……”話沒說完,完顏綽眼睛一眯,後面的武士是她一手訓練的,自然明白太後的意思,手裏的金刀反過刃來對那樞密使的牙齒一敲,頓時敲得他大牙斷裂,一嘴血,說不出話來。
完顏綽暗自冷笑,越發攬住了蕭邑沣,垂淚道:“兒啊,他們還說這樣的話!”
蕭邑沣眨了兩下眼睛,下旨道:“叛亂不可饒。為首的幾個,斬首示衆,夷三族。”
他的小屁股被完顏綽輕輕掐了一下,便記起來似的又說:“幾位叔王不知就裏,免死降一級爵位,由家中世子承襲,幾位叔王就在京裏養老吧。”
不逼迫宗室到絕境,但也一層層剝奪他們的權力,還拿捏着人質不放走,同時享用着“仁義”的名聲。完顏綽微微一笑,借着揾淚的時候掩了掩臉,不過,殿那頭飄來的血腥味又鑽進了她的鼻子,她頓時一陣反胃。
蕭邑沣像感覺到似的,擡手順順母親的胸口,輕聲說:“阿娘,又不舒服了嗎?可要先退朝?”
完顏綽噙着淚點點頭,胃裏不适,心裏卻慶幸:若是時機有所不洽,她現在的身子如此不堪,又怎麽能處置好這樣千頭萬緒的事?
平叛的事情總算圓滿。她掌握先機,靈活用兵,用人更是巧妙:拿自己的父親迷惑衆人,又引耶律延休和王藥回救,在叛亂火苗尚小的時候搶先撲滅,終于沒有釀成大禍。退朝的時候,完顏速小心相送,到了分隔前後的禦門邊,低聲道:“太後還是要說話算話。”
完顏綽怔了怔,看了看老父親的神色,尤其是他瞥向蕭邑沣的時候一臉愧色與憐惜,她順着父親的目光也看了看蕭邑沣,孩子正好也擡頭在望向她,手拉着她的袖子,睫毛上還帶着淚珠,大眼睛裏一點雜光都沒有,畏怯而讨好地眨巴着。他也瘦了,額頭上的傷口還留着一道疤痕。
完顏綽心裏酸楚上來,想着小家夥在自己身邊一直也是可愛可憐的模樣,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就是養在身邊的獵狗與獵鷹她都是愛護得小心的,何況一個親自提攜着一點點長大的孩子?
她只能勸慰自己:其他事以後再說吧,廢立皇帝,必觸衆怒,還是要時機成熟才行。自己原先未免被狂喜和自負沖昏了頭腦,這次叛亂也算是一個警示。她對父親點點頭:“阿爺放心,我對沣兒還是真心喜歡的。”話說出來,蕭邑沣不由又靠了靠她的胳膊,滿滿的都是孺慕之思。
完顏速尚在将信将疑之間,皇帝和太後在宣德殿的後殿門口,他不經宣召也是不能随意進入的。不過在門口,卻能看見王藥被捆着跪在一棵樹下,模樣倒也淡定,耶律延休一臉手足無措的傻相呆站在旁邊。“阿雁,這是……”
完顏綽也看到了裏頭的場景,一時五味雜陳說不清自己的感覺,只是說:“他頂撞我,我要罰他!”
完顏速看了看她的肚子,嚅嗫着說:“既然有了他的孩子,你還是……”
完顏綽臉微微一紅,低聲回道:“我知道。”
☆、11.11
父親離開,完顏綽走進門裏,手一揮,門扇“吱呀呀”阖上了。王藥和耶律延休都擡頭望着她的方向, 看着她一步步過來。
蕭邑沣眨巴着眼睛, 沒敢恣意飛奔過去,而是拽拽完顏綽的衣袖:“阿娘, 我仲父他怎麽捆着?”
“犯錯誤了就要挨罰。”完顏綽說,“你如此,他也是一樣。”
蕭邑沣縮了縮腦袋, 大概是考慮了一會兒, 又悄聲問:“犯的錯不大,能不能罰輕點?”他大約想起了日日陪伴他的保母再也不在了, 突然又緊張又害怕, 眼睛裏盈滿了淚水,又小心地搖了搖阿娘的衣袖, 結結巴巴說:“可別……可別……”
完顏綽之前的怒氣已經消了一大半,轉過頭對他說:“好, 不打死他,最多打個半死。皇帝近日上朝也累了,回房去休息。”這是氣話,她斜乜了一眼王藥,他果然有些好笑的模樣出來。
而蕭邑沣覺得“打得半死”也不好過,他有心要幫王藥,嘟着嘴說:“我不想休息,我要在這兒看。”
完顏綽厲聲道:“不想休息,就到後苑練射箭!”言出必行,立刻有宦官上前抱着小皇帝,蕭邑沣只來得及說了一句:“仲父!我阿娘在生氣,你小心啊!”就被連哄帶騙地抱到後苑去了。
王藥不由冁顏一笑:“陛下真是好孩子。”
完顏綽登時想到他先時嘲諷她“自私”,說得那麽不客氣,剛剛平下去的火氣又“噌噌噌”漲上來了。她到耶律延休身邊,一把拉出他掖在腰間的鞭子,鞭梢指着王藥說:“你既然不要當觀察使,要當奴才,這裏有你一個低賤奴才評價皇帝好不好的份兒?”說到氣的時候,一鞭子就下去了。
王藥眉一皺,牙關一緊,他之前自作孽,把朝臣用的朱紅棉服給脫了,此刻穿得單薄,又冷又吃不住勁,夾衣頓時被抽破了,綻出裏頭絮的薄絲綿。他緩了一下,見完顏綽死死捏着鞭子,舉在半空,猶豫着要不要再打,便說:“你身子不方便,用這麽大力氣不怕動了胎氣?真是,不懂照顧自己!”
此刻,這含着溫情的話在小母狼聽來是火上澆油啊!他這是批評自己呢,還是嫌棄自己?還是幹脆故意激将讨打,以讓自己後悔內疚?她簡直淚花都要迸出來,死死忍着,把鞭子往耶律延休懷裏一丢:“我力氣小,你給我接着抽他!打不暈他就不算完!”
耶律延休一改往日令出必行的樣子,捧着懷裏這一卷鞭子面有難色:“太後,王觀察這次立了大功,還是……還是饒他一遭吧。”
“你不是想揍他嗎?”
王藥說:“耶律将軍想和我像男人那樣狠狠打一架,這樣子揍我,他勝之不武。”
還敢油嘴滑舌!完顏綽覺得自己的情緒不大受控制,奪過鞭子狠狠地抽了上去,這一下落在他脖子上,是毫無遮擋的地方,下手也狠,頓時一道血印子,狠到她自己都忍不住想哭。“混蛋東西!”她罵着,希望他能求饒。可惜他認命似的一聲不吱,閉着眼睛,連牙關都是放松的。
他脖子上皮膚漸漸裂開了一點口子,鮮血像朵花兒一樣,在他白皙的皮膚上綻放開來,流到衣領上,素淨的領子頓時染紅了。他怎麽會不疼呢?他也是血肉之軀呀!完顏綽想象着他肌肉的彈性,他溫暖的肌膚,以及皮膚下邊兒血脈流動過的生命力。
撐不住的是她,完顏綽的眼淚,幾乎要溢出眼眶。她死死地忍着,不讓自己作為太後的尊嚴蕩然無存,別過頭道:“自找的!”又對耶律延休說:“他要當奴隸,我還攔他麽?延休,南院夷離堇伏誅,這個位置由你接替。”
耶律延休愣了愣,居然搖了搖頭說:“太後,臣是武将,夷離堇日理萬機,處置的事務千頭萬緒,臣只怕應付不來。聽說北邊蒙古仍然不大平靖,臣想請求為太後出征,守好北邊的那塊地方,精忠報國,馬革裹屍還。”
完顏綽愣住了,張着嘴竟不知道說什麽。然而耶律延休此刻是直視着她,目光堅毅,帶着點不得不逃避的苦澀,使她突然覺得自己大錯特錯,她想着覆雨翻雲手,卻實際把自己推入了一個兩不靠邊的境地。突然,一陣淡淡的血腥味飄過來,不用看也知道,是王藥脖子上的鞭傷,她心疼加上孕婦的敏感,頓時忍耐不住,疾步到一邊嘔吐得昏天黑地。
王藥此刻脖子上流着血,倒不覺得多疼,只覺得麻麻的,倒是她背着身子吐得不能停息的樣子瞧着心疼。他突然身子一松,原來是耶律延休給他解開了繩索,情敵那張俊朗的臉皺出愁苦和無奈的模樣,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