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就上肉湯是不是太快了些? (34)
休粗魯地說:“我知道個屁!我只知道,現在得快馬去上京幫太後解圍!其他事情以後再說。何況,太後若要廢立,肯定是有正當道理的,何必聽那些大臣瞎白話!”
他心中的完顏綽,聖潔英明無人可比。
王藥皺着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間的道理:蕭邑沣年紀小好控制,又沒有親娘,對這位姨母一直當做親娘一樣,素來聽話乖巧,完顏綽何必舍近求遠要廢掉他?
但是另一方面,朝中一直也算安泰,北院夷離堇完顏速雖然能耐一般,但把握朝政,任用自己的親信,也為完顏綽樹大根深的控制力提供了那“根系”,朝中突然能夠形成三萬禁軍的叛變之勢,之前竟然全無察覺,也是夠奇怪的!
王藥沉思了一會兒才說:“既要快,還要有用。我們兩個光杆兒趕到上京,是準備給叛軍剁餡兒吃的麽?”
“廢話!就你聰明!”耶律延休翻了個白眼,“我整好隊伍了,我們今日走,他們明日整肅好,急行軍前往上京。”
“不。”王藥道,“大部隊太慢。還是我們先帶五百精銳的輕騎走,要讓上京叛軍措手不及。然後大隊在後壓陣,起到威懾之勢。更關鍵的,要弄清上京究竟發生了什麽,一切才好消弭,否則,按了葫蘆起了瓢,就和并州似的。”
最後一句是蛇足,耶律延休頗有“又被奸詐的漢人嘲諷了”的感覺,怒得脖子都粗了。但是,他還算是個聽得進意見、從善如流的性子,锉着牙齒氣了一會兒,先試探着松開纏着王藥的胳膊腿,見他也很君子地松開了,才說:“五百輕騎啥的都聽你的。但是!并州又怎麽了?你別想把屎盆子扣我頭上!等這次上京的圍解了,我要好好揍你一頓,叫你知道說話的規矩!”
王藥毫不畏懼地盯了他一會兒,弛然笑道:“你最好有本事弄得太後發令,把我綁起來抽鞭子,否則,尚不知是誰來揍誰。”
外頭雪正下得緊,一出門就是呼呼的北風夾雜着巨大的雪片從無垠的天空中落下來,風大得人都能直直地給吹退幾步。已經在風中待命的馬匹都在憤怒地嘶鳴着,不時揚起前蹄表示來自牲畜的憤慨。但是耶律延休軍紀嚴明,派着跟随的所有士兵都整裝待發,任憑臉瞬間被吹得紫中帶裂痕,也巋然不動地牽着手裏的馬缰,小聲哄着自己親自喂養的馬匹。
“走罷!”安排好一應事務,王藥回頭看了看并州的官署,“黃州丞能夠協助運送軍糧,保障後備。我們只管一路朝上京行進!”
☆、11.11
風雪之中,行路極難,然而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敢耽誤。馬蹄上綁了防滑的稻草, 但大雪之後初晴, 滑膩膩的冰到處都是,冷不丁就是連人帶馬一跤, 穿着的衣裳再厚,少不得遍身酸痛。只有晚上極短的三個時辰的睡眠前,才有空給青一塊紫一塊的身子擦點藥酒, 接着就呼呼入夢了。
疾馳到第四天, 遠遠地瞧見了上京的巍巍城牆,這支五百多人的隊伍才降低了速度。這日雪雖不大, 一直不停地在飄, 視線裏到處是莽莽雪原,眼睛前一片片紫色眩光。
勒住馬, 王藥才看到耶律延休一臉疲憊,那雙好看的雙眼皮兒的大眼睛下面挂着老大的黑眼圈, 嘴角也一例挂着,全不似從前那個伉爽開朗的年輕将軍。
“事情雖急,也要急脈緩受。”王藥怕他心急粗心的毛病又犯,明知會招不高興,也還是諄諄告誡,“已經到了上京,沿路又沒有阻礙,這事兒不像是執掌兵權的藩王、權臣所為,平息叛亂的難度應該沒有想象中那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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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延休少有的沒翻白眼,也沒一句難聽話沖回去,而是凝望着遠處的城牆,若有所思地說:“我也正覺得奇怪。叛亂的人應該沒什麽軍事經驗,都到這裏了,沿途不設崗哨,也沒有鐵蒺藜。除非只是上京內部搞出來的事,外面并沒有受什麽影響。”他定了定神:“那樣,倒還不算難辦。只是上京外頭的這三萬禁軍,到底是聽誰的,還得打探清楚。若是太後的嫡系,那我們不是憑空多了三萬人?”
王藥深以為然:“不過,現在這樣的時候,我們從并州那麽遠過來,他們不信任我們,我們也不信任他們。派誰去窺探比較合适?”
耶律延休的眼神瞥過來。王藥指着自己的鼻子說:“我?”
耶律延休露出了這幾天來第一個笑容:“我要帶兵打仗,若是去了,誰來領這裏的人?剩下的騎兵都是粗糙漢子,不知道誰能挑起這樣的大任。你麽……”他終于憋了句好聽的話:“腦袋瓜靈活,比較适合。”
王藥瞪了他一會兒,才自己一笑:“你巴不得我被不信任的人砍死算了對吧?”
耶律延休正色道:“我巴不得這件事結束了,跟你正兒八經打一架,揍得你滿地找牙才好。你要死了,我找誰出氣去?再說,我可從不喜歡在人背後捅刀子。你要不信我、不願意去就算了,反正沒那三萬人,我也不一定輸。”
王藥想了想:“不過你說得有道理。這裏能說會道一點的也就是我了,憑着三寸不爛之舌,或許能護得住自己的腦袋。我去就我去吧。”
他很從容地把腰間的佩劍解了下來:“與其到他們那兒被架着脖子、摘刀劍、脫衣裳檢查,不如在這兒把劍給你保管着。”
他又笑了笑:“我和你就不論了,太後對你有知遇之恩,想來你是不會辜負她的。上京漢城比較薄弱,如果我晚上還沒有能回來,你就帶着五百輕騎先到城下埋伏,第二日城門總要開的,到時候找着機會沖進去,或燒或圍,拿下哨崗,再沖到宮城邊,趁着早朝,南北院夷離堇若在候朝,也可看住。然後再請宮城裏頭的禁軍裏應外合。擒賊先擒王,裏外勢力差距并不太大,咱這裏的勝算還是挺大的。”
耶律延休先還想嘲諷他一個文官敢妄談軍事,但聽了一會兒就諷不出來了,他點點頭:“你跟我打算得差不多。咱倆不管是誰殉國了,另一個記得為他四時祭奠吧。”
說到這裏,竟然有些惺惺惜惺惺,不過過往的情緒仍在,所以彼此相惜的眼神一對,又各自覺得不對勁,彼此又彈開了。
風雪中埋伏,是很受罪的事。好在上京四邊都有小丘,白皚皚的和戰士們特地穿着的白色鬥篷與白羊皮風帽是一個顏色,一點沒被城牆上的守兵發覺。
第二日晨鐘響過,城門一如既往地“吱呀”一聲打開了半扇,但另半扇就不再打開了,門口一聲聲吆喝,檢查從裏面出去的人。而裏面魚貫而出的商賈、擔夫、小販、走卒,踩着濕唧唧的積雪,開始了一天的忙碌。雖是城裏有亂,外頭倒不那麽戒備森嚴。
耶律延休悄聲對自己身邊的親兵說:“大約主要是逼宮,我們還是有反攻的機會的。”
他一聲唿哨,這些凍了一夜的漢子們仍然很精神地随之站起身,從各座避風小丘的後面,拉出雪棚裏護着的戰馬,又是一聲唿哨,一群人前赴後繼,打馬朝城門沖過去。
城門沉重,要關上不是一時半會兒的時,眼看着人沖過來,登時就慌了。城牆上頭射下箭。稀稀拉拉的,沖過來的人騎着馬,鬥篷帶着風,擋掉了箭镞多半的力道。加之耶律延休身先士卒,拎着馬飛馳在前頭,與十來個人率先到了城門下,有的挺槊刺死守門的小兵,有的把槍杆戳進門軸裏卡住,有的到得裏面清道。随後,其他數百人也飛馳進來,訓練有素地把持了城門。
只是人還少了點。耶律延休锉了锉牙齒,正打算集結這幾百人朝宮城一路沖過去,突然,遠處雪塵揚起,半邊大道都是白茫茫的,剛剛出城門的販夫走卒一個個慌張奔走,大叫着:“不好唻!又打仗唻!”
定睛一看,騎馬從雪塵裏沖出來的,都是上京禁軍的服色,為首的一個白色鬥篷露出裏頭一點朱紅的棉袍,騎術高超,很快到了城門邊,正是王藥,他大喊着:“将軍!城外的禁軍是太後預先布置的!這會兒正是勤王的好時候!”
這樣大的一支軍隊,一旦進了城,就是摧枯拉朽之勢。前隊的馬蹄聲還是踩在雪泥裏的“沙沙”聲,後隊到時,雪已經徹底融化,“嘚嘚”的蹄聲清脆入耳,沿着設防薄弱的上京城一路鋪陳開來,都不需要什麽火攻,直接在王藥和耶律延休的指揮下,占領了所有要害之地。
兩個男人騎在馬上,彼此對視一眼,眼中都有深深的疑惑,但是也都沒有說什麽,沿着禦道往宮城而去。
直到宮城前,才看到新搭建的藩籬,粗糙的木頭,攔着裏頭外頭兩個天地。“嗖嗖”的箭漫天放出來,壓制住了王藥和耶律延休帶進去的人馬。但只放箭,并不可怕。耶律延休回頭對王藥說:“奶奶的!找個順風口,給他放進去點火箭玩玩!”問完想起怎麽問到這家夥這兒,可惜話又收不回去,悔得簡直想咬自己舌頭。
所以,不等王藥說好還是不好,耶律延休下令道:“繞到南邊,借着北風的勢頭,給我放火箭!”
藩籬的木頭是濕的,但是經不起一陣又一陣紮着火油布的箭雨的襲擊,終于慢慢冒上青煙,又慢慢燃燒起來。慌亂的人們急忙撲救,僵持了一陣,藩籬已經焦黑了大半,只要沖進去,裏面三萬和外面三萬立刻就是一場肉搏惡戰。
所以彼此都猶豫了一下。王藥在外頭喊話:“你們看看,穿的都是一色的禁軍服制,何必同室操戈、兄弟阋牆?不如叫人出來談一談,太後仁義,既往不咎也是有的。”他的話又開始暗藏鋒芒:“你們想想,若是這場輸掉了,自己又是為誰陪葬呢?”
裏頭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有人喊道:“我們回報了長官,一會兒給你答複!”
耶律延休又忍不住回頭低聲道:“我們剛剛一頓火一放,宮城裏面一定已經知曉了。他們三萬,我們裏外夾攻可有五萬多人,天時地利人和都是全的。還等什麽?萬一遇上使詐的,把最好的時機拖延掉了怎麽辦?”
王藥撇臉道:“莫不成你不覺得奇怪?”
“奇怪是奇怪……”耶律延休把一根手指伸進皮頭盔裏撓撓發癢的頭皮,又斬釘截鐵說,“反正要保護太後,其他也顧不得了。”
“對,要保護太後。”王藥點點頭,“所以必須要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裏面很快就看到一乘小轎和十數個兵士在初晴的雪地裏慢慢地迤逦而來。遠遠地就在喊話:“南北兩院的命官都在我們手裏,也有不少是不忿的。今日我們請一個中立的和你們談,談畢再說其他話!”
耶律延休一皺眉,不屑地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他但知太後,不知其他,南北夷離堇、南北樞密院、南北宣徽院……反正死哪個都是能彌補上的,怕啥!
轎子很快到了跟前,轎簾掀開,裏面的人走出來,環顧了一下藩籬外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氣定神閑問:“在哪裏談?”
耶律延休和王藥都詫異得沒接上話,只等這人問第二次“在哪裏談?”,他們才期期艾艾,不一致地答道:“先到旁邊暫坐吧……完顏……完顏大人……”
完顏速頭發花白,面色凝重,眼角邊一道道皺紋像是刻的,神色倒也平靜,仿佛裏頭被圍困的不是自己的女兒和自己的外孫,随着耶律延休和王藥慢慢順着濕滑的道路走到一邊臨時的當做哨樓的一戶,在籠着的炭盆前先好好地烤了烤雙手,又要了熱茶水,喝了好一會兒仿佛才做好了說話的準備。
他環顧四周:“叫不相幹的都出去。”
耶律延休吩咐道:“所有人在外頭候着。”特別轉頭對王藥說:“你也外邊去!”
王藥未及說話,完顏速先開口了:“不,王觀察要緊,得留下。”目光随即飄到耶律延休臉上,似乎要下逐客令。
耶律延休大窘,抗聲道:“完顏大人,小将是營救太後的主帥,我可不走的啊!”
完顏速倒不拿話擠兌人,點點頭說:“那請耶律将軍一道聽聽,不過,法不傳六耳,畢竟,不是光彩的事。唉……”
他低着頭嘆息了好一會兒,又擡起頭說:“宮裏傳出的确切的消息:太後……懷孕了。”
王藥和耶律延休手裏的茶杯,争先恐後地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瓷片破碎的聲響。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的肚子,請查收。。。
☆、11.11
王藥和耶律延休的驚詫是不一樣的,所以,随後一個驚中有喜、喜中有憂,而另一個則露出十足的失落和頹敗來。
王藥警覺地瞥了耶律延休一眼, 蹲身把地上的大塊碎瓷撿進茶盤裏, 借此磨蹭拖延。
耶律延休過了少頃反應過來,悶聲悶氣問:“叛亂和這有關?”
完顏速大約是點了點頭, 好久默然,才又緩緩道:“我是做父親的,但也覺得她不對更多——本就已經兩嫁, 卻又在寡居之中弄大了肚子;弄大了肚子, 安安分分偷偷生下來也就算了,偏偏身邊的人不謹言慎行, 把消息傳到外頭;已經知道朝中不少人對此意見很大, 卻又——”大概這裏最難啓齒,他又頓了好一會兒才說:“卻又生了妄念。”
王藥這時候擡起頭問:“她生了什麽妄念?”
完顏速眯着眼睛, 利劍一樣的目光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宮中傳說,上蒼示意, 天狼星比以往十年都明亮,預示着此胎萬分貴重,日後有極貴之相。”
這樣的謠言,加諸一個還未成形的胎兒身上,未免有點異想天開!王藥深深地往胸腔裏吸着氣:“這樣的謠言,不是把太後往被動處整麽?”
“但是!”完顏速本就惱恨王藥,根本聽不進他的話,冷笑道,“隔日皇帝上朝,臉上就是五痕指印——說是做姨母的恨鐵不成鋼要好好教導陛下成才,誰信?”
王藥詫異間連手無意識捏緊,被鋒利的瓷片劃出偌大的血口子都沒有覺出疼痛,他抗聲道:“孩子還沒生出來,還不知是男是女,但凡動腦子想一想,便知道太後絕不可能犯傻去欺淩陛下!”
這孩子平安生出來,蕭邑沣也不過不足六歲的娃娃;這孩子長大到十歲,蕭邑沣也才剛剛到親政的年紀——中間這麽多時光,以完顏綽的權勢和手段,想把自己親兒弄上皇位,什麽法子想不到,非要急于一時?!
王藥猶捏着瓷片在搖頭思忖,那廂耶律延休已經暴起,手一拍案桌,案桌上的杯杯盤盤全部跳了兩跳:“那又怎麽樣?難不成就能夠逼宮叛亂了?到底是誰,自己做不到像個臣子,好意思要求太後什麽?完顏大人,咱們也不必多談了,裏頭不乖乖率着禁軍歸降,我就打進去營救太後!到時候,可別怪我心狠手辣無情無義!請完顏大人把我這話帶給裏頭的叛軍!”
王藥突然問道:“叛亂的朝臣是兩院的重臣,還是在京的蕭姓王?”
“都有。”完顏速看了他一眼,“如何?”
王藥笑道:“完顏大人也是和他們一氣的?”
完顏速色變,卻連急切否認都沒有,反而不勝其怒似的,用力一甩袖子:“她是我女兒,但是錯了就是錯了!陛下是完顏氏的外孫,但更是蕭氏的嫡脈,到哪裏都堂堂正正!南院夷離堇和北院宣徽使領禁軍虎符,我也只能求着他們日後破上京宮不要傷害太後,随便哪處軟禁,都得留條性命。”
耶律延休又驚又怒的眼神瞟向完顏速,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做父親的能說出來的狠心絕情話。
王藥泠然笑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阿雁殺伐果決,平日看完顏大人溫文爾雅,原來也是有殺伐果決的一顆雄心。”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猜測得對不對,仔細打量着老狐貍的神色又覺得深不可測,無法确認,只能先行自污:“不過,太後或能活命,她肚子裏的孩子勢必不能活命。不管是被迫小産也好,還是生出來再溺殺也好,我這個當父親的,總歸是不忍心這樣的事發生的。”
他說得雲淡風輕,每一句話都帶着嬉笑的意味,然而鐵一般的骨子立在話裏,尤其說到最後“當父親的”若幹言語,笑語中帶着尖銳的刺一樣,卻也無比坦然,坦然到無恥,無恥到坦然。
王藥聽見耳邊一聲憤怒的嘶吼,轉瞬間眼前一花,他格擋的手伸了半截又頓住了,果不其然臉上挨了狠狠的一掌,腦袋裏“嗡嗡”的響,鼻子裏一道溫熱流下來,他伸手一擦,低頭一看,手背上一片猩紅,再一擡頭,耶律延休像憤怒的獅子一樣,喘着粗氣,大約見他還滿面不要臉的平靜,又是一掌扇了過來。
王藥伸手四兩撥千斤地擋開:“你夠了啊!要找我打架,不是這會兒!”
耶律延休心裏說不出的苦,但此刻要緊,确實不适合打架,再多氣悶也只能憋住,低吼聲:“混蛋你等着!”頭也不回出去了。
王藥看了看坐在那裏喝茶的完顏速:“一個是外孫,一個是女兒,外孫是唯一的一個,女兒也是唯一的一個了。這裏頭權衡,頗不容易啊!”
完顏速從袅袅的茶水霧氣中擡頭望着他:“女人家心軟容易上當,你也算死有餘辜了。”
王藥無聲地一笑:“還是救太後要緊。她手裏有小皇帝。若是叛軍逼得太急,或是有人存心作祟——蕭氏的皇族可不缺人,倒是完顏氏經此一擊,只怕再難翻身了。”
完顏速目光一懔,但卻是沉下頭去,愈發把自己埋在熱騰騰的水汽中了。
王藥心裏明白,便不多語,到外頭向人要了一件鎖子甲,沉甸甸地披在身上。
燃滅的木頭藩籬仍然冒着一股一股的青煙,在這樣天黯雲低的冬日裏顯得滾滾而上,觸目驚心。
宮城和藩籬之間,是反叛者所擁的軍隊,此刻畏縮地瞧着外頭人川流不息的模樣。王藥戴上一頂盔帽,順手又牽過馬,到耶律延休身邊。耶律延休正在和幾名親信談戰略,見王藥來了,厭惡非常,橫了他一眼,故意扭臉不去看他。
王藥卻越俎代庖:“圍困藩籬的人,分一百人一組,環圍住。然後對應宮城東、西、南、北四處宮門,先由南門這裏的薄弱處開始攻入,然後立刻繳對方的軍械——只要投降,就不必開殺戒;不投降的再殺不遲。接着,約莫二十組圍一個門,再約莫二十組先攻入宮城外的南北兩院,不論是夷離堇還是林牙,宣徽使還是樞密使,看見一個抓一個。再然後,推幾部雲梯車來。”
前面布置戰略還算靠譜,結果弄出攻城專用的雲梯車就匪夷所思了。耶律延休怒吼道:“你瞎指什麽揮!搬雲梯車,你要攻打宮城啊!”
王藥斜乜着耶律延休:“對,我要上宮城雉堞!”
耶律延休覺得這家夥今天一定是瘋了,狠狠對他翻了個白眼:“走開!再啰裏吧嗦影響我布置戰局,我就把你捆起來丢馬棚去!”
王藥“呵呵”兩聲輕笑,環顧四周道:“耶律将軍,你也太反客為主了。你是節度使不錯,但這裏并州城下的人只有五百!五百!”他伸出一只手掌翻了兩下,示意耶律延休看清楚數字,然後挑着眉又說:“我說動的上京城外的禁軍有三萬!三萬!”
這副趾高氣揚的樣子簡直欠抽極了!耶律延休咬着牙道:“你何德何能動用這三萬人,觀察使?”
王藥回頭大聲道:“願意聽我的,願意現在就到宮城解救太後和陛下的人,舉起手裏刀槍給我看一看!”順便舉起了手裏的半塊虎符。
耶律延休立刻看到禁軍服制的人齊刷刷把手裏的兵器高高舉了起來,明晃晃的刃在稀薄的陽光裏居然也閃人的眼。他氣怔了半晌,終于咬牙切齒笑道:“好得很……好得很!那麽,我就在後面給觀察使掩護吧。”
王藥回頭望着那張近乎要氣歪了的俊臉,弛然笑道:“我等着和你約的那一架呢!”
“一定奉陪!”耶律延休道,“你別躺着出來就行!”
王藥“咚”地在耶律延休肩膀上打了一拳,耶律延休也毫不客氣回擊了一拳。雖然仍是橫眉冷對,但見王藥飛身上馬,吆喝着禁軍按他的部署從燒朽了的藩籬直沖了進去,他還是吩咐道:“架弩_機,張弓搭箭,小心地一步步向前頭推進,掩護……掩護王觀察。”
局面如王藥想象的一般順利,裏面大部分禁軍都不做抵抗,或只稍作抵抗,就繳械投降。真正叛亂的很快被逼仄到幾處角落裏。王藥遠遠地瞧着,手中的劍像令旗一樣上下舞動了一番,然後又吩咐說:“架雲梯車!”
“架到哪兒?”
王藥手搭涼棚往宮城四邊的哨樓看去,沒多會兒唇角便勾起了一個俊朗迷人的笑:“東邊的哨樓。”
兩萬多禁軍在藩籬和宮城間的地帶摧枯拉朽,或收降,或肉搏,空中時不時飛過幾支弩_箭,時不時傳來幾聲慘叫或呻_吟,時不時從火光裏飛奔出一兩個渾身是火的人兒。王藥渾若不見,與推着雲梯車的士兵直朝宮城的東哨樓而去。那裏之後是布防最嚴密的紫宸殿,她曾經在那裏機變靈活,用頭腦和勇氣打敗了她的姑姑兼婆婆。
現在,她也在那裏。在某個看不見的角落,肚子裏有他們的孩子。不管她怎麽想,怎麽做;不管她現在是擔憂,還是害怕,還是勝券在握的自得,反正,他來了!
雲梯車架在宮城厚實的夯土磚牆上,這牆砌得極精致,磚縫裏都是石灰、糯米和蛋清混合成的粘着劑,光滑傾斜,馬面環峙,若有一夫當關,還真是萬夫莫開。此刻,見雲梯車逼近,上頭雉堞女牆上早就齊刷刷擺上了弩_機,搭上了硬弓羽箭,還林立着一排排長槊,聽誰一聲呼號,鋒頭全部指向正下方。
耶律延休在後方下頭都看着擔憂:這傻子今日是樂瘋了麽?好端端的,推雲梯車做什麽?登宮城?他咋不上天呢?
雲梯車很快架到了城牆邊,王藥緩緩脫掉身上的鎖子甲,丢掉手裏的佩劍,只着一身醒目的朱紅色棉朝服,在寒冷的北風裏,一點點順着雲梯往上爬。
他在灰色的天宇和灰色的城牆上,顯得如此突出,四周仿佛陷入了一片寧靜中,隐隐從遠處傳來不間斷的、背景音似的弓弦聲、箭镞聲,隐隐傳來人的呼號吶喊和呻喚聲。雉堞牆上,所有的弩_機都對準着他,所有的弓箭都對準着他,所有的長槊都對準着他。一切仿佛屏息凝聲,就在等他。
而他,在這樣陰寒中,亢奮得滿臉細汗,滿面紅光,順着梯子,一步一步往上爬着。
弩_機、弓箭、長槊,仿佛只是死的裝飾物,靜靜地擱置在女牆上。隐隐有柔媚的輕笑聲從上頭傳過來。王藥能感覺她的目光,在某處凝望着,氣定神閑,指不定還端着一碗噴香的奶茶在細啜慢品。他也輕笑了兩聲。
冷不防的,一支流矢——也或者是暗箭——斜剌裏朝着王藥的背上飛過來,在空中劃出一道銀灰色的弧線,發出尖銳的破風聲。
雉堞牆上掉下來一杯奶茶,撞在牆壁上一聲脆音,旋即是撕裂一般的銳聲:“當心!”
☆、11.11
王藥來不及回頭,只聽見箭镞的破風聲直朝着自己的脊背而來,他今日有點說不出的興奮過度,此刻居然來得及看了看自己腳下淩絕七八丈的懸梯, 又看了看頭上還有幾步就可以到雉堞口上, 一橫心幹脆繼續往上爬。
背後,發出兩支箭簇碰擊時的響動, 他一回頭,正巧看見兩道白色掉落下去,而仰起頭, 則是完顏綽煞白的臉出現在小小的垛口上。
王藥咧嘴一笑, 渾身來勁兒。
完顏綽只覺得心髒“怦怦”地亂跳。這家夥平時還裝一副低調淡然的模樣,今日居然大大咧咧穿着朱紅朝服, 登在雲梯上萬衆可見——不怕死麽!叛黨雖然在控制之中, 但亂軍之中這樣恣意妄為的也不少,若不是耶律延休眼疾手快同時發箭相救, 剛剛一支箭足以要他的命!完顏綽遠遠地看向耶律延休,他不知道能不能看見窄小垛口中的她, 但是他的表情盡收她的眼底:有些驚,好像又有些悔,有些怒,好像又有些傷……
“拉他上來。”完顏綽吩咐身邊的人。
王藥一登上雉堞,雙眼就盯着完顏綽的肚子看。完顏綽臉微微一紅,說不出的羞和喜,但故意板了臉說:“你幹什麽?”
“護駕。”王藥又瞥向一邊。蕭邑沣蕩着兩條小腿兒坐在後面的座椅上,小娃娃臉上雖然看不出掌掴的痕跡了,但眼睛裏滿是驚恐還是瞧得出來的。王藥疾步上前,跪在蕭邑沣面前:“陛下,臣回來了。”
小皇帝白蒼蒼的小臉蛋上終于露出了一點笑,他伸出軟軟的小手,握住王藥的手:“仲……仲父……”偷眼瞥了瞥完顏綽,見那廂沒什麽特別的表情,才低聲道:“你可回來啦!朕……犯錯誤了……”
小孩子的驚懼不大善于掩飾,撲棱撲棱扇動的睫毛瞬間變得濕濕的,又瞟了完顏綽一眼。而完顏綽雙手護着還看不出端倪的肚子,只對外頭道:“剛剛暗箭是從哪個方向放的,給我朝那裏放火箭——一個活的都不要留!”
王藥這才轉向她:“太後,請等一等,臣有下情禀報。”
完顏綽順着他的目光瞥向一邊的哨樓小閣,點點頭說:“好,外頭嚴密注意,任何情況都要報給我聽。”轉身去了小閣裏。
王藥跟在她身後,關上門。小閣裏暗暗的,唯一的窗口從冰裂窗格裏射進白光,勾勒着兩個人頰邊不自主揚起的笑容。
“你傻不傻?!”首先是質問。
王藥笑道:“當然沒你聰明。”然後蹭過去撒賴:“要親親!”
完顏綽被他逗笑了:“什麽時候要親親!外頭叛軍看着呢!”
王藥瞥瞥那冰裂窗格:“怎麽可能看得見裏頭?!”
完顏綽翻了他一眼道:“外頭正在打仗!你看看,你剛剛差點——”她被湧上來的後怕給哽住了,只能動手捶了他一拳頭,然後不出意外地被就勢抱住了。
王藥笑道:“我向你交代,剛剛那一箭是我叫親衛放的——是我帶去的人裏頭頭一號的神箭手,那箭要是能夠射過來,一定離我的背還差半尺。”
“你這是幹嘛?”
王藥點點她的鼻子:“學你啊!試一試人心。”然後自己又點頭:“耶律将軍果然是個忠厚的人,雖然經常打我,但是他答應了我要在後頭掩護,就真的掩護了;他答應我要以後和我約架,就果然不舍得我死。你眼光不錯,這人能用,能大用。”
完顏綽這才明白他為什麽又要為放箭的人求情,敢情全是唱戲的功夫!她又擡頭問:“可你為什麽說……”話沒說完,他就熱烈地堵上了她的嘴唇,把她的質問堵在了喉嚨裏。
外面的局勢根本打擾不了兩個人的熱吻,小別之後,又經歷了這樣的驚心動魄,此刻就恨不得抛別外間所有,只要能這樣交融在一起。完顏綽被他托着後頸,舒适惬意地享受他的霸道,一個令人窒息的長吻過去,又是不甘心地一遍又一遍在她嘴唇上細啄,啄兩下舌尖就滑進去,繼續找她纏綿。
他的手也開始不老實,兩手一點點交錯着往下移動,速度很慢,帶着微微的搓撚,仿佛隔着厚厚的衣服在體驗包裹其中的皮膚的質感,最後停在她的腰上。完顏綽微微地喘着氣,他就像一下子喂飽了她饑餓已久的肌骨,但是還不夠!還不夠!她輕輕地扭了扭腰,把頭埋在他胸口,甕甕地說:“卻疾……”
他愛撫地拍拍她鼓鼓的臀,然後探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算日子,快兩個月了?”
“嗯。”小母狼還是有些羞怯,愈發貼緊了他,剛剛指揮戰鬥時的淩厲狠辣此刻涓滴不剩,剎那化作溫柔的春水。
她曾經說自己吃了大量避孕的涼藥,所以入宮這些年從未有過身孕,估計以後也再不會有了,所以兩個人在一起時總是那麽肆無忌憚的。可是出了這樣的意外,王藥心裏也是滿滿的喜悅,只能其詞若憾地說:“真是!要不是我臉皮夠厚,真不知道怎麽面對世人。”
小母狼的尖利牙齒隔着棉朝服咬了他一口,癢酥酥的疼:“呸!我都不怕面對世人,你還敢怕?有了,就生下來,不僅要生下來,我還要我親生的孩子登上天下最盛貴的位置!”
王藥抱着她的胳膊僵了僵,大概考慮一會兒措辭,才說:“那麽,這次的事是真的?”
完顏綽一臉無所謂:“真的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