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就上肉湯是不是太快了些? (30)
難堪。他漸漸松開手,咽了口唾沫,望着完顏綽被吻得水櫻桃似的嘴唇和“氣”得紅彤彤的雙頰,可千般不舍萬般不願,他就是不肯說出來。
趕走了王藥,完顏綽莫名的煩躁不安。白天用各種事情使自己忙碌起來還好,晚上明明倦極,可就是睡不着,閉上眼睛面前就都是王藥的各種影子:他挑眉的笑容,霸道的親吻,體貼時的關心,論道時的倜傥,就連他背叛她逃走的時候,那馬上的背影也俊朗得值得咀嚼再三。完顏綽突然遏制不住想見一見他的沖動,她是做事伉爽的人,一旦想定了,便沒有多猶豫,拔腳向他住的氈包而去。
阿菩為她打着一盞小燈,深一腳淺一腳地到一座荒丘背後。那裏紮營了幾座氈包,把王藥那間裹在中間,看守方便,出入不便。忽絡離早去打了招呼,所以裏頭的人都沒有出來,只有幾盞羊角燈在風中飄來蕩去,一點點光落到草原無盡的茫茫黑夜中,只如星光一樣微弱漫散。
“主子小心!”阿菩小心翼翼照着完顏綽腳下,照見了那個低矮的氈布簾子。
“你在外面等。”完顏綽擺了擺手,小心進去,借着門口的燈光,大致可以看見裏頭的情景:地上鋪的是稻草,打理得整潔,帶着淡淡的稻草清香;氈包中間的立柱上拴着老粗老長的鐵鏈子,另一頭铐在地上那人的手上和腿上。王藥俯身睡着,身子微微蜷縮在單薄的氈毯裏,在萬籁俱寂的夜裏,可以清楚地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
他此刻和一個剛出生的孩子一樣,不會逃跑,不會使詐,不會說尖酸的話,也不會傷她的心。完顏綽只覺得看着他的模樣,心頭柔軟,借着門口的微光,小心地坐在他的頭邊,看着他側卧時露出的半張臉,長彎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幾縷亂發遮着他的颌骨,戳在他的脖子裏。完顏綽伸手幫他理了理,卻見他渾身一抖,卻也并沒有醒過來。
“趙王心中的天下……”他在夢中喃喃呓語,說了半截子,後面就聽不懂了。
完顏綽無聲地“呵呵”笑:說他倜傥,說他不中繩墨,其實還是個天真人,當權者的天下,包括她的,只在乎保不保得住,哪裏在乎那些被犧牲的人有多少血淚。她頗有些居高望他的感覺,又是可憐,又是可惜,指尖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臉頰,感受他這陣粗糙剃掉的胡茬那種誘人的手感。
他皺了皺眉,隔了一會兒又呓語道:“殘民以逞,何以長久?……”
又隔了一會兒,說:“阿雁……”
完顏綽心一跳,手指也不由停了下來。可他側了側身,換了個舒服點的角度,卻換了主語:“娘,藥兒回來了……”說這話時,猶帶小兒郎的嬌憨氣,可聽者特覺五味雜陳,只能牢牢盯着他的眼睛和嘴,盯着他頰邊漾起的笑意,等待他什麽時候再轉回到“阿雁”這兩個字上來。
他卻酣酣地睡着,好久都沒有再說夢話。完顏綽覺得心裏說不出的落寞,呆呆地望着他,無比期待他再說一句什麽。可是等到疲倦了,他也沒有再說什麽,完顏綽又累又不甘心,索性躺下,盯着他的臉等,等着等着,居然在稻草的芳香裏睡着了。
王藥身上的氣味讓她睡了這些日子以來第一個實誠覺。夢境裏,他們摒棄了成見,也沒有了芥蒂,在寬闊的大草原上跑馬嬉戲,他矯健聰慧,她靈巧細致,射獵中合作得完美無缺,帶着一馬匹的獵物,她笑聲如銀鈴一樣,驕傲地看着王藥寵溺地瞧過來的眼神,只覺得渾身溫暖。
她睜了睜眼,只覺得黑漆漆一片,便又閉上眼睛回到夢裏的朗朗清晨,感受夢裏的溫暖陽光。但終于理智告訴她哪裏不對,又強行把眼睛睜開,适應着黑暗的眼睛正對上腦袋一側的另一雙,借着門口的一點微光,那眼睛睜得黑白分明,但又彎出一點笑意。
“我的被子薄,你是不是凍壞了?”他體貼地問。
完顏綽有種做錯事被抓現行的感覺,可是又實在貪婪此刻被窩裏的溫暖和他的氣息,不自覺地裹了裹肩頭,仍然像驕傲的小母狼一樣說道:“中途想到一件事,想來問問你去去疑,見你睡得沉,沒忍心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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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躺人家身邊了……
王藥忍住笑,鄭重地點點頭:“那麽,太後請問吧。”
完顏綽在腦子裏緊張地搜索着此刻可以問出來的問題,想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從應州回來前,是不是給晉國那方出了什麽鬼主意?這段時間,兩國邊境倒是安泰——但是,不正常啊!”
王藥在她牢牢的逼視之下只能點點頭,順手幫她掖了掖被角,手上的鐐铐一動就“丁零當啷”響一陣,徹底把完顏綽弄清醒了。他說:“主意肯定要出的。我對趙王說,晉北要地,已經大半在夏國之手,滹沱河也失守了,獨守着應州用處不大——就為這話,還吃李維勵跳腳大罵了一頓‘無恥叛賊’——放棄應州,就是放棄一塊雞肋。但是并州向南,若守不住黃河北岸,就再無緩沖之地。欲渡黃河,也不是難于登天。”
“那你給他們出什麽主意了?”完顏綽咄咄逼人地問,小臉兒都快湊到王藥面前了。
王藥皺着眉,為難地說:“這樣的軍事密商,怎麽能随便告訴別人。”
完顏綽不由有些惱怒:“果然,在你心裏,我還是‘別人’!你就不怕我叫人拿皮鞭烙鐵,打着你問?!”
王藥道:“你那位捉住我的先夫,也不是沒打着問過我啊!”
完顏綽頓時心冷起來,暗道:蕭延祀的手段,和我的手段,你還真想比一比?正在思忖怎麽先吓他一吓再逼問,突然聽見王藥故作為難的聲音:“不過,你卻是不是‘別人’。如果……”
“你要什麽,說就是了。”完顏綽立刻說,“我能做到的,就答應你。”
他可以借此機會,要求離開這又黑又破的氈包,要求晚上睡覺不用這讨厭的鏈子,要求不以奴隸的身份每天幹些端水、刷馬的賤役,甚至可以要求……完顏綽沒敢多想,他這幾根傲骨,真是可以“當當”地敲出聲兒來!
“我要你過來親親我。”結果對面這家夥這麽說。
☆、11.11
完顏綽猶豫了一會兒,倒不是因為不願意,而是感覺來得太容易,有種掉他圈套裏的感覺。王藥的腿蹭蹭她, 鐵鏈子又一陣響, 響得她都不好意思起來。他激将說:“你要不敢,就算了。”
完顏綽知道是激将, 但也不怕他激,冷笑一聲,用力把他一推, 雙手摁着他沒有受傷的手臂內側, 控制住他的身體,就惡狠狠地親吻下來。吻得真是狠, 牙齒叩擊的聲音都在耳朵中分分明明, 舌尖纏動,交會, 搏擊,誰也不肯讓誰。她分開一些, 喘着氣怒道:“你不管什麽方面,不管什麽情況,都不肯讓着我點,是麽?!”
王藥不滿足一樣,擡頭去夠她的嘴唇,奈何鐐铐纏身,從俯卧變成側仰,動作不便不說,到處還給硌着。他軟乎乎道:“哪裏是我不肯讓你?你看,你言出如鼎,說把我從應州發配出來就發配出來,說鞭子抽到我暈就抽到我暈,說貶為奴隸就貶為奴隸,這會兒連求一個親親,都還求之不得。”噘着嘴居然小孩子一樣生氣。
完顏綽狠狠地捏他的臉,捏得臉頰變成奇怪的形狀,一點點微光從頂側照進來,特覺得像個滑稽的鬼臉一般。王藥任她折騰了自己的臉一陣,然後拍拍她的背,在鐵鏈“玎玲”的響動中,好脾氣地說:“好吧,你這麽好強,我就忍辱負重,讓着你好了。來,再親一下試試。”
完顏綽停止折騰他的臉,但也不肯親他,氣哼哼道:“多不誠心!”
王藥看着她的眼睛,很懇切地說:“我一直是誠心的。那天在應州的城頭,我非和李維勵要求:要是夏國不退兵,他要假戲真做砍掉我的頭顱,一定要讓腦袋落在城下。”他頓了頓,平常随意地說他掉腦袋的事,仿佛在說夏天切西瓜一樣:“這樣,我至少有一部分能離你近一點。”
完顏綽幾乎要顫抖起來,實在聽不下去,狠狠伸出手指在他胳膊內側的嫩肉上掐了一把,低喝道:“胡說八道!”
王藥給她掐得抽了一口涼氣,但很快微笑着說:“你當我這話是騙你?”
他越是這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反而越是坦誠:“阿雁,我要是不用這個法子馳救應州,應州軍民,很難生還不說,攻城之難,你這裏的死傷又會有多少,你應當也懂的。雖然說‘一将功成萬骨枯’,但是,手上沾染的鮮血太多,難道沒有民怨和兵怨?将來的地方民變疊起、兵變疊起,你守不守得住?窮兵黩武的帝王不少,縱然是擴大了版圖,卻是以人命換來的,後世又有幾個人說他們好?”
完顏綽想要反駁他,這次卻發現真的反駁不出,她只是任性地又伸手掐他,眼淚含在眼眶裏仗着他看不見:“所以你就應該背叛我?逃離我?還說得振振有詞?!”
王藥看着她眼眶裏瑩亮的反光,陣陣心酸浪潮一樣湧上來:“阿雁,我的心沒有背叛你。我當時就想着,用自己的頭顱來向你贖罪。若是真的有靈魂,我也願意孤身飄蕩在夏國,永世不入輪回。”
他自嘲着說:“這話聽着好假是麽?可是李維勵的刀斧手真的把刀懸在我脖子上的時候,我也害怕極了,渾身都在抖,也有些後悔,但是又來不及了。我當時想,如果可以再選一次……”
“你……會選怎麽做?”完顏綽小心問。
王藥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給你念《望海潮》。”他伸手摸她的臉頰:“小母狼,你的野心太大了!”手順勢一點點滑到她的胸口。
她的心髒“咚咚”地敲擊着,他的手心裏能夠感受得一清二楚。她的淚水落在他臉上,涼涼的一點,又一點,可她也是死不認錯的犟驢脾氣,伸手又去掐他:“別顧左右而言他!我有沒有野心,你做好你的樞臣就行了,不願意做就留在我的身邊也行,為什麽要走?你說,你後悔不後悔你離開?要是可以再選一次,你想不想回到你走之前,讓自己留下來?”
王藥沒有說話,等她再任性地掐過來的時候,讨饒道:“太後,罪臣身上也就這兩塊好皮肉了,您給我留着吧。”
完顏綽在這樣氣哼哼的時候,被他的話逗得破涕,板臉又板不住。又心疼他這一陣身上傷就沒斷過,也沒能好好養過;又不肯輕易認栽,或是流露出太多同情之色,只能把手也一路往下挪,打算掐他腿上沒受傷的地方,邊氣呼呼道:“少給我油嘴滑舌的。要教訓你,法子多得是!”
她的手驀然停住了,她望望他,他也望望她,鬥室裏,霎時間只聞兩個人清晰的呼吸聲。好一會兒,王藥屏息般克制地警告說:“阿雁,你可別惹火……”
完顏綽已經忍不住得意地笑了,既然找到他的弱點,怎能不利用得當?她重新側躺在他身邊,靈巧的手指一點點挑逗着,時輕時重,時有時無,聽着他不停地咽着口水,終于咽得口幹舌燥,閉着的眼睛睜開來,滿是壓抑不住的渴求:“阿雁……”
完顏綽蜻蜓點水了兩下,側頭說:“求我!”
他滿眼霧氣,唇焦舌敝,喉結上下滑動着,想過來抓她,手一動,鏈子一陣響,別扭得一點都不靈活。完顏綽躲開他伸過來的手,卻又探手圈畫撫弄了兩下,湊過去不依不饒地說:“說,求我。”
蓬勃的欲望不能忍,只有認栽。王藥低聲道:“求你了!”
完顏綽點點頭:“好得很。求而不得,欲壑難平。我是野心有些大,你呢?”
湊過去在他耳垂舐了兩下,又吹了口氣,她起身悠悠然說道:“天快亮了。我得回去了,可不能留話柄在這兒。你多歇息,平平心境,想想自己是不是也有難以滿足的時候。想明白了,今日就好好養傷,別出來伺候我了。”慢悠悠揭起帳門走了出去,任憑那個人低低的哀鳴響起在耳邊。
雖然也只睡了幾個時辰,但完顏綽這日特覺神清氣爽,處置事務時面上都帶着一點遏不住的笑意,被當做朝堂的大帷帳裏,氣氛也較平時愉快和諧。完顏綽手揮五弦,目送歸鴻,把一應情況都處置好,最後說:“南邊應州等等新的地方,張貼安民告示,城防全部換成我們自己的人,投降的晉國将士一律拆散,編入其他投下軍城、投下軍州去。如果有誰有消息報告,已經證實是實話,要加以重賞。好容易得來的好地方,別給胡糟蹋掉了。”
“那……這次打仗後士兵的撫恤和功賞?”
以往都是到掠奪到手的城池裏大肆劫掠,誰搶到就是誰的,大家打仗打得才有勁兒,但是,也勢必使一座城池經歷一場大戰之後再經歷一場大劫,往往是三五年都恢複不了元氣。
完顏綽沉吟了一會兒,不知怎麽,腦海中都是王藥的影子,還有他在黑頭裏對自己諄諄的說的那些話。她脫口道:“殘民以逞,豈是長久之計?這次晉國賠了那麽多錢糧和布帛,宮中都不要,盡數發給攻城的将官和士兵,作為獎賞和撫恤——不,當官的少給錢,另外加以爵位和投下軍州,只要肯出力,我就沒有不肯給賞的!”
她舒了一口氣,看着下頭陪着她出生入死打仗的将官和朝臣,先是驚愕,接着又個個高興起來:晉國的賠償豐厚,分到手裏也不少;當官的能有投下軍州,也成了一地的主人,自然将來源源不斷都是收益;爵位和封賞,還是呱呱叫的面子,走到哪兒,臉上都能放光。
散朝後,她覺得渾身還有勁兒沒有用完,四下瞥瞥,果然王藥聽她的旨意沒有露面,心裏略有些失落,但見新封的鎮南神威将軍耶律延休還伺候在帳外,不由上前笑道:“延休,我無聊,你陪我去射柳?”
耶律延休的臉上頓時露出笑來:“臣遵旨。”
射柳是夏國特有的風俗,雖然自唐時傳續下來,但他們特為重視,每年祈雨、端午,必有此項,射得好的漢子,還會得到帝王的獎勵,是相當風光的事。平日裏練習,自然也是不辍的。完顏綽騎上自己的黑駿馬,跑到沙柳林裏,用特制的橫簇箭,對準一株最高大的沙柳上最高的一條枝,擡擡下巴對耶律延休說:“就那兩根。你射下來,我給你賞一套新的明光铠。我射下來……”
她一時頓住,她幾近是一國之主,她還要什麽?
卻聽耶律延休笑道:“那臣送太後一件禮物。”
完顏綽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這個小夥子之前和她在一起,顯得頗為羞澀木讷,今日卻神采飛揚,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對她閃着光芒。
耶律延休見她盯着自己瞧,那麽大個人了,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模樣出來,轉身張弓搭箭,把那把硬弓拉得滿滿的,“嗖”的一聲,那根最高的枝條頓時斷成了兩截,飄飄地落下來。
耶律延休志滿躊躇地回頭,完顏綽只能對他笑一笑,自己也拉開弓,對準旁邊另一根柳條。她的箭法一直算是好的,但今日手法飄忽,只見那羽箭像喝醉了酒似的,既無力,又飄飄搖搖,斜斜地射到一邊,還力道不足,連一邊的嫩枝都沒有能射斷。
耶律延休怕她懊惱,忙說:“太後這幾日太累了!臣去獵幾只山雞,滑做山雞片熱鍋,肉和湯都是滋補的,您好好補一補。”
完顏綽已經無心射獵,但耶律延休是新近提拔的幹将,年輕有為又忠心耿耿,她總要多示恩寵,籠絡一批肯為她幹事的人——不能像王藥似的時不時還懷點二心。完顏綽笑道:“是呢,今天不知怎麽的,不太有力氣,還是你懂得體諒。哎!”她望向他問道:“你今年好像是二十一?這個年歲,應該娶親了吧?”
☆、11.11
“對,臣是二十一了。”耶律延休點點頭又搖搖頭,“十六歲上父母也給說了妻子,還沒有過門, 後來我入伍從軍, 一步步升遷得極快,也沒有抽出空來回去娶親。沒成想十九歲上, 那小娘子過世了,我還沒見上一面過。後來也就耽擱下來——反正,好男兒何患無妻嘛!”
完顏綽點點頭說:“還有這樣的故事, 聽着唏噓呢!”她一擡手, 突然指着前面叢林裏:“延休!雉雞!”
耶律延休二話不說,拎着馬過去, 雉雞驚起撲騰翅膀, 他反應極快,就用鏟形的橫簇箭, 一下射中了雉雞的脖子,那雉雞軟軟地癱下來。耶律延休策馬過去, 俯身從地上撈起那只雉雞,興奮地叫道:“好肥呢!味道一定不錯!”
完顏綽含着笑等他過來,瞥了一眼雉雞,然後說:“延休,你那麽會疼人,誰嫁給你,将來一定高興得合不攏嘴呢!”在他面露笑容的時候,又似若無意地笑道:“你要有看上的,告訴我,我給你指婚;要是沒有,我多為你留意着那家的姑娘合适。”
耶律延休的臉色頓時變化了,又圓又大的眼睛瞠然看着完顏綽,想說什麽又說不出,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睑垂了下去,臉色也沒有剛剛的那樣躊躇滿志,好一會兒嚅嗫着說:“沒有瞧上別人……而且,現在也不想這個……”
完顏綽何等之人,太明白他的想法,這樣的若即若離,對男人而言,最具殺傷力——只是或許将來也會傷人,但顧不得了。她莞爾一笑:“也是,先立業,再成家。女人家誰喜歡沒出息的男人呢?”鳳目瞟一瞟他,便看出他挺着胸脯,幾乎要勃發出一句句宣揚效忠的誓言來了。
打獵打了半晌,完顏綽有些興意闌珊,回到宿營的氈包裏休息,想了想,突然發現自己昨晚缺漏了一件要事,急忙對忽絡離道:“去,把王藥叫我這裏來。”
一見王藥慢吞吞進來,她就嗔怪道:“你這個騙子,繞了半天把我繞到坑裏,卻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
王藥眨巴眼睛問:“答應過你什麽?讓着你?好好和你親一親?”
完顏綽瞪着眼睛,拎着鞭子作勢要打,但沒下得了狠手,只把鞭杆在他身上不輕不重敲了敲:“別裝傻!你勸趙王放棄應州,然後給他出了什麽鬼主意?他現在這麽安分,賠了那麽大筆的銀錢也不想還擊?”
兩國邊境,一直沖突不斷,因為沒有足以讓人生畏的分界嶺,來去都太容易,所以夏國一直想取黃河北岸的土地,而晉國又想收複大同一帶的地域。完顏綽牢牢地盯着王藥,冷冷笑道:“其他也就罷了,這是我國存續,或許也是我存亡的大事,你要是瞞我,可就是真對不起我。”
她放出一本正經的神态,王藥也不再和她插科打诨、正色道:“你慮得不錯。欲念本就不是你一人所有。邊境沖突,民怨疊起,晉國國君和趙王都想名垂青史,但也都不想遺臭萬年。我給趙王出的主意,聽說他做得不錯。”見完顏綽的眼睛眯起來,王藥微微笑笑:“我沒有伺機窺探你的軍情——前幾日你和南院三部讨論一些戶部奏折時,讓我在一旁伺候茶水的。”
完顏綽記得那次,王藥那天的神情略有些閃爍,但過後事務多,就忘了拷問,今日既然自己說出來了,自然要問明白:“晉國大修易河水利,是你的主意?”
“對。”王藥點點頭,“黃河之北,有洛水、汾水和滹沱,到大同府是桑幹,和臨安比起來,水系不多,變道卻很常見,若能利用其陂澤,築堤貯水,可以屯田,多栽榆柳,種植稻谷,必開水田,必修溝壟,日後大熟,可以造福一方百姓。”
完顏綽皺眉聽着,不做評論。
王藥繼續指點江山:“屯田邊緣是軍州,守城軍士自可耕種,不勞發兵增加戎卒,沒有平民,邊境自然不敢随意劫掠,可以防止小戰;溝壟縱橫,河道相連,樹林密布,契丹或蒙古的騎兵淌水不便,穿林不便,可以阻遏馬匹奔馳,敵情至,邊将已經做好戰備,坐擁軍資,可以備大戰。[1]”
完顏綽聽得心底發涼,好一會兒才“呵呵”冷笑:“到底是你的故國,算計得好周密!”
王藥并不示弱地微笑着與她對視:“太後容禀,之于大夏,也不是壞事。”
“好處何來?”
“中京和南京,毗鄰晉國,黃河北流之水,常常引發水患,所以太後一直為大夏的稼穑社稷犯愁,如今上游有人把水疏浚了,下游豈不是大樹底下乘涼?無論是軍屯也好,還是讓漢人耕種,滿倉的首先是國庫,百姓能吃飽,軍隊不缺糧,國富民強指日可待——你要那麽多硬骨頭的地方做什麽呢?”他滿眼閃着光,“阿雁,你要做中興的女主,陛下要做強國的君王,我願意做你的武侯——諸葛亮和王猛都得此谥。”
完顏綽愣怔半日不得言語。她野心勃勃,他何嘗不是?只是相較而言,她從後宮一路打拼至今,能立足于眼前十年就已不錯,而他縱橫捭阖,胸懷古今天下,那蓬蓬勃勃的一顆心,簡直要把功業立到千秋贊嘆,萬世彪炳。她心裏的火苗也給他點燃了,正想說什麽,突然門外一陣響動。
忽絡離陪着笑的聲音響起來:“耶律将軍,您給太後送東西吶?”
耶律延休在外頭說:“今日陪太後打獵,獵到一只好肥嫩的雉雞!特特叫太後的禦廚房整治了,清炖的口蘑雞湯。太後這些日子臉色不大好,得須補一補身子。”
完顏綽瞥見王藥面色沉了下來,心情不由大好,朗聲對外頭還在想方設法勸阻的忽絡離道:“耶律将軍一片心意,我甚是感激。快請他進來吧。”
她又低聲對王藥道:“沒恢複你身份呢,別把自己當樞密使了。跪一邊伺候湯水去。”還不忘警告一聲:“今日可是滾燙的湯,你再惡作劇,鬧出事來,我可真要再賞你鞭子的!”
王藥表情悻悻,剛剛的滿面紅光霎時消退了多半。
而耶律延休興沖沖踏進太後的帳帷,見到完顏綽正坐在案幾前,王藥跪坐她對面,正在細細地磨墨。上次被這家夥潑了一臉水的印象猶歷歷在目,不由格外看了他一眼,特特繞過他身邊,把一個帶蓋子的大碗擱置在完顏綽對面,又揭開碗蓋,對完顏綽說:“剛從禦廚裏端出來,還熱乎着呢,要趁熱喝才好。”
他笨手笨腳,拿着湯勺舀湯,一會兒湯盛得太滿,手忙腳亂倒回去,一會兒被燙了手,怕砸了碗臉都憋紅了。完顏綽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伸手拿過碗,又接過耶律延休手裏的湯勺,自自然然地說:“我來。”
處理國政大刀闊斧的完顏綽,也心細如發,便是小事也做得很好,片刻就妥妥帖帖盛了三碗湯,裏頭各沉着白嫩的雉雞片、米色的口蘑和烏黑的木耳。湯的香味袅袅地往人鼻子裏鑽。
她把第一碗遞到耶律延休面前,含笑道:“延休,今日獵捕辛苦,又如此體貼,我極是感動。這第一碗,是我賜給你的,不許推辭!”
耶律延休的驚喜感激可比她故意做出來的感動真摯多了,點點頭接過碗:“臣為太後盡心竭力,理所宜當!太後厚賜,臣不敢辭。謝太後隆恩!”竟也不怕燙,唏哩呼嚕喝了。
完顏綽一直微笑着看他,此時又把目光轉到王藥身上:“也賜你一碗吧。”
王藥這次倒沒別扭,接過碗來,正準備喝,恰見耶律延休那有些詫異又不敢問的表情,便暫放下湯碗,對他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太後進膳,例有嘗膳一司。就是那獲罪之人,在太後進膳前先嘗一嘗,以免萬一有什麽髒東西乃至要命的東西混進來。太後見我罪餘之人,死得其所,就分派我這個位置。”像舉酒盞一樣對耶律延休舉一舉碗,慢慢啜飲起來。
完顏綽覺出他話裏有骨頭,但是耶律延休一點沒聽出來,一副“明白了”的傻樣看着王藥喝湯。她心裏好笑,假裝掩口咳嗽飾過了,恰好王藥也放下碗,不鹹不淡地說:“湯還不錯,熱乎,太後可以進膳了。”
“延休給我的,自然是好東西。”完顏綽剜他一眼,故意說。湯确實是好湯,春季的雉雞又肥又壯,吊出的湯頭鮮美無比。完顏綽喝完,掏出帕子擦擦嘴角,笑道:“延休,謝謝你的禮物。”
耶律延休的臉居然有些紅上來,擺擺手磕磕巴巴說:“不是……不是……這只是今日的獵獲,奉于太後品嘗的。”他擡頭看看完顏綽的如雲烏發,小心取出一個錦盒,這次送上去時,耳朵都紅了,低聲道:“臣也眼拙。”
完顏綽打開錦盒看了看,眼角餘光恰見帳帷裏的兩個人都在盯着她。她蓋上盒蓋,不置可否,對耶律延休說:“延休,還當記得自己的身份。”
耶律延休紅紅的臉剎那又變白了,好一會兒才低頭道:“是……臣,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看太後樸素……”
“別說了。”完顏綽打斷他,“你的心意我明白。”她眼角又關注了王藥一眼,見他若有所思盯着那大紅雕漆的錦盒,便又轉而說:“延休,來日方長,我要慢慢考量你呢。”
青白的臉色在這句話的撫慰下又恢複了正常的顏色,耶律延休點頭道:“是!臣明白!請太後只管往後看!”
作者有話要說: [1] 宋太宗時六宅使何承矩确實有這樣的上奏,借用。雖然比較理想化,但是應對小型戰争還是有一定作用的。
☆、11.11
天天漸漸炎熱起來,捺缽的皇帝和太後的大軍,處置好了戰後的事務,嫌南邊燥熱不适, 還是決定回上京避暑。
“從并州一路往北, 現在都挂着我們的金狼旗,不過到底是才攻下的地方, 民心浮動不說,也要防着南邊。”完顏綽左右看看,“要留個有本事且靠譜的在并州節度, 這項差使不好做, 但功莫大焉。”她特地瞟了瞟耶律延休,但并沒有點名:“大家打仗打了這麽久, 都盼着回家看看, 所以,誰有這份心, 誰私下裏告訴我,我和皇帝再來定奪。”
她剛回到營帳, 王藥就緊跟着過來,完顏綽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幹嘛?”
王藥奇怪地打量了她一會兒:“給你送熱水啊。”
完顏綽籲了一口氣,這才懶懶地伸出雙手:“應州比上京還幹燥,我的手指甲邊都起了肉刺,你給我好好泡泡。”
王藥嗔怪地看她一眼,把她那雙又白又細的手放入溫熱的水裏,小心翼翼地搓揉她的每一個關節,最後點評道:“瘦了。要多吃點。”
完顏綽等把手從盆裏拎起來,才說:“手也看得出我人的胖瘦?”有一陣沒讓他抱一抱了,那樣的話倒是感覺得出。
王藥像不懂她的暗示似的,轉身拿來一盒油膏,剜出一大塊在掌心裏揉勻,又慢慢地給她擦在手上。各種油脂和香料調和成的護膚軟膏不太好吸收,需要一點點揉進去。王藥很耐心地抓着她的手,每一個指節,每一個指甲縫都細細地捋過好幾遍,最後放肆地把她的手背放在嘴前親了一下,笑道:“香噴噴的,好想咬一口。”
他既不像個奴才,也不像個重臣,就是個随常的男人,在家裏享受伺候老婆、把老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那種閨房之私。
完顏綽嬉笑着,伸出另一只手讓他擦,揉了一半,外頭通報耶律延休請見。她也不覺得應該讓王藥回避,大大方方地說:“叫進來。”
草原人随意,沒有那麽多男女大防,王藥見她都不在乎,自己自然更不在乎,在耶律延休進來的門簾響動中,還抓着完顏綽的手心喋喋道:“抓馬缰或弓弦之後,回來要及時泡熱水,不然,你看看,掌心都有薄繭了!”
完顏綽把手一抽:“你嫌麽?”又對耶律延休笑道:“別理他,他嫌不嫌,我才不關心。——你有什麽事?”
耶律延休的臉色變幻了一會兒,終于決定還是不去理睬王藥,而是對完顏綽道:“太後今日在朝堂的話,臣想了想,好男兒志在四方,臣不回上京,願為太後守好并州!”
王藥的眉頭不易覺察地挑動了一下,先時嬉笑的神色褪去了,轉眸望了望完顏綽。完顏綽看着耶律延休,詫異道:“你要去并州?你現在的大将軍職銜,可高過并州節度使,豈有高位而低就?”
耶律延休笑道:“并州臣雖然沒有去過,但聽說和應州風土人情類似。應州可是臣一馬當先打下來的!高位低位,都是太後和陛下賞的,臣但知為太後和陛下守土,不在乎什麽職位。”
完顏綽還沒說話,王藥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