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就上肉湯是不是太快了些? (26)
的酥酪。
她臉上浮上笑,把酥酪杯盞撂到一邊,靜靜地再聽外頭的動靜,卻不再是剛剛那些聲音,而是亂糟糟地響動,有人在說:“快!叫禦醫給王樞密瞧瞧去。”原來行刑已畢。完顏綽萬分地焦灼起來,等着去傳她意思的忽絡離回來,把他的消息也一并帶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心翼翼問:不算虐吧?
☆、11.11
進來回話的忽絡離面色平靜,輕輕道:“沒什麽大礙,太醫說,休息幾天就好了。”
完顏綽舒了一口氣, 又問:“那他情緒怎麽樣?”
“這……”吞吞吐吐的, 自然是情緒不好——被當衆杖責折辱,還能情緒好, 才叫見鬼呢!不過完顏綽并不擔心,情緒這東西,總好慢慢纾解, 多對他用點心, 多加些哄勸安撫,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找個借口, 把王樞密的氈包撤了, 把太醫給的藥膏什麽的,都送到我這裏來。”她吩咐着, 俟忽絡離一走,便仔細地親手鋪陳床鋪, 調制茶水,也仔細地略掃娥眉,點染胭脂,在生着火盆的氈帳裏,穿着輕薄的襦裙,重新像個花枝似的少婦一般打扮起來。
在随侍大軍的太醫那裏診療之後,王藥被告知自己住的地方已經被拆了,只有太後那裏可去,他呼吸起伏了幾下,掙起身子說:“不必,我去住并州的客棧……”到底才挨的打,雙腿無力,傷處卻是一動就痛,身子一仄差點摔一跤。
忽絡離吓得趕緊扶住他,埋怨道:“樞密使這是要奴的好看呀!要是您這麽着摔了,得,我們沒一個逃得過責罰。您也別犟了,咱們主子的性兒你懂的,雖然軟硬都不吃,到底心裏還是會疼人的,還是多順着點,什麽話慢慢說,總歸能夠事緩則圓呢。”
挨打受疼丢面子,和打消她南下侵略的野心比起來,确實是小事一樁了。王藥倒也肯聽勸,默然不語,最後終于答應去完顏綽那裏。
忽絡離等人都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然後張羅着小心翼翼地把王藥給送了進去。
大約是怕他尴尬,完顏綽一直在屏風後烹茶,等安頓好了,其他人都出去了,她才款款地走出來。溫柔的掌心先在王藥額頭上試了試溫度,又輕柔地滑過他的脊背,最後俯身在他耳邊說:“你看你,非跟我犟,你叫我不責處你都不行……打在你身上,疼在我心裏,不過,你大概是不信的了。”
王藥擡眼看她,她打扮得也溫柔,兩鬓抱面,烏發如雲,一朵汴京仕女常用的像生絹花顫巍巍插戴在靈蛇髻的一角。鵝黃色的交領襯着暖紅色的邊,低垂處露出海棠花般嬌豔的抱腹,長裙更是水洩一般散在榻上,那樣美的石榴色,怪道時人會有那樣的俗語出來。
王藥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茶,完顏綽見他聽話不別扭,不由由衷笑道:“乖乖的,禦醫說,明兒淤血凝了,可以用些藥酒來活血化瘀,內服外用的都要,正好有些從并州繳獲來的好酒,讓你解解饞。要些什麽下酒的小菜,你只管吩咐。”
王藥在枕頭上扭過頭,鄭重地望着她:“阿雁,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乖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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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綽語塞,她是從喜歡他的風流倜傥開始,再到發現他的聰慧和有力,再到彼此理解、相惜、敬重。她只能撒着嬌說:“別和我咬文嚼字嘛!這樣的時候,我心裏最渴望有人和我站在一線上,尤其渴望——那個人,是你!”
她說到後來,真切得幾乎要落淚,委屈的小神色落入王藥的眼中,襯着她這身柔軟可人的打扮,真叫他一本正經的話都說不出來了。王藥搖搖頭自嘲道:“我就是一步一步中你的圈套!”
然後又說:“阿雁,其他事,我樂意與你攜手,唯有南下這件,咱們還是別談了。不僅是我的故園之思,也是為了你好。我們漢人,體力騎射或許不如契丹男人,但是有一樣東西,叫氣節,總有一天會讓你看到,這是塊會卡嗓子的硬骨頭,吞不下、吐不出,後悔都來不及。”
前幾十年,晉國一直在內亂,反倒是夏國生機勃勃可勁兒地發展,所以從南而投北的漢人不少,夏國的國策又重視漢人,不僅官制上分南院北院,而且就連上京也分南城北城——專為漢人開辟一塊地方自治。契丹人和漢人相處和睦,完全不似以往那些胡漢雜處的朝代、完顏綽确實不能理解王藥所謂的“氣節”。
她柔聲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他們以後總會知道我的好!等我攻克汴京,我就都聽你的,你說漢人怎麽治理,我就怎麽治理。”她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個念頭:亂世時連小有兵權、占地割據的刺史都敢過一把皇帝瘾,若是将來立王藥為帝,替她打理這片土地又如何呢?不過這個念頭太冒險,她沒敢說出來,只是盯着王藥上下打量,越發覺得他這堂堂的相貌,也未必沒有極貴之容。
王藥雖不知她心思,卻也被她盯得不寒而栗,不由道:“我有我的底線!有些事不可為,你不要想了!我的話,你實在不信,我也沒有辦法。但我是肯定不會參與的。”
完顏綽嘟着嘴說:“人家只不過記挂着你說過,晉國的婚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為交拜。我們缺了一拜,我想到臨安給補上嘛。”
“你還想去臨安拜我父母?!”
“當媳婦的拜舅姑,不是再正常不過?”她笑嘻嘻地說,“我飲馬長江的念頭,還不是為了你?”
王藥卻覺得匪夷所思:他是什麽人,能勾得她起了飲馬長江的念頭?她是敵國的太後,又能屈尊纡貴去他家行新婦之禮?他越發覺得自己這段情實在是一錯再錯,先前勸谏的心思也一并成了笑話。王藥冷笑道:“那我以什麽身份回去?太後的面首?”
完顏綽急忙說:“卻疾!我可從來沒有這麽看待你!”
王藥粗着喉嚨說:“可你左右不了別人的看法!就像我雖一片丹心——”也從來沒有被認可過,永遠都像貼着“風流浪蕩”“恃才傲物”“叛國貳臣”……之類的标簽。
完顏綽見他又是悲憤的模樣出來,不敢再就這條糾結下去,忙哄着說:“好好好,不談這個,與晉國交戰的事,也以後再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傷養好,你身子骨這樣,我也不放心帶着你到處跑。”拿起一旁的藥膏,還沒拔掉瓶塞,就被王藥擋住了,他不耐煩地說:“算不上傷,不疼,用不着。”
完顏綽溫柔地哄勸他:“我知道你是漢子,不怕疼。但是總得叫我瞧瞧傷,看情況上藥,別落下病根,将來後悔!”
王藥白了一眼說:“你放心,已經叫禦醫看過了,皮都沒破,筋骨更沒問題。”
還肯用“你”啊“我”啊随常稱呼,雖是有氣,惱怒得還有限,并不是生分。完顏綽放下心來,格外跋扈地說:“不行,我不親眼見着,我不放心!你怕啥?你身上哪兒我沒見過?”伸手強行去解他的汗巾。王藥抵抗了兩下,到底屁股疼痛,拗不過她,又兼着完顏綽湊在他耳邊低聲說:“卻疾,你要生我的氣,一會兒我讓你打回來好不好嘛!”款款的柔情蜜意,他也沒那麽小氣,幹脆地雙手抽出來枕着下巴,随她動作。
臀部腫得火燙火燙的,淤血結成了硬塊,不碰還好,一碰就鑽心的疼。王藥有些羞憤,但也有些輕松——他任性地到妓寮揮霍時間,往自己頭上潑髒水,寫辭官的供狀,原就沒指望她能同意,但用這樣激烈的方法來勸誡她開疆掠地的糊塗想法而已。現在挨頓打,痛得也還有限,她卻肯軟下來了,對他而言,未必不是施了一場苦肉計。以後慢慢再勸,谏言說不定就能起效了。
她的雙手,小心翼翼給他擦藥,幫他把硬結的地方緩緩地揉開,然後又捧珍寶似的為他提上小衣,放下長襟,最後利落地收拾好東西,悄悄躺在他的身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問:“現在沒剛才那麽疼了吧?”
确實清涼舒适了許多,但王藥瞥她一眼,只說:“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完顏綽拍了他腰一把,翻翻眼睛說:“我看還沒打夠,一副讨打的模樣!我跟你說,等過幾天傷養好了,寫份請罪折子來,把這次膽敢辭官威脅我的事兒好好致歉!我就既往不咎,對付晉國時,還給你個要職。”
原來剛剛她根本沒有動搖。王藥上身一挺,仿佛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你還要打仗?!”
“本來呢,我也願意聽你的,不打也就不打了。你不知道,晉國的那幫子無行文人,居然在應州寫檄文說什麽‘牝雞司晨,娥眉弄權’之類的馊話!既然他先挑釁我,以為我是女流之輩,就可以當軟柿子捏了,我只能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了!”她撥弄着指甲,仿佛這些并不是在罵她,而是給她送來了絕佳的借口而已。
王藥提褲子起身:“恕不奉陪!你要打仗,我絕不摻和。随你用板子打死我,還是拿五匹馬把我分五塊,還是拿刀把我一片片魚鱗碎割了——我也絕不再做夏國的官!”
完顏綽看他胡亂拾掇着衣服,氣哼哼爬下榻,真個要離開她一般,氣得一把拽住他的汗巾。他的小衣本來就沒有系牢,這下刷地一下落下來掉在膝蓋下頭,他忙着撈褲子,狼狽得不行。
“你想幹嘛!”這只可惡的小母狼還火上澆油,攥着他的汗巾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仿佛拿捏住了他的把柄。
作者有話要說: 王藥摳鼻:媽蛋,一定要打回來!
作者無語:男主,家暴掉粉的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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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完顏綽就喜歡在這種時候作妖,一面牢牢地扯着他的汗巾不撒手,一面又眉眼生春,妩媚而挑釁。王藥低聲喝道:“你何必這樣, 還給我!”
完顏綽脖子一扭, 斜睨着他,語氣千嬌百媚, 說出來的話卻很欠揍:“我偏不!你要有種,就這麽光着出去,反正大夥兒也知道你今天挨了我的板子, 嘲笑你光屁股兩句也不算冤屈了你。要麽, 就乖乖留下了陪我。你剛才有一句說對了,我現在倒就喜歡你乖乖的樣子, 別天天跟我對着幹。”
王藥終于忍無可忍, 心裏邪火頓生:她既然這樣挑唆着自己留下,那對她太客氣了豈不是犯傻?他轉身進逼過去, 咬牙笑道:“太後說得是。臣沒膽量光屁股出門,只能乖乖聽話。剛剛太後下的旨, 臣一句句都聽仔細了,就打算遵旨呢!”
難道突然轉了性,答應和自己共奪天下?
他的執拗性子,只怕沒這樣的好事吧?
完顏綽還在眨巴着眼睛一句句撸着她剛剛說了什麽話,下了什麽旨,沒來得及想出來,已經被他抱起來又翻身摁在榻上。她屁股上挨了他狠狠兩巴掌,疼得她淚花都迸出來了——原來遵的是“打回來”這條“旨”——她随口哄他的,他還拿着雞毛當令箭了!
完顏綽又羞又憤,又有說不出來的竊喜和适意,掙紮了一下,罵了句“混蛋!”就正好挨第三下,真是下狠手,聲音又脆又響,帶着男人家霸道的力氣,疼痛直往心窩子裏鑽。完顏綽卻不想罵了,反倒想着他剛剛挨竹板子時一定更痛,一道道紫紅的淤血印子都寫着呢。
她放棄了掙紮,伏在枕頭上哭出聲兒來:“卻疾,求求你,停停手,我疼死了!”
示弱果然有用。她分明聽見他憐惜的嘆息聲,扭頭悄悄一看,巴掌揚在半空中,久久沒有落下來。
見她還在偷窺,王藥沒好氣地呵斥:“看什麽!”他樣子狼狽,長袍下頭兩條光溜溜的腿;不過太後也好不到哪兒去,宣德殿上堂皇尊貴的人兒,現在被按在榻上打得哭。既然都狼狽,也算平等了。王藥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聲叱道:“別以為這就完了啊……”
完顏綽原本不怎麽怕疼痛的人,不知怎麽竟然有點怕他,想向前躲一躲,才挪了三寸,就又被按住了,他粗魯地伸手解她的衣帶,解她的汗巾,胡亂地剝她的衣物,卻也沒有剝光。然後體恤地探手看看她會不會太幹燥——探看完了,正正好好就湊上來。
他懷着懲罰的惡意,一下下從背後頂得格外用力,完顏綽被他卡着腰,完全無力掙脫,身體裏頭又酸又脹,兩條腿都繃得快抽筋了。她帶着一些哭腔叫了兩聲,王藥的動作停頓了片刻,探手揭開她的石榴紅裙子,尋着她熱辣辣疼的肌膚上撫摸了兩把,感覺她略略平靜些,便又動作起來。
男人禽獸起來,感覺比較異樣。開始難受,但很快就像從另一條通路到了峰頂。她臣服着他的節奏,臣服着他的掌控,哭着喊着也得不到憐惜——但他其實卻敏銳地觀察着她,并不施與過分的訓誡。等她渾身乏力,兩條腿打顫兒,他才終于完事了。這時候還算溫柔,給她擦眼淚,給她整理衣服,但是大約還在生氣,一句軟話都不肯說。
完顏綽抹掉眼淚,瞪了王藥一眼,理好衣物坐下來,順手抹平了榻上的墊褥,做些事情,心情也平複了,想着他剛剛暴戾卻也體諒,又想着他再生氣,也還是喜歡自己——哪怕只是喜歡這具身子呢!
王藥有點自作自受,剛剛蠻勁來了,只覺得血脈偾張,滿滿的都是報複欲和征服欲,其他什麽感覺都消失了似的;現在停下來,身上又疼起來了,強忍着還要訓她:“你這下懂了,就算是這樣的事,也可以美好,也可以不美好。強扭的瓜不甜,你強攻不是自己的地方,必然受到反抗,到時候就算懷着一顆安撫的心,也落不到一句好。”
居然行個房也要說一番道理!真讨厭!完顏綽扭身不肯看他,心裏卻“噗嗤”一笑,想得正好相反:怎麽不好?哪裏不好?剛剛一番別致的歡愛,疼是疼,不自由也是不自由,尊嚴也是蕩然無存,可是,架不住她還是享受。女人的心思,有時候就是怪!她喜歡他,他就什麽都是好的!
她好一會兒才扭回頭,擦擦眼角的一滴淚花說:“我不想聽。你這個狠心賊,不知哪裏學來的,盡會欺負我。我身上到處酸疼,你管是不管?!”
王藥疼得比她還厲害,但這會兒一是無處可去,二是剛剛自己用強,把她弄得哭哭啼啼的,心裏也有點過意不去。他只能拍拍床榻:“哪裏酸,哪裏疼,我給你揉揉捏捏,好不好?”
“好!”完顏綽毫不客氣地鑽進她剛剛鋪好的被窩,眨動着睫毛猶濕的眼睛看着他。王藥艱難地爬上床,側躺在她身邊,硌着受傷的地方,自己一擰眉,卻沒說什麽,伸手給她腰裏捏起來。
完顏綽惬意地鑽在他懷裏,先是小貓般的伏着,漸漸一雙不安分的手從他衣襟裏鑽進去,攬着他勁瘦的腰。“幹什麽?”王藥質問。她卻不說話,腦袋在他胸口蹭了蹭,濕潤的嘴唇從他中衣的領口鑽進去,給了他軟綿綿的一吻,又像個孩子似的抱着他睡了。
那一瞬間,王藥只覺得心都要化了,好一會兒他才能收攝心神,想着古來便有的“紅顏禍水”的說法,自己也算是百花叢中過,卻還是落入這個劫數,一顆心徹底被她俘虜,怎麽都走不出來。此刻看她的睡顏,好像就淡忘了她痛打羞辱自己時的可惡模樣,淡忘了她在朝堂上要攻打自己故國的殺伐果決的模樣。她真是一株妖冶卻帶毒的曼陀羅花,一旦中了她的毒,就離不開似的。
王藥的辭呈自然沒有批準,一頓羞辱的杖責作為懲戒也堵住了悠悠衆口,而王藥也可以借口養傷不再出現在朝堂上,他自己覺得,也算是因禍得福,皆大歡喜了。
和晉國的君王喜歡在京城指揮軍隊戰鬥不一樣,夏國歷來作戰,就喜歡禦駕親征。太後一路帶着南北院大半的官員,遙制大夏全境的兵馬,而自己和精銳部隊一起,吃苦行軍,直逼邊境——也因為自己随軍士一道吃苦,所以把軍隊中的大小事務摸得門兒清,任誰也不要想忽悠她。
接連的行軍奔波很是辛苦,但王藥覺得完顏綽的脾氣卻比以往都好,任免謹慎,賞罰分明,還趁機要求大夏各地的藩王出兵出糧勤王,在信任宗室的同時,又把削減他們兵力的繩索又勒緊了許多。接下來在指揮戰略時,更叫王藥刮目相看。
他作為負責軍政的樞密院使,自然有機會看各種軍報。完顏綽雖然默許他不管政務,但也沒有剝奪他看一切軍報的權利。王藥看到最後,大腦幾近空白,他放下所有的文牍,慢慢踱步到外面,清冽的春季空氣,帶着淡淡的花香,讓他好好呼吸了一會兒,才重新理順了自己的思路。
他們已經從雲州一路奔襲到應州,繞了幾個圈并沒有攻城。王藥站在春風裏,看着年輕的太後正從遠處騎馬過來,馬前摟着一個紫袍金冠的小男孩,她風姿飒爽,一到駐跸的營地就解開腰間的箭囊,丢了弓給忽絡離,勒了馬喊着:“今日獵獲豐富,叫人整治出些好吃食,別白瞎了這春季肥嫩的野味。”後頭幾員親随,果然拎着滿滿當當的野味,一臉自豪的笑容。
她這張臉,真是千變萬化,床榻上跟他柔弱嬌憨,風情萬種;朝堂上疾風厲色,賞罰分明,叫人又愛又怕;這會兒卻又是一副游牧民族的女子驕悍飒爽的樣子,身上勃勃的生機幾乎要湧出來。
她目光瞥見王藥,頓時婉轉起來,沖他微微一笑,卻又吩咐着:“應州外麥子已經半熟,與其便宜他們,不如我們先收割了,包漿的麥子據說格外甜潤,人吃不了還可以喂馬。”
王藥色變——古來城防戰一定要堅壁清野,“清野”一說,便是指趕在敵人來之前收割莊稼,避免便宜了敵人。但應州大約太低估了夏軍的速度,這會兒還沒有割麥搶收,這被完顏綽一割,剛剛包漿的麥子是不怎麽能食用的,喂馬真是糟蹋東西——或許這就是應州城來年的百姓口糧呢!
王藥揣測着她的思路,心頭有些發顫。她卻利索地下馬,吩咐人給小皇帝洗澡去,自己帶着一頭的細汗大方落落走過來,挽着王藥說:“卻疾,今日想吃狍子還是野雞?想吃烤的還是炖的?”
他如今每天就是一副白吃幹飯的德行,在作為官署的營帳裏轉一圈,看看各處的軍報折片,然後啞口葫蘆似的什麽意見都不發,再晃蕩晃蕩走掉。也沒人攔他,也沒人瞞他,也沒人追着他問問題。但是今天,他終于憋不住要說話了。
“應州不下,你如何取代州?過代州和忻州,就該拿太原了吧?”
完顏綽知道他是試探,但毫不隐瞞地說:“自然要拿下太原,這塊寶地到手,後頭四通八達。掌控黃河,直取幽燕二處,如探囊取物。”
要是能這樣順利,她還真的就能直搗汴京,再就能飲馬長江了!
王藥不動聲色,又問:“可是應州地大城堅,不容易啊!”
完顏綽大概根本沒打算瞞他,點點頭說:“沒關系。周邊十個縣先打下來,孤立應州,然後圍住它,再去打忻州。”她若無其事地笑着:“應州肯降則罷,不肯降,我就要給點顏色它瞧瞧。”
“屠城?”王藥探手抓住她的手腕。完顏綽一甩手脫開,昂然看着他,笑道:“對。先屠個小的給它看看,若是吓不住,就陪它慢慢玩。裏頭的人啊很快就知道了,殺頭比餓死好,投降比殺頭好。”
她巧笑倩兮,王藥卻一陣不寒而栗,一瞬間簡直懷疑自己是怎麽愛上這樣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妖精的。
☆、11.11
完顏綽撩了撩頭發,自語道:“到底南邊熱,才四月底,跑了一圈馬就一身汗。”吩咐阿菩給她打水洗浴。
王藥緊緊跟在她身後:“屠城殺降, 一直都是不祥之兆, 你也不擔心麽?”
完顏綽回身笑道:“沒事,我叫傩師算過了, 都說今年血□□甚重,要多些人頭人血來祭祀山神,回頭上蒼才賜福祉給我們大夏。我又不傻……”她眼中含着話似的, 眉頭一挑, 什麽都沒說。
王藥心裏焦急,亦步亦趨跟着她, 喋喋不休地說:“你那個傩師靠譜麽?天道好還, 可不是玩的!而且,屠城未必就能唬住人。有的時候, 知道城破則沒命,結果集結一城的力量來共同破虜, 也是有的……”
完顏綽只管在前面款款地走,聽他唠唠叨叨地說。到了自己的帳營門口,恰見宦官宮女在往裏頭擡熱水和浴盆,她才回身,伸手按着王藥的胸口,笑道:“卻疾,這好一段時間了,你倒是第一次對我說這麽多話,而且,是這麽多關于國政軍政的話。呵呵,是為什麽呀?”
王藥只覺得套兒又鋪天蓋地地下來了,他沉吟了片刻,說:“我不瞞你,我不忍心看故國的人遭到屠戮。”
完顏綽笑得深沉了一些,按着他胸口的手也繼續用力:“好得很,卻疾,你是識時務的人,不跟我弄鬼。我也和你說實話:我的人已經打聽了,應州城裏除了李維勵,還有晉國的趙王,現在三邊在增援應州,但是汾州和定州被我的斡魯朵看住了,增援一時不及。可以用作物資運輸的滹沱河現在也在我手裏控制着,晉國深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沒有這條水運的路,大約也不敢冒險增援。”
她笑道:“其實,還是跟你學的,之前看你打并州,就是先占河道,再控鄉村,最後逼得并州孤立無援而投降。确實很好用,你不愧是帝師!”
王藥咽了一口口水,一時無話,直到看見完顏綽似乎要進去洗澡了,才拉住她的胳膊說:“你要怎麽樣?”
完顏綽不由笑得更是開懷的模樣:“你是打算,聽我的話,讓我不要屠城?”
王藥深吸一口氣:“你說,你要我做什麽?”
他緊張得背都繃緊了,低着頭看過來的模樣簡直是一張勁弓,完顏綽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背,笑得:“那你先進來幫我搓背吧!”
還有閑心開玩笑!王藥恨不得在她屁股上揍兩下,但這大帳之外,無論如何也不敢,忍着氣進去,幫着她解帶鈎,拿衣服,直到她香豔的背露在他面前。完顏綽帶着一絲羞澀回頭,王藥的眼睛卻盯着別處,一臉憂色。
她不甘,伸手探到他腹下,還真個完全沒有反應,反而惹得他不快:“幹什麽?不是說洗澡麽?”
完顏綽的臉冷了下來,澡也不忙着洗了,抱着胸問:“你那麽勉強?!”
王藥這才擡眼看她的眼睛,搖搖頭說:“我不勉強自己,我先聽你說,我會權衡,能做得到才會去做。”
果然還是那個油鹽不進的他!怪不得在晉國時,他到處不落好,留了個風流落拓的名聲。完顏綽也不想和他盤馬彎弓了,撒開雙手倒撐着浴盆,毫不顧忌地把含苞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實話告訴你,應州這塊骨頭有點硬,但是李維勵和趙王都在裏面,我心裏實在癢癢。這地方我一定要得到,裏面的兩個人也要——死的活的都要!你幫我取下應州,我就不屠城,而且以後也随你去。”
王藥冷笑道:“嗬!你那麽信我有本事能取下這樣一座堅城?!”
完顏綽笑道:“我信你!”她的目光微微下瞥,心卻微微下沉。他一平如鏡,身上某處一點波瀾都沒有。
王藥似乎是思考了很久,終于點點頭:“好。我幫你取應州,也幫你捉拿趙王和李維勵。但是你要記得答應我的話,大軍過處,不得無故殺戮,倉儲糧草也要留夠百姓的。”
屠城之策,本來就不是上策,完顏綽用此法逼得王藥答應重新幫她,心情自然好起來,點頭說:“我答應你。要是能輕松得到應州,我也不是好殺的人。不過你要是騙我,那我可要用飄杵之血來警告你。”
她在香噴噴的浴水裏哼着歌兒,袅袅的蒸汽給她背上的嬌豔花朵鍍上了霧氣,有時回眸,顧盼生姿,美得不可方物。王藥在背後為她撩水,手指偶爾觸及她的肌膚,完顏綽會撒嬌地說:“卻疾,你的手指好冷!”他沖她苦苦地笑,但是一句話也不說。
王藥重新拾起職司,白天在帷帳中出謀劃策,指揮夏軍的主力慢慢向應州三面環圍,又造漕船,從滹沱河上源源不斷地運送糧草來。完顏綽與衆臣仔細聽他分析,欣慰于他确實謀算精準,大軍環圍應州之後,裏頭的人插翅難飛,不需要屠城恐吓,只消餓上半個月,自然要投降保命。
“李維勵或許願意殉國,但趙王是晉國君主的親弟弟,晉主體弱多病,三十多而無子,趙王将來繼位呼聲極高,所以估計李維勵一定會拼死保護趙王。”王藥指着堪輿滔滔而言,最後手指壓在應州的那個紅圈上,目視完顏綽:“若能以趙王為質,強過要他的項上人頭。”
完顏綽點點頭:“說的是!要人頭,是因為有用,不然,還能拿來當球踢麽?拿住趙王,可能換得幽燕之地?”
王藥搖搖頭:“不好說。先攻下應州再說吧。”
大軍開拔,不是簡單的事,從後備到路線,再到這麽多人的吃喝拉撒,都要置辦周全。完顏綽懷着這樣的宏願,每日忙得只睡三個時辰也不覺得疲勞,直到事情備辦得差不多了,才覺得頭昏腦漲。
她扶着額頭,問阿菩:“咦,今日沒有看見王藥?”
阿菩笑道:“主子每日家繁忙,他還是定時課讀陛下,日日不辍呢。”
完顏綽聞聽這話,心裏也甜滋滋的,點點頭說:“去看看。”
小皇帝蕭邑沣也是一天比一天不同,不僅個子長高了,模樣變俊了,而且日日跟着王藥讀書,跟着完顏綽射獵,跟着群臣聽政,感覺氣度風儀都不一樣了。還不到五歲的小人兒,穿着紫袍端坐在坐席上,認認真真聽王藥講故事。
“楚王聽說莊子高才,便想請他主持國政。派去的使者恰好找到莊子在釣魚。使者勸莊子入楚,說了無數的好處,莊子呢,手握着釣竿,頭都不回,最後說:‘我聽說你們楚國有一只神龜,死時已經三千歲了,楚王将龜板小心收貯,用心供奉在廟堂之上,當做是天佑的神物,日日禮敬,不敢稍有懈怠。你們說,這只烏龜是寧願死了留下一具骨頭而尊貴萬年呢,還是寧願活着,搖動着尾巴在泥漿地裏爬呢?’”
蕭邑沣歪着頭想了想,笑着說:“死了裹得再漂亮又有什麽用,還是活着在泥漿裏爬比較自在啊!”
王藥點點頭,含着笑說:“是呢。兩個使者也是這麽回答的。莊子說:‘我也是這樣想的,我也寧願搖着尾巴,自在地生活在這泥塗之中。’”
小皇帝笑着湊到王藥耳邊說了句什麽,王藥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陛下說得是。臣就是一只烏龜。”
在外頭聽着的完顏綽本來就覺得今天講的內容奇怪:王藥一直多給皇帝授講儒家的典籍,今日卻突然講《南華經》,而且莫名其妙講這樣的內容,現在還自承是一只烏龜!她不由怒沖沖進去,對蕭邑沣吼道:“你對帝師說什麽了?天天和你講尊師重道的道理,到底聽進去幾句?!辱及師長,你很得意麽?!”手一伸,對侍奉皇帝讀書的宦官道:“戒尺拿來!”
蕭邑沣吓得臉都白了,他對這位養母是服從慣了的,一句分辯的話都不敢說,含着一泡淚水把小掌心伸出來攤平。
完顏綽接過硬檀木做成的戒尺,對準那粉紅的小掌心,狠狠地就打了下去,她眼一花,只見王藥撲了過來,随即戒尺落肉的聲音沉悶得不對勁,再一看,王藥的手捂在皇帝的手心上,手背上被她打得泛出了青色。
王藥的手疼得微微顫抖,但聲音一如往常,沉得仿佛帶回響,他擡頭對完顏綽盯了一眼,回頭又對瑟瑟發抖的蕭邑沣說:“不問青紅皂白,不論是非因果,以眼見以為事實,以耳聽以為事實,是為君者的大忌!可記住了?”
蕭邑沣小心地瞥瞥太後,小心地點點頭:“仲父,朕記住了。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