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就上肉湯是不是太快了些? (25)
會了悟的。”他蹲身下來,半跪在蕭邑沣面前,哄勸他說:“陛下剛剛答應臣的,聽好故事就要念書。”
小皇帝乖巧地點點頭,他還不識幾個大字,所以只是跟着王藥搖頭晃腦地念:“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王藥點頭贊許着,完顏綽看見他笑容裏漸生的悲意和眼睛裏漸生的淚光。
☆、11.11
王藥課讀完小皇帝,剛一出門就看見完顏綽斜倚着門牆,毫無朝堂上太後的赫赫威儀,像個小姑娘似的, 脈脈地看着他。
“不冷麽?”他的問話也毫無別扭, 還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撚了撚衣裳的厚薄。
完顏綽搖搖頭:“不冷。到底是春天了。從去年出發捺缽, 到今天,不知不覺已經一年了。”
王藥點點頭:“是呵,流光容易把人抛。我這段時間, 真是百無一用, 行屍走肉一般,白白拿着朝廷的俸祿。”
完顏綽先還帶着的甜蜜微笑瞬間流光了, 她盯着王藥的眼睛, 問道:“怎麽,這又是什麽意思?”
王藥笑道:“屍位素餐, 原是我最不屑的那種人,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說, 占着茅坑不拉屎,還不如把機會給別人。”他從衣兜裏掏出一張紙:“寫了很久了,一直沒機會交給你。今兒巧了,請太後過目。”
完顏綽接過看了兩眼,頓時柳眉倒豎,“刷刷”兩下,撕了個粉碎。
王藥毫不可惜地看着她撕,最後盯着一地的雪白紙片道:“一定是寫得還不夠好。回去再揣摩揣摩李密的《陳情表》去。”
完顏綽道:“你是母老家貧子幼麽?打算和我陳什麽情?寫一次,我撕一次!”
王藥彎腰恭謹地說:“是。”
“跟我過來。”
完顏綽拂袖在前,走了好一會兒,身後聽不到他穩健篤定的步伐聲,回頭一看,果然站在原處,動都沒有動。這個男人,死犟起來着實可惡!完顏綽回頭冷冷地說:“連我的話都不聽,還指望我答應你的要求?”
她繼續向前走,而這次,王藥的步伐響起來了,始終跟在她的身後兩三丈遠的地方,等她進了寝宮,他也毫不猶豫跟了進來。寝宮裏的宮人知道他們的關系,忙不疊地收拾收拾退了出去,還貼心地把門帶好,簾子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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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綽回身坐下,剛準備跟他說些什麽,王藥已經過來把她擁住了,雙手在她背後摸索着,想解開她蹀躞帶的帶鈎。完顏綽心一軟,低聲笑問:“這陣子冷落你了,想我啦?”
王藥不言聲,“啵”地一聲把她的腰帶松開,扯開,連着上頭零零總總的一大堆玩意兒一起甩到一邊,又不聲不響把手伸到她腋下解衣帶。嘴唇也探過來,細碎而粗魯地在她臉上吻着。
完顏綽本是喜歡他略帶強制、掌控自己的那種氣氛,但是今日總覺得不是尋常的滋味,腦袋左躲右閃,眉都皺了起來。王藥騰出一只手摁住她的後腦勺,狠狠地把她壓逼到椅背上退無可退,舌尖撬開她的貝齒,瘋狂似的求索起來。另一只手也不再老老實實解衣帶,直接探進她的胸懷,冷冷的指尖頓時冰得她渾身起了粟粒。
完顏綽掙不過他,只能狠狠一咬他的嘴唇,在他松勁的瞬間把他整個人一推,怒聲道:“你幹什麽?!”
“求太後成全。”
居然叫她“太後”!完顏綽越發怒發沖冠,冷笑道:“你要‘太後’成全你什麽?是想我的身子了?還是想我同意你的辭呈了?還是想我同意讓你去攻打并州了?”
他言簡意赅地答道:“并州。”又毫無廉恥地說:“臣以身相報,伺候得太後舒服,給我一個去并州的機會。如果太後不準臣建功立業,那麽就批準臣的辭呈。”他像行伍布陣時的敏銳準狠,再一次逼近她身前,幾下控制住她的雙手,兩腿也橫插過來。
這是連臉都不要了,完顏綽大急,幾乎要與他厮打起來,雖然力氣不及,但勝在靈巧,在他騰出手解她汗巾的時候,她腕子一滑,從他的掌握中躲出一只右手,也不另作推拒,而是狠狠一記耳光扇在他的臉上,然後壓低聲音、咬着牙斥道:“王藥!你敢威脅我?!”
他的臉上剎那浮起幾道紅痕,在白皙的面龐上頗顯突兀。完顏綽低喝道:“放開!”
王藥似是悻悻的,但實則卻有解脫的神色出來。完顏綽整理着衣擺和裙帶,努力平複着自己的心情,直到衣衫重新又變得整齊,她才擡頭問:“你為什麽一定要去并州?”
“你為什麽不敢讓我去并州?”他反問道,然後自己笑着回答,“是不是擔心我會重新投靠晉國?”
“不擔心。”完顏綽答道,“李維勵的暴脾氣天下皆知,你要回晉國,第一個過不了他那關。蝼蟻尚且惜命,你願意挂個‘叛徒’的刺青被割腦袋?”
王藥臉色沉郁,但點點頭說:“是啊,我又不傻。那麽,你是信不過我的能耐,怕我萬一會輸,你護不住我?”
“只要你不是有心求敗,我們大夏的國法,也不是随意治敗軍之将的罪過的。”
完顏綽擡眼盯着他,兩個人都是毫不畏怯對方針芒般的目光,交鋒了好一會兒,完顏綽才又說:“只是,你就那麽願意為大夏立這樣的功?當年你把文宗皇帝帶到溝裏,這件往事我記着呢。”
“那你還是不信我?”
完顏綽笑道:“好,這點不談。你舍得離開我那麽久?”
那廂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就算是想念,也克制得住。”
“真的克制得住?”
王藥突然眼睛發紅,冷笑着說:“我想念家鄉,想念父母親人,想念同窗好友……卻在異國他鄉呆了這麽多年。你說我克制不克制得住?!”
完顏綽有些害怕他這神色,只是不願意示弱,冷冷道:“你容我再想想。”
王藥收斂地躬身道:“是。請太後慢慢想。”直起身子,等候她接下去的吩咐。完顏綽卻說不出什麽來,舍不得他走,卻又害怕剛才那一幕,怕他忘棄身份尊卑和臉面之後,全然不顧的沖動模樣。她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麽在乎他、擔心他,但是又控制不住自己,人生這二十年第一次感受着滿滿的愛、忠誠和呵護,卻為什麽偏偏是他?
他們瞠目對視着,好一會兒才感覺呼吸漸漸平穩。完顏綽的手指一點點伸過去,在他顫抖的手上觸了一觸——還是那麽冰冷冷的。她的幾根手指幾近是小心地攀上去,終于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掌心握馬缰的薄繭和中指側邊握筆處的一點點粗糙皮膚,仰頭道:“卻疾,我心裏亂,你給我念詩,好不好?”
王藥點點頭,很自然地跪坐在她的椅子前,仰望着她的臉,用舒緩而磅礴的平韻曲調吟唱着這支《望海潮》。臨安勝景,繁華熱鬧:煙柳畫橋,風簾翠幕,三秋桂子,十裏荷花……他先是仰着臉,把漸漸湧出來的淚水灌回眼底,又閉上眼,想要遏制住思鄉的濃愁。可這些感覺抑制不住,他的眼睫本來形成着一條彎曲漂亮的弧線,但是漸漸因為睫毛被淚打濕沉重,而垂挂下來。
完顏綽的手被他反過來越握越緊,她用沒有被握住的左手去揩抹他的淚珠:“卻疾,你想家了,是不是?”他的睫毛顫動了幾下,代替了點頭,鼻子裏也低低地發出了隐約的泣聲。完顏綽的手順勢落到了他的臉頰上,從光滑的臉,到挺俊的鼻,再到有些胡茬的下颌,最後又回到了他的嘴唇上。
“卻疾。如果我讓你去并州,你會一去不回嗎?”
他驀地睜開眼,堅定地沖她搖搖頭:“不會。”
隔了兩日,皇太後完顏綽的鳳印在旨意上鄭重地蓋下。王藥以南院樞密使的身份,再領并州安撫使一職,帶着五萬上京兵馬,與雲州城安撫使的二十萬人馬會合,共同對抗晉國“神勇将軍”李維勵。
王藥離開上京的時候,正是春季,上京的冬日漫長,早春并不顯痕跡。但上京河畔的沙柳還是萌生了新芽,在粗硬如鐵錠一般的枝幹上,竟也生出幾分溫柔新綠的柔媚來。
完顏綽是等人走後,才在禦河邊的沙柳樹上折了幾枝柳條,無聊地在手裏盤曲繞圈,漢人說“柳為留”,所以喜歡折柳相送,以示留戀。她卻不願意向王藥太過顯露出自己的弱點,所以唯有這樣的自我安慰,聊解相思。
前線的戰報一張張雪片似的送到上京。完顏綽每拆開一張時手指都會微微地顫抖。好在每一張幾乎都是好消息。王藥對并州及周邊的地勢極其熟悉,對李維勵的用兵法則也極其熟悉,五萬上京兵馬被指揮得神出鬼沒,打了幾場勝仗。接下來,連同雲州安撫使的二十萬人一起,加上臨時組成軍伍的契丹牧民,共同圍住了并州城,并州再次變作一座孤城,懸在晉國邊境上,周圍的晉國城池不知是因為遠水不解近渴,還是本就與李維勵不和,一副樂得看笑話的樣子,統統默然,無一援兵。
雖然知道兵貴神速,但完顏綽還是改變了注意,急令王藥他們停止攻城,而把上京的監察再次交給自己的父親,自己帶着增援的十萬禁軍,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并州與雲州之間的山谷中安營紮寨。
☆、11.11
“此處離并州城下多遠?”完顏綽問。
早有負責軍中文職的“林牙”把戰況和地形彙報給了她。完顏綽點點頭說:“好。快馬來往不過是半日功夫而已。”她又帶着三分自豪,對周圍的人說:“你們不是說王藥是南蠻子不谙兵戎?如今可是打臉了吧?征戰的事,本來就不是靠塊子肉,而是靠這裏——”她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傳王藥到這裏來見我。”她最後吩咐傳令的小卒, “并州克複只在數日的樣子。機會多麽難得, 只盯着并州實在可惜了。接下來大夏可以大展宏圖了!”
王藥回來後,他願意, 可以繼續為自己的出征,到時候高官厚爵,給得理直氣壯;他不願意, 也可以見好就收, 封賞這次的大功也沒有人再敢廢話。完顏綽愉悅地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盤,幻想着與王藥再次見面的情景。
王藥遷延了兩天才肯回來。
完顏綽遠遠地看見他, 滿心漾上歡喜來, 衆人面前,不得不擺出公事公辦的面孔, 淡淡地叫了召見,說了幾句“一向辛苦了”“等功成之後再封賞”之類的套話, 但覺王藥臉色有些灰暗,只道他連日在營帳裏運籌,又要應對戰場上無數意外的情況,吃不好睡不香,自然是疲憊的了。
等人離開,她獨獨留了他下來,笑着撫慰道:“真叫辛苦你了!不過,這次的并州之戰打得極好!我們折損不過二成,卻把并州周邊掃蕩一空。雖說‘上兵伐謀,最下攻城’,不過無論人力還是器械,我們已經穩占優勢,下并州只是早晚的事。你今兒在雲州這裏,可以安心地睡一覺。明天我們一起開拔去并州城下督戰,活捉李維勵這個老賊,把他的腦袋當禮物送到晉國去。”
王藥目光一懔,左右看看,低頭說:“下并州不成問題。但李維勵拿不住。”
“為何?”
王藥跪下給她磕了個頭:“臣只答應取并州,沒有答應取李維勵的人頭。所以,特特在并州南邊留出一塊薄弱的兵力,讓李維勵從并州突圍。”
完顏綽“呼”地站起來,怒道:“誰許你這樣做的?放虎歸山,你倒不想想後果?!”
王藥毫不懼怕地擡頭道:“太後若肯把并州交給臣來治理,李維勵終其一生,不要再肖想并州。但是縱虎歸山,他在并州以南、黃河四鎮的要地鎮守,也可以保住晉國門戶平安。”
他大約很久都沒有好好睡,眼睛遍布着血絲:“你想要并州,你得到了。并州的百姓可以不至于餓死,我想要的也得到了。李維勵英明赫赫,可以繼續為晉國效力,也可避免大夏得隴望蜀,橫生貪念。臣自以為這樣各得其所,兩全其美。”
算計得滴水不漏,誰也別想占便宜。他擡起臉,仿佛等她的巴掌再扇下來。但是完顏綽不停地“呵呵”冷笑着,笑得花枝亂顫,最後伸手捏着王藥的下巴,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卻疾,你真是個人精!我就喜歡你這樣聰明的男人,居然能把我耍得團團轉!”
“阿雁,”他被她吻得強硬的外殼也一下子碎開了,終于微笑着說,“我也怕你,所以人走光了才敢說我的想法。你若實在氣不過,我今日見你再死,也可以無悔了。”
“油嘴滑舌!”完顏綽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晃着,“我懂你的想法了!故國到底是故國,對麽?好,取了并州,再讓我向晉國要點救命的糧草,不然,其他地方就以并州為榜樣準備大軍兵臨城下吧!‘民為貴’先生,這樣,你可有不同意的地方?”
乘勝而不追擊,但乘勝而加以威脅,問富庶的晉國要錢要糧,雖然也不光彩,但是倒不失是各取所需的好辦法。王藥對她的主意無言以駁。
并州城南,突然城門洞開,箭镞鋪天蓋地,把環圍的夏國軍隊逼得倒退到箭程之外。從城門出來的是一支精悍的隊伍,雖然因為饑餓而顯得面色萎黃,但依然披精執銳,高大威猛,猛沖出來的時候氣勢十足,叫夏國兵也不由地倒退了。敗逃出來的辚辚車馬,沿着散布着枯骨、長着高高蓬草的小道,拼命地往邊境飛馳。
完顏綽自然也安排了堵截,不過小隊到底截不住李維勵的主力。欲追窮寇,倒不料之前一直作壁上觀的晉國邊城——應州,竟然轉了性一樣打開城門接納,而後烽火相連,頗有急急調兵援助的架勢。完顏綽想想還是見好就收,把并州插上了夏國的金狼旗後,又派出小隊騷擾了邊境一番,最後逼得晉國派出持節的使者,到并州城裏完顏綽所在的行營求和。
完顏綽把晉使晾在外面,卻把王藥叫到了自己的氈包裏。她巧笑倩兮,卻帶着洞悉的冷靜和理智,對王藥說:“你非放跑李維勵不可,想必不僅僅是因為李維勵本人,這次邊境的幾場仗,但凡圍困,他們就有求饒的态勢出來。說吧,并州之前有什麽玄機?你老老實實告訴我,我反正也追不上他們了;你要和我耍花樣,或者死不張口,我也拿你沒辦法,今日就請你面見故鄉人,有什麽要給父母帶的話,叫晉使給你捎信便了。”說罷,掩口葫蘆。
王藥的臉變了顏色,顯見的毫無準備,只覺得完顏綽聰明的模樣竟然極其可惡!他沉吟了一會兒,說:“我截獲了并州的軍報,得知晉國趙王這次代天巡邊,結果和李維勵一起被困在并州。後來進并州城,城中太守府邸,确有親王所用的器物,未及一道帶走。”
“趙王于你有恩?”
王藥搖搖頭:“我不認識他。只不過趙王風評不錯,死于亂軍太可惜了。”
“應該也是個有才幹的人。”完顏綽仔細盯着王藥的臉,“否則,你也不放跑他來壓制我的大軍吧?”
被盯着的人唯餘苦笑:“你拿着我的魂呢。我自作孽不可活。”
完顏綽找到了他的弱點,雖然今後或許可以把他搓圓捏扁,但她也并沒有以往産生的那種征服的成就感,拉着臉揮揮手:“行,你躲起來吧。別叫你的故鄉人看見!”王藥的背影似乎有些蕭索,完顏綽只覺得自己的心也陷入這樣的蕭索和不滿足中。她咬着牙想:自己有智慧,有權力,她要什麽得不到?為什麽要糾結在他一個人的悲喜之中?!
雙方的和談失敗了。源自于完顏綽的獅子大開口:“三十萬匹帛,十萬石糧食,雖解得一時之急,卻解不得一世之憂。久聞幽州、薊州、檀州、瀛洲都是土地肥沃,地勢險要的要塞,若是你們誠心要和解,把這些地方贈與我們,自然就是朋友了。”
她要的這四塊地方北聯朔漠,南控中原,一旦歸于夏國,那麽晉國的天險盡失。來使無論如何也沒有膽量割讓土地,雙方唇槍舌劍了半天,還是以完顏綽的冷笑告結:“罷了,說什麽誠意?我缺錢,也缺糧,但這些缺的,過了一夏天都可以補回來,但是我缺可以耕種的地方,沒處找補。你們要不願意給,就看守不守得住吧!”拂袖而去。
她的心開始膨脹起來,源自王藥最愛吟的那首《望海潮》,江南臨安是什麽樣子,只在畫兒上見過,只在詩歌裏聽過,只在王藥沉醉的表情裏推測過,卻沒有真正體驗過——那是他出生、長大、熱愛的地方,一定美不勝收,比畫兒裏,比詩歌裏,比想象裏更美,更讓人陶醉。
完顏綽心裏暗想:我要去看看!
大軍一動,身為樞密使的王藥自然知道消息,他怔怔然坐在皇帝的禦帳裏,聽小家夥顯擺似的對着他念書,可是聽了半日,王藥發現自己什麽都沒有聽進去。只等蕭邑沣滿懷期待地等他表揚時,王藥才回神說:“陛下念得好。”
小孩子不僅僅滿足于這樣虛空空的表揚,咧嘴笑道:“哪裏好?”
王藥猝不及防,胡亂指着書上一句話說:“這句‘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讀得好。”
蕭邑沣偏着頭看了一會兒,他還識不了幾個字,但是長短句讀還是認識的,生氣地說:“根本不是三個字三個字的!”小手在桌上一拍:“仲父騙人!”
王藥今日連哄他的耐心都沒有,長跪起身稽首道:“陛下恕罪!臣不堪‘仲父’的稱謂!”竟然失儀地自顧自拔腳離開了。身後傳來小皇帝“哇”的一聲大哭,随後是宮人們哄勸他的聲音,還有那抽抽噎噎的“仲父”“仲父”的呼喚。王藥只覺得步伐沉重,一度想到太後的帳營去,但臨了腳又拐了彎。
王藥在并州城裏熟悉的妓寮呆了三天三夜,才被尋找主官的樞密院衆臣找到。完顏綽得知這個消息時,氣得手足冰涼:“他在哪座妓寮呆着的,就給我把哪座妓寮砸爛!那裏所有的歌舞伎全部械送有司,給我打着問!”
事情一點不複雜,很快,含着歌舞伎們血淚的口供送到了完顏綽手中,她努力地平下氣去看,心裏有一點點安慰:王藥沒有喝酒,也沒有嫖宿,獨自躺在妓寮水岸邊的楊柳下,看着漫天飛舞的柳絮,聽着裏頭的清音妙吟、洞簫琵琶,他手持檀板,不醉而醉,寫了很多詩詞,揮就之後,自己吟誦幾遍,又全部撕做碎片,蝴蝶一般撒落在河水裏。
反正給了足夠的錢,妓寮的老鸨也任他胡為——橫豎弄髒了河水,随着春水一漂,很快一切沉沉浮浮的字紙也就看不見了。
但當翻到最後,看到王藥的供狀時,那些安慰化作一個笑話,完顏綽氣到想笑:王藥一本正經地供述,說自己有失國體,罪在不赦,請求革職拿問,還真的列舉了若幹夏國的律例,不少竟然還是他自己幫着完顏綽拟定的律條——說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他又簡直是裝的!
“真好玩!”完顏綽點點頭笑了,合起了那一大疊文書,“傳王藥過來,我要親審。”
作者有話要說: 藥藥想的是冒險玩平衡
但是他的boss是多麽聰明有野心的女人哈
如果覺得不虐的話我就要繼續了
還有若幹作者的惡趣味,請大家忍住
☆、11.11
在等待王藥過來的那會兒,完顏綽的心思也可以說是百轉千回。
并州收複得如此容易,勾起了她心底裏勃勃的欲望。論公,哪個執政者不願意開疆拓土, 流芳百世?在夏國遭災的時候, 她發現學習漢人農耕、儲糧、建倉的方法來防災,也是最好的解決之道。論私心, 她确實被王藥念詩的時候那般的陶醉模樣吸引了,“江南”“臨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都是她見所未見的美好景致。
以前夏國和晉國,雖然邊境常有沖突, 但是各人守着各人的界限, 彼此倒也不太肖想。如今卻發現,原來只要有好的将領來運籌帷幄, 她的将士比晉國強太多太多了。完顏綽派在王藥身邊的扈從和記室參軍等人是她自己的親信, 每天各種密奏都會送回到她那裏,事無巨細記載着王藥行兵布陣的所有內容, 連同他鼓舞士氣時的那些話,察看地形時走的那些線路, 完顏綽都知道,都在琢磨。王藥熟悉李維勵,熟悉邊關的情況,所有戰法設計得巧妙,都是為并州和李維勵量身定做,
她好學,雖然開始看得腦仁疼,但還是強迫自己對着堪輿圖和沙盤,一點點琢磨王藥用兵的道法,慢慢地就看出門道來了。晉國的強項是城防,但夏國的強項是騎兵。晉國的将領行兵之權全賴汴京的皇帝賜予,拘泥謹慎而反應甚慢;而夏國的騎兵就是勝在靈活多變,反應速度極快。所以他們不必攻城,只消掠地,孤立大城池,趕在晉國堅壁清野之前獲得補給,層層推進,很快就能攻到汴京!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接着又極度地興奮起來。
正想着,外頭通傳,王藥帶來了。完顏綽急忙收斂心思,把剛剛浮在面上的一絲得意的笑意壓了下去,斜睨着剛剛走進來的他。
他的模樣有些頹廢,眼皮子只略擡了擡,就又垂下去了,聲音也顯得無力:“罪臣王藥,叩見太後。”
完顏綽看他幹燥起皮的嘴唇,遏制着給他賜茶的沖動,任他跪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這供狀是你寫的?”她的臉板得鐵塊似的,把一張輕飄飄的紙用力摔到王藥的面前。
王藥彎腰撿起來,拂了拂上面的塵埃,雙手舉着說:“是。臣有罪,喪失國體,動蕩軍心,請太後批複辭呈,或者下旨革職拿問。國之大典在刑賞,刑不确,則……”
“夠了!!”完顏綽冷冰冰打斷他,到他面前扯過那張供狀,用力在地上一踩,“我不愛聽這些話。你的心思我明白,你騙小孩子的把戲,還是不要拿來跟我開玩笑吧!既然知罪,那麽,好好将功折罪才是正理。”
王藥“呵呵”笑了兩聲,嘴唇抖動了一會兒,終于說:“我只怪自己要強冒進,也怪自己行兵布陣并未敢隐瞞身邊人。不過如今也想開了,既然王藥已經是夏國的罪人,也是晉國的罪人,無力可以贖罪,只能超脫于事外,不要一錯再錯。望太後成全!”
他俯身撿起供狀,不勝心疼般拍了拍又吹了吹,不依不饒地膝行幾步擋在她面前,把供狀舉過頭頂,不卑不亢、不依不饒地說:“臣帷薄不修,行事昏聩,沒有謀國之忠,沒有立世之範,百無一用,真心實意無法擔當樞密使的重任,請太後另請高明!請準許臣辭職隐居,從此再不過問國事!”
完顏綽心裏本就蹭蹭的火頭一下子竄上來老高。她劈手打落那張供狀:“你怎麽想的,我還有不曉得的?不過就是要以辭職為要挾,阻撓我南進。既然要阻撓我,你身為一國樞密使,上奏谏言,無所不可,何必玩這樣的花樣?況且,國家大事當頭,身為一國樞密,豈有率先落荒而逃的?你帶這樣的頭,不怕我辦你?”
“我要勸,你聽?”王藥反問道。
見完顏綽不說話,他冷笑了兩聲:“說是救災,并州已下,災情已解;說是和談,卻故意設置和談不成的條件。人心不足,得隴望蜀,我已經心寒了。我只說一句,兩國正式開戰,不會再只是小小沖突,勢必是釀成大禍,血流成河,生民流離,多少年都恢複不了元氣。這是你想見的?!”
完顏綽默然了一會兒,只道:“等我贏了,我會依然按照南院北院的做法,漢臣治漢。我保證,會對漢人好的。老百姓只要吃飽穿暖,誰做皇帝,有何要緊?”
她懂政治,但不懂民心。
王藥又是挑着眉冷笑了半天,自己搖搖頭,仿佛對她全然不再信任。他終于執拗地揀起蓋了一個腳印的供狀,再一次把供狀捧過頭頂:“若是有那一天,王藥替晉國臣民謝過太後。但是,君子不強人所難!王藥若是仍做大夏的官,将來無顏面對江東父老。請太後依照國法,革退王藥身上官職!”
完顏綽仰着頭想了一會兒,問:“如果我革退你的所有官職,你是不是還留在我身邊陪我?”
王藥擡着眼睛望她,她洞穿似的,滿眼都是不信任,仰着頭等他的回答。王藥心裏一瞬間如利箭穿過,收縮似的劇痛,而這外在的神情落在完顏綽的眼睛裏,卻是他面色蒼白,襯得幾日沒刮的胡茬黢青一片,也襯得眼睛裏的血絲層層密密,似乎眼睛全紅了。他喉結上下滾動了很久,目中隐隐有霧,終于緩緩說:“你應該知道的,肯定不會了。”
完顏綽被他氣得也眼睛發酸,只覺得對他千般萬般的好,都折在此刻。她冷笑道:“那麽,你就是打算始亂終棄了?”
王藥覺得她這是倒打一耙,然而他們曾經有過的美好時光,還有那次在篝火中用夏國的儀式舉辦的婚禮,都是他窖藏在心底深處最美好的記憶。他深吸了一口氣,撇開這個問題,再次對她稽首:“請太後法辦我。若是氣不過,殺也可以。”
完顏綽“咯咯”地笑着,指着他說:“你膽兒包了天了!不就是仗着……”他真以為自己沒法子對付他?!她挑着眉,端詳着他的頹喪,咬着牙想了想,終于說:“王藥,莫說你沒有嫖_娼宿妓,就是有了,其實也算不上違法,不過确實叫我心裏不舒服。更叫我不舒服的,是大敵當前,正需用人的時候,敢跟我撂挑子,這是恃寵而驕,是威脅我!”
她扭過頭,把外頭遠遠遣開的幾位重臣和侍從都叫進營帳,把情況簡明一講,當衆開始下旨意。
“你既然跟我說什麽賞罰,說什麽國法,好,我今日确實要罰你。不過,之前拿下并州應當有賞,今日無端辭職應當有罰,互相抵一抵,倒也不至于革退這樣的重罪。”完顏綽似乎望空思考,終于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對王藥說,“就當衆杖責一頓,以警示其他人吧。”
王藥瞬間面紅耳赤,捏着拳頭說:“自古刑不上大夫,若臣是樞密使,太後不覺得責罰有失國體?!”
完顏綽笑道:“對不住,‘刑不上大夫’這樣的說法,大概是你們南人獨有的,我們這裏,都是肉刑,撲作教刑,我覺得挺好。之前秦王犯那麽大的過錯,不也是鞭責罷了?對你,自然是一樣的。”
她非常滿意王藥此刻氣到無奈的樣子,讓她極有報複他冰冷無情話語的快意。完顏綽不等他再反駁些鬼話,搶先厲聲道:“就是這裏扈從的侍衛,送樞密使王藥去帳外門,杖責三十,昭告群臣引以為戒!”
“請太後賜死便了!”王藥怒不可遏,一甩手把上來拉扯他的侍衛甩開。
完顏綽挑釁地看着他:“死了還有什麽用?我要你活着為我效力!給我拖出去打,重重地打!我在這裏聽着動靜!”
王藥最後被氣得笑出來,拱手道:“如此,王藥自然領罰。謝太後隆恩!”昂然而去。
完顏綽又氣又不舍,等王藥出去了,才叫來身邊的親信宦官忽絡離說:“你去瞧着,叫那些侍衛不許給我弄鬼,別又搞出個受刑的坐那兒喝茶,大家夥兒出勁兒地拿竹板拍枕頭的笑話來;但也別瞎來,弄一身血,打個半殘,我可叫行刑的用命抵償!”
忽絡離哪裏不明白這主子的意思,不就是既要出口氣兒,又不能打重了——太重了把情分打掉了,後手的那些在床榻上擦藥勸谏的話還怎麽出口?他機靈地點點頭,低聲道:“奴明白。”一溜煙兒出去了。
完顏綽手邊有奶茶,有酥酪,她拿起一盞酥酪來,端在手裏,失焦地看潔白的一杯,怔怔的半天也不記得要喝。
外頭的動靜沒多久就響了起來,每個細節都聽得清清楚楚:揚起來的風聲,甩下去的脆響,沉悶的報數……唯獨沒有他的些微動靜。完顏綽側耳仔細尋找屬于他的動靜,卻失望了,腦海中隐隐生出那些粗重的呼吸,壓抑的呻喚,汗珠掉落地上的輕音,但是仔細聽,都又像幻覺一樣從沒有存在過。
她口幹舌燥,心裏起伏不定,說不出的難受,比自己挨打還難捱。不覺間手裏的杯子舉到唇邊,想喝一口潤潤嗓子。香甜而冰涼的觸感剛到唇邊,驀然回憶起他關切而強硬的模樣,想起他對她說過:“你體寒,本來就是要慢慢調養的。再吃這些寒性的東西豈不是雪上加霜?”然後毫不客氣搶走了她心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