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就上肉湯是不是太快了些? (23)
窩裏翻身做主了,她壓着王藥,壞兮兮湊在他耳邊說:“好。我伺候你,你這幾日身子骨不好,我好好伺候你,盡了晉國那裏的為婦之道……”
這妖精是要造反了!但是王藥怎麽願意破壞此刻的美好?他點點頭說:“甚好。且看你怎麽伺候。”舒坦地仰躺着,閉着眼睛讓她“伺候”。
她窸窸窣窣的,動作輕柔而麻溜,王藥的衣襟被她一層層打開,身上卻越來越暖,然後是汗巾,抽開後從他的胸膛柔柔地滑過,使他不由地一陣戰栗。“不許睜眼。”說是伺候,出口的盡是命令。她咯咯地輕笑,熱乎乎的氣息噴過來,在他耳邊厮磨了片刻,熱氣息一點點下移,游移不定的、若即若離的,只是很偶爾才啄吻一下,卻能叫人期待很久。
忍耐不住的時候,他的手伸過去抓她,沒想到腰肢滑溜得和絲綢似的,觸手就滑開了。“再調皮,我把你綁起來。”她嬌俏地威脅道,汗巾上的流蘇在王藥的胳膊上拂來拂去,“你身子沒好透,別花大力氣,仔細落下病根兒。”
真是體恤!王藥氣得咬牙切齒,冷不防小母狼的牙齒上來了,輕輕一咬,大約就是一個牙印留在胸脯上,王藥撒不出去的氣頓時消停了,繼續耐心地等她伺候。
完顏綽仍是輕笑着若即若離:“卻疾,你們那兒說,夫妻之道是什麽?”
王藥故意說:“夫義婦聽,夫令婦順,夫唱婦随……”耳邊的“咯咯”聲越來越輕靈,完顏綽似乎在點頭,發梢在他肩膀上一抖一抖地拂動。她掌控着他,悄聲問:“那我做得好不好?”又威脅:“要是不好,我就走啦!”
王藥終于忍不住,睜開眼睛一把抱住她的腰:“你真是好極了!再淘氣,我也得做個‘好’丈夫給你瞧瞧了。”
兩個人的眼睛已經漸漸适應了黑暗,完顏綽的輪廓在黑夜裏仿佛鍍着一層光,她慢慢蹭過來,以掌控者的方式,完成了她的奉獻。
他們的新婚之夜一過,又是開拔到新的地方。捺缽的日子比在上京宮裏辛苦很多,但也自由很多。只是越到西面,地方越顯得荒瘠,大片大片的戈壁間夾雜着一小片一小片的綠色草場,彎彎曲曲的小河可能前頭還流得好好的,後頭就瞬間消失了水源,很快枯竭。牧民趕着牛羊尋找新的水草豐茂的地方,若是運氣不好,沒有及時找到,只能愁眉苦臉地腌制、風幹餓斃的牛羊。
完顏綽抱着蕭邑沣下了皇帝的禦辇,指着遠處一望無際的荒原:“皇帝,這也是你統帥的土地!”她放開這個才三歲的孩子,止住保母的跟随,任他在坑坑窪窪的戈壁上跌跌撞撞地行走,任他去玩地上的碎石礫和小丘上粗糙的沙柳樹,只有當他稚嫩地小手好奇地拔地上的草時,才上前制止:“別!牛羊們要靠它活下去!”
對于王藥也是一種震撼。江南的柔秀,汴京的繁華,乃至上京的多樣,都不及這裏眼睜睜的苦難。他蹲身撫摸着地上的草,看那萎黃中心透出的一點點新綠,聽着四周饑餓的羊群“咩咩”的叫聲,甚至拱開他搶一些草根的模樣。他終于轉頭對蕭邑沣說:“陛下,社稷為重。”
完顏綽點頭道:“秦王我是放回去了,他的妻子家族,占着這裏最大的鹽池。我們的鹽都是靠從中原買,一直被晉國吃得死死的。”她毫不覺得接下來的話需要忸怩地說,所以大方落落:“所以我想要他的鹽池。你給我想個法子吧。”
其實就是想搶。王藥眨了好一會兒眼睛,還未及想好說什麽,完顏綽已經又開口了:“你們漢人不是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話都這麽說了,難道我要回自己的地方,還不夠名正言順?我放了秦王一條命,這會兒也看一看這家夥是不是給打服氣了。”
她最後轉頭對王藥笑道:“再說,是秦王先發信給我,‘誠邀’我帶皇帝去秦地巡幸。你說,他安的是什麽心?秦地那麽好,水草豐茂,還有鹽池,我又如何能夠不把握好這樣一個機會,畏葸不前呢?”
她真是個過不了幾天安生日子的脾氣!王藥心裏有擔憂,不由問道:“你何必冒險呢?秦王記恨你,幾乎是一定的,明知道是鴻門宴還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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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綽伸手挽着他,笑着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好歹也是一國的太後,若是明搶他的,必然說不過去,但是若是他犯錯在前,我剿滅在後,連着他的妻族一并族滅,誰又能說什麽?”她笑了笑:“哦,大概會說:‘殺得好!’”
當車馬折向東南方向的秦地,風光又變得不同起來,樹木多了,草地也變得大片大片的,牛羊豐碩強壯。完顏綽從鳳辇裏揭開簾子往外望,嘆息道:“多好的地方!”
秦王蕭邑汾還算規矩,在西京首府大同府郊外好遠就來迎接了。他恭恭敬敬在太後和皇帝行營的轅門外就下了馬,然後一路到皇帝用作處政和居住的彩柱禦幄前跪地行禮,還送來大量的糧草和珍馐美酒。
裏頭任他在料峭春風裏跪了半天,才慢悠悠叫進去。太後隔着珠簾,小皇帝已經呼呼地睡倒在禦座上,睡得四仰八叉,嘴裏還流着口水。秦王蕭邑汾一愣,便聽珠簾後的完顏綽問道:“秦王一向身子骨還好?”
秦王急忙叩首道:“托太後和陛下的洪福,這陣子身子挺好,能開十五力的硬弓,也能舉兩百斤的石鎖繞校場走三圈。”
完顏綽掩口笑道:“我就說嘛,當時鞭責只是蒲鞭示辱,怎麽可能傷到秦王呢?”
秦王不意當衆被她揭短,頓時臉到脖子都漲紅了,好半天才強自賠着笑臉說:“多謝太後和陛下不殺之恩。臣得以活命,定要好好報答太後和陛下的恩典。”最後幾個字,已經有些咬牙切齒了。
完顏綽點點頭說:“你還是個曉事兒的。前頭太宗皇帝,膝下庶子女極多,總有不自量力的要說點怪惡心人的話。你年輕,原先犯了錯也沒什麽,以後要知錯能改,也叫那些心懷不軌的人瞧瞧。”她從裏面打量外面,不同于外面看裏面一片模糊。她清楚地看見秦王的每一個表情,那憋着的怒氣,那羞慚的模樣,被她一點點地激起來。
她完全不怕他。秦王造反的時候,手下的人被她近乎全部誅滅,現在靠的也僅只是妻子的娘家人。完顏綽想着他掌管的水草豐美的秦地,那麽大那麽好的鹽池,這些名義上屬于“王土”的地方,實際上則在這些藩王的手裏控制着——她要一點點奪回來!
她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哎呀,一路上奔波,真是累死了。陛下都睡了,我也困倦。請秦王到外頭大帳裏,南北院的夷離謹、樞密使、宣徽使會替我接待照顧秦王呢。”
秦王還在那兒客氣:“太後休息就是。在這裏,臣自然要盡地主之誼……”一擡頭,珠簾輕搖,人早不知去哪兒了。
對一個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娘們兒卑躬屈膝了這麽久,連個好臉色都沒看着,直接貼了人家的冷脊梁。秦王忍着一腔火氣到了外頭,根本沒幾個人理他,直到他難受得打算告辭了,才見王藥帶着幾個人過來勸客:“這麽早晚了,秦王殿下難道不吃了飯再走?”
王藥這人,在秦王攻打上京的時候,把他耍弄得團團轉,秦王雖未親見其人,但久聞其名,而且聞名就是心裏切齒的恨。此刻,少不得打疊着精神,賠着笑臉敷衍:“啊啊,原來是王樞密使!小王久仰久仰!”
坐到酒席上,秦王打量着王藥。早就聽聞他是太後的面首,特別重用,現在看這個人,果然是長着一張好臉,骨格兒俊秀得從哪個角度望過去都沒有不禁看的地方,還有那深潭似的眸子,輪過來時就是一道峻光射過來,修長入鬓的濃眉,時不時輕輕挑起,仿佛有些輕佻,又讓人捉摸不透。他還在肚子裏腹诽這個小白臉的皮相說不定只是繡花草包,王藥已經舉杯道:“殿下不來杯酒麽?”
☆、11.11
秦王急忙也舉起杯,“滋溜”幹掉了一杯酒,然後看了看酒杯,輕輕“咦”了一聲。
王藥不動聲色, 擊掌示意外頭人把菜肴也送進來。秦王一看, 燒熟送進來的,盡是他上貢的珍馐佳肴, 王藥渾若不見他難看的臉色,自顧自勸菜:“秦王多用一些。太後這兩日胃口不好,陛下走道走得久了也有些犯暈不想吃東西。殿下送來那麽好的菜肴, 不能白白糟蹋掉了。請秦王多多賞臉, 看看陛下帶出來的禦廚手藝如何。”
秦王暗道,他要不吃, 顯得菜有問題, 萬一那小娘們又亂猜,自己別黃鼠狼沒打到, 倒惹了一身騷,實在是劃不來。只能自己夾了自己送的菜肴嘗一嘗, 邊吃邊暗暗罵完顏綽真是小狐貍投胎的,滿心都是警惕!
他吃了一會兒,如同嚼蠟一般也吃不出滋味,擡頭見王藥正在慢慢吃菜,慢慢喝酒,氣定神閑,旁若無人。秦王問:“樞密使覺得食材如何?”
王藥的筷子在盤盞間指點江山:“秦王真是客氣得很!這駝峰是口外的幼駝,油酥潤滑,鮮嫩可口;這鹿尾單取尾巴上一塊漿,精華所在,格外爽口;這鲟魚脆骨我也嘗過,是口外的大鲟,只取耳下一塊脆骨,最為珍貴……”喋喋地評點了半天,最後說:“這些都是不容易找的東西。秦王對太後和陛下的心意,下臣實在是感佩啊!”
他最後一個“啊”字出來,眉梢不自覺地挑了下,顯得有些俏皮的模樣。秦王蕭邑汾接着話茬兒說:“可不是不容易找!但小王說一句狂話,食材好,還要善烹饪才行。太後的禦廚自然是好的,但是一路跟着行營出來,都是軍隊裏埋鍋造飯的法子,哪能燒得入味?”
王藥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請君入甕,還得他自己來給自己挖坑。他點點頭,不置可否,但又有點深以為然的模樣,用筷子翻挑了一下盤盞裏的鹿尾脍。
秦王蕭邑汾不由湊近了道:“請陛下和太後賞臉,到大同府裏駐跸,嘗嘗臣王府裏的廚子手藝如何。”
王藥漫不經心,手裏轉着酒盞,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說:“也好。”
第二日,皇帝的車駕浩浩蕩蕩進了大同府。其時,黃河以北,包括大同連着整個汾河流域,都在夏國手中,黃河以南的晉國守着真定府,正是自顧不暇,等閑不敢越河,收複黃河以北的故土,已經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了。但是,在前朝屬于漢地的大同府,多半的居民都是漢人。
王藥騎着馬一路從裏坊走過去,秦王的藩地,也仿照上京,才用一城兩治的方式,一眼望過去,只覺得比上京還要繁華,但又覺得四處似乎少了點什麽。等到了□□前的大街上,早就黃沙鋪地,清掃一淨,秦王帶着屬下的人,恭恭敬敬在街口迎候着。然而他們的恭敬畢竟是有限的,等禦辇一行到了,秦王不過搶上兩步近前,親熱地去揭車簾子:“陛下,太後,臣恭候已久了!”
王藥板下臉道:“秦王唐突了吧?”
秦王讪讪地,收回手指了指門:“那麽,請陛下和太後進府吧。”王藥這才淡淡一聲“嗯”,騎着馬昂然在前面領路。他隐隐聽見身後,秦王氣哼哼地低聲嘟囔:“媽的,酸腐漢人!跟我耍什麽威風?!”
王藥渾若不聞,到了影壁裏頭,才下了馬,到禦辇前道:“陛下請下車吧。”簾子一揭,小皇帝在一個保母的抱持下,揉着惺忪的睡眼下了車。見秦王還在翹首望着,王藥笑道:“太後今日身子不适,就不過來了。”他眼神一掃四處,對皇帝道:“陛下,請随你的皇兄到裏頭去。”
小皇帝蕭邑沣有點怕生,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突然伸手拉住了王藥的衣襟,軟糯糯喊:“帝師……”
王藥被他看得心都要化了一樣,勸道:“陛下先進去,臣在外頭護着陛下。”
小皇帝撥浪鼓似的搖搖頭,越發拽緊了王藥的衣襟:“不要嘛不要嘛……仲父……”他身子一斜,仿佛不怕摔跤似的,從保母懷裏探身出去,簡直牛皮糖似的一粘一個準。保母抱不住,“啊喲”叫了一聲,王藥還能怎麽樣?簡直拒絕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伸手接住,抱在懷抱裏。
他回頭看了看自己帶來的幾員侍衛:“那我陪陛下進去,其他人,按昨天的布置,一半在裏頭侍奉,一半人在外頭。都不許貪杯。”
計劃略有變化。但抱着懷裏軟綿綿的小東西,感受他充滿信任的小腦袋伏在自己的懷裏,王藥只有咬咬牙,跟着一起進了王府待尊客的明堂。
四面都是屏風,而且用的是最沉重的雕漆實木,王藥四下看看,手緊了緊,直到把皇帝放在正中面東的禦座上,因為小皇帝拽着他的蹀躞帶不放,他也只能側身斜簽着坐在皇帝身邊,好言哄勸着他。
酒菜流水似的上來,四周的舞樂也奏了起來。秦王顯得很是巴結,又是勸酒,又是勸菜,怕他們擔心,還自己首先吃第一口。王藥問了幾句秦地各處治理的情況,又問漢人在此地的情況和秦王選官的法子,秦王一一答了,頗為拘謹。直到酒過三巡,蕭邑汾的話匣子才打開了些,對王藥說:“我對藩地,也算是用心良苦。這地方漢人、靺鞨人、蒙古人雜居,做生意的不知凡幾,人家都眼饞我收的稅高,殊不知管理之難!”
王藥點點頭:“曉得曉得!只是殿下以前舉兵造反,實在太不該了!”
秦王搖搖頭:“那時候叫身邊那群人騙了,非說什麽忠啊孝啊,我給一忽悠,想着太宗皇帝和我畢竟父子一場,雖然我十二歲就被趕出上京就藩,但血濃于水嘛……”
一個庶子,打着“為崇裕太後報仇”的旗號,大約只是掩飾野心的旗號而已。可惜,天下有野心的人多了,還看不透不成?
王藥抿一口酒,笑笑繼續聽他說話:“後來才知道,太宗皇帝原來是被崇裕太後毒死的,我也不知所措了,可是大軍到了上京邊了,貿貿然再回去也不像對吧?唉,好在太後寬仁,不然,我這條命哪裏還保得住?!”秦王搖搖頭,“樞密使不知道,我以前的委屈啊!”
王藥挑挑眉,笑道:“太後懂殿下的委屈,所以并沒有下辣手,還是顧念親誼的。”
“我懂我懂!”秦王點頭如雞啄米,終于谄媚地湊過來:“如今我想明白了,願意以秦地最西的鹽池地,奉于太後斡魯朵治下。”
王藥一聽,這不正是完顏綽心心念念想要的麽?若是能兵不血刃得到了,倒也免得身上多一分血債。但是,天上從沒有掉下的餡餅,秦王必有所求。他點頭說:“殿下太客氣了,太後若知道了,一定感念殿下的孝心。”端杯喝酒,不再做聲,等秦王先提要求。
秦王笑道:“實不相瞞,我現在一根光杆,連王府的護衛都是丈人家的。男人家屈居娘們兒之下,委屈多了去了!平素吵架她說一句‘你不看看現在倚仗的是誰!’我就都不敢高聲,想想都真是憋屈死了!”竟然真個潸然,抹了抹眼角,他又繼續說:“其他也不敢妄求,但求太後重新賞我一支隊伍,讓我揚眉吐氣,重新有男人的尊嚴。”
然後又來了句錯話:“王樞密,我的意思,你一定懂的!”
王藥臉色微微一變,搖搖頭說:“我不懂。”側頭又問:“那麽,殿下要一支隊伍,除了保家護院,還想做什麽呢?”
蕭邑汾低聲道:“太後斡魯朵在西京的三面環圍,我借十個膽子也不敢再犯原先的錯誤。但是,黃河南邊土地更加肥美,趁他們春日要耕耘,我們趁黃河尚在結凍的時候,飛越大河,打他晉國個措手不及!等掠來他們的糧食和布匹,小王一定挑最好地供奉陛下和太後!”
王藥用力捏着酒杯,笑着喝了一口,點點頭:“如此甚好!下臣一定轉告太後。”說完,在秦王喜不自勝的瞬間,突然把手中的杯子一砸。
屏風後頭,立刻一陣動靜,一群持刀戟的武士推開沉重的屏風沖了出來,卻見他們的主子一臉懵相,張着嘴握着酒杯,酒杯好一會兒,才從他濕膩的手心裏滑出來,在地上清脆地摔成了無數碎瓷片。
小皇帝“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王藥面不改色,又抿了一口酒笑道:“咦,秦王殿下這是什麽意思呀?”
秦王尴尬間不知說什麽才好,偏偏王藥還要火上澆油:“已經缺軍伍了,何必再布置在屏風後面?有這些人,去守着自己的院門,別叫王妃牝雞司晨,豈不是更好?”
秦王蕭邑汾大約已經發現自己進退兩難了,一不做二不休,狠狠道:“王藥!你張狂什麽?!太後雖然不在這裏,你和陛下可走不出我這個門!你也說了,牝雞司晨大為不吉,我是皇帝的哥哥,若是當攝政,不僅名正言順,而且不比那娘們兒強?你乖乖給陛下拟旨,太後若肯答應,蓋了她的印玺昭告天下,我也願意繼續奉她在玉華宮,安享榮華富貴!”
王藥瞥過眼睛看他:虧他還知道天下文書旨意,須由太後加蓋鳳印方始算數!區區的王府,就想挾天子以令諸侯了?他王藥把他秦王打得屁滾尿流那辰光,他還是沒長記性?
王藥漫漠地笑道:“王藥一身而已,不足為慮。倒不知秦王殿下會敢弑君?”他手虛虛地捏着拳握在嘴邊,不知是真咳嗽還是裝咳嗽。不過不一會兒,外頭傳來尖銳的叫喊聲:“走水了!走水了!”
明堂外頭的大門被撞開,一群上京宮的侍衛披甲帶刀沖了進來。王藥厲聲道:“凡助逆者,夷三族!你們打算好了嗎?”目光一睃間,屏風後的王府士兵竟然無人敢動。
秦王好一會兒才喊道:“王藥!你含血噴人!我不過是安排些人保護陛下而已!”王藥冷笑道:“秦王殿下,不要欲蓋彌彰了。你原不過打算,太後能答應你最好,不能答應你,就趁機逼迫。可是你怎麽不想想,太後會像你想的這麽蠢嗎?”
又道:“你想挾天子,我也沒有話說,反正王藥今日敢來,就是不惜一死。”他瞥瞥懵懵懂懂還在那兒抽噎着瞧自己的小皇帝,心裏一痛,卻故意冷笑着:“其他的,你也想想好。”
秦王臉都白了,他這位嫂子,以心狠手辣出名的,小皇帝又不是她親生的,自然不用管死活——死了,再立一個就是。他的眼睛一下子盯牢了王藥。外頭鬧哄哄的,熱騰騰的火光仿佛也在慢慢逼近,有人沖進來喊:“太後帶着人進來了!”
☆、11.11
秦王心裏最瞧不起的“牝雞司晨”的娘們兒,哪哪兒都比他厲害。她敢以皇帝涉險,敢以王藥涉險,為了目标, 絕不畏首畏尾、瞻前顧後, 單論這勇氣,大部分男人就給她抛下了一大截。
此刻, 外頭的金鼓聲大作,連同着火苗蹿起時的動靜,遞水撲火的叫喊, 後院女眷孩子的嚎啕, 秦王幾近心智崩潰,先對小皇帝蕭邑沣說:“我沒有想造反!”又明白過來一般, 對王藥哀告:“樞密使!這……這真是一個誤會!王府裏頭例有護衛之制, 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人帶到明堂裏頭來。但請王樞密想一想, 若是太後和陛下在我這裏出了事,我又怎麽敢和天下交代?”
成王敗寇, 真出了事,自然有交代的辦法。王藥突地想起他被迫弑殺皇帝蕭邑澄的那個瞬間,後來一切實情都被颠覆、覆蓋,他依然做他的功臣,完顏綽依然掌她的權力,不幸的只是一個瞻前顧後的倒黴皇帝而已。
外頭有人在喊:“陛下可還在裏面?火要燒進來了,秦王意欲何為?!王樞密可還在裏面?太後叫你速速回話!”王藥瞥眼向四周一望,完顏綽是可以甕中捉鼈,但是皇帝和他卻危乎殆哉——若是惹得秦王狗急跳牆,幹脆與他們同歸于盡了,自己和皇帝這兩條小命就報銷在這裏了,就算日後完顏綽肯報仇,死人也是活不過來的。
而且,外頭十拿九穩的禁軍,只是咋咋呼呼地在明堂外嚷嚷,沒有一個敢沖進來的,也不敢放火箭之類,大約也是投鼠忌器,生恐傷了裏面的人。
王藥肅然道:“殿下,此刻危難,你我是一樣的。王藥救你,也就是救陛下和自己。所以我的話,你願意不願意聽?”
秦王來不及多思忖,咬咬牙道:“願意聽!”
王藥道:“從太宗皇帝起,就一直對南邊晉國的政務官制感興趣。晉國幅員遼闊,卻無藩鎮之亂,無非是藩王雖可享用湯沐邑,卻沒有一邑的兵權。本來太後不殺殿下,也正因為殿下是皇室血脈,若沒有可以作亂的兵權,要一顆腦袋來吓唬人也沒有必要。如今麽,殿下弑君、殺臣,自然都是容易的事;但是此後也是死路一條。既然如此,不如放下身段,獻出秦地,以妻族的兵力做抵押,求得太後一恕。太後正要人給其他藩王做個榜樣,想必不會逼到大家狗急跳牆。殿下的命自然是不會被取走的。”
他侃侃而談,條分縷析,秦王腦子裏本來就稀糊,盤算了一會兒,再想想如今的局面,想要翻身大約是不可能的。外頭已經熱了起來,大約火勢蔓延得很快。他咬咬牙說:“那麽,王樞密可願意作保?”
王藥點點頭:“下臣保證勸說太後!”
秦王喉結不停地上下滾動着,半日才長嘆道:“天意!”
王藥冷笑道:“偃鼠飲河,不過滿腹。但凡有貪欲,自然是作繭自縛。怨天尤人,不如反躬自省。”
秦王亦冷笑道:“這話,倒也可以拿來勸谏太後!”說罷,想開了似的,自己上前把明堂的門一拉,對外頭喊道:“陛下一切都好!莫要放箭!”
話音剛落,一枝白羽箭從他耳朵邊飛過,釘在一旁的柱子上,尚在“铮铮”作響。
張弓的是完顏綽,親自站在戰車上,厲聲道:“裏頭人都出來!”
無數張弓矢對準着明堂門窗四處,有的箭頭上還綁着熊熊燃燒的火絨。完顏綽死死盯着門,看着二十幾個王府的護衛抱着頭挨次出來,接着是上京宮的親衛和禁軍簇擁着哭得滿臉眼淚鼻涕的蕭邑沣出來,算算裏頭保護皇帝的也有二十個。
但完顏綽的弓還沒有放下來,所以所有弓矢也都巋然不動地舉着。直到裏頭最後出來王藥,搖搖手說:“沒其他人了。”完顏綽狠狠剜了他一眼,這才慢慢放下弓箭,一群禁衛沖了進去,最後檢視完,劍拔弩張的人群才慢慢松弛下來。
“秦王今日是什麽意思?”完顏綽冷着臉,慢慢問道。
秦王張口結舌,求助地望着王藥。王藥代他回答:“秦王殿下欲效法中原,奉陛下為正朔,從今而後交出一切兵權,只享秦地湯沐邑,亦是為天下藩王做榜樣。”
但凡主弱,此策一出,必然引發造反,所以削藩一策,自古以來就是麻煩不斷的。但在上者通過削弱藩王勢力,可以加強中央的控制,所以強一些的君王也是絞盡腦汁、樂此不疲。完顏綽不辨喜怒地瞧了王藥一眼,冷哼一聲道:“說的好聽!已經第二回了,我如何信他?!”
密謀刺殺不成,秦王已經沒了後手,大勢已去,除了哀哀告饒,別無他法。王藥看了他一眼,拱手道:“那麽,請秦王以自己為例,游說其他諸王獻出兵符,就算将功抵過吧。”
秦王差點沒罵出娘來:打得好算盤!他被削了兵權已經夠丢人的,現在還要對自己那些關系不咋地的同父異母兄弟和叔侄等一個個說自己的醜處,然後冒着偌大風險勸他們也把手中的兵權交出來?王藥你咋不直接把其他藩王挨個兒騙一遍呢?
完顏綽冷冷道:“我看秦王不大樂意。”
秦王一激靈,陪着笑說:“臣怎麽敢不樂意,只是能耐有限……”
完顏綽冷笑道:“還沒有做,先開始推卸,以前日日看秦王嘲諷漢官習氣重,不讨喜,我怎麽瞧着是反的?你要連這點用都沒有——”
“臣也只好勉為其難了……”秦王急忙說。
完顏綽這才回轉了顏色:“那麽,你王妃那裏,你自家去勸吧。剛剛王妃的兄弟起兵,我當他們要為姐夫造反,叫人一索子亂箭給處置了。你要有本事勸住老婆,她家的兵符就歸你了。”
蕭邑汾臉上瞬間流露出一些喜色,又急忙換了肅容,恭恭敬敬答應了。
小皇帝蕭邑沣臉上的眼淚鼻涕已經被服侍的人擦幹淨了。他看了看完顏綽的大車,又看了看車子上的“阿娘”臉色冷峻,比平常發火時還要怕人,嘴不由扁了,求助地看看王藥,仿佛沒有和完顏綽共車的膽量。然而完顏綽泠然道:“皇帝怎麽還不上來?”他便一句話都不敢說,乖乖地上了車。
這是個小人精兒,知道太後阿娘不高興,一路上只敢搓着小衣襟,大氣都不敢出。
完顏綽還是命令住在郊外的捺缽營帳裏,營帳的建制,更讓她有安全感。從上京及其他各道府送上來的奏折堆放在她的書案上,她看的時候格外不耐煩,“啪啪啪”把折本摔得山響。別說小皇帝,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低眉斂息地伺候着。
她把批閱完的緊急奏折往前一推:“這是樞密院要完成的緊急事務……”
阿菩一向得寵,此刻大約想逗她開心,抿嘴笑道:“是,奴婢這就叫王樞密來處置。”
完顏綽把桌子一拍:“你能不能有個正形兒?是不是以為我這兒的板子上不了你的身?!”
阿菩吓得一屈膝跪下來請罪。完顏綽才又道:“去叫王藥!”
王藥進來時,大約已經得了阿菩的囑咐,也不似平常的散漫,恭敬地說:“秦_王_府裏的事,臣已經想好了,他本就與妻子不睦,現在拿了他岳家的人送給他,他一臉的歡喜簡直掩不住。可他岳家的舊部下未必真心肯聽他的,這支隊伍隐患重重,不必擔心将來真與太後作對。”
完顏綽冷笑道:“他自然不與我作對。以後他一根光杆,不聽話我就往死裏抽打他。但是,總有人是敢與我作對的!恃寵生驕,我說的話他就是不聽!”
王藥低頭表示服軟,怎奈完顏綽并不是要一個服軟的姿态,見他竟無話說,越發氣憤:“你自然是能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秦王,若是他不信邪,非跟你搞個魚死網破,那也是極好的!我直接來給你收屍,加個三公,賜下經幡被,管叫風風光光的!”
已經開始說難聽話了,這不是完顏綽一般的模樣,大約真是急得尖刻了。王藥擡頭對她笑道:“我這不好好的嘛!”
一本折本沖着他的腦袋飛過來:“滾!”
王藥腦袋一偏躲開了襲擊物,後退了兩步,擡頭看看她,她胸脯起伏,看着誘人,他便停了步子。完顏綽問:“你怎麽不走了?”王藥笑道:“等你說‘滾回來’。”
完顏綽繃得緊緊的臉頰抖了抖,略微松弛了些,但一時間還無法回轉顏色,氣哼哼道:“那就滾回來!”
王藥耐心地重新上前,輕輕地摟住了完顏綽,胸膛裏傳來她捶打的聲音,肩膀一痛——又被咬了。他硬生生忍着,等肩頭漸漸松開,才低聲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還不算遵你的旨嘛?”
“你油嘴滑舌!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完顏綽說話仿佛帶着哭腔,但是決不讓他看見此刻自己的臉,又埋頭在他的肩膀上,牙齒任性地用着力。王藥明白她的心意,只好忍着,直到感覺肩膀開始濕起來,才拍拍她問:“是你把我咬出血了,還是你又流眼淚了?”
這樣的事,經歷過一次,可惜還是無法準确分辨。他的小母狼不講理地松開口,但他的衣服更濕了,撇頭一望,肩膀上全是淚痕,并無血漬。王藥嘆息一聲,重新把小母狼摟回懷裏。
☆、11.11
“阿雁,我懂你的意思。因為我知道,這結果會是你想要的。所以,冒一點小風險, 事情可以辦得更好。”王藥大約也是極度緊張之後才終于此刻松弛, 低聲在完顏綽耳邊嚅語。
完顏綽竭力忍着眼中的淚光,恨恨道:“可是你不聽話!咱們不是說好了, 只叫皇帝一個人進去,他若有異心,你正好在外面拿個正着;他若無異心, 也可以給他造一個出來。可是後來你跟進去做什麽?你倒不怕他狗急跳牆?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 難道不也是你說的?”
“陛下害怕。我在裏頭,可以陪着他, 保護他, 至少叫他不那麽害怕了。”
完顏綽冷笑道:“你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