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就上肉湯是不是太快了些? (8)
營帳裏。
王藥目光一凜,停了一會兒才說:“我第一次在這種荒蠻地方茹毛飲血,怎麽不過瘾?怎麽不快哉?”
完顏綽知道他有嘲諷意,更知道他永不服輸的德性,淡淡笑道:“鹿血也算是吃過了,不知你如何‘茹毛’?外頭倒是現成有剛剝好的皮毛……”她驀然被他直勾勾的眼神打斷了話頭,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鬥篷上的一圈黑色狐毛,狐毛襯着她粉白的臉,晃動着的額角的金珠、耳畔的珍珠,巋然不動的她雁翅般的長眉,閃閃發亮的眸子,無一不讓他血脈偾張。
而阿菩,也看到完顏綽喉嚨微微一動,胸口起伏得比平常厲害,她會看眼色,急忙道:“主子,我到帳營外頭瞧瞧那些小妮子有沒有來。”
完顏綽悶悶地“嗯”了一聲。
☆、窺破
這樣偏僻的帳營,這樣危險的直視,讓人額角出汗,心髒怦怦亂跳。
王藥拱拱手,語氣嚴峻:“完顏皇後,今日厚賜下臣,王藥已經感恩不盡,瓜田李下的事,一之為甚,豈可再乎?”
完顏綽有些惱,冷笑道:“瓜田李下?你這會子裝什麽聖人?這瓜,這李,你沒吃過?撇得倒幹淨!”
王藥正色道:“此一時彼一時。皇後已經到了這樣的位置,理應克制欲望,不要被拖得深陷泥淖。”
完顏綽有些恍惚也有些不甘。王藥說的道理她明白,現在是她最圓滿的時候:皇帝信賴,大權在握,最大的敵手也被扳倒了。壓抑了那麽久,對那個不愛的人強作歡喜,觍顏讨好,實在是累得很,很想勃發一次。然而她也明白,她的地位還必須依附着皇帝的恩寵,而皇帝的恩寵,自古以來就是倚靠不住的冰山!
完顏綽只覺得渾身都冷了下去,那種火烈的感覺消失了,力量感似乎也消失了。她又不那麽願意承認自己的虛弱,只能把自己的火氣向王藥宣洩:“如此說,我倒該謝謝你的提醒,從此別離,再無瓜葛?”
王藥盯着她,良久微微一笑,拱手道:“如此最好。”他看到她眼睛裏隐隐的霧光,心頭大震,然後覺得自己才是沉入深不見底的泥淖的那個人,呼吸都被湧進心田裏的泥漿窒住了。而對面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後也是個絕不肯顯露脆弱的人,用帶刺的話對他說:“是呢。早聽說王卻疾是個風流人,百花叢中翩翩而過,自然一切都看得開。女人如衣服,想穿就穿,想換就換。”
王藥沖她稽首,說出來的話卻既不切題,也不辯解,而是悶在嗓子眼兒裏甕甕的:“王藥不配。”
完顏綽揚聲道:“阿菩?”
王藥未曾擡頭,聽見幾位侍女進來收拾東西的聲音,聽見完顏綽的軟皮靴子踩着他帳營裏的粗氈昂然出去的聲音,帳門下端的木條撞在門框邊,聲音響亮,風把外頭的秋日泥土的氣味吹進來,帳中殘餘的她的氣息越來越淡的,王藥挪了挪身子,雙腿已經發麻,挪動帶來細細碎碎的癢痛。
Advertisement
外頭篝火的“哔剝”聲和契丹風俗的歌聲響了起來,大約是開始享用獵物,載歌載舞了。這樣的歡樂與他無關。午後吃了頓飽的,既然肚子不受罪,王藥決定把病繼續裝下去,他在隐隐約約的歡樂歌聲中閉目養神,睡雖然睡不着,但是可以撸順很多事情,他看起來灑脫倜傥,其實自己知道,那是他應對這個無情的世界的屏障——可是事情并不會消失,比如他雖然有故國,有故園,但實際仍然無路可去。
另一張臉慢慢浮現在他眼前,她面目模糊,而舉止娴雅,人人都說是難得的良配。然而伴生的,卻是父親的責打,母親的抹淚,哥哥姐姐俗套的勸說。王藥只覺得窒息得比剛才還要難受,在狼皮褥子的地鋪上狠狠一個翻身,又努力去想汴京教坊裏形形色_色的美人,她們手中簫笛琴笙,口中曼妙詩詞,淺笑倩兮,美目如盼——可惜,一個個還是面目模糊。
外頭突然傳來一聲銷魂的呻_吟,聲音極似完顏綽,已經迷迷瞪瞪的王藥突然一激靈,已經沉重的眼皮子突然間用力地睜開。
“陛下!陛下!……”女人伉爽又妩媚的聲音隐約可聞,時而輕笑,時而又嬌呼。王藥頓覺氣血上湧,雖然明知道這再正常不過,卻也手腳冰冷顫抖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覺得這“正常”裏有點不正常的地方:完顏綽是有名有份的皇後,蕭邑澄若是要臨幸皇後,應當在條件适意的帝王營帳裏,外頭宮娥宦官打水伺候着,何必選這樣偏僻的地方?
王藥穿上靴子,蹑手蹑腳揭開帳門往外去。夜晚星月輝煌,一叢叢灌木樹影被月光照得片片葉子都在閃光,蟋蟀金鈴子在草叢裏放聲歌唱。穿過一座矮丘,隔着幾叢灌木,在四圍離得遠些的地方能看見有幾個執戟的侍衛背身立着,背着月光的地方兩個人影在瘋狂地動作着,叫聲也不大避人,肆無忌憚一般。
騎在上頭的是女人,亞腰葫蘆似的充滿着誘惑感。王藥隐隐覺得這個“完顏綽”的身形比平常看起來略寬了些,胸前的兩團剪影也豐偉很多。她俯身下去,“咯咯”笑了一陣,又低聲說:“我可沒皮沒臉一切都給了你,你若還耳根子軟,一味地只聽我那個心狠手辣的姐姐的話,非要把我們母子遷出去,我只一輩子恨你。”
下頭那位正在着急的時候,含混應道:“答應你的,自然會做的。不過你也要給我時間和契機,畢竟,出口的話要駁回,哪那麽容易!”迫不及待擡頭索吻。
上頭的人影扭了兩扭,惹得下頭的一陣難以克制的悶哼,那豐偉的胸又垂了下去,上上下下蹭個不停,最後低聲道:“你對她情分好深,不然,作為皇帝,有什麽辦不成的事?”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似乎是附耳說了個什麽法子。蕭邑澄“啊?”了一聲,似乎沒有同意。
那女子抽身要走,被皇帝的手一把拉住,轉而轉下為上,一邊狠狠臨幸,一邊說:“你們姐妹,都是一樣的性子——叫人又愛又恨,怎麽好?”
下頭那位被他撞得帶了哭腔:“她恨我入骨,恨不得我們姐妹只存留她一個,若不是父親保着我們姐妹,我們早連灰都不剩了。可是父親年紀大了,我日日惶恐不安。我不過想帶着兒子活下去,又不想掌權奪位,又是有多高的欲求?陛下以為懂她,哪裏知道她在外頭的惡名?但凡擋路的,都是她踩在腳下的墊腳石,她踩着多少骷髅爬到今天的位置,誰知道下一個是誰?……”
眼淚和話語都直白無顧忌,不是撒謊。男人停了一息,嘆氣道:“別說了,我盡力保你就是。”
他略一溫柔,女人就強悍起來:“我還真不信你!”着手去推拒。
王藥已經明白了大概,心裏駭然,小心翼翼地慢慢後退,打算離開這樣的是非之地。他白天找了個落葉厚實的地方假摔,雖然沒有受重傷,但肩頭腿側還是擦破了大塊的皮,動作遠不及日常敏捷。後退時一條凸出的樹根絆了一下,他便沒有能完全穩住身子,重重一腳踏在一叢枯草裏,聲音在寧靜的秋夜裏分外明顯。
動作着的兩個人頓時分開,邊急遽穿着衣物,邊聽見皇帝大喊:“都聾了?圍住!”
分散在四圍的十數個侍衛迅速地朝他聚攏來,王藥瞧瞧身後,自知就算逃掉一時,他的營帳就在小丘之後不遠的地方,也無力避嫌,索性乖乖被執,不心虛,或許有一線生機。
很快,他的頭被按在散發着腐敗氣息的地上,那氣味連綿不斷地鑽進他的鼻子,就像死亡的味道。他看不見皇帝蕭邑澄,但聽到他一個人的橐橐步伐向自己走過來。皇帝粗重憤怒的呼吸聲,和王藥粗重緊張的呼吸聲彼此相聞,旋即穿着硬皮靴子的腳狠狠向他肩膀一踢,王藥痛得喉頭發鹹,卻動彈不得。
眼看沾着泥的靴子在他臉周圍轉了片刻,似乎在找一擊斃命的位置。王藥的太陽穴一鼓一漲,卻盡力用最大的聲音說:“陛下何必髒了自己的腳?”
靴子停了下來。“給朕砍了他!”皇帝低沉地暴喝。
抽刀聲毫不猶豫地響起來,王藥毫不猶豫地哈哈大笑,接着說:“陛下慎重!一步不周,贻害頗重。”
他的肩膀又挨了一腳,比剛才輕,但是正好踢在摔下馬的舊傷上,王藥張嘴呼痛,“咝咝——”倒抽了一會兒涼氣,覺察那抽出的刀似乎沒有往下砍的意思,才忍着痛說:“陛下下午才遣皇後那裏賜送烤肉,若是晚上卻又殺了,不知皇後細心,會不會覺得奇怪?若是追查起來,臣一身事小,不知陛下可能一切瞞得滴水不漏?”
他感到摁着自己頭的那只手都松了松——在場就這幾個知情的,事情有漏洞,自然他們首當其沖。而面前精致的硬皮靴子,也不安地在地上微微一動。
王藥略微擡了點頭,看見靴子上方淩亂的衣服正在被胡亂地整理着。好一會兒,蕭邑澄的聲音淡定了一點:“大半夜的,你出來幹嘛?”
王藥定了定神,說:“臣今日摔傷,半日都沒能起身,陛下賜食之後,才有了些氣力,所以……是起來如廁。沒想到驚擾了陛下獵雉。”
雉雞一般晚上視力弱,所以通常選擇在晚間獵殺。他如此知趣,果然是個聰明人。蕭邑澄的殺氣減淡了很多,冷笑一聲:“是呢,吓走了朕的雉雞,不罰你可說不過去。”他目光一凜,冷冷說:“給朕打!”
随侍的侍衛都沒有帶打人的家夥什兒,掄起皮刀鞘不論上下就給王藥來了一頓。蕭邑澄居高臨下看着他,好一會兒才擡手道:“可以了。”又對王藥說:“你識趣,事情就揭過了;你不知趣,日後自然有的是弄死你的法子。今日這頓,先給你長長記性。”說完,拔腿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是王藥的後媽。。。
給大家送來遲到的中秋祝福!
☆、問詢
周遭靜下來,王藥動動身子,到處痛得要命,火辣辣地連成一片,也不知道受了多重的傷。他又休整了一會兒,慢慢地撐着地坐起來,又慢慢撐着地站起來,身邊一株小樹,被他撐得東倒西歪的。
踢踢腿彈彈胳膊,倒還都能動彈,王藥咬着牙,一步一挫地回到了自己住的簡陋營帳,解開衣服一看,胳膊腿上青一塊紫一塊,瞧不見的背上挨得更重,估計更是慘不忍睹。他苦笑了一下,還不如被俘時寧死不屈,在牢房裏被一頓打打死了,說不定反倒光宗耀祖成了殉國的忠臣,也省得遭這些零零碎碎的罪。
枕邊還有軍醫先時留下的藥酒,反正都是治療跌打損傷的,管他對症不對症呢。王藥倒一掌藥酒,搓熱了往青紫的地方一蓋,頓時被熱辣辣的痛激得倒抽一口涼氣。傷處太多,如法炮制完,天邊都出現魚肚白了。他又痛又累,又心大不擔心明日的事,栽倒在一堆皮毛被褥裏胡亂睡下了。
感覺只閉了閉眼還沒有睡熟,王藥就被一陣鼓聲和號角驚醒了。他翻了個身用被子蓋住耳朵,被子旋即被人拉開了。“別睡了別睡了。”來人對晚上的情形毫不知情,推推他的傷痕累累的肩膀,“陛下說今日全體哨鹿,沒有重要的事不許請假。”
王藥苦笑着捂着肩膀起身,睡了一小會兒,反而渾身更疼了,起來後一瘸一拐地打水洗漱,披了件打獵的軟皮甲,集合到皇帝發令的空場上去。
哨鹿是打獵中的重頭戲,整個過程和行軍打仗一般,從頭戴鹿角、口含鹿哨的士兵從林中引誘雄鹿開始,再到衆人随着指揮的令旗将雄鹿群包圍在叢林間,再到最後放箭将鹿獵殺,環環相扣,算計得宜,尤其是圍鹿的過程,是人與林中最靈慧敏捷的鹿交鋒的過程,既要圍獵的人靈活善變,更要指揮的人善于前瞻。整個一天的圍獵極其精彩。
王藥一瘸一拐到了空場,有人牽了一匹馬給他:“今日你在左隊,從林子東邊看着哨鹿的令旗行進。”
王藥臉一呆:“我今日真不能騎馬!”
皇後完顏綽的聲音冷冷地從他後面傳過來:“還裝相,你就不害臊麽?你們南人說人無信不立,我看你這個人品,大概是倒而不起了。”她手中也有一柄令旗,紅豔豔的似火,襯着她一身黑色窄褃獵裝,脖子裏鴿血一般的紅寶石璎珞,冷中帶豔。她橫了王藥一眼,不等他出聲求告,把令旗一擡:“和昨兒一樣,給我把他擡到馬上去。若是今天再摔——摔死就摔死吧。”
這次,倒是一旁的皇帝為王藥求的情:“王藥今日倒不是裝的,昨晚上他出恭,打擾了朕獵山雉,被朕下令痛責了一頓,雖然只是皮肉之痛,不過——南蠻子嬌弱,哪裏經得起呢?”他大概昨晚回去晚了難以交代,使勁兒找人佐證,趁完顏綽不備,對王藥使了個眼色。
王藥撐着腰,苦笑着說:“昨日是被陛下教訓了。勞燕分飛,雉雞起降,撲朔迷離,不能不和皇後殿下解釋清楚。”
“什麽亂七八糟的!漢人說話,也酸溜溜像吟詩麽?”蕭邑澄一皺眉,不過也沒聽懂王藥的心機,揮揮手道,“你就蹲那裏養養傷吧。”
完顏綽嚼着王藥的話,總覺得他在暗示着什麽,見他果然費勁地蹲到一邊,不由在馬上回顧再四。
王藥低着頭,仿佛與她從來沒有過交集,完顏綽聽見誘鹿的哨聲響起來,顧不得多想,策馬到高處的小丘上觀看形勢,只見叢林中出現了一叢鹿角,片刻後,鹿角下露出人的腦袋,他口裏含着木哨,吹得“嗚嗚”作響。一只雌鹿聞聲而至,雌鹿之後,又跟着幾只求偶的雄鹿,大約惱恨那個搶地盤的家夥吧。
各隊都是如法炮制,遠處的獵隊也慢慢把哨鹿的包圍圈縮小,接踵而至的鹿,以及其他尾随着鹿的肉食動物,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落入了一個碩大的包圍圈中。完顏綽冷靜地手搭涼棚看了看遠處的情況,慢慢舉起手中火焰似的的令旗,向天空的方向指了指,又向林子東側的一叢榛樹林指了指。
榛樹林那兒有條布滿蹄印的小道,幾十個參加哨鹿的侍衛在一名武官的帶領下悄悄圍了過去。
剎那間,圍着這一大片圍場的人哄叫起來,随之響起的是高亢的哨聲、激烈的鼓聲,鳴镝上天,其音尖銳而漫長,獵鷹飛起,翅膀撲扇出巨大的風聲,獵狗狂吠,等主人手中的拉繩一松,就飛馳了出去。被圍困的動物都慌了,無不撒開四蹄恣意飛奔,向各個方向逃竄。
西山上皇帝的綠色令旗,和這裏東山上皇後的紅色令旗,上下翻飛着,下頭的武官也各有各色的旗幡,随着帝後的指揮,揮舞着指揮下面的侍衛和獵手。一時間只見叢林裏人頭攢動,飛镞之聲不絕于耳,時不時傳來獵到動物的歡呼。
眼見一群鹿向着東邊的小道飛馳着,就要越過榛樹林了,埋伏在那兒的人一下子躍起,張開大網,撒出狼狗,向着鹿群奔去。
完顏綽目不轉睛地盯着這一切,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手裏的令旗,就像是最厲害的兵刃,翻飛指揮間兵不血刃而大獲全勝。而她沒有注意到,那個蹲在地上一臉頹容的王藥,此刻也仰首瞻望她端坐馬上的飒爽風姿,喉結上下滾動着,在她看不見自己的時候,盡顯傾慕之色。
一天的哨鹿,收獲頗豐,完顏綽雖只是指揮,卻也累得渾身倦怠,晚間篝火歌舞的慶祝,她只參加了一會兒,對皇帝道:“妾不知怎麽,實在累得不行,先回去休息了。”
蕭邑澄的眸子在火光裏一閃一閃的,點點頭關心體貼地說:“你去休息吧。一會兒烤鹿肉和烤獐子好了,我叫人給你送一份最好的去。”隔了片刻又道:“昨天獵雉雞,叫王藥那混蛋給毀了。今天月色好,我打算再去獵雉雞,如果太晚了,就随意睡在行帳裏,你不必等我了。”
完顏綽不作他想,打了個哈欠,點點頭應下了。
她一覺睡到第二天早晨,睜眼時,恰好看見蕭邑澄在宮女的服侍下脫沾滿泥的皮靴子。他見完顏綽醒了,搶先說道:“運氣還是不大好,看見一窩雉雞在那裏,不料後頭的人踩到了枯枝,生生都飛走了。”
“昨兒已經收獲滿滿了,少幾只雉雞又如何?”完顏綽披衣下榻,幫他寬解衣服,“昨兒累了一天,陛下又給自己加了一晚上的勞累,再不休息,怎麽打熬得住?妾也心疼呢!”
他把髒兮兮的鞣皮外衣解下,裏頭是襯着絲綿的短襜褕,一瞬間,完顏綽又嗅到了熟悉的花香味,她心裏一沉,故意随意問道:“陛下去射雉的地方,可是開着好多花兒?”
蕭邑澄笑道:“大秋天的,哪兒來的好多花兒?你想要花兒了,聽說從汴京過來的商隊,有時會帶南方的像生絹花兒,做得跟真的似的,回上京後叫人尋着給你買!”
完顏綽笑道:“陛下哪只眼看着妾像是那種喜歡花兒粉兒的女人?”調笑一陣,揮退其他侍女宦官,獨自服侍他躺在榻上睡了。她站起身,居高臨下望着丈夫很快就熟睡的模樣,他身上散發着甜香的異味,夢中有滿足的笑容,時不時的呓語:“別怕,別怕,朕為你做主……”完顏綽心一點點沉到最幽暗的地方去。
她呆呆望着床上的人,好一會兒輕輕地揭開帷帳簾子出門。外頭正是大好的晨光,這是哨鹿成功後休息的日子,大營裏除了在燒煮早餐、刮洗皮子的女奴外,大部分人都靜悄悄地在營帳裏安睡。完顏綽臉色鐵青,四下轉了一會兒,聽着叢林裏鳥鳴的聲音,平日的婉轉動聽,今日只覺得異常煩躁。
她從馬廄裏牽出自己的馬,提着鞭子飛跨上去,對跟緊自己的幾個人說:“我要去審問一個人,你們要跟着,遠遠的就行。”橫着眉把鞭子甩得山響,大家知道皇後在生氣,哪裏還敢靠上去找抽,無不是躲得遠遠的,跟着她到了背山挺遠處一座孤零零的營帳邊,才又遠遠地候着,若是裏頭有傳喚的聲音,再過去服侍不遲。
王藥正在給自己敷藥酒,上半身脫得罄盡,不料突然門一揭開,進來的不是平日那些與自己說笑話的南院漢官,也不是營地裏随處可見的侍衛兵卒,而是紅豔豔火似的一團麗影。
王藥急遽取衣服的動作緩了下來,慢悠悠把長衫披在背上。剛剛猛地發力,受傷的胳膊腿兒都是一陣刺痛,他一邊“咝咝”地倒抽着氣,一邊嗔怪道:“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男女有別’這樣的說法,不過貿然闖進來,萬一我是在如廁,可不是彼此難看?”
完顏綽一句不說,一鞭子揮上去,正好在王藥露出的胳膊上劃出一道赤紅的血印子,打得他差點跳起來。
王藥低頭一看,鞭痕橫縱過一片青紫,鞭梢處破了一點皮,滲了血出來。他不由有些氣惱,低頭道:“謝皇後大早的賞!”
完顏綽冷笑道:“這還沒完呢!叫你騙我!”
王藥抗聲道:“我騙你什麽?說不能騎馬,确實是不能騎馬,你就愛強人所難麽?你愛打,打好了,我蝼蟻一樣的人,死不足惜!”幹幹脆脆地,身子一轉,把衣裳一脫,被皮刀鞘打得五顏六色的後背頓時袒露在完顏綽面前。
完顏綽呼吸一滞,舉着鞭子的手無論如何也落不下來了,她顫着聲音問:“那你說,什麽‘勞燕分飛’是什麽意思?”
“東飛伯勞西飛燕,黃姑織女時相見。”有情人被迫分開,是謂“勞燕分飛”。完顏綽先以為這是王藥在表達歉意——前幾日見面,對自己說了那麽些無情的話,可是後來又覺察出其間細微意思的不同。
沒等王藥回答,她的第二個問題又抛了出來:“你這身傷,确實是因為影響了陛下打雉雞?”
王藥轉過頭,輕聲問:“外頭?”
完顏綽揭開外頭門簾:“遠處才有我的人,其他你放心。”
王藥披上衣服,系好衣帶,在門口查看了一番,才回帳中又說:“也算不上大事,你也不用太急。男人麽,貪個嘴正常。別說他是皇帝,就是我們倆……”
“夠了!”完顏綽壓低聲音,“他有其他女人,也算是我的報應。但他若是要臨幸其他妃嫔,大方落落去臨幸好了,我自問也沒有留個‘善妒’的名聲在外,他何必這樣偷偷摸摸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不夠看麽?順便基友的文來一發。
《權臣本紀》:禁欲系權臣和病嬌小姐別扭相處
《寵文女主重生後》:甜白傻女主重生逆襲
《某年某月死于胖》:狂虐直男癌
《宰輔養妻日常》:一手醫國,一手養妻
《穿越成潘金蓮怎麽破》:叔叔饒了奴家吧
《承恩侯情史》:侯府碟中諜
☆、思往
王藥身在南院官府,又是個機簧靈動,舉一反三的能人,皇室間這些微妙的事, 串起來想一想便明白其間原委。皇帝偷情的是自己的小姨子, 而小姨子對自己姐姐的評價可是頗為惡劣,且不論這評價對皇帝的影響, 至少她的所求,只怕是完顏綽不想聽見的。誰是誰非他還不知道,但他只略一思忖, 便如實相告:“皇後可是有個妹妹, 生了兒子的?”
完顏綽的目中頓顯陰狠之色,咬着牙說:“我有兩個妹妹, 都生了兒子, 不知是哪一個?”
王藥皺了皺眉看她的神色,搖搖頭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她勾搭皇帝, 也不過是為了逃出生天,你遠遠地把人打發走就是了。自家姐妹, 別造殺業,自己會良心不安不說,也寒了做父母的心。”
完顏綽蹙眉想了想,冷笑道:“原來是她!我早給了她生天,想讓她過好日子,可惜她也太貪心不足了。既存了這個心——”她想了想父親完顏速那時的警告,按捺了一下,又問:“她若只是想活命,不需要勾搭陛下。你如實說,她還提了什麽要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可以忍她的無恥,但她若無情無義,我不能不早做打算。”
王藥搖搖頭:“要緊的話沒有聽見。不過令妹對你風評不佳。”
完顏綽“哼”了一聲,點頭說:“你不必說,我也明白了。”
王藥一時恍惚,不知自己做對了還是做錯了。轉眼見完顏綽擡手相謝:“如此,多謝了!”王藥扯起一個苦笑,見她急匆匆出了門,只好自己嘆口氣,重新解開衣服,在掌心倒上藥酒,小心翼翼扭過胳膊,打算給自己背上擦藥。
門簾“刷”地又揭開了。王藥手一個不穩,藥酒盡數灑在衣服上。他擡頭見又是完顏綽,忍不住責怪道:“說一聲‘我要進來了’,有這麽難嗎?”
完顏綽放下門簾,跑到他面前,鞭子居高臨下指着他的臉:“有一點我倒忘了問,而且這點,也只有你們男人懂:你覺得是不是我妹妹比我美得多,所以皇帝喜歡她,喜歡得如癡如狂?”
王藥上下打量着完顏綽,火紅色的窄身細袖衫子,加上腰間系得緊緊的碧玉蹀躞帶,兩色沖撞,也只有她這樣發黑膚白、身姿卓越的絕色美人兒才壓得住。他說:“臉沒有看清,身材嘛,我倒是喜歡你這樣的——”
鞭子不輕不重地向他揮過來,王藥伸手抓住鞭梢:“讓王藥說完再打不遲。”
“說!”
“男人偷情,有時候無關乎美醜,不過是沖動和好奇。”他慢悠悠說,打量完顏綽的眼神卻帶着誠摯,“所以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着着不如偷不着。’越是得不到,越覺得美好。”
完顏綽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怒,想了想把鞭子一卷插在蹀躞帶裏,幹脆盤腿坐在王藥對面:“那麽,卻疾當年偷人,也是因為這個道理?而且,幹脆連故國都不要了?”
她針尖對麥芒的問題,讓王藥的神色黯了黯,他過了好久才笑笑說:“我不是偷人,甚至都不是偷情。我以為我喜歡上了那個人,僅此而已。”
完顏綽坐在他對面,冷着一張臉睥睨着,似乎在估量他的話有幾分真實,最後選擇嗤之以鼻:“舌粲蓮花,巧言令色。家中有未婚之妻,按你們漢人的做法,二十多歲的人早該畢姻生子——你還說自己不是偷人?”
王藥的神色越發黯淡,衣衫袒胸,雙手垂放在膝頭,緩緩地搖搖頭:“我平生第一虧負事,便在于此。”
完顏綽咄咄逼人,笑道:“左不過女孩子不美,又或者性格不和順,再不然連面都沒有見過,心裏擔憂。所以男人家不滿足,心有旁骛,或偷人,或嫖妓,或蓄妾,自以為就能補足自己的虧欠了——都是這個德性!但是呢,既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不得功成名就之後還要回去成親,對吧?”
王藥擡頭看着她:“有點對,但不全對。她很美,性格更是鮮有的賢良,而且是兩姨表妹,指腹為婚,從小識得。”他仿佛看穿了對面人的疑惑,可自己要揭開傷疤大概也痛得緊,嘴角抽搐了一會兒才說:“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一個人再好,沒辦法喜歡就是沒辦法喜歡。她嫌我放誕,但認命了;我嫌她的祿蠹性子寡淡無趣,但我不想認命!”
他不願娶,也不想拖延着耽誤表妹的終身,仗着是家中受寵的老幺,鬧着要退婚,換來的是祠堂裏沉重的家法,醒過來時,渾身發燙,口唇幹燥,腰部往下痛到全無其他知覺,迷糊中猶記得母親在床榻邊拭淚:“藥兒,你可都改了吧……”
撞到南牆也不後悔。他借口讀書應考,獨自住進家中後苑簡單的閣樓。臨安王家是書香大族,他潛心下去,暢讀古今書籍,閑來和家中護院的老武夫學些招式,偶爾還會遇到來家裏看望他母親的表妹,他轉身遽去,一點面子都不給人家留下。
直到他在汴京的花街柳巷自毀了前程,被放逐到邊境紛争不斷的并州。老父親在家涕淚縱橫,卻甩手道:“此子日後必毀王氏門庭,早早地送了忤逆,叫他出了我王家的門,也就不怕他贻害父母尊親了!”
完顏綽驚異地看到他一直嬉皮笑臉的表情裏,原來也是有“傷心”這個詞的,男人的傷心與女人不同,嚎啕啜泣都不會有,只不過死死咬着牙根,眉毛虬起,眸中帶霧。他掩飾地低下頭,往掌心裏又倒藥酒,但是往背上敷的時候手腕不穩,藥酒順着滴落到袖子裏。
完顏綽搶上一步,利落地倒了藥酒在手心裏搓熱,一巴掌貼到他背上紫得發黑的一塊淤痕上。火辣的痛順着她溫軟的手心導過來,王藥皮膚和心裏都感覺一樣,“呲”了一口氣,又努力躲讓着:“王藥何德何能……”
“閉嘴!”完顏綽呵斥道,高了一聲兒之後,語氣又柔和了,“你為幫我受苦,我自然不負你。”
王藥無法推脫,兼着自己确實也不方便,只能撐着地,讓她給自己擦藥,熱辣辣的滋味過去了,腫脹的肌肉漸漸松弛清涼下來,他的貧嘴又來了:“其實不是皇後謝我,應當是我謝皇後:若不扯着皇後的大旗作虎皮,陛下也饒不了我這條小命,所以,我實實是皇後救下的——”
“阿雁。”完顏綽打斷他,嘴裏蹦出這麽兩個字。
“什麽?”王藥一怔,回過頭來,确實沒有聽懂。
完顏綽凝視着他的眼睛,看着他依舊好看的側臉:“阿雁,我的小名。叫皇後,太生分了。”
她的胸脯一起一伏,眼睛裏滿滿都是機心。王藥偏着頭,想了一會兒,他從來都了解女人,也有自己的衡量,此刻,他心裏明白,但身體是誠實的,于是懶得多想,奪過她手裏的藥酒瓶子丢在一邊案上,抱着她的腰,托着她的後頸,就狠狠地吻下去。
她身體裏也是滿滿的欲求,雙臂抱住他的背,知道有傷,還格外輕盈地撫着,被他裹在身下像一只柔弱的小兔子,鼻腔裏發出輕輕細細的“嗯嗯”聲,仿佛被他欺負了。
王藥毫不客氣,吻了一會兒,兩只手就順着腰向下挪,飽滿的臀被掌握在手心裏,修長的腿被掌握在手心裏,她會騎射,渾身都是活力,每一處肌膚都充滿着彈性,似乎生命力都要彈出來。
他上身一用力,把她壓倒在地上,地上是粗氈,可是她不在乎,時間短暫,或許不能盡興,可就是這樣缱绻的熱吻,周身上下火辣的撫摸,就可以達到雲端。
他的手探到一處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桃源流水,落英缤紛,她的臉迅速地緋紅了,撇開頭含羞地躲了躲,輕聲道:“呸,下作的賊子。”
王藥正把精力用在輕啄她精致的鎖骨上,一時沒有聽清,擡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