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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就上肉湯是不是太快了些? (7)

接受杖刑,木杖舉起來高拂雲腳,落下時低擦地面。”意思是譏諷,唯獨沒有打到令史身上。桓溫說:“我還是擔心這也太重了呢。”

桓溫,東晉權臣,以軍功得大權,意欲自立,但顧忌太多,未能成功。而後,他的兒子桓玄接棒造反,自立為帝,沒有多久被新崛起的權臣劉裕打敗身死。

安利一下,這個故事在鄙作《賭棍天子》中換了主人公出現過。

【憤怒的讀者】:到哪裏都安利你的小冷文,快pia走。

【可憐的作者】:/(ㄒoㄒ)/~~

☆、賜藥

王藥站了一會兒才躬身離去,步幅緩慢,和平日的輕捷不大一樣,但是也一點看不出是剛剛受刑的人。完顏綽看着他的背影,又覺得賞心悅目起來,索性坐下來,支頤斜倚着欣賞。

沒成想宮門突然洞開,王藥亦猝不及防,看清面前踏進來的人,他也急急地雙膝一曲,扯得傷處疼痛,龇牙咧嘴了一會兒才道:“罪臣王藥,叩見陛下。”

原來,他吊兒郎當,漫不經心的尿性,都只在自己面前發作——就像小孩子喜歡在能撒嬌的長輩前展露壞脾氣一樣。

蕭邑澄不意迎面撞見王藥,盯了他一眼,遠遠地問完顏綽:“咦,不是說會同北院夷離堇共同審理王藥?剛剛怎麽看見你父親在外頭值廬打盹兒?”

王藥身子一伏,發出了“嘶”的一聲呼痛。完顏綽緩緩起身,不緊不慢笑道:“我父親年歲不小,今日又特感疲勞,我說反正陛下的意思已經告訴我了,責處王藥,動用宮裏的板子與刑部又有多大不同?我替陛下處置算了。”

蕭邑澄不作他想,“哦”了一聲,對王藥道:“你若實心知錯,薄懲之後,朕還可以既往不咎,只希望你也洗心革面,為我大夏建些功業。”

王藥好半天才應道:“是。”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皇帝已經不想聽了,揮揮手道:“那你走吧。”

蕭邑澄疾步來到完顏綽身邊,笑眯眯說:“今日獵獲豐富着呢!鹿和獐子送到了廚下,還有雉雞和大雁……”

完顏綽笑道:“聽聽我阿爺給我們姐妹們取的小名兒,盡在今日給吃盡了。”她見蕭邑澄也展顏而笑,便不懼怕剛才略帶暧昧的一幕會露餡兒,随意地說:“陛下不用擔心王藥會不服管。一頓板子就能制住的人,陛下放心用他就是。”

蕭邑澄一把攬住她,渾身揉捏了一遍,湊在耳邊笑問:“我明明在這兒,能不說他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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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綽癢得“咯咯咯”笑,心裏卻在一點點發冷,她的鼻子裏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不是蕭邑澄在大殿上所用的龍涎和沉速,更沒有馬上馳騁後會帶來的汗味,獵殺活物後會帶來的血腥味。他究竟去了哪兒?

耳鬓厮磨時,她故意問:“陛下累了一天,可要熱水洗個澡?”

蕭邑澄支吾着應下了。洗完上榻之後,又含含糊糊說:“今兒有點累了。”

完顏綽一句多說的話都沒有,柔柔地摟着他的胳膊:“我知道,陛下早些休息,明兒還要上朝,可別累壞了身子骨。”

半夜裏,他的呼吸聲濁重而令人厭煩。完顏綽直直地瞪着床頂的承塵已經瞪到眼睛發酸,心裏是說不出來的不快。借着月光,她撇過頭打量枕邊人的臉,說不上有什麽難看的地方,就是提不起喜歡的感覺。可饒是如此,他身上異常的花香,還是叫她渾身不對勁兒。

完顏綽悶頭想了很久,甚至想用勾勒王藥的模樣來使自己入睡,卻都沒有成功。更漏裏的水聲一滴一滴地越來越清晰,敲打得她近乎發瘋,不過也是在這樣的極端煩躁裏,完顏綽突然明白了自己緊張難受的來源——并不是妒忌,更不是愛,只是濃烈的不安全感。如果皇帝有了別寵,誰能保證男人的忠貞?誰能保障她的未來?自古以來宮廷裏那些血淋淋的例子,自古以來男人們只見新人不見舊人的德行……蕭邑澄曾經、現在是在她的掌心裏捏着,可是日後呢?難道太後完顏珮和先帝蕭延祀之前那種淡漠到極點的感情,不也是這樣一步步變過來的?

她突然異常地理解自己的姑母。皇帝不愛了,不要緊。完顏珮的孩子占據着嫡子的有利位置,完顏珮的父兄占據着朝廷裏的有利位置。她的勢力盤根錯節,所以心狠手辣,無所不為,不是因為有愛才可以任性,而是因為有權!

蕭邑澄大早醒來時,感覺睡覺的瓷枕有些濕漉漉的。他順着濕的地方摸過去,摸到了完顏綽滿是淚水的臉,頓時清醒了,問道:“阿雁阿雁,你怎麽了?”

完顏綽仿佛是一夜沒睡,憋足了一夜的郁氣,然而并沒有任何躁怒,只是捂着臉,哭泣着說:“我沒怎麽,只是覺得配不上陛下。我的身子已經被毀了,不知還能不能有幸運為陛下生育出嫡子,陛下還是多多寵信後宮,雨露均沾,廣生子女才是。”

蕭邑澄大為感動,伸手摟着哄她:“阿雁,不論是誰生的孩子,難道不叫你聲母後?”

果然!他心裏不是一淨如水。完顏綽心裏冷笑,臉上是帶着淚痕的微微驚喜:“原來陛下想通了。那妾也放心了。”

皇帝和她親熱了一會兒,捏捏臉頰說:“得去前頭上朝了。你拾掇一下,也去聽一聽。有些事沒有你幫我分析着,我心裏還有些沒譜。”

完顏綽推推他道:“今日不大舒服,容我懶一懶吧。”

蕭邑澄心疼她,自然應了下來,整整衣冠到前頭上朝了。完顏綽捏着拳頭在窗前坐了一會兒,對阿菩道:“你關注些,前頭散朝了,叫個小內官找完顏大人進來,就說我不舒服,想見見父親。”

完顏速進內,瞧着女兒問:“怎麽,傷口不好麽?”

完顏綽道:“其實沒什麽不好。阿爺可知道,陛下退朝後去了哪裏?”見完顏速搖頭,她又笑道:“大概是到後宮那些小妮子那裏了。他當皇帝前,就有良娣和若幹妾妃,看着我新鮮的時候呢,覺得那些都不能看;現在把我娶到手了,又覺得那些小妮子又可親起來了。流連花叢,大概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吧?”

完顏速怔忪了一下,他敬重原配妻子,但家裏蓄養妾伎——果然男人都差不多。“阿雁,男人饞嘴貓兒似的,你得有這個雅量,畢竟悍妒的正妻或是皇後,載在史冊上也不大好看。”他扶着膝頭說。

“阿爺,這我自然曉得。”完顏綽慢悠悠說,“我也自信有這個肚量,容得下這些小的。只是阿爺知道的,我吃多了姑母給的寒藥,只怕難以生育。再是皇後,若是沒有親生的兒子繼承皇位,将來哪怕封個母後皇太後,也總是受聖母皇太後的憋屈。”

完顏速愈發面上一呆,好一會兒才說:“你的身子,慢慢調養,可能調養得好?”

完顏綽自己也面色一黯:“也請禦醫開了溫中補血的藥湯在喝,每日家灌那許多苦藥,可是診脈的結果還是沒有多少好轉。我一輩子受委屈也就罷了,我們完顏家莫不成太後那時風光了一陣,卻因為我無子而失去了一切?”

完顏速擡頭問道:“阿雁,你若是有主意,你不妨直說,想怎麽樣?”

父親到底是父親。完顏綽笑道:“請阿爺給我三年時間調養身子,別人的肚皮麽……姑母那時候是怎麽做的?”

完顏速有些為難地撮牙花子,完顏綽說:“聽說南邊的風俗,一般也不肯妾室越過嫡室生孩子。阿爺不妨問問王藥?南院的漢人最善架起風浪,清流清議力量無窮。我們既然一心學着南邊,這種法子不妨也學着。”

南邊晉國講儒學的士大夫,講究不到四十無子,不納妾。當然,有錢有權之後,能夠只守着一妻的也不很多,不過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種風氣:妾畢竟是妾,不能越過正妻去,那麽,如果正妻年輕,妾室便不敢早早生育,以免自家老爺惹了個“寵妾滅妻”的惡名。契丹人在名分上更重視聯姻的嫡妻,但是同時又很在乎孩子,完顏綽必須未雨綢缪,免得下頭其他妃嫔踩到自己的頭上去。

蕭邑澄隔了幾天回來時,臉色悶悶的。完顏綽故意問:“陛下怎麽了?”

蕭邑澄說:“他們一個個都說,嫔妃最好別越過皇後生子。又說,當年太後也是控制得力,才未曾讓庶子掌權,影響我的地位。”他二十出頭,卻還沒有兒子,心裏說不急也是假的。

完顏綽道:“陛下怎麽看呢?”

蕭邑澄搖搖頭不說話。晚來解衣就寝,動作頗為粗魯,自己撕脫幹淨,又伸手解完顏綽的衣服。他的手無意間碰到完顏綽左手上的那個深疤,突然觸了電一樣一閃。他仿佛不願意看、也不願意摸這塊凹凸不平的傷痕,有意無意地用被角蓋好,又探手向下摸。

完顏綽被他細微的動作氣得氣血上湧,強行遏制着情緒說:“陛下,我今日身子不方便呢。”

“哦。”蕭邑澄倒也還體貼,撫了撫她的小肚子,“多喝點熱水,別又疼很久。”然後,嘆了一口氣,翻身要睡。

完顏綽不屈不撓伏在他身上,委屈兮兮地說:“是不是那裏好醜?禦醫說,粗糙的痂皮會褪掉的,只是以後皮膚的顏色會有些不同。”

蕭邑澄敷衍地說:“我又不嫌。”過了一會兒又說:“以後留疤也不怕,拿袖子遮着就是了。”

完顏綽沉默了一會兒,感覺蕭邑澄呼吸勻淨,似乎就要睡着了,突然說:“我已經到太後那裏的老宮女阿祯那兒,要了避子湯的方子,要不要賜到各宮去?”沒聽到回答,她肚子裏冷笑了一聲,又體貼的說:“其實這樣做不大好,不過既然是國朝遺風,又是南蠻子也一樣的,我們還是等上三兩年,若是我還無子,就免了避子湯,讓後宮多生嗣子。”

皇帝還是不出聲。完顏綽挑着眉,最後說:“其實,最好的法子,莫過于原本的良娣、現在的淑妃,直接冊為皇後。我一個前朝不吉之人,尋一間廟堂念念經,修修來世,才是正經。”波瀾不驚地說完,偏偏用力倒在枕頭上,微微的啜泣聲随即響起。

蕭邑澄的手慢慢探過來,語氣也軟軟的:“阿雁,我又不是和你置氣,只是心裏有些煩悶。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娶到你,我容易嗎?我怎麽會這麽不珍惜你?”

完顏綽一個翻身,捂着臉鑽進他懷裏,盡情地哭了起來。

☆、秋狝

到了秋天的時候,完顏綽已經差不多把整個後宮拿捏在手心裏。從分位最高的淑妃,到下頭零零總總的嫔禦,再到長得水靈、心裏懷着異想的宮女,一個個都終于發現:表面上笑語晏晏的皇後完顏綽,原來骨子裏和她的姑母一樣,是心狠手辣,說一不二的角色,所不同的,完顏綽會帶着一臉親善的笑容來下狠手。

“昨日承恩的幾個小妮子,已經乖乖喝藥了?”完顏綽邊卸妝邊問道。

阿菩笑道:“哪裏敢不喝?聽話、巴結得很呢!”

“假的!”完顏綽簡單評點着。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面貌似乎并沒有因半年的時光而改變,可是總覺得眼神裏、嘴角邊有一些不同。她對着鏡子左照右照,終于明白過來:她不快樂,不滋潤。

皇帝對她,仍然算是極好的。雨露恩澤,首先灑向的是宣殿德裏皇後所居的側宮;處理政務,仍然要完顏綽在禦座的珠簾後頭為他拿主意;甚至幾回身體不适,那好高的一疊奏折,就是完顏綽代為批閱的。确實是放心到極點。

可是,她仍然能夠感覺到他像饞嘴的春貓,四下裏嗅着其他味道。太熟悉了,會膩吧?他在床上,會有意無意地遮着她手腕上醜陋的疤痕,有時半夜會嘆息,有時還叫太醫來詢問她的脈象——無非想知道她什麽時候能夠像一塊溫暖的土地一樣,讓他播下的種子生根發芽。

完顏綽敏銳細致,卻不敢說破。她一屋子都是藥香,一日三頓往肚子裏灌補藥,往手腕上擦去疤痕的藥膏,阿菩知道,她也有一個人待着歇斯底裏的時候,發作過後,擦幹淚痕,仍是原來那個笑容可親、行事果決的完顏綽。

又到了晚間,皇帝身邊的近侍宦官過來通報皇帝晚上臨幸其他嫔妃。完顏綽笑着拿了好幾串銅錢打賞,又加了個金锞子,說:“中侍一向伺候陛下辛苦了。我也沒什麽貼補中侍的,不要嫌棄才好。”

那宦官受寵若驚,連連哈腰:“皇後娘娘這樣厚賜,奴真是惶恐極了。”又谄媚地低聲說:“娘娘放心,藥都備着,明日陛下早朝,奴就盯着昨日侍寝的大賀和儀吃藥。陛下那裏的消息,皇後想知道什麽,奴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完顏綽笑着揮退了他,見阿菩送來了一個藥碗,一盒藥膏,不由蹙眉嘆了口氣。她仰頭把一碗藥喝了下去,咂摸品味着苦澀的餘味,像往常一樣不肯吃蜜餞糖果來壓藥味。接着又擰開了藥膏盒子蓋,聞了聞藥膏,裏頭香氣馥郁,還帶着盈澤的閃光。

阿菩說:“禦醫說,麝香活血,珍珠涼血,都是去痕跡的妙藥,另配了若幹香花靈藥,主子堅持擦,應當有些效用。”

完顏綽發作了一般,一把把瓶子一丢,氣呼呼說:“拿走,我說什麽一向是什麽怪味道,原來是麝香,這東西活血破瘀,效果自然好,不然,也不用來做避子打胎的‘聖藥’了!”

阿菩知道又刺中了完顏綽心裏的那個點,外用藥膏裏這點子麝香,不至于那麽大威力,但是足夠點爆心裏煩悶的一個人了。她陪着嘆了口氣,見完顏綽斜卧在貴妃榻上,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眼角的淚花卻因為積聚得太久,終于在臉側劃過了一道水痕。

阿菩不敢言聲,等她心情平複了一會兒才輕聲勸道:“主子也不必日日這麽憋屈着自己,每天只是忙忙碌碌幫陛下處理國事,自然是疲累的;看那麽多人勾心鬥角,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陛下馬上要去秋狝,主子倒是跟着去放開玩幾天,不定心情還開闊些。”

完顏綽不覺眸子一亮,擦了擦眼角的淚痕,不言不語地點了點頭。

晚上,皇帝沒有來,她也沒有在乎,夢中的她盡情馳騁,坐在她身後的男人胸懷堅實,溫暖得像照拂人的秋日陽光,他的臉從後面貼着她的脖側,牙齒輕輕地齧咬她的耳垂,癢中帶痛,電一般從她身上一路傳下去,終于在她的身體的某處燃起熊熊烈火。她在夢中愉悅到不可思議,周遭一片時而昏黃如燭照,時而幽深如暗牢,時而又灑滿橙紅的晨光,映着他飽滿紅潤的嘴唇,美得像畫中人。

完顏綽從悸動中醒來時,小衣已經濡濕了一片,她暗自慚愧,翻身側過來,手臂抱住了自己,卻又無比清晰地懷念夢中的光陰,她與皇帝在一起,實在從來沒有過這樣激情勃發的時刻。于是,她也突然無比盼望着陪着皇帝圍獵,說不定有再見那人一面的機會。

完顏綽不動聲色把随從皇帝圍獵的意思說了。蕭邑澄只猶豫了片刻,便笑道:“好呢!國朝行獵行武都是祖宗留下了的,太後以前也經常陪着先帝出獵。我也覺得你該出去散散心。”他又頗為體貼地說:“不過出獵畢竟是件辛苦事,你的手可好了?別再弄傷了。”

完顏綽捋了捋袖口,蕭邑澄就急急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別見風,據說不留痕跡。”

完顏綽撇開他的手,自顧自任性着把傷口顯露在他面前:“留痕是免不了的。只是痂皮早褪了,見不見風有什麽要緊?”上臂裏外各一處皮膚與其他地方不一樣,粉紅色的新皮膚略微發皺,略微凸起。蕭邑澄的頭明顯躲了一下,目光也閃爍着不敢直視。完顏綽心裏越發冷起來,只是鬧不明白:他自己也是一身傷痕,為何對她這個疤痕格外敏感厭惡?

她默默地又放回袖子,笑笑說:“那麽,這次扈從的人選哪些呢?還是以北院的契丹大臣為主?”

蕭邑澄補償似的,對她讨好地一笑:“南院的漢臣也可以見識見識。我遲早要再入中原,也還需要施恩給這些南蠻子,叫他們心悅誠服,好好為我們效力。人選麽,我叫北院南院的夷離堇開列名單出來,你挑選就是。我信你!”

蕭邑澄近期迷上了胡樂,西域來的羯鼓,敲起來是特別帶勁,不過還克制着沒有大肆搜尋會跳舞的胡女,只不過一下朝堂,若沒有什麽緊要的大事,便到後苑去捯饬他的鼓樂們了。完顏綽一如既往地叫人把奏章搬進自己的書房,剔亮燭芯,一件一件地閱讀批複起來。

終于到了讓她心頭怦然的那一份奏折。她的目光急遽移動着,終于在南院随扈大臣的尾巴上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王藥”,不由歡喜地一笑,在他的名字旁打了一個小巧的圈兒,仿佛用這一點朱砂,慢慢把他誘進自己的圈兒。

上京郊外迎來了有一個幹淨明媚的秋空,大雁一只只從天上飛過去,一路朝南,叫聲洪亮,皇帝蕭邑澄笑道:“今日不射雁!”大家便會意地跟着笑,齊刷刷地望向皇帝獨寵的皇後完顏綽。

騎着一匹白色駿馬的皇後完顏綽,頭戴契丹女性用的小皮帽,上面是綴着金珠和珍珠的高翅金冠,紫色左衽窄袖長衫,披着狐毛出鋒的大鬥篷,脖子裏垂着琥珀璎珞,腰間的蹀躞帶上挂着小刀、燧石等小件,腳下蹬着軟皮靴子,英姿飒爽地四下看着。

随獵的人自動分成兩班,皮衣皮帽,窄袖左衽的是北院的契丹高官貴族;衫袍皮履,寬袖右衽的則是南院的漢臣。契丹族的臣子們一個個興奮異常,等皇帝一聲令下便飛身上馬,持弓拿箭,等着射獵。而漢族的臣子們到底與游牧民族尚有差距,基本是在那寬袍大袖的袖筒裏袖手旁觀。完顏綽極目尋找,終于在漢臣的班列最末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被谪貶為文班裏的書令史,從八品的品級,比原來的別駕略高一級。他倒也不以為恥,氣定神閑地站在班列裏,袖着手觀望。

完顏綽哪能讓他這樣自在?她的銀柄長鞭指了指南院官這一片,琅琅脆脆的聲音響起來:“一直以來,都是北院的大臣随侍,今日陛下既然請南院諸位一起前來,難道就在帳篷裏看看,然後吃現成的?”

北院的契丹官員,哈哈大笑起來。諸多漢臣,本就有低人一等的感覺,此刻更是無人發聲兒,挫着脖子站那兒,渾身不自在。

她本意是激将,哪曉得王藥也縮着脖子站着,一聲不吭。完顏綽心裏不忿,特特又點他:“咦,上次我随先帝射獵時,王令史不是精于獵熊,怎麽今日倒不露一露頭角了?”

王藥渾不怕她,眼皮子翻了翻,慢聲慢氣說:“皇後見恕。臣身子不便,不能騎馬。”

完顏綽被他一噎,就上次那幾板子,一半的數量都是敲在地上的,揍他屁股上那幾下也絕算不上重,早該好透了——她的胳膊都好了,他的屁股還沒好?真是會推卸!

☆、落馬

他不給面子,完顏綽自然也不給面子他。她笑道:“不就是陛下命令開導王令史幾板子?聽說三日後部院召見令史任新職位,王令史轉天就坐在吏房的冷板凳上抄抄寫寫忙活了五六天,那時候能坐,這會兒不能騎馬?”

王藥沒有被她激怒,漠然地笑笑,悠然說:“回禀皇後,臣沒有說臀有杖傷不能騎馬,而是臣今日晨起頭目昏昏,本不能來應卯,怎奈吏房的主事非說非來不可,只能勉強陪侍陛下。但是馬是絕乎騎不得的,還望皇後見諒。”

完顏綽媚然一笑,突然轉了臉色,眉立喝道:“給我把他架馬上去,我看他摔不摔下來!”

北院的幾名武官,正想看南人的笑話,“嗷嗚——”一聲哄上去,擡起王藥真個架到馬背上去了。

王藥扯着馬鬃,氣哼哼不言聲。完顏綽學着他慣常的樣子挑了挑眉,也不言聲。恰好此刻響起了出獵的鼓聲,行獵如布陣,講究個行動齊整有序,大家側耳聽着鼓點,然後踩着自己的點子,策馬揚鞭,向已經圍好的偌大一塊獵場奔去。

地面的黃土被馬蹄揚起來,煙塵滾滾,別有氣勢。完顏綽的金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皇帝的旌旗在正前方領路,她也不甘落後,将馬缰一拎,随着她的一支隊伍便齊刷刷地朝着林深處而去。她經過王藥身邊的時候,見他還假惺惺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的,不由嘟囔了一聲:“叫你裝!”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

那馬是訓練有素的戰馬,吃了一痛,本能地撒開四蹄就跑。王藥的雙腳還沒踩進镫子裏,只能靠手裏抓着的鬃毛保持身體的平衡。他右手去撈馬缰,雙腿去夾馬腹,不料一個弄不清情況的契丹武将,見皇後使壞,竟也有樣學樣,惡作劇地又給了馬屁股一鞭。

戰馬本來就被背上那個人的搖搖晃晃弄得心煩意燥,跑得好好地突然又吃了一鞭,頓時前蹄揚起來,怒聲嘶鳴。背上的人哪裏還坐得穩,整個兒朝右側滑了下去。

“當心!”完顏綽驚得大叫起來。

好在那馬還算通人性,接着又狂奔起來,馬背上的人雖無即刻滑下馬背之虞,卻也在林間穿行的坎坷小路上東搖西晃。到了一處落葉豐厚的地方,樹根被隐藏在厚厚的枯葉下,那馬大概被樹根絆了一下,身子一個趔趄,而王藥終于沒有之前的好運氣,徹徹底底從馬背上滾了下來,仰到在地上動彈不得。

後隊本就是緊跟着,此刻因驅馬在最前頭的皇後完顏綽勒住了嚼子,所以也一個一個緊跟着拉住了馬。樹林裏高樹參天,陽光的斑痕從樹葉稀疏的枝條間散落下來,在王藥的臉上打着亂七八糟的網格陰影,一時間也看不清他受了什麽傷。

完顏綽心急如焚,跳下來馬來想湊近看看他的傷勢,但心裏還殘存着警覺,仍保持着距離,急急問道:“王令史,可曾受傷?”

躺在地上的,像個死人一樣,閉着眼睛,一聲不吭,胸脯似乎都不在起伏。

就算是行軍打仗時受傷,能救的人還是要救的。跟上來的人咋呼着叫軍醫,又上前看呼吸,看脈搏,紛紛攘攘又是“死了”又是“活着”吵叫成一片。

完顏綽只覺得眼睛發酸,悔不當初,可是她是皇後,這樣的情緒怎麽能顯現在臉上?恰見鞭擊馬臀的那個武将還在傻呵呵摸着頭往這裏看,她氣不打一處來,把心疼的熱淚化作暴戾的舉動,狠狠一鞭子就抽到那個人的臉上:“胡鬧!若是行伍裏,你莫名其妙的一記下去,不是要毀一支軍隊?!”

那人委屈地捂着臉,張口辯解道:“皇後不是也……”

完顏綽氣得只能用鞭子說話,狠狠地捏着銀鞭柄,左右開弓對着那武官一頓亂抽,打得他滿頭滿臉的血,終于忍耐不住。契丹人粗豪,到底不似中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觀念深入人心,不敢犯上作亂,逃跑總是敢的,捂着流血的腦袋飛奔離開了。

旁邊人也來勸:“皇後,左不過一個南蠻子,您別氣多了。”

完顏綽怒道:“既然歸順我國,又分什麽南北?若要分南北,太_祖皇帝設什麽南北院?對漢人一飯三吐哺又是為什麽?我看,太_祖苦心孤詣,你們就當驢肝肺!我瞧着你們也該去好好向太_祖皇帝反省反省了!”

大家頓時不敢說話。完顏綽與皇帝一道上朝,替皇帝批閱奏折,完顏家族在朝裏根深樹大,撼動不起——無論從哪個角度說,完顏綽若想像當年的完顏珮一樣,以“去太_祖皇帝那裏反省”為名逼着大家去死一死,也不是多難的事兒。

好在完顏綽心裏有顧忌,怒火發洩了一些,又不敢太過關照王藥,只能說些扣帽子的嚴重話,再遠遠地瞧挺屍在那裏的王藥一眼,亦只能無奈地吩咐:“盡心竭力去治!一切消息及時向我傳話!”

動靜鬧得太大,前頭哨鹿的皇帝也派人來問。完顏綽不敢怠慢,壓下心中的焦慮憂思,換了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上馬到前頭行營親自給蕭邑澄回話:“事也不是大事,不過是摔了個南院的低微臣子。不過妾覺得既然陛下對契丹人漢人一概公平,絕無歧視,那麽這件事哪怕是發生在漢人平民身上,也該秉公處理。”

冠冕堂皇的話幾乎無從可駁,遑論蕭邑澄又是聽慣了皇後的話,還反過來勸了幾句:“那是自然要秉公。聽說你也動手痛打了犯事兒的人,若是沒鬧出人命,罰得也夠了;若是真出了人命——”他猶豫了一下,柔和地說:“畢竟也不是存心殺人,又是自己的族人,罰點俸饷,賠點奠儀金銀,也就算了……”

完顏綽冷靜下來:護衛王藥若是過當,萬一遭到皇帝猜忌,扯出些往事來可不是玩笑的。她頭一低,恢複了委屈柔和的模樣:“自然的,刑律寬嚴并濟才是正理。只是……只是妾也有些小小的悔意……若不是……若不是……”

蕭邑澄笑着撫撫她的肩頭:“也沒什麽悔的,你是皇後,就是打了沒出息的南蠻子的坐騎一下,又有什麽大不了?若是那人僥幸能活着,賞件獵物也就恩重如山了。”

到了未時,一上午打獵的收獲頗豐,帶着新鮮甜腥味的鹿皮、獐子皮、熊皮……一件件剝得幹淨,挂在樹杈上;獵物的肉則煮湯的煮湯,烤制的烤制,雖然做得粗放,因為新鮮,味道也還不賴。

完顏綽惦記着王藥,服侍着累了半天的蕭邑澄午睡,然後大方落落地叫阿菩等侍女帶上兩塊烤獐子肉,一大碗鹿肉湯和一碗烈酒,從軍醫那裏問到了王藥休息的地方,揭開那簡陋的帳營簾子就直接進去了。

王藥赤着上身,肩膀和背上有些輕微的擦傷,用生白布裹着。完顏綽已經仔仔細細問過軍醫,都道一根骨頭沒斷,一塊肌肉沒拉傷,除了擦破幾處皮,啥事兒都沒有。唯獨不知道是不是摔下馬時撞壞了腦子,雖然一個包都沒有,但是就是一直睡得不醒。

王藥感覺到兩根手指在扒他的眼皮,忍了又忍沒有睜眼。然後是一聲熟悉的冷哼,接着,鼻子眼兒裏塞進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他再也忍不住了,“阿嚏——”響亮的一聲。

“還裝呢?”

王藥睜開眼笑道:“你熏的什麽香?”

“什麽香都沒熏。”完顏綽說,“我看你是餓了,明明是肉香。”

王藥自然不至于連熟肉香和女人的身體香味都分辨不清。只是睜眼後見帳營裏還站着別人,那些輕浮的、尖銳的話還是咽下去了,幹幹澀澀說聲:“謝皇後賞。”自己伸手要端阿菩手裏的肉盤子。

阿菩“噗嗤”一笑,完顏綽也冷笑道:“他們怕你撞掉了魂兒,特特把你安置在這冰清鬼冷的破地方,個個兒躲得你老遠,怕你那游魂會亂附別人的身,給人家帶來災難——你呀,果真是個災星!”

王藥不屈不撓從阿菩手裏拿過肉盤子,撕開一塊獐子肉大口吃起來,肉裏頭靠骨棒的地方還帶着血絲,鮮嫩爽口得無以複加——在大晉,美食各式各樣,可是偏就沒有這樣原滋原味,粗犷豪放的吃法!他又端來湯碗,煨得雪白的鹿肉湯裏飄着粉色的鹿肉、醬色的鹿血塊和碧綠的韭花兒,香噴噴地也很好吃。他咕嘟咕嘟喝了一碗,最後從床頭一個簡陋盤子裏撕了兩口幹麥餅填在嘴裏,笑道:“吃得舒服——他們小氣,原本只給我一盤爛餅子做午飯。”

完顏綽看他毫不矯揉造作,吃得香,心裏是說不出的适意,胸懷也豪放多了。把那壺酒擱在王藥的地鋪旁邊。見那家夥饞酒的鬼樣子,不覺好笑,板了臉說:“你不覺得還該對我說些什麽?”

王藥笑道:“我雖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常戚戚的小人。你雖然設計害我,逼着我騎馬,還拿馬鞭子抽我的馬屁股,但我也不計較你。所以,不用說什麽了,咱們一笑泯恩仇就是。”

完顏綽一把把酒壺拎開。

王藥見她生氣了,又笑道:“那好吧。臣,書令史王藥,叩謝皇後娘娘賜食厚恩。——你愛聽這個?”

她平常不愛聽這個,馬屁話麽,都知道是假的,浪費時間。可是看他油嘴滑舌,滿不在乎的樣子,就像敢在郗家坦腹東床的王羲之,灑脫狂狷到可愛。她剛把酒壺放回去,便被敏捷的王藥一把搶走了,對着壺嘴大大地喝了一口,那烈酒猛地到得喉頭,一下子把他嗆到了,咳了半天,卻連呼“過瘾!”“快哉!”

“‘過瘾’什麽?‘快哉’什麽?”完顏綽一臉嫌棄,扭頭吩咐幾個小侍女去再拿些肉和酒來,只留了阿菩一個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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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強行處,是這次男主們的性格設定所致,我寫文對于男女主是不是處完全看他們各自的性格與經歷,我前面也有寫男女都非處的,也寫過男非女處的,一切設定都為劇情服務,不上升到現實層面的道德三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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