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故地重游
此行回牯嶺鎮盛沐澤并未大張旗鼓,只帶了南歌并幾個随從,而關沂清自然也追随其中。
一路倒也相安無事,關沂清亦如常妥帖地侍奉南歌,并無疏冷也不熱誠。
衆人行了數日,終于來到一處山青水秀之地,在層巒中幾個小屋子若隐若現,卻未見炊煙。
南歌掀開車簾往外探,一手拉着盛沐澤指着半山腰遙望過去道,“此去有個村莊,我有個故友長住于此。翻過這座山離牯嶺鎮便不遠了,我們晚上便歇在此處,明早再趕路吧。”
此行他們并未走官道,而是聽從南歌畫的路線抄了近路。一來方便引盛熠煊等人出來,二來她曾承諾過會來再與舒映月敘舊。
“好。”盛沐澤掀開車前簾将南歌的話轉交給車夫,令他往山間小道疾馳而去。
此間村莊只有十數戶人家,雖本是寂靜之所,眼下卻過于荒涼。南歌最先路過的依然是那個老婆婆的家,兩間茅房坍了一側,院前的水缸的碎片則散落了一地,似是久不住人。
南歌于馬車中看着這一切心中隐有不安,但并未下車而是直奔舒映月的家中而去。
舒映月家的院子不似适才老婆婆的家,總歸有些生氣,只是院裏晾着的男子的亵褲不免令南歌唏噓。她并不認為女子變節改嫁乃是錯事,只是為舒映月提起時便嘴角彎彎的梅郎而彷徨。
“映月姑娘——”
南歌下馬後喚了一聲便推開了院門朝內走去,盛沐澤等人則站在院外等着她。
忽然大門“吱呀”一聲,從內走出位頭發斑白的老妪,聲音裏滿是滄桑,“誰啊——”
“婆婆,你怎的在此處?”
南歌三步上前扶了老婆婆一把,卻原來她便是那個給她指過路的婆婆。老人雙眼渾濁地盯着南歌看了片刻,方才慢悠悠道,“姑娘找梅夫人?她死了……”
“死了?”南歌瞳孔驟然放大,面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到底怎麽了!”
“唉,”婆婆嘆了口氣,“這梅夫人也不知道得罪了什麽人,約莫半個月前吧,我們這個窮山村來了十數個黑衣壯漢,卻原來奔着她去的,他們離開後梅夫人便自戕于梅郎墳前了。我的兩個兒子見她可憐便将他們合葬在了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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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我們……”老婆婆環視了一周被收拾得妥當的院子,見南歌面上的哀傷之情不假便道,“我家原本在前面,臺風天将屋子壓塌了一半,這才借梅夫人的屋子暫住一下。梅夫人的東西還原原本本放在她的房中,姑娘若是梅夫人的舊友,可帶走一兩件做個念想。”
南歌面上染上了哀色,“婆婆可知來者是何人?”
老婆婆搖了搖頭,且不說那天夜裏風雨交加,便是青天白日她亦是不敢出來淌這趟渾水。直到那些人離開後次日,她放心不下這才讓兩個兒子外出尋舒映月,卻在她家屋後發現已經冰冷了的屍體。
“那婆婆引我去見見她吧。”
盛沐澤在院外見南歌面色幾變,便長腿一邁走近了她身邊,“怎麽了?”
南歌扭頭直直望進盛沐澤的眼睛,末了輕輕道,“走吧,我帶你去見她。”
兩人随着婆婆由後門走出,只見一方新墳緊挨着另一個有些年頭的土堆,兩個墳頭卻無一株雜草,想必婆婆的兩個兒子也是用了心去打理的。
“此處便是了。”
南歌沉默地點點頭,沙啞着聲音道,“有勞老人家了,我想在此多呆片刻。”
“也好。”
老婆婆顫巍巍離開後,南歌便蹲下了身子與舒映月的墓碑平齊。她的手撫摸着刻着歪歪扭扭字的墓碑,上面卻無一粒灰塵。
“你我雖相識不過一夜,卻是有如多年的舊友。猶記得那日你和我談了許久的梅郎,我仍能記得你談起他時臉上洋溢着滿滿的幸福,如今再無人能拆散你們了……”
盛沐澤靜默地立于南歌身後,他從未聽過南歌有如此一個朋友。而此行南歌只跟他說要見一個重要的人,其中細節卻并無跟他多言。
南歌吸了吸鼻子又轉為笑顏,“那日你問我有無心愛之人,此行我本是要将他帶與你瞧瞧,不過如今你應該還是能看得到吧。他待我是極好的,我亦無須再羨慕你了……你在那邊也要好好的……”
已死過一次的南歌并不懼怕死亡,魂歸處便是心安之所。舒映月的魂歸處是梅郎,而她的魂歸處則在身側。
直到日頭西斜,南歌才拍了拍山上的塵土站了起來。她已在土堆旁坐了小半個時辰,而盛沐澤則一直一言不發陪着她。
“走吧,讓白朗在馬車上拿點吃食給婆婆換點米粥喝。”
再擡首時南歌面色已是如常,回去的路上盛沐澤方才問道,“為何不曾聽你提起過這個朋友?”
适才在墳頭問這些他總覺得頗為失禮,是以到了如今才問出口。
南歌頓下腳步認真道,“翠花便是由她造就。”
她曾跟盛沐澤提過一嘴鬼易師太的弟子曾給過她一張面皮,卻從未跟他說過此行便是來尋她。本想待他們來了再介紹,卻終究失了機會。
但她卻深知,若非有了舒映月的這張人皮,即便她最後回到了原本的身子卻仍舊不能接受盛沐澤。因為她會無法分清他所愛之人到底是關沂清的面皮,亦或是透過身體的她的靈魂。
“原來是她!”盛沐澤嘆道,“可惜了。”
“起初我也這麽覺得,但是看到她和梅郎合葬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豁然就開朗了。我想,梅郎一直都在等着她,如今倒是可以一起重新投胎了。”
“你想的倒是樂觀。”盛沐澤嘴角微揚,“日後我們也要生同衾死同穴。”
“好。”南歌挽上了他的手相攜離去。
回到屋前,不待南歌吩咐白朗,老婆婆白粥已是煮了他們幾人的份,也多炒了兩份青菜以當做對他們最好的款待。
“謝謝婆婆。”南歌接過婆婆遞來的白粥時眉眼一彎,溫笑道。
“你別嫌我這簡陋的才好!”婆婆亦露出了笑容,“平日裏我們便是吃些野菜,如果我兩個兒子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打點野味回來。”
南歌善解人意道,“趕了多日的路,如今能喝上一碗熱粥便是極好的。”
衆人圍成一圈坐在石桌旁,晚膳過後婆婆的兩位兒子還未到家。南歌幫婆婆将剩下的稀粥蓋好,接着幫她收拾好碗筷後婆婆再次提起舒映月留下的東西,“梅夫人這裏還算寬敞,我和我兩個兒子們只睡了偏房,屋內的東西幾乎沒動過,姑娘可以看看有何要作為念想的。”
“好。”南歌放下手裏的活計便向舒映月原先的住的房間走去,環視了一周後将目光放在妝奁上,尢記得彼時她将面皮悉數藏在妝奁盒裏,有男有女。此時她一拉開,裏面卻是空空一片。
婆婆見狀急忙撇清道,“我和我那兩個兒真的從未動過屋裏的東西!”
南歌輕而緩将妝奁合上,嘴角微扯道,“我知道,不關你們的事。”
她曾想過或許是山匪,但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如今看到這一室的物什卻單單少了幾張面皮更是印證了她的猜想——
定是舒映月鬼易門下的身份敗露,被人尋到了此處……
“姑娘可有甚要帶走的東西?”
南歌轉過了身子,稍稍環視了一眼道,“沒有了。”
不想破壞舒映月離開時房間的布局,南歌衆人在院子前搭了幾個小小營帳,打算休息一宿後繼續趕往牯嶺鎮。
牯嶺鎮再過三日便可到,臨去前白朗奉命将可能剩下的幹糧留與了婆婆并兩個兒子,在這窮山村裏,食糧比銀子還管用。
又是一日如常,眼看着牯嶺鎮已近,沙鷹幫的人卻未曾出現。盛沐澤不想将戰火引至百姓繁華的城鎮,便決定另行計劃将他們引出來。
“白朗,在溪邊搭營帳,日頭已是将落我們便在此處歇下。”
“……是。”
白朗面有遲疑,但還是應了下來。雖然再行一個多時辰,最多月上枝頭的時候便能到達下一個村莊。
仆從們忙着搭營帳,南歌則與盛沐澤并肩坐在溪邊。南歌伸手撩過秋水,涼意沁入了心脾,接着捧起一拘清水洗了把臉,一轉頭卻見盛沐澤低頭正認真地編織着草環,上面還點綴着兩朵小黃花,甚是好看。
“等等,快好了。”盛沐澤眼眸微擡,手卻不曾停歇,快速且流暢地完成了草環的最後一步,“吶——”
南歌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将頭稍稍低了些示意他為她戴上,嘴邊弧度微揚,“看不出來你手還挺巧,女紅會不會?改天給我做個大紅肚兜。”
“好,”盛沐澤為南歌将草環帶上,溫熱的氣息噴薄在南歌耳邊,“你這身板倒是挺省布料。”
“……”
南歌不顧頭上未帶牢的花環,伸手便要去推盛沐澤,這人又講起了葷話!
不待她的手靠近盛沐澤,他身子一顫緩緩滑落下去,南歌眼疾手快将他攬入了懷中。而手及之處則是一掌的溫熱,是血——
她尚來不及作出反應,幾個黑衣人已将他們倆人圍住,手握長劍刺向已經中了箭的盛沐澤。她費力同黑衣人周旋,幸好白朗及時察覺了此處的動靜,領了十數名侍衛趕來。
溪邊打鬥激烈,不懂武的仆從們尋了個安全之所避了起來,而關沂清則坐在最能輕易看清岸邊形式的位置——
而她面上的神情是說不出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