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夫妻同體
救人争朝夕,程少卿所雇的馬車不過個把時辰便到了東宮。盛沐澤無心細究仲岳的死因,一心守在南歌榻前,而魏清河并衆太醫則至偏殿研究仲岳所留下的醫書。
一晃便過了兩個晝夜,南歌的身子愈發孱弱,其間醒來兩次皆不過片刻又昏迷了去。而太醫們兩個晝夜則未曾阖眼,翻遍仲岳留下的醫書卻仍無所獲。仲岳臨死前所留下的藥草功效不過是些延年益壽之法,延得了常人的命,卻救不了将死之人。
随着一聲“吱呀”,盛沐澤推開了偏殿的門,神色冷清地掃視着圍坐一圈的太醫。太醫們脊背一陣發涼,正想着告饒,卻聽盛沐澤極疲憊地開口,聲音裏滿是無奈,“你們回去吧。”
距三天之期僅剩半日,适才南歌再度沉睡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讓他們都散了吧。”
話裏的無力感令盛沐澤心痛,他也只能雙手緊了又松,緩緩說了句“好”。他雖不信任太醫院的那些草包們,魏清河的實力他是知道的,兩日半既是找不出解藥,這斷腸草之毒怕是無解了。
太醫仿若得了赦令一般,連連道,“是、微臣告退。”
衆太醫退下後,偏殿只餘魏清河一人,他仍握緊手中醫書,擡首看向盛沐澤,“我再找找看,一定有辦法的!”
“算了,你也回去吧。”
“我……”
“走吧。”盛沐澤再度沉聲,“最後這半日我想全心全意陪伴在歌兒身邊,而不用再去分心想你們是否找到解藥。你我都知道,找到解藥的可能已微乎其微……何必多給無謂的希望。”
“……那清河告退。”
遣散了偏殿衆人後,盛沐澤又回到了南歌身邊。南歌這卧床的這幾日,他親自将她明麗華貴的嫁衣換成了材質柔軟的白色底裙。雖是舒服,卻襯得南歌臉色更蒼白了些。
盛沐澤怔忪地望着她,忽起身走至屏風後的梳妝臺上,将胭脂與眉筆悉數拿至榻邊。他混跡青樓數年,自是見慣了女子淡妝與描眉,這亦是附庸風雅的公子哥必修習的技能。惜他這些年來并未找着一個他願意用心描眉的姑娘,本以為娶了南歌之後便得舉案齊眉,卻或許只能為她描上這一回……
卻說盛沐澤自受封太子後,便将昔日的兖王別院留給了魏清河。魏清河回到別院已近黃昏,老管家甫一聽聞馬蹄生便迎了出來,“魏先生——”
“嗯。”
魏清河輕輕應了一聲,擡腳便要往內走,連日來的疲倦已席卷了他。管家連忙從袖中掏出封口完整的書信遞了上去,“先生入宮後有人送了封書信讓我代交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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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說了什麽?”魏清河頓下腳步,接過書信随口問道。
“來者只是個送信人,他說先生看了信裏的內容自會明白。”管家翹首望了近三日,可把魏清河盼回來了。
“難道是……”
魏清河心思一動,當即撕開信口,緊鎖着的眉頭因這一紙字而緩緩松開。他返身便往外走去,罔顧管家在後面小聲的追問。
待他再回到東宮時已是月上枝頭,東宮裏氛圍一片慘淡,紅紗缦尚未拆落卻透着凄清。
盛沐澤握着南歌的手趴在榻邊緊閉着雙眼,魏清河于他身後微一躬身道,“殿下——”
聞言盛沐澤的脊背猛的拔直,心中重又燃起了希望,魏清河此次入宮難道已找到了救歌兒的法子!
只聽魏清河道,“斷腸草的解藥此前太子妃已求給了殿下,這世上除卻太子的血,已無物可解斷腸草之毒。”
這是仲岳信中的原話,自從仲岳入京他便曾登南府拜訪這位多年不見的師叔,仲岳卻以未照顧好他娘與妹妹為由愧難相見,臨死前卻派人将搭救南歌的方法送到了他府上……
“我的血能救歌兒?”
“嗯……”魏清河遲疑地點點頭,“只是此舉會折損殿下的身子……重則會折一半壽命。”
“你知道我并不在意這個,”盛沐澤劍眉微挑,神色終于輕松了些,“我的命本就是歌兒所救,便是以命換命我亦是肯的。”
魏清河便是知道盛沐澤定會毫不遲疑救南歌這才馬不停蹄入宮,仲岳臨死前留下筆記并非是救南歌的良方,卻是為盛沐澤所設。雖不知眼下功效究竟如何,但他會用接下來數年的時間盡量為盛沐澤延長壽命。
盛沐澤命內侍備好所需的一應器具後,手握銀刀緩緩在掌間劃了一痕,讓真氣之血滴進瓷碗裏。不過片刻功夫,血水已逼近碗沿,內侍連忙用新瓷碗替換再接了一碗。
待接滿了三碗血水,魏清河這才為盛沐澤止血。盛沐澤面色蒼白地拒絕了魏清河讓他休息的提議,堅持在一旁見關沂清将他的血水喂與南歌。
端着瓷碗的關沂清神色複雜,諸多眼睛盯着她,她即便是恨不得南歌就此死去,卻無處下手。她本計算好了斷腸草病發的時間,要讓南歌死在大婚之上。不曾想仲岳看似平常的去寒藥竟生生為南歌拖了三日,她更是從未想過仲岳便是死了也要與她作對!
在一片迷霧中南歌來到了奈何橋旁,招魂使幻做盛沐澤的模樣于對岸向她伸出了手,南歌心生微蕩一腳踩上了橋頭……
“歌兒!”
南歌的腳步猛一頓,回頭卻見另一個盛沐澤揪住了她的衣袂,神色哀傷地搖頭央求,“歌兒,不要——”
“你……”
南歌看看對岸再看着眼前揪住自己的盛沐澤,跟前的盛沐澤一身紅豔的衣袍,端詳之餘南歌才發現這衣袍竟是由他的鮮血染就,不由得急道,“你受傷了!”
盛沐澤趁其不備,一把将她拉下了奈何橋。身子失重的南歌雙手緊揪着被單,黛眉緊蹙冷汗涔涔從額際留下,忽一只溫熱的大掌覆在了她的手上,在她耳邊溫聲道,“歌兒不怕,我在——”
聞聲南歌終于睜開了眼睛,昏暗的燭火仍舊刺得她微微一眯,過了好一會她方能夠适應這一室的燈火。而她首先注意到的仍舊是盛沐澤血水透過紗布的左手掌,“你受傷了!”
“小傷無妨。”于盛沐澤而言,一點小傷如何能夠與南歌的命相比,“你如今身子覺得如何?”
“身子好似輕松了許多,只是這嘴裏血腥味重得厲害。”南歌說着不由得笑了起來,“橫豎是活了過來,倒是你這臉色憔悴的,這幾日都沒休息好吧。”言罷她又朝立于一旁的魏清河微微一笑,“我知道一定是先生找到解藥了,南歌在此多謝先生。”
魏清河望了盛沐澤一眼,并不敢邀功,“救了娘娘的人正是殿下,殿下此前中過斷腸草的毒,如今也只有他的血液才救得了娘娘。在下愚鈍,遲遲未看見師叔留給在下的信件,差點誤了娘娘的性命。”
他将事情的來龍去脈悉數說與了南歌,只除隐下了盛沐澤此舉會損害身子一事。南歌聞言眼眶漸濕,拉起盛沐澤的手輕輕拂過傷口,心疼道,“很疼吧?”
“不疼,”盛沐澤用另一只沒有手上的手輕撫着南歌的臉頰,兩人一樣的蒼白,淺笑道,“你如今身體裏留着我的血,我倆真真夫妻同體了。”
“是。”南歌亦展眉而笑。
至此,一室之內衆人皆展露了笑顏,而關沂清衣袖下的手緊握成拳,笑意未達眼底。
衆人識趣一一告退,屋內僅餘下手始終交握着的南歌和盛沐澤。待衆人退下後,盛沐澤這才問道,“這幾日你日日在南府裏,怎會中毒?”
“我懷疑是盈兒,但我想不通她為什麽要怎樣做。”
原本南歌懷疑是仲岳在她的藥中動了手腳後自戕,但冷靜下來後,直覺又告訴她仲岳并非那樣的人。若他真的要害她,又何必輾轉告知魏清河後自戕呢,明明他與她辭行之時求生的意志并不弱。
除卻仲岳,日常照顧她飲食起居的便是盈兒了。适才她在感動之餘拿眼看她,将她細微的神情變化看在眼中。她能确定盈兒恨她,卻不知她因何而恨。
“我這便叫她來問話。”盛沐澤沉了聲,若她小小年紀便這般有心機他絕不放過她!
“等等,”南歌心中尚留有一絲期待,“或許她是為舊主不值,想為翠花出口氣。這孩子也不容易,且先叫人盯着她吧。”
盛沐澤卻仍舊不甚放心,“我怕她再加害于你,這孩子留不得。”
“如今我既已知道自會多留個心眼,放心吧,我不會再讓自己出事。”南歌緩緩道,“還記得我是在靈泉寺收留的她,彼時住持方丈說我們有緣。另一方面,我們那一行是送巧思衣冠冢,我想對她好些也算為巧思祈福。”
所以對那個孩子,未到最後她并不願做絕。
“那好吧,”盛沐澤終是妥協,“我讓韋靈得空便入宮陪陪你,這些日子她也很是為你擔憂。且韋靈心思缜密,與你又是金蘭之交,有些事情不便吩咐給盈兒的可以交付與她去辦。”
“我知道。”南歌言罷,腹中适時“咕嚕”了一聲,卧床多日她所進食的無非是些稀粥,如今終于察覺到了餓意,便對盛沐澤眨眨眼道,“一起用膳吧,用完膳我們便把洞房補上。”
聞言盛沐澤的掌心不由得抽痛了一下,不由得遲疑道,“現在?”
只怕如今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讓你好好休息,蓋上被單純睡覺。”
南歌特意咬重了“純”這個字,盛沐澤朗聲而笑,“其實你若真想要的話,我也還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