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進退兩難
次日清晨,三萬南家軍已由參将清點完畢,自東門向南門而去,立于南門內等南舟的號令。
南舟迷迷糊糊中聽到了軍隊整齊的踏步聲,這才強掙開了雙眼。清晨第一道光線射入眼中,刺激得他瞳孔驟縮,過了片刻才恢複了正常。
他搖了搖昏沉的頭,猛一坐起時只覺得天旋地轉,不小心碰倒了披着外袍的屏風,發出了“嘭”的一聲巨響。
白朗恰好前來尋他,聽到聲響後三步并作兩步走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見到白朗,南舟揉了揉發疼的額頭問道,“如今是何時辰了?”
“卯時,将士們已在南門待命。”
南舟未曾下令,白朗并不敢貿貿然叫他們回去,只能将昨夜的所見告知他,“我昨夜見到小姐了。”
“歌兒?”南舟聲音微揚,“她回來了?”
這兩個餘月一直沒有南歌的消息,母親的淚已然流盡,只有他堅信妹妹終會回來。如今乍一聽到南歌消息的喜悅沖淡了身體的不适,他披上外袍就要往外走去,“我去見她!”
“且慢,”白朗連忙攔住了他,“小姐說她掉下山崖乃康王所為,是以如今不好出面。今晚子時将軍到我屋中去,她會在那裏等你。”
聞言南舟面色沉了下來,卻是在意料之中,“我早說過歌兒的失蹤與康王有關。”
“小姐還說康王與矢擄國早有勾結,今辰一役恐會加害于将軍,還望将軍推了它。”
“我會小心。”
南舟并未答應,自上戰場以來他從未臨陣退縮過。即便他如今身子隐有不适,但他常勝所仰仗的并非一身卓絕的武藝,而是身後精銳的南家軍。只要南家軍在,哪怕盛熠煊有一肚子算計,他亦是不怕的。
更何況如今箭在弦上,他不過是許聽令于主帥的副将。
知南舟如白朗,便不再相勸,點頭和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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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彥祺于城樓上将吊橋放下,三萬精兵魚貫而出,嚴整地排列開來。
南舟身披戰甲立于軍前,今晨起了大霧,雖距敵軍陣營不過半裏地,卻看不清敵方的動靜。
若說天池是天池城的天然屏障,此時的濃霧卻是敵軍的保護傘。南家軍嚴陣以待,直至一個時辰後濃霧散盡,敵方卻已人去營空。
軍營前的柴火堆仍冒着熱氣,南舟觀察後蹙眉道,“敵軍尚未走遠……”
正當他要下令追擊敵軍時,一瘦弱的兵卒低首快步上前,在南舟出聲前搶先道,“哥——”
“歌兒!”
南舟就地取材将南歌引入了營帳中,望着闊別兩個多月妹妹清瘦的面容感慨道,“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聞言南歌露出了淺淺一笑,苦倒是不苦,若非此次磨難她不知何時才能重拾這一年的回憶。
“兖王他亦活着,”南歌面色酡紅,頓了頓,看向南舟的眼裏多了幾分幸福與嬌羞,“我們拜過天地了。”
“當真!”南舟倒也不是不喜,只是被兩人驚世駭俗的行徑驚到了,“回京後為兄再為你風風光光大辦一場!”
虛禮南歌向來沒看在眼裏,但她知道那是兄長的心意,便笑了笑沒再反駁。此番她冒險前來見兄長為的是更為重要的事情,“齊齊韓突然退兵定然是有所埋伏,不宜貿貿然追擊,還需從長計議。”
南舟沉吟了片刻,心中卻有着另一處憂慮,但對上南歌灼灼期待的目光後還是不忍拒絕,“好。”
南歌掀開帳幕走出來恰好撞見了白朗,她朝他略一點頭後便朝盛沐澤所隐匿的方陣走去。
三萬南家軍調轉馬頭來至天池邊,吊橋高懸着并未放下。南舟連放了三支號箭,盛熠煊方才身披戰甲站在城牆之上。
隐于人群中仰望着城牆的南歌發現,且不說城牆上已悉數換成了盛熠煊的人,作為一城守将的顧彥祺并未随同出現。
“王爺,”南舟于馬上拱了拱手,“敵軍已早早離去,恐有埋伏,如今敵暗我明,還需重新布兵。”
“我軍自東門而來,并未大張旗鼓,敵軍又如何得知退兵?”
“許是城中出了奸細。”
“那奸細怕就是南将軍吧!”
一語既落,盛熠煊接過手下遞上的弓箭,直直朝南舟的面門射去。南舟連忙拉住馬繩,駿馬前蹄騰空而起,為他陪伴了多年的主人擋下了這一劍。
那一箭射中了馬眼,駿馬抗不住痛轟然倒地。南舟亦被掀翻在地,一口血水從他口中嘔了出來。
左右兩員副将連忙将南舟攙起,白朗眼尖地發現馬眼上插着的羽箭內含乾坤。駿馬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後歸于沉寂,白朗将箭頭覆着的一小包東西緩緩打開,裏面是些類似灰燼的東西,細細看還能看出“齊齊韓”、“二十萬大軍”、“撤”等字樣。
盛熠煊本不欲立馬取南舟的命,是以見南舟躲過了一箭眼中并未閃過失望的神色,而是嘴角掀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這些是收拾你房裏的丫鬟從油燈裏找到未燃盡的信紙。南舟!矢擄國到底許了你何等好處,你竟做出通敵叛國的事!”
南舟緩緩從地上爬起,甩開了攙扶着他的手,“我南舟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更是忠心耿耿對大盛,從未有過二心!至于這封信如何得來,想必王爺最是清楚!”
“哦?你是說本王冤枉你不成!”
“實屬如此。”南舟一抹嘴角的殷紅,淡淡回望,“我南家對大盛從來問心無愧。”
“既是如此,你便去取來齊齊韓的項上人頭以表忠心。本王相信,只要南将軍你盡心,應也不是難事。”
“我若有心要反,王爺此舉何異于放虎歸山?便不怕我合齊齊韓之力一舉攻下天池城?”
盛熠煊眼中閃過狠厲的光芒,“昨夜你喝下的水酒裏我已派人下了忘憂草,這天底下只有傻子才能真正忘憂。若無解藥,将軍會一點點喪失記憶和思考能力,直至完全癡呆。對于一個常勝将軍而言,本王相信,那将比死亡還讓人難以接受。”
“将軍——”
左右參将皆擔憂地看着南舟,而南舟只是定定地望着盛熠煊,眼中神色莫辨,只是從未有過懼色。
“本王亦是出于無奈,這是能保住天池城又能将傷亡減至最低的辦法。那——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言畢,盛熠煊便轉身下了城樓,只餘幾個副将居高臨下地望着南舟的大軍。
白朗将□□駿馬讓與了南舟,南舟緩了緩心神一躍上馬,吩咐道,“傳我令,全軍駐紮在敵軍留下的軍營裏,此時有待從長計議。”
眼下除了追擊敵軍他已無路可走,三萬南家軍如何敵得過城內十七萬大軍?将在外,康王便是最大的統帥,他既是定他有罪,他又如何辯駁……
南歌與盛沐澤一同到中軍主帳的時候,南舟正披衣研究附近一帶的地形。見到盛沐澤,南舟放下手裏的地圖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參見兖王——”
“舅兄快免禮。”盛沐澤溫潤出聲,虛扶了南舟一把。
一聲舅兄令南舟有了片刻的恍惚,之後又露出了今日來第一個會心的笑容,他為南歌找到了好歸屬而高興。且不說盛沐澤和南歌的關系,單是今日盛熠煊的所作所為,日後皇子相争他亦會堅定地支持盛沐澤。
“王爺既是來了,我想将南家軍交與王爺,還請王爺務必護他們周全。”
“哥!”
南歌出聲卻被南舟緩緩搖頭打斷了,“康王今晨的話你們也聽到了,我不想因我日後錯誤的決議而斷送了整個南家軍。兖王你既是歌兒選中的人,我自然信你。”
“好。”
此時不是互相推讓的時候,盛沐澤點頭應下。他走至案邊拿過地形圖問道,“舅兄若是齊齊韓,會選擇于何地設下埋伏?”
“這——”
南舟指着峽谷間的一條窄道,窄道邊是巍峨的兩座山,此乃通向矢擄國的必經之路。若哪一方先行占領,勝算會大上許多。
“我不這麽認為,”南歌插嘴道,“此道不寬,且左右避無可避,比敵軍更可怕的莫不過是山上的岩石。若我布兵會選于兩側的山上。”
盛沐澤贊許地看着南歌,“我與歌兒想法一樣。”
南舟面上呈現了不可名狀的破敗與灰白,即便是今晨面對盛熠煊的挑釁他都不曾如此。難道忘憂草的作用真的開始發揮了,使他看事情只看到了表面而未曾深入?
“為何我便沒想到這點!”
差點,他就害死了與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們。
“大哥無須自責,若無我們提出,屆時發兵前你定也能想到。”
對于南歌的安慰,南舟面前扯了扯嘴角,接着道,“眼下時值初秋,草木枯黃易燃,不若我們便采用火攻?”
“我正有此意。”
盛沐澤點頭應和,南舟的面色這才和緩了下來,“那便吩咐将士們晚上行動。”
今晨出城所帶軍糧不多,未免虛耗将士們的氣力,只能速戰速決。
“好,那我便吩咐士兵們準備,你從馬上摔下就先好好歇息吧。”
“一點小傷不礙事。”南舟淡聲道。
盛沐澤率先出營帳,南歌則留了下來。她安靜地坐在南舟身邊,一如小時候那般聽話,過了片刻,她堅定地看着南舟的眼睛道,“哥,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一定!”
“我也不會讓我自己有事。”南舟揉了揉妹妹的發絲喃喃道,但願明日他醒來的時候還能記得他最疼愛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