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喜堂告狀
一連許多日,盛沐澤都不曾再在南歌面前出現。南歌每日除卻待在偏院釀些梅花酒,便是去到侯府陪李氏飲茶談天。李氏不止一次提起過讓南歌住到侯府裏來,南歌幾經猶豫後應了下來。但她仍想在別院待到盛沐澤離開京城的時候,明知兩人再無結果,卻仍貪戀最後留在他身邊的時光。
直至盛熠煊大婚前一日盛沐澤方才踏足了南歌的偏院,彼時南歌正将梅花酒壇封口,她蹲在地上瞥見了盛沐澤衣袍一角,大腦中晃過一霎蒼白,而後才開口道,“王爺。”
那日女兒紅的後勁十足,次日清晨她醒來後腦海一片混沌,分不清昨夜發生的事情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若是現實,她怎會先吻上盛沐澤;若是夢境,盛沐澤為何一連避了她許多日?
她姑且只當他們之間起了些争執,是以盡量以平和的口吻同盛沐澤說話。
“明日三皇兄大婚,你可要随我去?”
盛沐澤忍了幾日不找南歌,今日總算有“理由”踏足南歌的偏院。他承認他有些私心,他要徹底斬斷南歌對盛熠煊的念想。
“好。”南歌對盛熠煊自是念想不再,但她亦是不想錯過這場紅妝十裏的嫁娶。
今日南歌的神情沒有一絲破綻,并無因盛熠煊要成婚而心緒不寧。盛沐澤見狀心情漸好,瞥了眼地上的壇子問道,“釀梅花酒?”
“恩,今冬先埋下,他日待王爺回京可挖出來品品。”
“好。”盛沐澤點點頭,忽然換了個話題,“那夜……你可還記得我們發生了什麽?”
“那夜?”南歌面露赧色,遲疑地問道。
她已經不記得那夜她是怎樣回到房裏的,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她正睡在榻上,而衣服也已經有人替她換過了。
餘下的只是些混亂的記憶片段,夢境與現實交織的迷茫。
“對,”盛沐澤見南歌一臉糾結又茫然的樣子,不由得低低笑了起來,“要不要我幫你回憶回憶?”
“好。”
見南歌真的忘記了那日發生了什麽,盛沐澤也不想再重提,因為那夜連吻也都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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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吐了我一身,本王可不許你忘得徹底。”
南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頭的一顆石頭也落了下去,笑道,“好,為了向王爺賠罪,三年後的今天我請王爺喝我親釀的梅花酒!”
“好,一言為定。”盛沐澤也笑了起來,和南歌之間總算破了冰。
盛熠煊的婚期如期而至,京城內洋溢着一片喜慶之色,街道兩旁觀禮的人并肩接踵好不擁擠。
康王府內,坐于喜堂上首的是從宮內特意出來觀禮的皇上。他亦知這次賜婚是明貶實褒,此舉乃是特意為安撫盛熠煊而來。
今日盛熠煊身着一襲紅色錦袍,胸前束了朵喜花,面上褪去了一向的冷色而多了幾分笑意。這便是皇室中人的悲哀,連大婚現場都是個唱戲的舞臺。
三拜之後,随着一聲“禮成!”落下,盛熠煊牽着紅綢緞那端的新娘正欲離去,一個女子忽然沖了出來,跪倒在皇上面前。
觀禮的衆朝臣面面相觑,一片嘩然,最後都将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太子的身上。
太子面色鐵青,咬着牙警告道,“思兒你做什麽!”他上前就要将巧思拉起,卻被她厭惡地掙脫開手,“別碰我!”
“今兒是康王大婚,有什麽事情回去說!”太子再次警告。
巧思是平日裏最受他寵愛的小妾,從牯嶺鎮回來後他便興致缺缺冷落了她。這次康王大婚,他可以攜一女眷出席,拗不過巧思的撒嬌撒癡他便點頭帶了她前來,不曾想她竟給他丢了如此大的人!彼時他仍想不到與他歡好了兩年的巧思要告的人竟是他!
巧思卻不管不顧地對着皇上磕了個響頭,“皇上,民女有苦要訴!”
“你是太子的妾室吧,”皇上淡漠的聲音從上首傳來,他素聞太子被府上的小妾迷了雙眼,本就對巧思沒什麽好感,如今他倒要聽聽她能說出什麽來,“有什麽冤情你但說無妨。”
“民女喚作巧思,因家貧如洗被舅兄賣入了煙花柳巷,幸得青樓裏的玉燕姐姐照顧才勉強活了下來。她知道民女甚是厭惡憎惡那個地方,便将她那些年攢下的積蓄給民女贖了身,可民女仆一出青樓又被太子強擄了去做侍妾。太子府光是嫔妾便有上百人,更罔論那些個在府中當差的丫鬟了,無一不受他的染指。民女本在底層,為了活命只得順從,可……可民女前日……前日聽聞我一向最為敬重的玉燕姐姐也慘遭太子的魔爪,她因不堪受辱于房中割腕自殺了……”
巧思說到最後低聲啜泣了起來,但還是堅持并且毫無懼色的看着皇上,“如今當着衆朝臣的面,民女想向皇上問一句,如此貪戀美色、視百姓如草芥的太子可能為社稷造福?可成得了明君?”
“你胡說什麽!”太子雙目猩紅,上前就想撕爛巧思的嘴,“是你說父親病故,賣身葬父,本宮見你可憐才幫了你一把。那玉燕,本就是青樓女子,本宮看得起她才叫她服侍!又何來逼迫之說!”
巧思冷笑了一聲,“民女自幼父母雙亡,幾時賣身葬父過?怕是太子将我與府上其他嫔妾給弄混了吧!我玉燕姐姐素來賣藝不賣身,太子你以強權侵犯了她,逼得她羞憤自殺,民女還告不得麽?”
朝堂之上但凡有些地位的官員都在當場,皇上面色如同被潑了一道墨水。他素來知道太子荒唐,但礙于其外祖父是當朝一品宰相權傾朝野,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曾想竟被眼前的女子捅破在衆朝臣面前。
巧思是喜堂上告禦狀第一人,如平地裏響起的一聲驚雷,震驚了四座。南歌在聽到玉燕的名字後下意識地看了盛沐澤一眼,不曾想他也恰好在看她。兩讓人只一對視,一年來所培養的默契使南歌瞬間明了,今日即将發生的一切都在盛沐澤的掌握之中。
“父皇!”太子惶恐跪下,“切勿聽信這賤婦的話!兒臣從未強擄過她,亦沒有強迫過那玉燕!她這是在陷害兒臣!”
皇上猛一拍桌子,冷笑了一聲,“将要陷害你的人帶來煊兒的喜堂之上,太子你真是好本事!在朕看來她至少有一句話沒說錯,你貪戀美色,風流成性,讓朕如何安心地把江山交與你手?”
當着一衆朝臣,皇上說了重話,絲毫未給太子留顏面。太子面色漲成豬肝色,最終只能誠惶誠恐道,“兒臣知錯,兒臣定改之。”言畢後他偷眼看坐于衆臣之首的外祖父,盼着他能為自己說句話。
丞相果真拄着拐棍顫巍巍出列,微低了半個身道,“皇上,太子年紀尚輕,心性未免浮躁了些,但他秉性良善,實乃可雕琢的良木也。”
他乃是三朝老臣,門生數十人,三品以上便有八人。他此話一出,在場的朝臣們亦紛紛出列為太子求情,無一人落下。皇上的神色愈發鐵青,卻仍就着丞相給的臺階下,“既是丞相求情,那朕便再給你一個機會,回府後即刻遣散府裏的侍妾,一個都不許留!如若再有此等情況傳入朕的耳朵,朕定嚴懲不貸!至于你——”他将頭轉向了巧思道,“朕念你勇氣可嘉,無論真假朕都不再追究了,太子亦不會再為難你,你且回去好好生活吧。”
“原來,”未得皇上的命令巧思便緩緩站了起來,冷笑道,“民間說的傳言是真的,在大盛朝,皇帝就是丞相的傀儡罷了。丞相想立的皇儲,皇上你可能廢得了?”
“放肆!”盛沐澤的神色終有變化,巧思的這番話并不在他的掌握之中,是以他連忙出聲喝住了她,“皇威豈容你冒犯!”
“橫豎不過一條賤命,我的命早在兩年前被太子拿了去,我既是敢前來告禦狀自是沒想活着出這個門。”
巧思眸中閃着玉石俱焚的神色,她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匕首朝着太子便刺,卻被太子及時躲閃了過去。她見再刺殺已是無望,索性将匕首轉頭刺向自己。她将自己逼至絕境,盛沐澤便是有通天的本領也救不了她。
她于三年前被未婚夫賣進暖香閣,恰逢作為頭牌的玉燕正在挑選婢女,她幸被選中免于賣笑于人。在與玉燕相處的那段時間裏,玉燕待她親如姐妹,她卻驚覺自己在被男人抛棄後愛上了玉燕。未免這種畸形的愛戀發展下去,她在玉燕挑人安插在太子身邊的時候主動請纓前去服侍太子。與玉燕一別就是兩年,她對她的愛意卻随着思念更為綿長。
而此次盛沐澤入京,她才從他口中得知玉燕被盛沐澤迫害致死的消息。悲憤欲絕的她本想将太子刺殺于枕邊,卻被盛沐澤攔了下來,并安排了這一出。
盛沐澤想要使皇上與太子生出嫌隙再徐徐圖之,可她要的卻只是太子的命。
她身子一軟,緩緩倒地,至死眼睛仍怒瞪着太子所站的方向未曾合上,與玉燕的死狀竟出奇的相似。
喜堂出了喪事,巧思最後的那番話狠狠敲在了皇上心頭,他從登上皇位的那日起凡事都要敬丞相三分,如今已有二十餘年,他又何嘗不憎之惡之?
“擺駕回宮!”
皇上不再看跪一地的朝臣亦或是太子一眼,走到巧思身邊頓了頓朝站在一旁的盛沐澤道,“澤兒,好好葬了她。”
言下之意他信了巧思說的那番話,冷汗涔涔從太子額際留下,皇上離去後許久他雙腿仍打着顫。好容易他才對漂亮女人又提起了些興趣,這下又被吓回到娘胎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