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玉燕之死
秋風送爽,兖王府後花園的一樹桂花開得正盛,陳香撲鼻。眨眼間南歌已在兖王府待了兩月有餘,每日除卻和桃紅竹綠談天,便是找韋靈修習武藝,日子倒也舒坦。
盛沐澤雖說允了她随行,但他最常出入的地方卻是暖香閣,南歌追随了幾次之後便憊懶了。
起初她面不改色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盛沐澤與歌舞伎們調笑,每每氣氛恰好的時候盛沐澤總是轉頭笑罵她不知羞。南歌也不離開,反而露出一副欣賞春宮圖的神情,挑眉嘲弄盛沐澤放不開。她并非不開竅的小姑娘,也曾跪在西宮殿前看了盛熠煊與關沂清親密,盛沐澤的行徑在她眼中無關痛癢。
盛沐澤雖花名在外,但他只有與玉燕相處的時候才會将南歌支開,閉緊房門。在面對其他歌舞伎的時候他倒十足像極了柳下惠——任由着她們動手動腳,卻能在關鍵時候将她們推開。
“明日還跟着我?”
兩人第一次從暖香閣回來的路上,盛沐澤問道。
南歌一路發着呆,聞言方才點點頭,“嗯。”
“你是個女子,我都懷疑你臉皮是什麽做的了,怎的都不會紅。”
“我臉皮比旁人厚些。”
南歌一本正經,即便是她真覺臉紅,也不能透到這張面皮上。盛沐澤倒笑得前俯後仰,“你愛跟就跟吧。”
只是盛沐澤每日重複着一樣的事情,除卻初見時,往後盛沐澤給南歌的印象倒與傳聞中無甚偏差——花天酒地的閑散王爺,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先前的判斷出了偏差。
“王爺,除卻來暖香閣你沒有其他事情做了嗎?”一日回去的路上,南歌踢着腳下地石子,終是忍不住開口。
“嗯?你覺得本王還能做什麽?”
“王爺中毒的那件事不追究了嗎?我認為王爺應當早作打算。”
“嗯?你說說看,想本王怎麽做?”
盛沐澤做洗耳恭聽狀,南歌卻聽出了他的話不達心,笑意也未至眼底。一陣默然後,她淡淡道,“相信王爺自有決斷。”
Advertisement
次日,盛沐澤仍舊整裝待發往暖香閣去,臨去前特意邀約南歌,南歌興致缺缺以身子不适回絕了他,此後她未再跟随在盛沐澤出入暖香閣。
中秋節前三日,南歌收到了從京城傳來的書信,是那日她暫住的客棧小二拿來與她的。靈筠在信中說南舟于半個月後将與程微懿完婚,問她要不要回去觀禮。此外,她在信的末尾處還略寫了盛熠煊的近況——皇上有意将黃侍郎之女黃祺芳指與盛熠煊,或許不日兩人亦将完婚。
黃侍郎官從三品,雖不小,論在朝堂的影響力卻不及南府十分之一。盛熠煊雖是八位皇子中才能最勝者,偏生因為生母生份低微而最不受皇上待見。皇上此次賜婚,明褒實貶。
南歌的心情竟因為盛熠煊要成婚而有些放晴,她就着燭火将信燒成了灰,心中隐隐有了回京的打算。上一世她錯過了兄長的婚事,這一世她想好好珍惜,哪怕只能以旁人的身份遠遠地觀禮……
今夜盛沐澤遲遲未歸,南歌在睡第二個回籠覺的時候,被窗外傳來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吵醒。她一凜,連忙披衣快步往外面走去。
只見月色下的盛沐澤揮舞着手中的長劍,将院中的花盆一一砸碎,神情幾近癫狂。
已是三更天,他方從外面回來。異常的是他渾身并無酒味,卻不知為何在此發起了瘋。
自盛沐澤允了南歌追随其左右後,她便搬到了主屋的隔壁,以便能及時聽到盛沐澤的傳喚。
“王爺,你這是怎麽了?”
南歌剛欲上前,盛沐澤的劍便橫空劈來,幸好南歌身手矯健閃了過去。盛沐澤手起劍落,又一花盆砸在了南歌腳邊,濺起的碎片劃破了她白皙的小腿,蜿蜒下一道血水。她冷抽了一聲,卻也不能放任盛沐澤不管——
盛沐澤劍風愈發淩厲,南歌雖恢複了些功力但終究是招架不住。
眼看長劍直抵南歌胸口,即将破膛而入的時候,盛沐澤将将把劍頓了下來,“滾。”
南歌站着未動,直勾勾地盯着盛沐澤看,“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我希望王爺能保持冷靜。”
“滾!”盛沐澤還是從嘴裏擠出了這個字,握着劍的手指關節泛着青白,保不齊這一劍下一瞬便刺破她的心髒。
南歌渾然不懼,适才盛沐澤在盛怒之下都能生生頓住這一劍,她不信理智回籠的盛沐澤還會補齊這一劍。
“就在王爺劍指的位置,”南歌頓了頓,以手指心,“我曾深愛的人一劍刺穿了它。他背叛了我,殺了我全族親人,我恨不得生啖其肉,以解我心頭之恨。我日日怨天尤人,砸物洩憤,卻也慢慢意識到若不能讓自己變強大,仇人便會一直站在我仰望的位置上。”
“我一直不相信王爺會甘于平庸。即便王爺不争不搶,卻也不見得觊觎帝位的人會輕易放過王爺。斷腸草之毒是誰人所下想必王爺心裏也是清楚,毒雖解了,問題卻仍舊存在,甚至多打了個死結。王爺有此精力,不若多放在為自己籌劃上。”
“其實我留在王爺身邊也并非毫無目的,我想借王爺之手報仇。至于我仇人是誰,等王爺是我認定的模樣的時候,我自會請王爺相幫。所以王爺,我還能指望嗎?”
南歌從未懼過盛沐澤,在兩個月的相處中,兩人亦主仆亦朋友。她一連串說下來後,便靜靜等着盛沐澤的回答。她既已将話挑明,若盛沐澤還不給個明确的答複,她明日便會離開王府,另尋良木。
“玉燕死了。”盛沐澤緩緩放下劍,神情無不頹然道。
“……”
南歌從未想過盛沐澤癫狂是因為此事,一時呆怔了住,“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因為玉燕她……”
她與玉燕雖只打過了幾次照面,但那女子的音容笑貌卻深深印在了她的腦海裏。她與盛沐澤站在一起的時候如同天造地設的一對,只是她不明白的是,盛沐澤明明不在意門第觀念,卻為何将仍将玉燕留在那污濁之地。
她亦曾就此問過盛沐澤,卻只聽他暧昧一笑,“這是情趣,你不懂。”
如今他竟告訴她那仿若從九天下凡的女子,死了……
而她竟還對盛沐澤的悲傷報以冷漠的斥責……
“你說得對,若我一味退讓只會讓玉燕白白慘死。”
“玉燕她……為何會死?到底是誰做的?”南歌不由得也緊了緊拳頭,聲音亦揚了些。
“太子。”
他與太子私下雖不睦,但面上仍保持着兄友弟恭。此次太子南下江南提前派人告知了他,因此今晨他出門不是去暖香閣而是到碧水湖上安置了一艘船以為太子洗塵,供他享樂。
此次宴請太子,他并未告知南歌,在心裏他已将南歌當成朋友,他不想讓朋友看到他對太子屈首聽命的模樣。
而直到月上枝頭,太子才與兩個手下信步朝碧水湖而來,吃飽餍足的神色中夾雜着得意。
“本宮來遲,叫皇弟久等了。”
“定是途中有更好的景致牽絆住了皇兄。”盛沐澤素知太子的習性,朗聲笑道,“皇兄若是覓得好景致可得告知臣弟啊——”
“诶,這本宮倒要說說你的不是了。這牯嶺鎮既有此等尤物,皇弟将宴席擺在暖香閣便罷,何必大費周章來着碧水湖。”
聽聞“暖香閣”三字,盛沐澤心下一“咯噔”,面上仍不露聲色道,“那裏不過一些胭脂俗粉,如何入得了皇兄的眼,倒不如碧水湖的夜色之美。”
“本宮倒聽聞皇弟時常宿于暖香閣玉燕姑娘房中呢,難道皇弟也認為她只是胭脂俗粉?”太子卻仍糾結與暖香閣一事,甚至将矛頭直指玉燕。
“玉燕不是,”盛沐澤衣袍下的手漸漸縮緊,但他面上仍含着笑,“我已決定下個月初三迎她過府,對我而言她已不再是暖香閣的人。”
“好、好!”太子撫掌而笑,“那本宮就留下來直到喝上你的喜酒為止。”
“臣弟定當恭候。”
兩人虛與委蛇了一番後,各自散去已是子時。太子那番別有深意的話一直萦繞在盛沐澤心間,他心事重重不知不覺已走到了暖香閣附近。而暖香閣的門前聚集了百來人,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從二樓雅間傳來。
“發生了什麽事?”
百姓見到盛沐澤自動讓開了一條道,紛紛低首無人敢回答他的問題。
盛沐澤心下一凜,快步朝樓上跑去。玉燕房前圍了十幾個平日裏的“姐妹”,而最裏頭是青樓媽媽在為躺在榻上的玉燕換衣服。即使是穿上最保守的衣服,卻仍掩不住她被人施虐過後留下的青紫,以及她手腕上蜿蜒着的那條可怖的傷疤。
她是在沐浴了時候割了腕,最後血盡而亡。那個生前皎若月光的女子,死狀卻未能盡美,一雙眼睛始終未能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