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還未亮,許府府門口的兩只大燈籠在風中滴溜溜地轉,有一個不慎燒着了,卷着火舌掉到地上。守夜的門房正要找另一個燈籠挂上,忽見遠處一人連跑帶爬地奔過來,門房定睛一看,這不是跟着大少爺的小厮麽,怎麽慌慌張張的。
那小厮一路奔來,被門檻絆倒,門房将他扶起來,道:“這是怎麽了?”
小厮顫着聲音道:“快帶我去找老爺,晚了,大少爺就沒命了!”
許淼摟着小妾香軟的身子睡得正香,忽地被強烈的拍門聲驚醒,許淼惱怒地喊:“誰啊,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吵爺的美夢。”
門外一個小厮的哭聲傳來:“大老爺,出大事了,快救救大少爺!”
許淼睡意頓消,披了衣服開門,道:“怎麽回事,說清楚!”
小厮兩股戰戰:“大少爺在清風館打死人了!”
許淼松了口氣,道:“死了哪個小倌,花些銀子就罷了,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小厮道:“可是大少爺打死的,是周寶玉周少爺!”
許淼瞪大眼睛退後一步,肩上的衣服掉在地上,“怎麽會?快,快去找夫人,遞牌子進宮!”
很快,許孟與周寶玉因着一個小倌起了争執,最後許孟将周寶玉打死的事情傳遍了全京城。林貴妃慢慢地吹着茶末,問道:“高平公主和驸馬還在禦書房裏?”
顯王道:“可不是,高平公主和驸馬一直在禦書房跪着,許家二老一直在昭陽殿跪着,嘿嘿,也不知誰贏得了誰。”
林貴妃笑道:“這高平公主和許家剛結了親,蜜裏調油似的,轉眼就出了這樣一件事,皇後娘娘可要頭疼了。高平公主那個小媳婦才滿十四歲,就守了寡,可憐吶。”
顯王笑道:“上次許盎當街打死了人,父皇已經不滿,這一次,可沒那麽容易過去了。”
林貴妃道:“咱們啊,等着瞧好戲。我真想看看皇後此時臉上的表情。不成不成,明兒我要去昭陽宮請安。來人,今兒的午膳,多蒸一只玫瑰胭脂鵝。”
昭陽宮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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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坐在上首,陰沉着臉一句不發,許淼夫婦跪在地上,一聲都不敢出。
外面有宮女來報:“皇後娘娘,菡貴人求見。”
皇後的手指動了動,終于道:“讓她進來。”
許宛雩一身清波綠宮裝,眉間貼了水仙花钿,蹙眉時似有淡光流轉。因為走得急,頭上雪白的栀子花輕輕顫着。
“臣妾拜見皇後娘娘,懇請皇後娘娘救大哥一命。”
皇後眉頭一動,道:“你們一個一個來求本宮,怎麽沒膽子去求皇上。沒想到許孟平日裏唯唯諾諾的一個人,竟為了一個卑賤小倌打死了人,死的還是周寶玉!”
許夫人哭道:“娘娘,臣妾也不知道孟哥兒竟喜歡小倌,他将全家人瞞得死死的。臣妾今早聽到這個消息,天都要塌了呀。”
皇後道:“那小倌呢。”
許夫人道:“他自知脫不了幹系,當夜服毒自盡。清風館也不敢埋,扔到亂葬崗就完了。”
許淼道:“娘娘,這孟哥兒再混賬,也是您的親侄子呀,我許家的嫡長子啊,您一定要救救他。等他回來,我一定打斷他的腿。”
皇後扶額道:“說得容易,高平公主最疼的就是這個幼子,咱們許家今後,和高平公主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許淼冷哼一聲,道:“怕了她不成,以前的蘇皇後,我們也沒怕過。”
“住口,”皇後面色一變,許淼自知失言,閉上了嘴。菡貴人道:“姑母,不如我們一起去求皇上,也許皇上就心軟了。”
“求是一定要求的,”皇後道:“只不過求之前,還得做一些別的事情。”
許淼眼中一亮:“您有主意了?”
皇後深吸一口氣,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道:“若是不行,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三人應諾,菡貴人将母親扶起來,許夫人無意中看見女兒手臂上有傷痕,訝道:“我的貴人,你的手臂怎麽了。”
菡貴人将手抽回來,道:“沒事,只是不小心擦傷了。”
許夫人道:“貴人的宮女也太不盡職了,合該打死。”
菡貴人道:“已經責罰過了,父親母親快回去罷,哥哥的事要緊。”
許淼和許夫人匆匆忙忙走了。皇後看着菡貴人纖細的身子孤獨地立着,嘆道:“雩兒,苦了你了。”
菡貴人垂下雙目:“臣妾能伺候皇上,三生有幸,怎麽會苦呢?”
皇後嘆道:“皇上下旨,本宮也是沒法子,可憐煊兒還被逼着娶了一個不喜歡的人。”
菡貴人忍着淚道:“臣妾退下了。”
轉身之際,只聽得皇後幽幽道:“疼就叫出來,皇上還會少折騰一些,你越忍着,他越是要發狠。”
菡貴人點點頭,殿門打開,一滴淚迎着光重重砸在地上。她拭去了淚痕,昂着頭含着笑走出昭陽宮。
“太子妃,您千萬要小心些。”
謝怡挺着大肚子緩緩地走着,肚子裏的孩子踢了她一下,她哎喲一聲,身側卻已換了人。
“你身子重了怎麽不多休息,到處亂走做什麽。”
謝怡側過臉看見是太子,微笑道:“太醫說了,多走動,以後會生得順利些。你摸摸,剛才他動了。”
太子心疼道:“瞧你這一頭汗,走也走夠了罷,我扶你進去。”
謝怡換過一身衣服,已是睡意昏沉。太子在她眉間印下一吻,柔聲道:“好好睡罷,我在這裏陪你。”
謝怡嘴角帶笑,很快入眠。心腹李航在外輕聲道:“太子。”
太子替謝怡掖好被角,出門道:“何事。”
李航道:“冷宮有信件來了。”
太子眉頭一緊,他與許宛雩約定,若是有要緊之事便将信件壓在冷宮的牆根之下,自會有人去取。他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是要說許孟的事情。他有些不耐煩地道:“把信燒了,告訴她,聽母後的就是了。”
“是。”李航行了禮,匆匆走了。
返回寝殿,殿上燃着安神香,謝怡睡得正沉。太子坐在床沿,滑進被子裏握住謝怡的手,輕輕道:“若兒,莫怪我心狠,我也是沒辦法。”
謝怡深陷在美好的夢境裏,嘴角微翹,什麽都沒有聽到。
芙蓉榭內,菡貴人抱着膝蓋坐在地毯上,繁複的裙擺鋪開,豔麗奪目。
“皇上駕到!”
尖利的嗓音激得許宛雩全身顫了一下,站起身來。
“愛妃,你在哪,怎麽不點燈呢。”
一絲光亮燃起,菡貴人吹了火折子,盈盈下拜:“臣妾恭迎皇上。”
皇上扶起菡貴人,憐惜地道:“怎地一臉愁容,殿裏怎麽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菡貴人垂了淚,道:“是雩兒想一個人靜一靜。哥哥出了事,雩兒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怎麽能不難過。”
為着這件事,皇帝已經煩了一天,沒想到到了後宮又被提及,菡貴人還是不懂事啊。皇帝的臉沉了下來。
菡貴人抹了淚,道:“不過皇上還願意來看臣妾,臣妾心裏舒服多了。”
皇帝面色轉晴,拍了拍她的手。菡貴人道:“皇上,不如我們玩抓迷藏罷。”
“好啊,”皇上笑道:“如果被朕抓到一次,你就脫一件衣裳。”
菡貴人嗔道:“皇上好壞。”
皇帝嘿嘿地笑着,将菡貴人往裏一推,吹滅了蠟燭。
高離垂首在宮門口站着,對裏面傳出來的聲音充耳不聞。嬌笑過後,是鞭笞聲和帶着哭泣的求饒,還有皇上快意的大笑聲。高離眉間一挑,又恢複了靜默。
半夜了,許宛霜還在嗚嗚地哭着,她被關在屋子裏,哪裏都不能去。送過來的三餐連下人的都不如。她又冷又餓又累,直想回許家去。
成婚之後,周寶玉的柔情變成了冷漠,別說圓房了,連看她都不願意多看一眼。現在,周寶玉被大哥打死了,她一想到高平公主的眼神,就害怕得全身發抖。
門忽然開了,她吓得差點跳起來,看到來人,她布滿淚水的稚嫩臉上露出笑容,道:“玲珑姐姐,你回來了,父親母親怎麽說。”
玲珑是母親指給她陪嫁的大丫頭,原是母親身邊的人,母親在出嫁之前告訴她,萬事多聽玲珑的,她就一直把玲珑當主心骨。
玲珑扯下兜帽,看到許宛霜滿是淚痕的臉,目中露出一絲不忍。她拿出一個食盒放在案桌上,道:“姑娘放心,老爺夫人憐惜姑娘,說明天就接姑娘回去。”
許宛霜拿帕子擦幹了眼淚,喜道:“真的,明天就來接我?”
玲珑避開了她的目光,道:“姑娘沒吃飯罷,夫人讓奴婢帶了些飯菜,都是姑娘以前在府裏愛吃的。”
許宛霜想到很快就能回到家裏,去了心裏一塊大石,才發覺餓得狠了,玲珑将飯菜擺上,她就捧了碗吃起來。
玲珑看着她廋弱的肩膀,輕輕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