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薛沁顏疾步走進店裏,在一副畫前停下腳步,仔細觀摩了一刻鐘,才确定道:“前朝荊浩的《匡廬圖》!”
荊浩是烨朝的大畫家,尤善山水,《匡廬圖》是他的名作。以高遠和平遠構圖,用色嚴密,氣勢恢宏,其中缥缈深遠不能言盡。烨朝滅亡後,原本存于皇宮內珍寶閣的《匡廬圖》下落不明,至今已有一百多年了。如今,這《匡廬圖》真跡竟然現世了!
薛汲顏和薛沚顏随後而來,看見大姐姐站在一副畫前一動不動,了然地坐在一旁。
“貴客來訪,某有失遠迎。”一位儒生模樣的中年男子緩緩下樓,恰到好處地與三位姑娘保持了一定距離。
薛沁顏道:“何老板,這幅《匡廬圖》你從何處得來?”
何老板道:“某也不知道是何處得來,三天前一位書生急匆匆地來這裏賣畫,某展開來的時候也吓了一大跳,那書生不肯多說,只求盡快賣出這幅畫,某看他的臉色,像是病了些時日了,便先估價,支了一半銀子給他。”
薛沁顏道:“這幅畫賣多少錢?”
何老板淡淡道:“一千兩白銀。”
薛汲顏吓了一大跳,區區一幅畫一千兩銀子。這是一筆大數目,她們的體己根本沒有那麽多,得向母親開口,不知道母親會不會舍得。
薛沁顏凝眉思索了一陣,對洇墨道:“你先回去,跟夫人說我想買一副前朝名畫,要一千兩銀子。母親要是同意,你就拿銀票回來,不同意就算了。”
洇墨一一應了,也不耽擱,飛快地出了融筆齋。薛沚顏道:“何老板,最近有沒有新刻的詩集和新裁的澄心堂紙?”
“有的,某這就去為姑娘拿來,請三位姑娘到雅室等候。”
一刻鐘後,薛汲顏看着左邊對着畫目不轉睛的大姐姐和右邊翻着詩集讀得津津有味的二姐姐,百無聊懶地撐着腮幫子發呆,流櫻悄聲道:“三姑娘,雅室後面有一條曲廊,種了幾缸蓮花,不如到那去走走罷。”
薛汲顏站起來和兩位姐姐說了,結果她們眼神動都不動,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薛汲顏幹巴巴地笑了笑,往後頭走。
這條曲廊并不很長,兩旁草木葳蕤,幾缸蓮花下,數尾紅鯉悠然自得。在馬車上一路行,在前堂又坐了一會兒,薛汲顏都沒有喝水,這時候便覺得有些口渴,吩咐道:“取些熟水來。”
“姑娘略等一等,奴婢去去就回。”流櫻看了一眼飛鳶,又叮囑了兩句,轉身去了。薛汲顏款款走着,飛鳶忽道:“姑娘,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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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廊的盡頭,擺着兩盤黑色的花。此花形狀如蓮,顏色如墨,花瓣略厚,沒有花蕊。随着薛汲顏的走近,一股奇特的香氣鑽入鼻內,薛汲顏忽地眼皮一沉,倒了下去。
流櫻托着一杯蜜水回來,卻只見飛鳶在曲廊深處來來回回地走,流櫻奇道:“姑娘呢?”
飛鳶似乎被吓着了,帕子掉在地上,她看着流櫻走進,眼色一紅,留下淚來。
流櫻這回真吓着了:“這到底是怎麽了,三姑娘呢。”
飛鳶捂着臉道:“流櫻姐姐,三姑娘叫我不要說,可是我怕呀。要是事發了,我就沒有命了。”
流櫻急道:“飛鳶,你我情同姐妹,還有什麽不好說的。你要急死我麽?”
飛鳶頓了頓,終于道:“姑娘去會閑橋君了,說是一會兒就回來。”
“什麽!”流櫻仿佛被雷劈中,道:“怎麽可能!”
飛鳶道:“起初姑娘和我說她在文廣樓對閑橋君一見傾心的時候,我和你是一樣的心情。後來姑娘在回去的半路上借着人流沖散作掩護,與閑橋君在陋巷私會,我才知道姑娘是認真的。”
“你怎麽不早說,”流櫻直跺腳:“好歹也該勸勸姑娘啊。”
“姑娘是主子,她不聽勸,我能怎麽辦。我就暗地裏勸了一回,姑娘就借着飄絮把我貶了。作為奴婢,身家性命都在姑娘手上,我哪裏還敢再說?”
流櫻将她的手一拉,道:“行了,趁着大姑娘二姑娘還在雅室,你快帶我去找姑娘,好歹将姑娘請回來再說。”
飛鳶被流櫻拖着走得飛快,走盡曲廊的時候卻迎頭撞上了展畫。展畫摔在地上哎喲一聲,道:“你們倆這是做什麽,後面有鬼在趕你們麽?”
流櫻和飛鳶也是吓得不輕,流櫻勉強笑道:“對不住了,展畫。”
展畫自己站起來,拍拍裙角道:“三姑娘呢,洇墨姐姐回去一趟,恰好夫人二夫人都在老夫人那裏。老夫人和二夫人聽了,都來了興致,說要看看是什麽樣的絕世名畫,值一千兩銀子。現在三位都在前面坐着呢。”
流櫻蒼白的面頰褪盡了最後一絲血色,飛鳶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薛汲顏自昏昏沉沉中掙紮着醒來,頂上是白底繡紫藤花的帳子,四周無人,她睡在一間幹淨的房間裏。
薛汲顏揉了揉還有些昏沉的腦袋,撐起身子,她只記得她和飛鳶在曲廊散步,然後聞到一股奇特的香味,就昏了過去。
為什麽她會在這裏?
才下床,門忽然開了,來人驚訝道:“怎麽是你?”薛汲顏怔了一怔,道:“閑橋君,你?”
閑橋君皺了眉頭道:“奇了怪了,為什麽她不來?”
薛汲顏未來得及問話裏面的‘她‘指的是誰,只聽下面一陣吵嚷,一人叫道:“快快快,把院門和房門圍住,別讓人跑了。”
這是顧夫人的聲音!她兜頭像是被澆了一盆冰水,立刻清醒了,她忙道:“閑橋君,快把我藏起來,我不能被她們找到。剩下的事情,待她們走了再說!”
腳步聲越來越近,房間狹小,避無可避,閑橋君眉頭一皺,托着薛汲顏躍出窗外,挂在了房後一株枝葉繁茂的大榕樹上。
顧夫人親自領着一群婆子和家丁堵在門口。一個婆子道:“二夫人,要不先喊一聲。”
“喊什麽?直接踹門進去。”顧夫人心裏得意,哪裏會給薛汲顏留顏面。她從來沒有在謝夫人臉上看見過那種表情,不知所措,不敢置信。柳風蕙啊柳風蕙,這次真令人刮目相看呢。她倒要看看,裏面進行到了哪一步?
那婆子猶豫了一下,被顧夫人甩了一計眼刀,讷讷退下。一個身強力壯的家丁一角将門踹開。
顧夫人看好戲的眼神在門打開的那一刻頓住了。房間裏,只有閑橋君一人在默默喝茶,穿戴整齊。顧夫人極快地掃過了房間,能容身的地方,只有床底和衣櫃。
閑橋君似乎很是意外,道:“這位夫人,您無顧踹開房門,所為何事。”
顧夫人冷笑道:“閑橋君不愧是在江湖裏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這時候都不緊不慢的。姝兒,出來罷,躲起來是沒有用的。”
“姝兒是誰?”
“現在還裝瘋賣傻,來人,把三小姐請出來。”
“慢,”閑橋君道:“你們莫名其妙闖進來,還要搜房間,請問你們有官府的搜查令麽?要是沒有,你們這擾民之醉,可是免不了,夫人還是想清楚比較好。”
他越是阻攔,顧夫人越是覺得他心裏有鬼:“閑橋君,你住在宰相府,做什麽一個人到這荒廢了許久的舊園子裏來,還把這件屋子收拾整齊,挂了姝兒喜歡的紫藤花帳?哼,這裏是你與姝兒私會的地方罷。”
閑橋君挑了挑眉,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雖見過薛三姑娘,卻與她不相熟。”
“相不相熟,搜出來就知道了。”
“你執意要搜,我也不攔,只是如果搜不出來,還請夫人跟我到京兆府去走一趟。”
顧夫人哪裏管他,叫了婆子家丁把房間細細搜查一遍,下人們把能容人的地方都翻了一遍,走到顧夫人跟前道:“二夫人,沒有人。”
“去窗戶那看看,有沒有軟梯之類的東西,有沒有女孩兒的腳印。”
婆子打開窗戶向下望了望,朝顧夫人搖搖頭。
顧夫人親自到窗下看,臉色變了。
閑橋君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顧夫人:“怎麽,夫人要和我去京兆府了麽?”
顧夫人道:“閑橋君莫要糊弄我這內宅婦人,你要告我私闖民宅,先得證明這宅子是你的,房契地契呢?”
閑橋君摸摸鼻子。顧夫人冷哼一聲,道:“閑橋君,麻煩你告訴姝兒,早日回府,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閑橋君道:“我剛才的話被風吹跑了麽,我與貴府三姑娘不相熟。”
顧夫人喘了喘,狠狠地瞪他一眼,又帶着一群婆子家丁在園中翻找了一會兒,方才惱怒地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