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被閑橋君挂在大榕樹上的薛汲顏,此刻怎一個尴尬可以形容。因為她發現,樹上還有另外兩個人。
謝鈞亮出一口白牙,無聲地搖手道:“三表妹好。”
王嶼薛汲顏:“……”
謝鈞撓撓頭,莫憂今天說有事出去,不能跟他喝酒,他一時興起,就遠遠地跟着,看看他去會什麽人,王嶼則是被他拉過來的。
躍上榕樹的時候,他還很得意,自以為找到了個偷聽的好地方,結果這場景讓他始料未及。好不容易等着顧夫人走了,閑橋君沉着臉,隔着窗道:“你們還不下來,要等着在樹上過年麽?”
謝鈞一邊托着一個下了樹,三人走上閣樓,謝鈞道:“呃,我不知道你是來與三表妹私會的,那個,你們什麽時候那個了。”
薛汲顏一腳踩到他腳上:“大姐夫,你住口!”
小姑娘的腳很軟,踩在他腳上根本不痛,倒是這一句“大姐夫”,讓他心裏像灌了蜜一樣,嘿嘿傻笑。
閑橋君道:“三姑娘,現在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薛汲顏道:“我和大姐姐二姐姐在白硯齋買東西,後來覺得悶了就到雅室後面的曲廊上走走,曲廊盡頭種着幾盆很奇怪的花,我一聞就暈了,醒來的時候就在這個房間裏了。”
謝鈞道:“原來你們不是在這私會啊?”
閑橋君懶得理他,道:“那奇怪的花,長什麽樣子?”
薛汲顏道:“形狀如蓮,花瓣略厚,沒有花蕊,顏色紫黑。”
“黑葉蓮花掌?”閑橋君皺眉道:“這種花生長于南疆,京城倒是少見,但是這種花的香氣,是沒有毒的。”
她的昏闕不是因為那幾盆黑葉蓮花掌薛汲顏的眉頭皺了起來。一直沒說話的王嶼道:“莫憂,你說要會的友人,是誰。”
莫憂只是模糊道:“江湖上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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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願說下去的意思,王嶼道:“江湖上的朋友給你下了套,有意思。”
莫憂沉默了一會兒,道:“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們自便罷。”話音剛落,便消失了蹤跡。
薛汲顏道:“大表哥,剛才顧夫人說的話,你也聽見了。”
謝鈞點頭:“你是得罪你嬸娘了?”
“也許是,也許不是,”薛汲顏道:“我這次回去,如果三日之內不曾出府,那就是被禁足了。
還請大表哥看在大姐姐的份上,幫我查一查,救我一救。”
“包我身上”,謝鈞一拍胸脯,道,“就算不是婧兒,我也會幫你,要不蘭兒蕊兒鐵定跟我沒完。”
薛汲顏笑了一下,道:“我先回去了。”
謝鈞道:“要不我送你回去,再幫你和薛老夫人解釋解釋。”
薛汲顏搖搖頭:“大表哥最好是裝作不知道,才好私底下幫我。”她起身對王嶼一福,道:“家裏事,讓王公子見笑了,還望王公子不要将今日之事說出去。王公子今日的行為,也是不美。”
王嶼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薛汲顏整理好裙擺,下樓去了。王嶼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十三歲的小姑娘,出了這種事不是應該害怕痛哭麽,為什麽她如此冷靜,不僅有勇氣去面對即将來臨的暴雨,還打點好了禁足之後的援助。
謝鈞道:“王嶼,景逸兄,你發什麽愣呢。”容朝男子十八及冠,便由父親賜字,景逸正是王嶼的字。
王嶼扭頭便走,名揚京城的王家二公子今天被一個小姑娘撞見躲在樹上偷聽,這厮功勞不小。
謝鈞兀自在後面喊道:“唉,你別走那麽快啊,等等我。”
薛府的看門人趁着無人注意,偷偷地拿出懷裏的酒壺喝了一口,另一個人用胳膊肘頂了頂他,道:“哎哎哎,你看,那不是三姑娘?”
他差點嗆住,忙把酒壺塞回懷裏,睜眼一看,馬車上下來的果然是三姑娘。他道:“快去報老夫人,三姑娘回來了。”
薛府兩個描金大字近在眼前,薛汲顏抱緊了手中的匣子,一步一步走進去。沿途的丫頭婆子仍是像往常那樣對她行禮,但眼中帶着一絲掩飾不住的驚疑。若是今日她被顧夫人抓住,她的命運将會比前一世更加悲慘。
“喲,這不是三姐姐麽,妹妹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薛汲顏笑道:“四妹妹說笑了,這是我家,我怎麽會不回來呢?”
“三姐姐快進去罷,祖母在裏面等你。”
薛汲顏道:“多謝妹妹提醒。”
薛沅顏心下冷笑,還裝呢,等下你就等着哭罷。
白鶴引頸的檀香爐發出袅袅香氣,高坐上位的老夫人身着豆綠如意紋褙子,松花抹額,雙眼微阖,慈眉善目。
世人都道薛家老太太出了名的面善心慈,就連對待下人也是一團和氣。十五歲之前的薛汲顏,也是這般想。但是到後來,她漸漸發現,她愛戴的祖母,其實最是個冷血的。薛家所有的孩子,在她眼裏,是綿延薛府榮華富貴的棋子。你只有發揮好你的作用,才會得到她的疼愛,反之,她就會棄若敝履,任你自生自滅。
而最可怕的是,她放棄了你,還有本事讓你滿懷愧疚,心存感激,就算死了,還念叨着她的恩情。她俯視着一切,看戲一般快樂。想來,家宅裏的那些算計,她心知肚明,但是從來不管。贏了就是有本事,薛家需要的是有本事的人。
薛汲顏想起灌下啞藥之後被發賣的溫香,臨走前還到福潤堂外磕了三個響頭。溫香也許永遠不知道,在她被賣後沒幾天,她的母親餓死在家裏,而她的弟弟,依然沒有音訊。
今日之後,她會是棋子,還是棄子?
薛老夫人睜開眼,招手道:“姝姝兒,快過來。”
謝夫人站起來,眼裏是滿滿的擔憂,薛老夫人目光一掃,她只好又坐下來。薛汲顏對着母親,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手在袖下輕輕搖了搖。
謝夫人一愣,姝姝兒看樣子一點兒也不害怕,倒像是有應對之法,且看看罷。
薛汲顏趨步上前,笑容甜美:“祖母,姝姝兒本想給你個驚喜,沒想到迷了路,回到白硯齋的時候姐姐們都走了。姝姝兒只好自己雇馬車回來了。”
顧夫人像聽了什麽笑話似的笑了一聲,薛老夫人淡淡道:“什麽驚喜,拿來給祖母看看。”
薛汲顏将匣子打開,裏面是一根白色的老人參,兒臂大小,估摸着已有百年參齡,百年的老參已是難得,更何況是雪玉一般晶瑩的白色。
顧夫人看直了眼,薛老夫人嘆道:“姝姝兒從何處得來的,真是有心了。”
聽到祖母的誇獎,薛汲顏有些不好意思,道:“姝兒也是在路上聽了一耳朵,說是保和堂新得了一株百年白山參,姝兒就去碰運氣了。到那一問,真的有,姝姝兒身上銀子不夠,只好把雙魚玉佩壓在那裏了。”
紫蘇把匣子收過來,薛老夫人喝了一口茶,道:“去買也不帶個丫環。”
薛汲顏道:“有人知道怎麽算驚喜。”
“你就去了一趟保和堂,就沒去別的地方了?”
薛汲顏點點頭。
“可是祖母從你的貼身丫環那裏知道了一些別的事情,是關于你和閑橋君的。”
薛汲顏一笑:“是文廣樓的事罷,姝姝兒那時吹奏十分生疏,難得閑橋君沒有說一些尖銳的話。”
“不,”薛老夫人道:“紫蘇,把那些信箋拿給三姑娘看看。”
紫蘇自袖中拿出幾張粉色的桃花箋,奉給薛汲顏的時候,觑了觑她的神色。
薛汲顏神色自然地對她笑了笑,拿過桃花箋。三張桃花箋,三首小詩,語調溫柔,情意纏綿。題頭寫的都是:贈莫憂。
“這是哪位姐姐寫的,模仿姝兒的筆記,倒是像得很呢。”
顧夫人手裏的絹子絞了又絞,忍不住道:“其他姑娘們都看過了,都說這就是你的筆跡。姝兒,老夫人雖心善,卻容忍不得放浪之事。你還是早點交代了罷,也許老夫人還能成全了你們呢。”
“老夫人,二位夫人。”丁香匆匆忙忙進來道:“大姑娘二姑娘都來了,說是要求見老夫人。奴婢們快攔不住了。”
顧夫人道:“怎麽,怕老夫人冤枉姝兒麽?”
謝夫人道:“弟妹嚴重了,她們只是關心妹妹罷了。”
薛老夫人道:“多找幾個婆子,攔住她們,誰鬧得狠,就叉回去。”
“丁香姐姐等一等,”薛汲顏忽道:“告訴大姐姐二姐姐,不要着急,沒做過的事,姝兒不怕,今晚再去找兩位姐姐說話。”
薛老夫人忽地笑了笑,這十三歲的丫頭,今日的表現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往日,竟是沒發現三丫頭有這股沉穩氣質。
顧夫人對薛老夫人道:“母親,我看還是把飛鳶提上來罷。姝兒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