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顧珺坐在語晴亭裏,激動得臉色通紅。上一次菡萏會她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這一次得了才藝第八名,足夠她昂首回到顧家,得到長輩的青眼。以後的親事,也會有更多更好的選擇。
一群姑娘進來,服飾華美,環佩叮咚。她摸了摸手上中空的纏絲金镯子,笑道:“表妹,這裏。”
薛沅顏與薛涴顏在她身邊坐下,顧珺看她臉色不好,道:“表妹別生氣,許家慣會仗勢欺人。”
薛涴顏道:“顧表姐,沒有什麽仗勢欺人,你說岔了。”
顧珺驚訝,這位一向不吭聲的表妹怎麽插話了。
薛沅顏道:“五妹說得對,這種話你以後不要再說了。”
顧珺啞然,閉了嘴不再說話。
宋瑤瑛朝薛汲顏走過來,微笑道:“三姑娘。”
“宋姑娘,”薛汲顏笑道:“我說了罷,你一定能入圍。告訴我,今天早上,大哥的馬球打得好不好?”
“我沒仔細看。”宋瑤瑛微微紅了臉,道:“剛才簪子的事情,解決了罷。”
薛汲顏道:“沒事了,一點誤會,嫂嫂,噢不,宋姐姐不用擔心。”
身後有人叫宋瑤瑛的名字,她朝薛汲顏笑了笑,走開了。薛汲顏看了看周圍,對謝悅道:“兩位公主和許二姑娘還沒來?”
謝悅道:“寧和公主身子不适,去歇息了。許二姑娘和太子悄悄往林蔭處去了,皇後娘娘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寧柔公主麽--”話音未落,北寧侯小姐與寧柔公主相攜而至。閨秀們紛紛起身對小公主行禮,小公主才滿十二歲,玉面粉頰,她平時難得出宮,還有些怯生,靠在北寧侯小姐身邊。
微風陣陣,卷的綠葉翻湧,薛汲顏雙手交握,思緒有些飄忽。她不愛琴棋書畫,不愛詩詞歌賦,卻獨獨喜歡對對子,上一世沒能參加,她還哭了一場。兩位姐姐出嫁之後,她一個人寂寞,還常去她們出嫁前的閨房轉悠。二姐姐那裏,有幾本對子猜謎的書籍,她看得津津有味。後來,顧夫人說夏天枕螢洲涼快,改了給二哥三哥做書房,她就再沒有去了。
“哎,發什麽呆呢,開始了。”
對面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諸位姑娘,請聽第一聯:半夜二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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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即是二更半。
薛汲顏張了張嘴,聽得身後有人道:“中秋八月中。”
是顧珺,對得工整。隐約聽得那邊一陣嬉鬧,不一會兒,一位宮女捧了一朵荷花進來,交于顧珺。顧珺拔了頭籌,面上的笑容怎麽止也止不住。
“請聽第二聯:蒲葉桃葉葡萄葉,草本木本。”薛涴顏立即道:“梅花桂花玫瑰花,春香秋香。”
薛汲顏暗自點頭,第二朵荷花,歸了薛涴顏。
“第三聯:雪裏白梅,雪映白梅梅映雪。”這一聯,沒有人立刻作答。
雪和梅花都是白色,相映成趣。對這個對子,工整之外還需要一點雅趣。清風拂面,薛汲顏眸中一亮,道:“風中綠竹,風翻綠竹竹翻風。”
游廊中,顯王李宜烔對李宜煥笑道:“六弟,你這對子我還以為能難住她們一會兒,沒想到這麽快就對出來了,啧啧。”
李宜煥笑了笑,道:“後面兩聯是五皇兄和薛辭兄的,我看更難一些。”
薛辭笑道:“六皇子客氣了。”
“第四聯: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
第一個南北是方向,第二個南北卻是泛指地域通達。語晴亭裏的姑娘們陷入沉思,有的還在石桌上寫寫畫畫,謝悅問道:“姝姝兒,你想起來沒?”
薛汲顏搖頭:“你呢?”
“我就是個湊數的,”謝悅聳聳肩:“對子呀,它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它。”
薛汲顏正要打趣她兩句,忽聽得張雅蓉笑道:“我想出來了,東當鋪,西當鋪,東西當鋪當東西。”
衆閨秀恍然,小公主拍手道:“雅蓉姐姐真厲害。”北寧侯小姐笑了笑,接過宮女的荷花,遞給小公主把玩。
“第五聯:日照雪消,檐滴無雲之雨。”此聯取巧景,将雪消融水比作無雲之雨,宋瑤瑛低頭思索一陣,對道:“風吹塵起,地生不火之煙。”細塵泛起,可不就像是煙麽。
薛汲顏悄悄朝宋瑤瑛豎起了大拇指,宋瑤瑛指了指她懷中的荷花,示意彼此彼此。
“第六聯:鹦鹉洲,洲上舟,水推舟流洲不流。”洲與舟同音,最後一句更是難對。薛汲顏站起來走了兩步,舉目望去,荷塘邊的濕地上,有一片茸茸的青草,薛汲顏喜道:“有了,洛陽橋,橋下荞,風吹荞動橋不動。”
謝悅點頭叫好,其他人也投來贊許的目光。薛沅顏對薛涴顏道:“以前沒看出來,三姐姐這樣厲害。”
薛涴顏道:“想來大姐姐和二姐姐那樣的人才,親妹妹能差到哪裏去呢,只是兩位姐姐太耀眼了,把她蓋過了。”
一個時辰之後,游廊的對子只剩下了最後五副。顯王道:“王嶼,只剩你的對子了,上回你把太子妃嫂嫂難住,這次也要靠你了。”
王嶼笑了笑。謝銳道:“王家二哥的對子他們肯定對不上,要是有人全對上了,我就跳到千荷塘裏去。”
周寶玉道:“你可要說話算話。”
謝銳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不過,你們不許玩陰的。”
語晴亭裏,閨秀們或多或少都有荷花在懷,除了謝悅和薛沅顏。謝悅本是武将之女,不喜詩書,心裏對此也不甚在意。薛沅顏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已經從顧珺的眼睛裏,看出了一絲憐憫。
薛涴顏道:“四姐姐稍安,花會有的。”
對面的公公清了清嗓子,道:“第三十一聯:山石岩上古木枯,此木是柴。”
這一聯是組字聯,山石組起來是岩,古木是枯,此木是柴,短短一副對子包含了三個組字。
薛沅顏無心去想,她也想不出來。旁邊的薛涴顏忽道:“四姐姐,你幫我拿一下花,我理理裙子。”
薛沅顏柳眉倒豎,卻見她向自己使了個眼色,薛沅顏孤疑地把花接過來,薛涴顏借着花的遮掩,飛快地在薛沅顏的手上寫了一行字。薛沅顏愣了一下,連忙道:“白水泉邊女子好,少女為妙。”
終于,薛沅顏手上,也有了一朵荷花。薛沅顏喜上眉梢,悄悄道:“五妹妹,謝謝你。”
薛涴顏道:“姐姐說哪裏話,親姐妹總是要互相扶持的。”
薛沅顏聞着荷花的幽香,暗暗稱是。
“第三十二聯:天上星,地上薪,人中心,字義個別。”薛汲顏皺了眉頭,這對子越來越難了。語晴亭裏陷入一片寂靜。
久久聽不到對面的動靜,謝銳笑道:“王家二哥的第二聯就難倒了她們,看來下一聯不用念了。”
話音剛落,對面有女子道:“雲間雁,屋檐燕,籬邊鷃,物類個別。”
因着後面幾聯都是王嶼的對子,王嶼一直乘在小舟上,在荷塘中悠悠蕩去,聽得對面有了答案,順手折了一朵荷花。五皇子道:“謝銳,你高興得太早了。”
夜漸深,一輪圓月溫柔映照。得到這一朵荷花之後,薛汲顏趕上了薛涴顏和張雅蓉。
對聯只剩下最後三個,她們之中只要有人答得出兩個,就會取勝。亭中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們身上。
“第三十三聯:賽詩臺,賽詩才,賽詩臺上賽詩才,詩臺絕世,詩才絕世。”
賽詩臺與賽詩才結合一處,琅琅上口。薛涴顏想了一會兒,擡頭只見月色朦胧,天上月,水中月,不知孰比孰更美。她心頭一動,道:“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年,月影萬年。”
游廊裏的少年們轟然叫好,仍在舟上的王嶼摘了荷花,對掌舵人道:“往荷葉稀疏處劃一劃。”
“第三十四聯:遠樹兩行山側立。”
閨秀們有些愕然,這一聯,似乎太簡單了些。顧珺道:“近雲一朵月下游。”
對面沒有動靜,顧珺臉色一變,怎地不對,難道這對子另有蹊跷?
薛汲顏心道:“這三十多個對子,有組字聯,同音聯,卻還沒有字謎聯。莫非這個對子是字謎聯。”想罷,她以荷枝做筆,在手上比劃。
遠樹兩行,遠望去像是兩個豐字,山側立,便是個斜躺着的山,組起來,是一個“彗”,薛汲顏心下了然,朗聲道:“扁舟一葉水橫流。”心如舟子随水流,加起來,便是“慧”。
王嶼透過花葉,眸色漸深。這是吹陶埙的那個薛姑娘,換了一身月白折枝桃花的褙子,頭戴镂空雕花水晶釵,看樣子,才十三四歲。他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荷,交給宮女。
謝悅不懂,拉着薛汲顏問了,方才恍然大悟:“你說王嶼的腦子是怎麽長的,這麽刁鑽的對子都能想得出來。”
薛汲顏笑道:“去問大表哥呀,他與王嶼的關系不是不錯麽。”
謝悅道:“你和五表妹同數了,這回無論誰贏,薛家雙姝的名聲要響了。”
薛汲顏退了她一下,示意她別說話了。
“最後一聯:移椅倚桐同賞月。”
衆人仿佛看到一位清潤公子坐在梧桐樹下,與梧桐一齊賞月。景中有對,對中有景。張雅蓉笑着搖了搖頭,剝了蓮子給小公主吃。
薛涴顏望着薛汲顏,指甲掐進肉裏,她只有贏了,才會讓那人多看她一眼罷。
“等燈登閣各攻書。”薛涴顏的手徒然送下來,她輸了。月色下,一位佳人提着燈籠袅娜而來,清潤公子站了起來,攜着她手登上藏書閣,紅袖添香。
謝悅笑眯眯地看着最後一朵荷花到了薛汲顏懷裏,衆閨秀紛紛站起身來向薛汲顏道賀。
薛涴顏很快被擠到了後面,似乎沒有人記得,剛才,她并不比薛汲顏差。
游廊那邊也是一陣歡呼,對着謝銳起哄,謝銳還想狡辯兩句,被周寶玉一把推下荷塘。
衆人哈哈大笑,謝銳從荷塘游上來,濕漉漉的衣服緊貼在身上,顯出健美的身材和胸前結實的肌肉,周寶玉一瞬不瞬地看着,一股熱氣冒了上來,今晚的清風館,是不去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