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莺姐姐,什麽風把你吹來了。”飛鳶在院子裏笑道。
“三姑娘安好。”春莺打起潇湘竹簾,笑道:“正好二姑娘也在,省的我再去枕螢洲跑一趟了。”
薛沚顏道:“母親找我們有事?”
春莺笑道:“是好事,這一月的綢緞和宮堆紗花到了,夫人叫小姐們去挑一挑。大姑娘已經在夫人那裏等着了。”
薛汲顏笑道:“咱們快去罷,再不走大姐姐就把好的先挑了。”
兩人前腳剛到,二房的三姊妹也來了。
謝夫人笑道:“我都分好了,兩房都是九匹綢紗三盒紗花的,你們既然來了,我就不用送過去了。”
薛沅顏笑道:“不用勞煩大伯母,我們自己來拿就好。”眼睛卻極快地掃過桌上,上邊兩堆分好的事物,料子果然是一樣的,只是花樣不同。她的臉色好看了些。
謝夫人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裏,笑道:“你們姐妹都在,剛好相互幫襯着看看,誰适合穿什麽顏色,每一匹适合裁成什麽樣式。”
薛沁顏道:“我都看了,這匹鵝黃蘭草紋的适合二妹妹。那匹白底楓葉的适合三妹妹。”
薛汲顏道:“二姐姐有好幾件蘭草紋的衣裙,不如換那匹湖藍色的。”
薛汲顏道:“湖藍色大姐姐穿着更好,我倒是喜歡那匹湖綠雲紋的。”
謝夫人看着三個女兒湊在一處,叽叽喳喳說着,嘴角禁不住揚了起來。反觀二房那邊,薛沅顏沒有選完,兩個妹妹就站在一邊不動。謝夫人暗自搖了搖頭。
薛沅顏看上了其中六匹,又怕被人說苛待兩個庶妹,躊躇不定。薛涓顏踮起腳,在薛涴顏耳邊悄聲道:“四姐姐還沒選完麽?妙姐兒喜歡那匹石榴紅的。”
薛涴顏輕聲道:“就快好了,妙兒再等等。”
“母親說過,想換帳子和迎枕,我這次就多選兩匹。”薛沅顏轉了轉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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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房三姐妹聽見,停下了交談。做帳子根本不需要這麽好的料子,再說,顧夫人三十多了,也不喜歡這樣鮮豔的顏色。
妙姐兒喜歡的石榴紅就在那多選的兩匹之中,她看了看五姐姐,黑葡萄似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
薛涴顏道:“妙姐兒,母親想換帳子,咱們下次再選石榴紅的。”
妙姐兒點了點頭,眼睛仍是看着那匹石榴紅。
“妙姐兒,過來。”薛沁顏道:“大姐姐這有匹茜紅的,妙兒喜歡麽,茜紅比石榴紅鮮亮,妙姐兒穿着更好看。”
妙姐兒走過去,小心翼翼道:“大姐姐不要了?”
薛沁顏笑道:“大姐姐不喜歡紅色。妙姐兒拿去裁一件裙子,穿起來肯定好看,去了花園裏,蝴蝶都要圍着你轉呢。”
薛涓顏嗯了一聲,眼睛亮晶晶的。薛沅顏見狀,哼了一聲,領着松香和錦囊懷抱布匹和紗花盒子徑直走了。
竟是禮也沒有對謝夫人行,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
五姐妹從謝夫人那裏出來,薛汲顏悄悄問五妹:“四妹妹總這樣,嬸娘不說麽?”
薛涴顏楞了一下,也只有三姐姐這樣直,當着面問她。薛涴顏輕笑道:“母親待我們很好。”牽着妙姐兒走了。
薛汲顏看着她的背影出了一會兒神,扶着流櫻慢慢回紫雲閣去了。
薛沅顏領了布匹紗花,興沖沖地過來找母親,卻被彩霞攔住了。彩霞指了指屋裏,道:“顧大夫人來了,正在裏面同夫人說話。”
薛沅顏難得的放低了聲音,問道:“大舅母又是為了表哥的事,來問母親要錢了?”
彩霞點頭。每次大舅母過來,母親脾氣就變壞。薛沅顏看了一眼裏屋,轉身離開。
屋裏,顧氏壓着額角,道:“上個月剛給了你們一百兩銀子,怎麽又沒了。”
顧大夫人為難道:“妹子,我們也是沒法子,旭哥兒的命,還要靠許多珍貴的藥材吊命。”提起幼子,顧大夫人一陣心酸。
顧府,原本是開國四大家族之一,迎來送往,好不熱鬧。可是自從許氏入宮之後,許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勢力很快超過了顧家。許多與顧家交好的人紛紛轉投許家,顧家男兒在官場上也是諸多不順,常常被陛下訓斥,戰戰兢兢地過着。
她嫁入顧府時,顧府已經衰落,可憐他的旭哥兒,生下來就多病多災,沒過一天好日子。顧府既要維持門庭的體面,不能讓人看輕,又要每月采買珍稀藥材給旭哥兒,日子過得越發艱難。
顧氏看嫂子淌了淚,太陽穴越發突突跳得厲害,只得忍了氣道:“大嫂,你先回去,我這幾天再想想辦法。”
這是在敷衍她。顧大夫人抹了把淚,道:“我也知道妹子在薛府不容易,可是旭哥兒的病等不得,顧家将你嫁進來,是費了大力氣的。你得了富貴,不要忘了家裏人才好。以後要是傳出去了,妹子的名聲也不好聽。”
顧氏氣得想拍桌子,好歹忍住了,道:“我這裏還有幾副不常用的首飾,你先拿去當了,給旭哥兒救急,剩下的,我再想辦法。”
顧大夫人接過素月手中的匣子,打開一看,方才滿意了,抹幹了眼淚道:“妹子,我剛才心急了,說話有點沖,你不要放在心上。”
顧氏扯出一絲笑:“旭哥兒小時候我還抱過他,這孩子我也是心疼的。”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過幾日再來看你。”
“素月,送客。”
素月将顧夫人送出垂花門,回來時毫不意外地看到杯盞碎裂,一地狼藉。彩霞求助地看着她。
顧氏喘着氣道:“一個七品小官的女兒,也敢來威脅我。要不是顧家被許家打壓,當年也輪不到她嫁進來。”
素月上前勸道:“夫人息怒,顧大夫人也是為了表少爺。”
顧氏壓着心口,道:“你送她出去,她是不是又跟你打探幾位小姐的事兒?”
素月默然。顧氏冷笑道:“旭哥兒病怏怏的,哪家金貴姑娘會送上去守活寡。她不看清楚情況,往低裏找媳婦,反而打起薛府姑娘的主意來了。”
幾天之後再來找她,當她是錢罐子麽。要是她掌家,倒是還能想辦法額外弄銀子,可是掌家大權,握在謝夫人手上。顧氏想到這裏,頭疼的更厲害了。
薛頌踏進屋裏時,謝夫人正倚在迎枕上,縫補他的亵衣。見他進來,謝夫人有些驚訝,起身迎道:“老爺回來了?怎麽不遣小厮回來說一聲。”
因着年久失修,下了幾場雨之後有幾處宮牆坍塌,皇上便令工部與內務府重新修整後宮宮殿。這可是一項大工程,耗費甚劇,朝中之人有支持也有反對,雙方僵持不下,為着這事,工部尚書薛頌已是連續幾日宿在宮中。
“今天王相力谏陛下,重修整個後宮勞民傷財,陛下拂袖而去,早朝就這麽散了。”薛頌道:“我還沒去見母親。”
謝夫人一邊聽,一邊服侍着薛頌脫下官服,換上了家常的黑色長裰。
“大哥怎麽說?”
“忠衛侯沒有表态。”
謝夫人點頭,大哥雖然是武将,但做了多年謝家家主,還是很拎得清的。
“對了,姝姝兒的病好全了沒有。”
謝夫人抹了抹衣服下擺,道:“差不多了。”
薛頌皺眉道:“病好了就讓她接着上女學,若是跟不上就讓妩兒教她。跟你說了好多次,別太寵她了。”
謝夫人道:“老夫人也是疼姝姝兒的,要是她帶病上女學,老夫人又該擔心了。”
薛頌這才松了眉頭,謝夫人又道:“老爺今晚想歇在何處?”
薛頌低眸,看見了夫人鬓邊的一根銀絲。“去風蕙那裏。”
風蕙是柳姨娘的閨名。謝夫人笑道:“妾身知道了,這就命廚房做些老爺和柳妹妹愛吃的,晚膳時給浸柔軒送過去。老爺,你接連議事了幾天,要不要妾身熬一盅川貝雪梨。”
“不必,交給風蕙罷。”薛頌擺擺手,踏出房門。
二十年了,他的背影依舊挺拔。只是,他在朝堂上越站越高,卻離她越來越遠了。謝夫人的笑容漸漸淡下來。
謝媽媽道:“夫人,您別難過。”
“老夫老妻了,有什麽難過的。”謝夫人坐回榻上,拿起亵衣繼續縫補:“南靖侯世子那邊有回複了麽?”
“回了。”謝媽媽答道:“他說,貴府上的人,何必問他。”
謝夫人唇邊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去找牙婆子,将溫香灌啞,然後發賣了罷。”
謝媽媽道:“溫香急病的事,許多人來探消息了。”
“府裏都是人精,”薛夫人道:“婧兒那邊要是再打探,就告訴她罷。正月裏南靖侯夫人生辰,世子對婧兒與別人不一般,我還存了相看的心思。現在,倒是不必了。”
謝媽媽道:“恕奴婢多言,溫香這事蹊跷,那天晚上,大姑娘那邊和軟紅一樣,都睡死了。”
“偷雞不成蝕把米,若不是婧兒沒事,我必不幹休。”
謝媽媽道:“您猜,是誰救了大小姐。”
謝夫人咬下最後一截線頭,對着光細細看了看。針腳細密,幾乎不留痕跡。
“除了手足姐妹,還會有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