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薛沁顏回到廂房,已困得睜不開眼,勉強梳洗了就倒在床上。昏沉間,聽見展畫打翻了東西。洇墨道:“怎地這麽不小心。”
展畫道:“我也不知怎地,晚膳過後就累得慌。”
洇墨嘆道:“我也是困了,快收拾了睡罷。”
薛沁顏心神一松,睡着了。不知過了多久,朦胧中,似乎有人拉起她負在背上,卻怎麽也清醒不過來。
夜色昏昧,飄浮的雲層密密實實遮住了一鈎殘月。
一間廂房中,隐隐有光亮透出,本該睡下的人此時卻坐在桌前挑着燭心。身後白牆上的黑佛字,在燭光中明暗交錯。
門輕輕開了,幾乎一點聲響也無。桌前之人沒有擡頭,仍是專心致志地挑着,似乎沒有其他事情,比這個更重要。
“動手了麽?”
“動手了,奴婢親眼看見的。”
“呵,好極了。且等着明天看好戲罷。”
清晨時分,靜谧的明鏡庵突然響起一聲凄厲的尖叫!小樹林中,撲棱棱飛出一群夜鴉。
春莺才為謝夫人戴上最後一根象牙孔雀簪,顧夫人便敲開了門:“大嫂,你可聽見了?”
謝夫人道:“聽見了,你略坐一坐。謝媽媽已經過去看情況了,待會兒就會有消息。”
顧夫人飲下一口茶,道:“我這心呀,一揪一揪的,這明鏡山人煙稀少,別是出了什麽山匪。”
謝夫人道:“弟妹稍安,明鏡山乃貴族女眷禮佛之地,朝廷定期派人巡視,山下也設有驿站。匪類不會選在這裏落草。也許只是哪個膽小的丫頭叫了一聲。”
顧夫人那眼看着門,道:“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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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門開了,謝媽媽沉着臉走進來,隐約還聽見門外女子的抽泣聲。顧夫人伸長了脖子去看,謝媽媽卻又将門掩上了。
謝夫人道:“出了什麽事,可查清楚了?”
謝媽擡眼看了一下顧夫人,道:“奴婢帶着幾個家丁過去的時候,看見林子裏有一對男女--”
顧夫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佛門清靜之地,竟出了這種事,是誰,看清楚了麽”
謝媽媽接着道:“南靖侯世子對着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說話,兩人皆--衣衫不整。”
謝夫人暗道,南靖侯夫人正月裏過生辰,她還帶着姑娘們去道過喜,謝媽媽見過南靖侯世子,是不會認錯的。他一大早,也許是昨日夜裏,與侍妾跑到明鏡山上……,也太輕浮了些。不過這是別家房裏事,她不好過問,也不想過問。
她吹了吹茶沫:“吩咐下人們,管好自己的嘴。南靖侯世子人呢?”
“他說是夜裏夢見神女,令他來此相會。給了奴婢一包銀子封口就騎馬走了。”
“這孩子,也太荒唐。拂鏡師太那邊知道麽。”
“知道了,奴婢說了世子的身份,師太就不言語了。”、謝夫人點點頭。
顧夫人道:“謝媽媽,你還沒說那女子是誰。”
謝媽媽頓了頓,又開口道:“回二夫人,那與南靖侯世子在一起的女子,正是咱們府上的人。”
謝夫人茶蓋往杯上重重一磕,顧夫人更驚訝了:“誰呀,竟如此不顧廉恥。”
謝媽媽眼皮微擡,道:“是七姑娘房裏的大丫頭,溫香!”
顧夫人心中一驚,怎麽會是溫香!明明應該是那個人!她餘光往素月那一飄,素月輕輕搖了搖頭。
顧夫人道:“謝媽媽,你沒有看錯,怎麽會是溫香,她一向老實。謝媽媽莫不是想替人遮掩,就冤枉她。”
謝媽媽道:“人,奴婢直接帶過來了,就在門外。”
顧夫人捏緊了手指,還真讓她躲過了?
“把那賤蹄子給我帶上來,素月,再去把七小姐請來。”
謝夫人也甚是驚訝,忙放下茶杯攔道:“弟妹,你氣糊塗了,妙兒還小,她知道什麽呢,還是把軟紅叫過來罷。”軟紅是薛涓顏的另一個大丫頭。
顧夫人點點頭,素月才去了。
兩個家丁将溫香拎了進來。溫香發髻散亂,雙眼紅腫,衣襟只是匆匆掩好,露出一角粉色肚兜。一見到謝顧兩位夫人,她淚如雨下,不住地磕頭:“兩位夫人饒命,兩位夫人饒命啊。”
顧夫人厲聲道:“賤婢,居然私底下勾引南靖侯世子,還在佛門之中做下這等沒臉的事。看不出來,你竟是個狐媚的。”
溫香哭道:“不是的,奴婢沒有勾引南靖侯世子。是,是奴婢晚上起夜的時候,被人打暈了,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南靖侯世子睡在旁邊--,嗚嗚嗚。”
“你這蹄子,滿嘴胡說。”
溫香反反複複道:“夫人饒命,奴婢沒有,真的沒有。”忽地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顧夫人心中暗恨,溫香是二房的丫頭,出了這等醜事,她也要沒臉了。正要叫人将她潑醒。素月領着軟紅進來了。軟紅看見躺在地上一身狼狽,面如金紙的溫香,大吃一驚。一早起來不見溫香,她還以為溫香去廚房領早膳了,怎地躺在這裏。
謝夫人道:“軟紅,昨天晚上溫香去了哪裏,你可知道。”
軟紅跪下道:“奴婢和溫香伺候七小姐歇下,就一同回隔間睡了。奴婢睡得沉,一覺醒來,溫香就不見了。”
“最近她有什麽異常舉動。”
“就是因着她家裏的事,鎮日裏無精打采的,夜裏也會聽見她偷偷哭。對了,昨日上山的時候,妙姐兒想吃山藥糕,她卻錯拿了豌豆黃,有些心神不寧。”
“你出來,有沒有驚動妙姐兒?”
軟紅搖搖頭:“素月姐姐來的時候,七小姐還未醒。”
“你回去以後一個字都不許多說,爛在心裏,妙姐兒問起來,你就說,”謝夫人偏頭一想,又道:“溫香無意中踩了蛇,中了蛇毒。”
軟紅忙忙應了,謝夫人對顧夫人道:“溫香原是老夫人那邊的人,老夫人憐惜妙姐兒年幼,才撥給了她。這事瞞不住,庵裏也不方便,還是帶回去再細細審罷。”
顧夫人點頭,手卻在袖下慢慢握緊。溫香是二房裏的人,本該由她做主懲罰,卻由謝夫人一個人下了決定。
“謝媽媽,将溫香捆起來看好,去告知姑娘們,我們馬上回府。”
坐在馬車上,薛汲顏不停地打哈欠,掩都掩不住。薛沁顏把目光從車外收回來,關切道:“昨晚沒睡好?”
薛汲顏心下暗嘆,不是沒睡好,是壓根就沒睡。昨晚上,她小坐了一會兒便帶着飄絮悄悄去找薛沁顏。才回來不過一刻,主仆三人竟睡得死沉,敲了門也沒動靜。薛汲顏心頭一突,對飄絮道:“你想辦法進去,守在暗處,要是有人潛進來對大姐姐不利,你就将來人打暈,背到佛堂後面的小林子裏去。”
飄絮一個字也沒多問,就應下了。薛汲顏微微一笑,這就是她帶了飄絮而不帶飛鳶來的原因。飄絮沉默忠心,且力氣大。
回到房裏,薛汲顏睜着眼睛望帳頂,翻來覆去睡不着,流櫻聽到動靜,起來問了她兩回,她只說做了噩夢,睡不着。直到飄絮回來告訴她事情辦好了,她才徹底放下心,微眯了一會兒。
拖過一個小繡枕抱在懷裏,薛汲顏懶洋洋地躺下道:“昨晚做了個噩夢,吓醒了之後就一夜都睡不着了。”
薛沚顏道:“那你也聽見尖叫聲了罷?”
薛汲顏點點頭。薛沁顏問道:“我昨晚睡得沉,竟是什麽也沒聽到。要不是謝媽媽找來說要出發了,我還睡着呢。”
薛沚顏道:“叫得可吓人了,後來我問讓水荇去探情況,她說是一個丫環踩到蛇,吓壞了。”
薛沁顏笑道:“原來是這樣。冬去春來,蛇醒了,都餓着呢,很危險。”
薛沚顏道:“可不是,聽說是七妹妹身旁的溫香,現下中了蛇毒,也不知能不能醫好。”
薛沁顏嘆道:“這丫頭也是命苦。”
薛沚顏道:“誰說不是,家裏就是個無底洞。”
薛沁顏道:“今兒沒用早膳就出來了,你們餓不餓,要不要用些糕點?”
薛沚顏道:“我還不餓,三妹妹吃罷。”
回頭一看,她們的三妹妹,已抱着枕頭睡着了。
“哐啷”一聲,細頸美人斛摔了個粉碎。素月跪下道:“夫人息怒,仔細手疼。”
顧夫人道:“你不是親眼看着麽,怎麽會錯。”
素月道:“奴婢親眼看見有人進了大姑娘房裏,不一會兒就背了個人出來。”
“沒看清臉?”
“夜色太暗,奴婢看不清。”
顧夫人冷笑道:“原來竟出了岔子。”
素月道:“老夫人會不會因為溫香的事責怪夫人?”
顧夫人道:“溫香家裏一團糟,早晚出事,真怪也怪不到我頭上。只不過這幾月天天在老夫人跟前服侍,沒落着什麽好處,如今反而要被訓斥一頓。”
她想,磨着老夫人高興了,分些府中事務與她管,這下可黃了。二房裏的人她都管不好,哪還敢伸手要權。
素月觑了觑顧氏氣悶的臉色,道:“那您還是按着不動?”
顧夫人道:“那人一計不成,會再生一計。隐忍了多年,我不相信她只有這點本事,再看看罷。現在,還輪不到我出手。”
窗外陽光燦爛,卻照不進簾幕重重的房內,素月想,今年的夏天,似乎來得特別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