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大早,天蒙蒙亮,謝顧兩位夫人就把女兒們從溫軟的被子裏挖出來,洗漱好了推上馬車。薛沁顏和薛沚顏蓋了薄毯子窩在車裏睡回籠覺,薛汲顏卻睡不着。馬上要上明鏡庵了,可是她對于大姐姐的事還是沒有頭緒,不知道是誰設計,她要怎麽防範?
算了,兩世為人,還是一樣的破腦袋瓜子,想得出來才怪。實在不行,她就寸步不離地跟着大姐姐,睡覺也和她一起睡。
想好了,薛汲顏心裏輕松起來,困意漸濃,她倒在大姐姐身邊,握着她的手香甜地睡着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下一震,薛汲顏醒了,揉揉眼睛。大姐姐和二姐姐已重新梳洗好了,各自捧着一本書看着。見她起來,笑道:“巧了,正要叫你呢,快到山腳了。”
薛汲顏湊過去:“兩位女才子,在看什麽書呢。”薛沁顏手中的是一本賬本,而薛沚顏看的是《摩诘詩集》。
薛汲顏笑道:“二姐姐還好,大姐姐這是要準備在菡萏宴上表演算賬麽?”
薛沁顏點了她一下,薛沚顏問道:“三妹妹打算顯什麽才藝?”
這可難住了薛汲顏。前一世因為大姐姐私會的事情,大房的姑娘都沒去。她從小就懶,琴棋書畫只學了皮毛,都不突出。要真說才藝,她沒什麽可以拿得出手的。
薛沚顏看她皺眉,道:“前兒姨娘的嫂子過來,帶了兩樣新奇的吹奏樂器,你要是有興趣就過來看看。”柳姨娘家裏原是做樂器生意的,柳姨娘本身極擅樂器,吹拉彈唱無一不精。
薛汲顏抱着她的手臂道:“難不難學,好姐姐,你順便教我呗。”
薛沚顏笑道:“你也知道我氣血不足,琴筝尚可,吹奏的一概不會。”看她耷拉了腦袋,又道:“你要是看着喜歡,姨娘家裏認識師傅,請他進來入府教你就好。”
正說着,車簾被掀起,丫頭腦袋湊做一堆,笑道:“姑娘們,到了。”
薛沁顏扶了洇墨和展畫的手,道:“你還未梳洗,我和妩兒先去看看母親,在前面等你。”
兩人下了馬車,見謝媽媽在和一位小尼說着什麽。看見兩位女兒,謝夫人憂心道:“竹轎壞了幾個,現下不夠用了,這可怎麽好。”
明鏡庵修在半山腰上,山路難行,馬車上不去。一般女眷都将馬車安置在山下,乘輕便的竹轎子上山。
薛沁顏問道:“二嬸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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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夫人道:“二房的人先到,已經上山去了。”
薛沁顏看一眼擺在地上的三乘竹轎子,道:“還差一個,沚顏汲顏身量小,一起坐罷。”
小尼擺手道:“不可不可,竹轎子承受不住兩個人,要是半途出了岔子,本庵擔待不起。”
“娘,我慢慢走上去罷。”
謝夫人看着小女兒,心疼道:“你病才剛好,怎麽能勞累。還是乖乖等在山腳,等轎夫回來接你罷。”
薛沁顏也道:“我在這陪你。”
薛汲顏揮了揮手臂,道:“娘,你看我,都吃胖了,特別有勁兒。我慢慢走,累了就歇一歇,你們一到山上,就叫轎夫下來接我。”
謝夫人還是搖頭:“不行,娘不放心。”
薛汲顏抱着她的袖子撒嬌道:“娘,女兒很久沒出門了,你看沿途景色多美,要是抓住一兩只小兔子玩,就更好了。”
謝夫人這才笑道:“原來是想去玩兒。好罷,多給你留幾個護衛。流櫻,飄絮,你們好好照顧姝姝兒。謝媽媽,你留下。”
薛沁顏道:“洇墨也留下來罷。”
薛沚顏猶豫道:“要不采芸也留下來?”
薛汲顏哭笑不得:“好了三位,用不着,上山下山就這一條路,你們還怕我丢了不成。”
母女三人這才依依不舍地坐了竹轎上山。薛汲顏活動活動筋骨,慢慢向山上走去。明鏡山上遍植桃花,此刻花開爛漫,落英缤紛,甚是美麗。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林子中,隐約現出一對白毛耳朵,輕輕地顫着,薛汲顏眼皮一掀,沒有理會。
又走一段,這回出現的是兩只,毛茸茸地擠在一起。飄絮驚訝道:“三姑娘,流櫻,你們看,那不是一對白兔,躲在草堆裏冷得瑟瑟發抖呢。”
流櫻道:“三姑娘,要去抓來麽?”
薛汲顏淡淡道:“不必理會,走罷。”
飄絮看向流櫻,流櫻也詫異,女孩子一般對毛茸茸的小動物沒有抵抗力,三姑娘怎麽無動于衷?再說,她不是才跟夫人說要抓兔子玩麽?
三姑娘撲閃着眼睛:“我們把兔兒抓去,它們離開生長的地方,也是活不好的。”
流櫻飄絮都笑了:“三姑娘心善。”
薛汲顏轉過頭來,暗地裏惡心了一下。她上一世活到了二十歲,又看透人事冷暖,現在還學着十三歲的孩子的語言神态,盡量做到自然無痕,真是需要莫大勇氣。每一次撒嬌賣萌,都會在心裏掉一層雞皮疙瘩。
山石之後,一人道:“少爺,情況不對呀,三小姐沒看兔子,也沒叫人去抓,難道她不喜歡?”一個護衛也沒引開,少爺怎麽和三小姐獨自相遇呢。
“難得有女孩子不喜歡兔子。”
“少爺,那剩下的兔子還放麽?”
“不用了,”被叫做少爺的人整了整衣冠,扇子刷地一開,道:“本少爺看起來怎麽樣。”
小厮豎起拇指:“面如冠玉,玉樹臨風,風度翩翩--”
“行了行了,她走近沒?”
“快了快了。”
薛汲顏轉過山角,默數道:“三、二……”
“楊柳千尋色,桃花一苑芳。風吹入簾裏,惟有惹衣香。”
不遠處,桃樹下,涼亭中,一位身穿銀色直裰,頭戴金冠的男子,對着滿天飛花吟詩。
果然來了。薛汲顏壓下嘴角。
上一世,薛沚顏因為她落水的事被禁足,沒有來,竹轎少一個,母親和大姐姐争着留下,讓她先上山。她脾氣一倔,誰的也不肯坐,偏偏要自己走上去。
路上遇見好幾只可愛的兔子,她叫護衛和丫頭去抓,漸漸的只剩了她一個人。山裏靜悄悄的,她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轉過拐角,卻碰見了桃花下的翩翩佳公子。那公子很溫柔地安慰她,陪她說話,絲毫沒有逾矩。等她的護衛丫環找來,他就悄悄離開,臨走前,他告訴她,他是高平公主的嫡三子。她看着他緩緩離去,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離開明鏡庵後,他找機會見了她幾次,說說話,喝喝茶,每次都隔着簾子,十分守禮。她漸漸地開始想他,念着他。終于,在她十四歲的那一年,高平公主托人來提親。
她高興得不行,覺得人生十分美滿。門第高,相貌佳,性子好,有文采。這樣合意的夫婿,卻獨獨叫她得到了。她為此得意了很久。
結果,這個給她少女如詩情懷的男子,開啓了她噩夢般的人生。成親那天,他和清風館的當紅小倌逃了。她方才驚愕地知道,他從來就不喜歡女人!娶她回來,只是為了穩住父母,好讓他和心愛的男人尋機天涯相随罷了。
高平公主一直将兒子的取向瞞得密不透風,此時自知理虧,與驸馬連連賠罪,還進宮為薛汲顏請封了縣主。可是,她已一夜之間由衆人羨慕的對象淪為全京城的笑柄,人稱‘分桃縣主’。
這一世,薛沚顏來了,竹轎仍然只少一個。
這是躲不過的天意,還是人為的巧合。
她的目光落在前世第一任夫君的身上,微微發冷。前世覺得英俊無比的人,這世怎麽覺得如此,騷包。
此時的周寶玉,卻是很高興的。眼前的少女身穿鵝黃折枝玉蘭的褙子,下着藕色留仙裙。頭上簪着白蘭花,清新得像要滴下露來。正是,娉娉袅袅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那人說得沒錯,三小姐就算供在家裏,也是賞心悅目的。再加上年幼不經事,以後嫁過來,還不是憑自己拿捏麽。既寬了父母的心,又可方便日後行事。
周寶玉想着,精神一震,裝作驚訝上前道:“這位小姐--”
還未說完,就被家丁喝止道:“閑雜人等,速速離開,莫要沖撞我家小姐。”
周寶玉只得站在原地,道:“周某只是一介讀書人,路過此地,見風景優美,便忍不住想起了前朝文人留下的詩句。”
薛汲顏道:“那我們就不打擾公子賞景了,借過。”
周寶玉急道:“小姐留步。”
家丁道:“做什麽,快讓開。”
周寶玉咬牙道:“我是高平公主之子,不是閑雜人等。”亮了身份,總能把她吸引過來了罷。
薛汲顏道:“堂堂公主之子,怎麽會獨自出門,無人跟随。”
旁邊山石後舉起一只手:“我們少爺不是一個人,有我跟着呢。”
薛汲顏差點笑了,話鋒一轉,又道:“就算有小厮跟随,也斷不會躲躲藏藏,鬼鬼祟祟。你們冒充公主之子,企圖破壞高平公主府的聲譽,是何居心?”
周寶玉急道:“三小姐,我真的沒有騙你。”
薛汲顏道:“可有憑物?”她剛才仔細看了一下,公主府的玉佩,他沒有戴在身上。
果然,周寶玉摸了摸身上,吶吶說不出話來。
薛汲顏轉身便走。周寶玉還想攔住她,冷不防絆到了東西,金冠都摔歪了,右手摸到地上一個涼滑的東西。
薛汲顏疑惑道:“流櫻,那是蛇麽?”
周寶玉吓得從地上彈起,腳下一空,骨碌碌從階梯上掉了下去,一直摔了三級階梯才停住。小厮一面飛奔,一面吓得大喊:“少爺!少爺!”
流櫻道:“不是蛇,是一截長了青苔的樹枝。”
“噢,看錯了,我們走罷。”
眼冒金星,鼻青臉腫的周寶玉聽到這句話,吐血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