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受坐在那,腦子裏嗡嗡的,他想不明白,無數碎片擁擠在他的神經裏,好像在提醒他遺漏了什麽。
海浪,耳鳴,那些撩動人心的只言片語。
最後定格在了出事那天,他拉開車門,摔進車裏後,隐約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受想起來了,甚至往腦海中找到了餘光裏攻二的身影,那天受剛剛跑出筒子樓,攻二就到了,他叫了受的名字,但受因為耳朵有傷,又極度慌亂,沒有停下。
然後呢,也許是看到了受身上有傷,不放心,攻二就去了受的家裏,推開門,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受他爸。
攻二可能慌亂了一陣,但立刻判斷人是被受打成這樣的,而很快,攻二就發現那個人還沒有斷氣。
然後他就殺了那個渾身是血的人,用他那雙幹淨的手,和他喜歡的人的枕頭。
受崩潰地看向警員,問為什麽,他有沒有說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警員一邊收拾桌上的資料,一邊說,你可以自己去問他,你這邊證據不足,你可以走了。
受哭了起來,抽噎着,像個迷路的小孩,不停說,求你了,讓我替他吧,他不能進監獄,他還要打籃球,他還要做運動員,他特別好,從來沒有欺負過任何人,沒做過任何壞事,我比他壞多了,你可以去查,搶劫打架,我什麽壞事都幹過。
審訊室的門被推開,警員的同僚神情急切,沖警員說前兩天報失蹤的那個小孩找到了,剛查到拿身份證買了火車票,快到站了。警員正要離開,被受擋在面前,話都說不連貫,只會說求你抓我。
“不可能抓你,你求我沒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抓你,上趕着犯渎職罪嗎?你要是真的想救你同學,找律師,他不滿18,動機也複雜,給他找個好律師,會從輕的。”
警員說完,把受往旁邊扒開就走了,受的一只腿還不能着力,狼狽地被推到了牆上,警員看他可憐,補了一句,第四看守所,趕緊去吧。接着又進來了兩個警員,架着受往外趕,受就被從警察局趕出來了。
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拄着警察局給他買的拐杖,站在烈日當頭的街邊打車,大概因為他一直在哭,還是個傷患,有兩輛出租都沒停,第三輛停了,他上了車,開口就是第四看守所,司機還愣了愣才發動。
受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愛哭的人,但他在去看守所的路上,覺得自己要是能就這麽哭死就好了,全身都化成淚水,太陽一曬就沒了,就不用去面對攻二,他現在确信自己是一個厄運的漩渦,把所有願意對他好的人都拖了進來。他總是記恨他媽丢下他走了,但此時此刻,才明白那簡直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幸事,至少他知道,第一個愛他的人,安全地活着。
受到了看守所,本來應該提交申請預約時間,但那個心善的警員已經提前幫他打了電話,讓他能直接見到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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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在一張髒兮兮的玻璃面前坐下來,等着攻二被領進來。
受聽到了開門聲,卻不敢擡頭看,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電話機,這種電話哪怕是貧民區也很少見了,按鍵裏也全是積垢。受聽到玻璃對面椅子被拉開的輕微聲響,他餘光看見攻二坐了下來,又過了好久,久到受都不曉得那是攻二給他的溫柔,還是懲罰的時候,攻二的手伸過來,敲了敲玻璃。
受擡起頭,終于看到了攻二的臉,短短幾天,瘦了很多,從顴骨往下凹陷,頭發看上去也不幹淨,看守所陳舊的衣服套在他身上,空蕩蕩的。
唯一不變的是,他的眉眼還是那麽溫暖,甚至還沖受笑了一下,然後指了指電話。受連忙拿起聽筒。
“探視時間過一半了都,我們得快點說。”賀冬笑着說。
受好後悔,不由握緊了聽筒:“對不起,我……”他要道歉的太多,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他在進來之前已經止住了鼻涕眼淚,然而對不起一出口,淚水又不由自主地滾了出來,他一邊強忍着不要決堤,一邊一股腦地道歉。
對不起那天我沒有聽到你叫我,對不起我現在才來,對不起我不能替你去坐牢,對不起讓你遭受了這一切。
攻二聽着受說了很多個對不起,輕聲道:“還有一個對不起,你騙我了。”
受根本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
“你要一個人走,還騙我說會去我家住。”
眼淚真是毫無用處,哭出來再多,也不能緩解一絲心痛,也不能倒流哪怕一秒,受在此刻想用自己餘生所有的時間換一次時光倒流,那就是在那一天不上大巴,不坐在攻二的旁邊,或者一開始,就不應該走進攻的儲藏室。
“姜拓,你怪我嗎?”
“怪你什麽啊……”
“我殺了他。”
“……我恨弄死他的不是我。”
“那我就放心了。”
“……”
“我一直記得你說,要讓你爸不打你,還不如殺了他。”
“……”
“所以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