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當柳靖雲再次回到京城,已經是三年後的事了。
治州畢竟不同于治軍,所牽涉的方面更多更廣、更直接關系到治下百姓的生活,并非人情練達、上下關系打點妥當便能高枕無憂,對驟然由武轉文的柳靖雲自然是極大的考驗──盡管當初聖上特旨加恩主要是為了平定匪患,讓他權知魯州州軍事只是讓他便宜行事,可柳靖雲當年十六歲不到便中了榜眼、在軍中四年的表現又是衆所周知的頂尖,不論待人如何溫文謙和、骨子裏自仍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又豈會容得自己得過且過、只專注于軍事而将到手的機會白白錯失?更別提朝中仍有不少等着看他笑話的人了……好在他畢竟是正統的官宦世家出身,家中本就養有不少幕客,要想從中覓得通曉水利、錢糧、刑司等各種政事的人才并不難,這才讓柳靖雲得以在一衆幕僚的協助下安穩度過初到魯州時那段無所适從的日子,然後仗着他過人的才智天賦迅速掌握住民政要領、僅半年功夫便從一竅不通轉為了駕輕就熟。
當然,柳靖雲此去魯州最主要的目的仍是剿匪。在民政上有所建樹固然能從源頭上遏制匪患進一步惡化,可真要想解決掉那些個──便是不只一批──已為禍魯州五年之久的惡匪,終歸還是得靠刀兵之利──而這也正是他最擅長的事。當年破軍的同僚下屬有不少在東征後選擇了外放,無形中便也成了柳靖雲在各地方軍中的人脈,調起兵請起援無甚阻礙,所下軍令也都能得着徹底執行,剿起匪來自然是事半功倍……他本就是精于戰略與謀算的人物,也很擅長将各種利與不利的條件都化為自己優勢。故當不熟悉軍事的魯州豪族只将他當成了下來走過場的世家子弟、一邊溜須拍馬一邊唬弄敷衍之時,柳靖雲卻已先透過關系請來破軍天字營的兩支小隊進行偵察,而在摸清諸匪虛實後由鄰近州縣暗中借調大軍入境分頭展開了鎮壓。
有詳實的情報做後盾,在兵力充足、手下人亦沒有通敵之虞的情況下,以柳靖雲的能耐,對付這些頂多是粗通軍事的悍匪自是易如反掌──不過五日功夫,魯州境內最大的七路盜匪便已在他的掃蕩下為之一空,與之勾結的地方豪族也被盡數下獄,卻是以無數惡匪的鮮血讓整個魯州氣象為之一新,于上任半年後便挾雷霆之勢迅速将魯州本已延續了五年之久的匪患解決了大半。
可他所做的卻仍不只于此。
盡管必要時不得不以殺伐果決之舉震懾宵小,可柳靖雲最擅長的畢竟仍是偏于寬和的周旋談判,故除去了那七股為禍最甚的盜匪後,對餘下情節較輕者便改采了綏靖安撫的策略,凡主動來投便寬以待之、更可視情況戴罪立功……此時柳靖雲在關外的事跡已陸續為人打聽了出、又有那上千個人頭的“豐功偉業”在前,那些個盜匪哪還敢不将他的話當一回事?卻是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裏或主動投案請罪、或懷着僥幸就地解散隐遁,再沒有敢像半年多前那般擺明旗幟占山為王的“勇士”;而柳靖雲也在大勢底定後将或剿或撫的諸盜罪行與相應的判決公告全境,內容條理清晰、證據确鑿,輕而易舉地便堵住了某些人試圖诋毀他名聲的嘴。
無論如何,見識到了柳靖雲儒雅行儀之下藏有的狠勁與算計,魯州境內仍存的豪族哪還敢再嚣張下去?自是一個個收拾了氣焰夾緊尾巴做人,并認真實在地配合、執行起柳靖雲所頒下的每一個政令……如此又是兩年多過去,待到柳靖雲任滿,魯州已是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他也在吏部考評三年俱優的同時順利擺脫了早前的殺名,不僅得了個“柳青天”的外號,更在離任時受贈了幾把萬民傘,所受的愛戴自然可見一斑。
──盡管這份實績的代價,是他三年來的夙夜匪懈,以及明知齊天祤曾入關赴京述職、卻因無法擅離職司而錯失的重逢。
這三年間,由于公務上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他很少有能靜下心來好好緬懷過往、思念情人的機會,卻總在午夜夢回間回想起彼此曾經的心有靈犀、以及在那人或撒嬌或強硬的要求下展開的撫慰纏綿,然後在醒轉時迎着一室空落換來滿心的悵然若失,甚或黯然消魂、淚濕衾枕……
他們不是未曾魚雁往返,可私信畢竟不同公務,彼此又才剛開始發展羽翼、仍未掌握住足夠的力量,往往一封信一來一回就是小半年光景,又因是托人帶信而不便談什麽兒女情長,只能在信中委婉轉述近況與思念、并叮囑對方一些應當注意的人情往來而已……相較曾經的朝朝暮暮,自是尤顯道阻且長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柳靖雲離京時仍在孝中,出孝後又始終忙于公務,故家中長輩雖也動過替他議親的意思,卻都給他技巧地揭過了話頭──按他的心思,既已和齊天祤兩情相悅、既已承諾了只和天祤一道,便是世家聯姻自來無涉情愛,也斷沒有再将外人牽扯進他二人之間的道理……更別提和那個“外人”共組家庭、行房燕好了。幸得本朝已有卓相卓常峰這個一生未娶而官至宰輔的先例在,柳氏亦是子息繁盛、并不差他一人“開枝散葉”;在此情況下,只要能從別的方面盡到他身為柳氏子弟的責任扛住父母的叨念,一切自然再無挂礙。
──八年前,未滿十六便進士及第、高中榜眼的他,仍需得暗中籌謀布置才能借外力達到自己的目标;可八年後的今日,年方二十三便官至正四品的他便與父親仍有一段距離,可實實在在的一方大員身分,卻已讓他有了足夠的份量按己意行事……當然,他不是一得志便忘乎所以的莽夫、不會自以為羽翼已豐便迫不及待地與父親對上。可如今的地位無疑意味着更多談判的本錢,行起事來自也更加便宜。
所以當柳靖雲睽違三年再次回到京中、再次回到浣花巷內的柳府之時,便清楚自個兒接下來少不得得應付父母或軟或硬的諸般關切和逼婚,他卻全無當年仍在軍中時憂心前途無法自主的不安,反倒還因這三年主治一方的經歷而愈顯游刃有餘、氣定神閑……直到得知了某件他曾一度錯過的事。
──天祤即将入京了。
齊天祤上回赴京,是為了正式接掌地字營統領;而這一回,卻是為了離任另調──且不說留在破軍、官階升至統領便已到頭,單是他前前後後已在地字營待了七年餘、如今的一十二隊隊長均可稱為他的嫡系──盡管有一部份是柳靖雲仍在時提拔的──便不免讓兵部出于防患未然的理由為他另作安排了。好在齊天祤對地字營雖有着極深的感情,卻仍牢記着當年同柳靖雲的承諾,遂才有了這一次的進京、欲要藉此次述職的機會覓得一個能讓兩人重續前緣的職司。
而與齊天祤的前途未定相比,柳靖雲雖同樣是離任回京,卻是連刻意走動都不曾便在入京面聖時得了旨意──以治理魯州有功為由封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授兵部侍郎之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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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魯州知州調任兵部侍郎,照品級來看乃是平調。只是兵部尚書自前任致仕後便已空了半年有、另一位侍郎又是出了名的病秧子不管事,故柳靖雲這回名義上僅是平調兩侍郎之一,實際上卻已與獨領一部無異,乍看之下自然是極大的恩寵。
可這份“恩寵”,卻不如表面上看來的那樣簡單──而這也是朝中上下得知這道旨意時未曾如上回那般掀起太大波瀾的主因。
能官至高位的無一不是人精。雖知按眼下的發展、聖上此前一直空着的尚書之職多半便要落到柳靖雲手裏,可這麽做與其說是出于對柳靖雲的恩寵,還不如說是對其父柳明緯的交換與提醒──父子同朝為官雖是美談,可同任六部尚書便是有些犯忌諱的事兒了,更何況柳明緯的吏部尚書還足做了八年有?聖上之所以讓柳靖雲有尚書之實而無尚書之銜,便是為了暗示柳明緯空位走人。
對此,柳明緯雖心有不甘,卻也知曉這吏部尚書之位已是自個兒的極限、而年方二十三便已主事一部的兒子明顯有着更好的前景,故考慮了五天之後,這位一心以門閥為重的柳家家主最終以“年老體衰、不堪重任”為由上書請求致仕,而在君王的再三“慰留”之下承諾了續留半年以利交接……而進一步加恩柳靖雲、授其正三品金紫光祿大夫并任兵部尚書的旨意,也在三天後正式下了達。
由于柳靖雲才剛從魯州解職回京,聖上還特意給了他三個月的假,着他好生休養一番……只是以柳靖雲一貫的謹慎作風,卻是早在正式坐衙前便開始了解起兵部人事與諸般職司──而這,也正是他之所以能在齊天祤到達京城前便知曉對方即将赴京述職的理由。
上一回天祤入京,人在魯州的柳靖雲收到消息已是三個月後的事,根本沒來得及請人代為照料、接待對方一番;故今次知曉此事後,他當即讓人将自個兒院中的客房收拾了出,并讓柳誠時刻關注驿館方面的消息、一待齊天祤到達便即通知他前去迎接。
柳誠是家生子,打七歲起便跟在了柳靖雲身邊,便是主子從軍的那些年未能随侍在側,對這位柳府大少的性格仍算得上十分了解。故聽得如此吩咐之際,頭一次見着主子這般看重一個人的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還是直到再三确認才理解到主子說的當真是“通知他前去迎接”而不是“将人接到”府上來。
柳靖雲在京中雖素以謙和有禮聞名,可這“有禮”說的是遵行應有的禮制、而非不論對方尊卑親疏都以大禮待之。故以他如今正三品金紫光祿大夫的身分,卻要親自去迎接一個充其量只是正五品上的軍官,自然便意味着雙方的交情非同一般了──而柳誠跟在主子身邊這麽多年來,還是頭一遭見着平日總一副溫穩持靜、萬事不萦于心的大少爺對一個人如此上心……只是他向來本份,也曉得自個兒的榮辱成敗俱系于主子之手,故心下雖覺詫異非常,卻仍是規規矩矩地領了命、另帶了兩個小厮便往驿館蹲點候着了。
而得着驿館夥計使眼色暗示“正主兒到了”,卻是他開始蹲點後第二天正午的事兒……柳誠循着對方的眼色望去,只見一名身着武服、氣質精悍,且一雙眼确如自家主子所形容的那般“神目如電”的英偉男子正板着一張臉請人安置馬匹準備菜肴,雖不若柳誠所見過的大官那般全身上下俱透着一股“養頤體、居移氣”的雍容威勢,卻另有一種令人暗覺膽顫的淩厲凜冽──更別提那人似還察覺了他的目光,竟在他好奇打量時回頭睨了一眼──那種整個人瞬間如墜冰窖的感覺讓柳誠一時幾乎想掉頭就跑,卻是足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壓抑下了這份膽寒驚怖、揮揮手差了一名同樣有些雙腿打顫的小厮回去報信了。
──當然,在此之間,忠心的柳誠仍只得任命地繼續盯梢,同時暗暗寄盼着那位大爺不會因此便誤認自個兒有什麽歹意上前揍人……好在他所擔心的事終究不曾發生。便在他心下忐忑之情愈甚、幾乎都想藉尿遁溜號一下之時,身後已是驀地一只掌輕搭上他肩頭、一陣熟悉的嗓音随之傳來:
“辛苦了,小誠……他呢?在驿館裏?”
“大……大少爺……”
柳誠先前正是草木皆兵的時候,如非身後的人一拍他便馬上出了聲,只怕還真有當場驚跳而起的可能……當下強耐着重如擂鼓的心跳回身招呼,只見平時對衣着打扮甚為注重的主子今日罕見地僅穿了身簡練素雅的象牙色儒袍,半新不舊的衣料樸實無華,雖是半點掩不去主子那一身娴雅秀逸的氣質,卻讓他瞧來更像是個意态風流的年輕才子、而非身居廟堂的三品大員……不過柳誠并不是頭一遭見着主子如此打扮,只是頭一遭見着主子穿成如此外出而已,故心下雖不免對這身衣着和驿館中人的關系起了幾分好奇,卻仍是十分盡職地一個颔首道:
“那人……呃、那位爺是大約半個時辰前到的,方才已上樓稍微修整了番,眼下正在一樓大堂用午膳──便在那邊角落。”
“……嗯。”
柳靖雲其實剛問出口便已從驿館內熙來攘往的人群中一眼覓得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可面對那已睽違三年餘、更總在午夜夢回間不勝惦念的人,便是他心下滿懷着就此沖上前去與對方相認的沖動,卻仍因對方眉宇間那隐隐帶着的、那源自于別離與閱歷的幾分陌生而不由駐足,卻是于略顯恍惚的一應間遠遠打量起了對方的容姿影貌。
──逾三年未見,齊天祤那雙微挑的丹鳳眼神光凜凜如舊,輪廓間那股刀削斧鑿般的剛毅卻已更甚,不僅較之三年前另添了幾分沉穩,眉眼間亦透着幾分威嚴,卻是清楚顯出了他這三年間作為一營統領的成長與蛻變、出色得讓人一瞧便為之心折……瞧着如此,昔日或同生共死、或秉燭夜談、更或耳鬓厮磨的一幕幕自腦海中飛掠而逝,卻是讓靜駐多時的柳靖雲再也按不下那滿腔幾欲潰決的情思和因之而起的渴盼,而終是一個擡足、由柳誠先前藏身的角落邁步而出,就此一路進到了驿館大堂之中。
這處驿館乃是專供入京述職的官員居住,負責招呼的夥計自也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故柳靖雲雖穿了身與他三品大員身分不相符合的樸素儒袍,可當他十分自然地朝夥計微微颔首便直往大堂一角去後,那份自然流露的上位者氣度卻讓本想上前招呼的夥計當即識相地避了開、轉過頭便自招呼起了大堂中其他的客人……而未曾遇到任何阻礙的柳靖雲,也就這麽如入無人之地地一路行至了這些年來始終讓他魂牽夢萦的那人桌前。
“方便坐下嗎?”
于那人三尺外──也是對方的警戒範圍──停下後,柳靖雲雙唇輕啓溫聲問道……那明澈若清泉的嗓音在這嘈雜的驿館內雖不顯特別突出,可對前方正迎着的人卻非如此。聽得那已睽違三年餘的悅耳音色,本自埋首嚼食的齊天祤渾身俱顫猛然擡首,而在瞧清面前那道娴雅從容一如舊時的身影後、萬般失态地一個起身上前,雙臂一張便自一個使力将人緊緊抱了住。
齊天祤這一番動作極大,便是身在驿館大堂一處尚算隐蔽的角落,亦不可免地惹來了周遭無數目光……只是柳靖雲既選擇了親來驿館接人,心下對此自是早有準備、也無避忌隐藏二人交情──盡管只是明面上的──的打算。當下順着對方的姿勢一個擡臂回擁,而在那熟悉氣息的環繞下情難自己地再次張唇、卻是将三年餘的相思盡數化作了那已在心底重複過無數遍的一喚:
“天祤……”
柳靖雲喚着的音聲極輕、蘊藏着的情緒亦極為隐晦,可以他們曾經的默契與知心,聽着的齊天祤又豈會錯失?只覺便随這簡單二字,睽違多時的一切已如潮水一般瞬息湧流上心頭,卻是讓先前本還存着的少許陌生和距離就此消弭;而他,也在渾身再震後情難自己地二度使勁收緊了臂膀,如同昔日那般、以幾欲将人揉入懷中的力道将對方更深地箍鎖了住。
而禁受着的柳靖雲沒有半點抗拒。
他只是用神情間淡淡的溫柔與緬懷掩飾住蝕骨相思,然後在旁人有意無意的圍觀下恰如其份地将之維持在“摯友久別重逢”的份際裏、從而放縱自己更深地沉浸在情人的力道、懷抱與氣息之中……如此這般,卻到好半晌後,情緒平複少許的齊天祤才猛然醒覺似的擡頭松手,而在冷眼一掃、以那雙銳目吓阻住某些過于猖狂的窺視後拉回了目光,無比貪戀地細細打量起了眼前的人。
“靖雲,你怎麽會……?”
猶在驚喜之中的齊天祤有些難以置信地喃喃問道,“我想着送信不如親來快,本還想等安頓好再上門給你個驚喜的。怎麽……”
“碰巧得知了此事,自然怎麽也不能錯過。”
盡管心底因那份溫暖的驟離而有些悵然若失,可柳靖雲自打入驿館後便一直竭力控制着自個兒的情緒,故聞言僅是淡淡一笑、清雅而帶着幾分親昵地,但卻是有意無意地略過了“碰巧得知”的原由──他雖無意隐藏身分,卻也沒有大剌剌地便在驿館裏招搖出來的打算──不過齊天祤也只是驚喜之下有此一問,自然沒有深究的打算。當下眸間雀躍的光彩愈盛,表情卻反倒收斂了幾許,而在留意到四周仍不時投來的目光後半是無奈半是尴尬地一聲嘆息、讷讷問:
“抱歉……要不到我房裏好了?也省得給人看猴戲似的……”
“不礙事……你先吃。”
“嗯……那你坐吧。”
齊天祤本不是扭捏矯情之人,尋思着二人以往在軍營裏也沒少給人圍觀,眼前人又衣衫齊整、不怕給某些存了歪心的人看了去──他仍記着當年那樁澡堂公案──他遂也不再堅持、掏了汗巾将身旁的凳子擦了擦後便讓柳靖雲坐了下。
見他仍這般顧念自己,柳靖雲心頭歡欣之情更甚,卻因眼下的場合而只得強自按捺了住,只儀态端整地靜坐在情人身畔,然後适時地替他填茶倒水移動菜肴、讓他的這一餐能夠用得更為順暢些。
──恰似當年在地字營裏的無數次共餐。
而齊天祤甚至連适應都不曾便重新習慣了這同樣睽違多時的一切、在身旁人無微不至卻又不顯太過殷勤的照料下狼吞虎咽地用完了一餐……待到茶足飯飽、招呼一旁同樣正好奇地偷偷打量着的夥計撤下杯盤後,他才微有些赧然地一笑,道:
“三四年不見,本想着定要讓你好好見識一下我這些年的長進,不想一見面便又受了你的照顧……可這種像是回到了當年的感覺太好,卻是教我怎麽也舍不得停止。”
“些許小事罷了,又何需在意?”
說着,柳靖雲眸光一柔、唇畔一抹如蘭的笑意勾起,而在瞧見身前人那略有些沉醉的目光後語氣一轉,慎重其事地道出了自個兒前來的主要目的──
“天祤,讓我好生招待你,好麽?”
“嗯?”
齊天祤并不認為對方會只為了要請自個兒吃飯什麽的便用上如此語氣,當下不由微微怔了怔:“你是說……?”
“你此次赴京述職尚需等待新的任命,便是一切順利、前後少說也得花上一兩個月的時間,總住驿館又怎是個事兒?不若便住到我那兒去吧……如此一來,你我也能多些時間敘舊、好生談談彼此這些年來的經歷。”
柳靖雲含笑說道,神情言詞俱為溫煦,卻在與情人相望的眸間不由自主地流瀉了一絲求懇……齊天祤本就不是心思多的人,雖知對方出身不凡,卻也不會因此便煩惱起什麽攀不攀附、自不自尊的,故見着眼前人微露焦切,他心下一軟、也不遲疑便自一個颔首:
“如此甚好……只是我方才已在驿館要了房、行囊也已放進了屋裏,卻是得費上一番功夫了。”
之所以會有此言,無非是已見識過驿館夥計看人下菜的性子,知道以自己不過正五品的身分、多半得花些力氣才能擺平對方可能的為難……明白他在擔心什麽,柳靖雲笑意未斂,卻是已回頭朝大堂外仍持續關注着裏頭動靜的柳誠使了個眼色;下一刻,後者已然硬着頭皮跑進了大堂,而在來到二人跟前後一個躬身行禮道:
“少爺、齊爺。”
“原來是你派來的人……我還不解自個兒怎地招了人惦記,正想着是否要在離開前将可能的麻煩收拾一番,也省得牽連到你呢。”
因面對着柳靖雲,齊天祤這番話是略帶打趣地說出的。可聽在先前曾清楚見識到對方“真面目”的柳誠耳裏,卻是不由冷汗狂冒,忙戒慎恐懼地賠禮道:
“是小的失禮了,還望齊爺莫怪。”
“沒事……我知你并無敵意。”
以齊天祤野生動物一般的直覺,這點事兒自是能輕易分辨出來的……柳靖雲同樣知曉這點,卻因這讓人懷念的一切而不由一聲輕嘆、朝柳誠吩咐道:
“我和齊爺先回府了。驿館退房的事兒便交由你處理,必要時可以用我的名頭──齊爺的行囊擱在他方才賃的那間屋裏,等會兒別忘了一道送回來。”
“是,少爺。”
見主子指派了任務,給齊天祤時不時掃來的目光盯得如坐針氈的柳誠當即如蒙大赦,一個行禮後便即掉頭跑了開……瞧着如此,柳靖雲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卻方欲招呼情人起身離開,便見對方看了看柳誠、又看了看自己,然後有些若有所思地開了口、問:
“你們十分親近?”
“我是主、他是仆,一般倒不會去考慮這些……不過他七歲便作了我的小厮,除在破軍的那幾年外也一直都跟在我身邊,應當算親近吧。”
“你在魯州時也是?”
“嗯。”
柳靖雲微微颔首,心下卻已因對方如此執着于此事而起了幾分訝異:“怎麽了?”
“只是覺得他似也對你十分了解,一個眼色就曉得跑過來……”
齊天祤讷讷道,已重新板起的面上卻已微露別扭,似也覺得自個兒有些莫名其妙。可那明顯吃醋了的表現卻仍讓反應過來的柳靖雲心下一定,笑道:
“且不說那本是他的責任,論及親近、論及默契,亦是遠遠及不上你我當年……總之驿館的事便交給他,你随我一道先行回府吧?”
“嗯。”
見眼前人說得一派理所當然,齊天祤容色一霁,當下遂也不再耽擱、一聲應後便随柳靖雲起身出了驿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