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是夜。
盡管齊天祤未時方半便随柳靖雲來到了浣花巷柳府,可二人真正得以好生敘舊憶昔,卻還是在晚膳過後、月上柳梢頭之時──柳氏門風嚴謹、禮法傳家,盡管柳靖雲暫時還無意洩漏自己和齊天祤之間超乎友誼以上的關系,可既将對方以摯友的身分請入府中暫住,便少不得得将他帶去拜見父母一番。好在柳明緯雖向來看不上那些個“只曉得舞刀弄劍的莽夫”,可表面功夫卻是做得十足,與往日見着嫡長子學友時的态度無甚差別;而柳母崔氏則是舐犢情深、在知曉齊天祤曾不止一次于危急之時護得愛子周全後便對他态度大好,不僅親近地拉着他話了半天家常、要他幫忙勸勸柳靖雲早些定心成家,更委婉暗示齊天祤若想定下來、自個兒也能出力替他覓一佳偶良緣……好在齊天祤在外人面前向來總是木着張臉、對那些言詞間千回百轉的隐晦含意亦似懂非懂,這才讓一旁聽得冷汗涔涔的柳靖雲得以故作無事地帶過話題圓了場面,然後勉強維持着平日的從容範兒從崔氏那兒狼狽地逃回了自個兒院子裏。
──而今,屏退了柳誠和院子裏服侍的其他下人後,因那年突如其來的變故被迫分別的兩人,終得再次迎來了睽違三年餘的獨處……即便此時正值深秋,不論那月色與夜風俱透着幾分清冷,可柳靖雲心頭滿溢着的,卻已是那同樣睽違了太久太久的溫暖與滿足。
──尤其在甫入客房、便給一雙臂膀由後緊緊圈鎖入懷後。
感覺到情人頭顱已一如往日眷戀地于自個兒頸際來回磨蹭起、環于自個兒身前的掌亦已不甚規矩地扯起了他的衣帶,已許久不曾經歷如此陣仗的柳靖雲腰間一軟,卻是連遲疑抗拒都來不及升起便徹底沉淪、就這麽于門邊給情人解衣撩撥了起來──
“天祤……天祤……”
随着身上那襲半新不舊的簡便儒袍落地、後方人帶着厚繭的灼熱大掌剝開裏衣貼覆上裸膚,雙臂靠抵于門上的柳靖雲周身一顫,不僅唇間流瀉的氣息愈亂,便連那交雜着思念與渴求的陣陣呼喚、亦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幾分豔麗與脆弱……尤其當那雙大掌分往上下行去,一只沿前胸鎖骨一路撫按上他脖頸、一只卻是滑過他下腹草叢直握上他早已微微勃發的男根,那種上下兩處要害俱為身後人所掌握的感覺讓許久不曾給人如此近身的柳靖雲當下更是一陣顫栗漫開、某種甘美的麻痹感亦随之自脊髓直竄上腦門,不由更染急切地再次喚出了身後人的名:
“天祤──”
“靖雲、靖雲……”
感覺到懷中人身子無從掩飾的情動,齊天祤只覺周身血液幾乎沸騰,不由邊親吻身前潔白優美的後頸邊套弄起掌中越漸熱燙的物事,并以自身同樣硬起的陽物難耐地頂蹭起了身前人渾圓而極富彈性的臀丘……那稍具侵略性的動作讓本就無從抵禦的柳靖雲這下更是兵敗如山倒,卻是沒三兩下便因那三管齊下的愛撫而渾身癱軟地徹底釋放在了情人掌間──
“嗚嗯……祤……!”
“就該是這樣……就該是這樣,靖雲……我當真想煞你了……這些日子裏……”
盡管柳靖雲的“耐力”較之血氣方剛的少年時期明顯沒什麽長進,可後方的齊天祤不僅不在意這些,還因懷中人高潮時猶為動人的模樣欲火更熾,不由迷醉地在他耳畔落下連串低語贊嘆,同時略顯淫靡地将掌間的濡濕往柳靖雲前胸下腹塗劃勾抹、然後雙掌拉扯着便欲除下他身上僅存的裏衣……柳靖雲此時早已給那連綿情潮與身後人的氣息與溫暖整得容色迷離、神思恍惚,自是連分毫抵抗的念頭都不曾升起便任由對方除去了自個兒身上最後的一層防備、将整個身子赤裸裸地呈現在了情人眼前。
──背上那道長近一尺的猙獰傷疤,亦同。
齊天祤本自無比沉迷地邊撫弄懷中人軀體邊沿他後頸一路親吻齧咬而下,不意卻在對方理應光潔無瑕的裸背上瞧見了那道怵目驚心的傷痕……意識到那樣的傷意味着怎麽樣的兇險,本已欲火焚身的年輕軍官只覺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不由停下了原先略顯急切的愛撫、有些艱難地顫抖着嗓音啓唇問:
“靖雲?你背後……怎麽……?是那時的傷麽……?是你我分開後、你在回程路上遭遇北胡騎兵突襲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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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聞聲,柳靖雲迷迷糊糊地應道,已因對方先前的撫弄而重新燃起情欲的身子卻已有些難耐地向後輕蹭了蹭……過于勾人的反應讓齊天祤本已冷下的身子當下又是一熱,但卻仍是執拗地擡掌輕扳過那張同樣染着豔色的容顏、隐帶沉怒地追問道:
“為什麽不告訴我?若早知你傷得如此重,我定會──”
“……傷我者已死;我也因得遇貴人而僅留下了這道傷疤為代價……又何需再提此事徒讓你煩心?”
給齊天祤這麽一逼,柳靖雲情欲稍褪、理智漸複,不由嘆息着半是無奈半是安撫地解釋起了當初自個兒瞞下此事的理由:
“當初路過薊門關、知曉你不僅為我沖撞了童帥、還不眠不休地忙了好些天,我光是心疼自責便來不及了,又哪舍得再讓你擔心?那時我的傷也确實沒了什麽大礙,便索性将此一節略了過。”
“可這傷這麽深,又怎麽可能沒有大礙?就是你我出入戰場冒險冒得最兇的那段日子,你也從不曾受過這樣重的傷……”
一想到身前的人曾真的離死亡那麽近,饒是齊天祤早在當年出事時便已吓過一回,如今仍是一陣膽寒,不由一個使力将對方光裸的軀體緊緊收擁入了懷……感覺到自那溫暖與力道間透出的深深在乎,饒是一切早已事過境遷,柳靖雲胸口鼻間仍是一陣酸澀湧上,輕聲道:
“因為那時有你。”
“靖雲……”
“也是在自忖必死、險些命喪黃泉之際,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個兒對你的倚賴有多深……除了自己,我還是第一次那麽樣信任一個人,所以一旦分別、一時适應調整不及,便因背後受敵而遭了罪。”
“……嗯。”
“不過這些都已是三年多前的事兒,那道傷也僅是留了個疤而已、并沒有其他後患,自也無需太過在意……”
頓了頓,他音聲微暗:“還是說……對着那道傷,會讓你……減了興致?”
話說得隐晦;可以眼下的情狀,便是直如齊天祤也能明白那“興致”二字所指為何,不由猛地搖了搖頭──盡管身前為他由後摟着的人根本看不到──急道:
“怎麽會?我只是一時心疼氣急,所以……”
說到這兒,他微微一頓,卻是表明心跡似的一個俯首、将唇貼上那傷疤便自細細吻了起來。
──稍有些刻意的動作,代表的卻是真心實意的憐惜與在乎,讓本已餘韻盡褪的柳靖雲身子當下又是一酥,而在禁受着那二度展開的撫弄撩撥之時強耐着輕顫将右手探向了那仍抵于自個兒臀上的硬挺:
“如此,你也別……嗚、忍着……”
“靖雲、靖雲……”
齊天祤早前不過是給那道傷疤驚着了才會暫時按下了欲火。如今面對着身前人較之當年更顯成熟誘人的裸軀、又給那只同樣睽違多時的掌套握捋弄起,卻哪還再壓抑得住?雙唇于那傷疤往複流連親吻的動作未斷,原先箍鎖着對方下颚的掌卻已重新握上了身前人同樣已二度擡頭的陽物、配合着對方右掌的動作又自愛撫了起來。
──如此這般,卻到小半刻後,喘息漸趨一致的二人雙雙解放,再難撐持的柳靖雲才給較快恢複的齊天祤半扶抱着拖上了床榻、而後就這麽彼此相擁着一同躺卧了下……盡管膚上屬于自己也屬于情人的黏膩讓仍裸身給對方抱在懷中的柳靖雲多少有些不适,可這份與記憶中全無二致的親昵與舒心卻讓他連擺脫對方箝抱起身擦拭的勁兒都提不起,索性便也熄了心思,只任由對方無比眷戀地蹭着、昵着,間或印下幾個沒有太多情欲意味、但卻愈顯纏綿悱恻的吻,縱情享受着這份睽違了三年餘的溫存。
他不是沒想過明示又或暗示對方兩個男人除了彼此撫弄以外還有更進一步的燕好方式──這三年間他也在得空時未雨綢缪地輾轉了解了不少──不過兩人今日才剛重逢,方才又一進門便是這麽一出,卻是連好生談談都沒來得及,便也熄了進一步做些什麽的心思,僅單單維持着眼下的狀态。
這三年間似乎也沒怎麽“學壞”的齊天祤,亦同。
便在這一室的淫靡氣息中,二人就此延續了好一陣的靜谧與寧适,卻是足過好半晌才由仍自流連忘返地輕撫着懷中人身子的齊天祤先一步打破沉默、将唇貼覆上對方耳際輕聲喚道:
“靖雲……”
“嗯……?”
“是今日伯母提的事兒……”
頓了頓,若有所思地:“你仍沒打算成親麽?”
“……什麽?”
沒想到會從對方口裏聽到“成親”二字,柳靖雲還以為自個兒聽錯了,本有些慵懶的腦袋瞬間一清,忙一個翻身由背對轉而面向情人、直盯着那雙銳眸确認般地問:
“成親……?你說我?”
“嗯。”
齊天祤肯定地點了點頭,眉眼間見不着一絲不安或試探,而是帶着幾分好奇地:
“你也快二十四了吧……記得剛認識的時候你告訴過我,說像你這樣出身的人,婚事往往不容自主、能勉強遇上個性情投契的人便已是大幸……莫不是因為如此才耽擱了?”
他說得十分自然,言詞間更是連一點遲疑掙紮都不曾,便像是真關心柳靖雲的婚事、寄盼着對方能順利找到合意的人一般……完全出乎意料的表現讓隐隐意識到什麽的柳靖雲一時給驚得腦中一片空白,卻是足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得以勉強壓抑下心頭翻騰的情緒、強自鎮靜着問:
“……為什麽突然在意起這些?”
“嗯……一是因早前聽伯母提起,二則是我這次回來本就想同你提的事兒……”
許是不認為這話題有什麽不對,齊天祤雖對懷中人的情緒自來敏感,卻也沒察覺出對方眼底的不安,只是邊解釋着邊難得有些羞窘地笑了笑,道:
“是這樣的……這次離任赴京前,童帥主動問起了我的親事,說是這些年的共事讓他對我十分欣賞,他的獨女又正好到了談論婚嫁的年紀,所以有意招我為婿……你也知道,我如今已是孑然一身,連個能做主的長輩都沒有,這才想來問問你的意思、看看這親事該如何議定打點。”
他神色自若,眸間亦是一片澄澈坦然,不僅見不着半點陰霾、更瞧不出一絲一毫的愧疚又或羞慚,竟是覺得對眼前的情人談論起自個兒的親事十分正常一般……柳靖雲知曉他不是懂得虛僞作戲的人,故聽着那宛若刀劍的字字句句、對着這樣明朗坦蕩的神情眸光,荒謬之外、那種不妥當的感覺亦已更形加深了幾分,不由雙拳一緊、周身微顫,死死盯着齊天祤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
“天祤……對你而言,我是什麽?”
柳靖雲無意表現得像個深閨怨婦,可當他已決意為了身前的人扛住父母的逼迫一生不娶,對方卻于情事後就這麽摟着未着寸縷的他談起了想要成親之事,又教他如何能無動于衷?單是像這樣壓抑着聲調起伏,便已是竭盡全力了。卻哪還顧得了那言詞間隐隐透出的酸妒與不安?
可面對他如此質問,齊天祤卻只是微微一愣,随後雙唇微揚、銳眸間全無一絲陰翳的明澈如舊,笑道:
“自然是我最親近也最重要的摯友、兄弟了──我雖是個孤兒、從未體驗過所謂的手足之情,可以你我之間性命相托的袍澤情誼,就是俗語說的‘比親兄弟還親’,想來也親不過如此吧?”
說着,察覺到懷中身子難以抑制的輕顫,對自個兒的殘酷全無所覺的齊天祤已是略加收緊了環抱着對方的力道,并自探手取過錦被、近乎呵護地裹住了懷中人全無一絲遮蔽的裸軀。
“冷麽?抱歉,是我疏忽了……”
頓了頓,見柳靖雲猶自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眸間更隐隐帶上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齊天祤就是再遲鈍也發覺了對方的反常,不由容色一暗、又道:
“你覺得這門親事不妥麽?還是怨我沒事先跟你提?若是後者,我确實是離開地字營前才聽童帥提起的,所以才想着到京城後請你幫忙拿主意……你是我唯一能全然以性命相托的袍澤,也是我最好的兄弟、最重要的摯友。若你真不看好,我雖極想早日成家,也無論如何會推掉這門親事的。”
他言詞真切、目光誠摯,對柳靖雲的重視與在乎已是溢于言表,卻偏偏不曉得自個兒每說上一句,便等同在對方心上劃下一刀。
因為柳靖雲已經明白了。
──那一年,當他因突如其來的離別而在沖動之下同天祤表白、脫口說出“我喜歡你”四字時,聽着的天祤雖回了“我自也是的”,可話中的涵義卻不是他所以為的那般……天祤以為他的“喜歡”不過是停留在友誼層面的情感、不過是對彼此袍澤情誼的表達,所以才會那樣毫不驚詫、毫不遲疑,甚至可說是理所當然地回了那麽一句……因為早從一開始,對男女情事無比懵懂、亦沒想過兩個男人也能纏綿燕好的天祤,根本就沒想過這世上還有男男相戀這回事。
對天祤而言,不論是別前的抵首纏綿、又或是方才缱绻悱恻,都不過如同曾經的六百多個日子一般,是數年前那夜承諾的延續、亦是又一次的抒解欲望、彼此撫慰罷了……是他太過自以為是,所以才會想當然耳地将對方的那句回應當成了兩情相悅,就此誤會了三年。
是他一廂情願、是他自作多情……打從一開始,他們便一直是兄弟、也僅僅是兄弟,再沒有更多……天祤會想着他、惦着他,會如以往那般對他言聽計從,卻不會像他那樣相思入骨、魂牽夢萦,更不會像他那般為了“彼此”的感情而決意終身不娶,僅單單守着對方便已足夠。
是他錯了……早從一開始,早從對一個不解世事、不識情愛的人動心,便已注定了落空──可笑他卻還自以為是地誤會了三年、一心将對方當成了情意相系的戀人,卻不知每回魚雁往返時竭力隐藏在字裏行間的情意,在收信的人而言都不過是袍澤情誼的延伸。
而他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發現的。
在他自以為溫存、自以為交心,且全身未着寸縷、而連一絲防備都未曾留存的情況下。
望着那雙仍舊困惑而擔憂地凝視着自個兒的眼,盡管身前人的眸光是半點瞧不出平日淩厲的溫和,他卻只覺得像是正生生剝離他的自尊他的矜持一般無比刺痛,一時竟是連直望也無法,卻是自打彼此相識以來頭一遭有些狼狽地轉開了視線……偏生身旁的人仍完全搞不清楚狀況,見他別過了眼、還有些執拗擡掌輕捧起他容顏,硬是對上那雙竭力壓抑着情緒的眼眸、解釋道:
“我打小便一直十分向往那種有妻有子、圓滿和樂的生活,所以才會一聽童帥提議便想着接受──尤其這樣興許也能助我更早追上你的腳步、如同當年所承諾的那般與你再次共事──可你若真覺得不妥,便同我直說吧!你我都什麽關系了,又何需顧忌這些?”
“……我并無反對之意。”
聽着那全無半點惡意、卻比任何攻讦都來得傷人的言詞,早已體無完膚的柳靖雲連氣憤都無法,卻是足費了極大的功夫才得以不帶怨怼不帶自嘲地由唇間逼出如此一句……
“可成親不是一個人的事,亦不是童帥提了、你答應了便能成……我先請母親打聽打聽童小姐的風評和童帥家中的情況,若一切清楚後你仍有意于此,再來談議親合八字的事吧。”
他的音聲十分冷靜,雖稍稍欠了平日的溫煦柔和,卻仍半點聽不出此刻剜心透骨似的痛──柳靖雲不是沒想過揭破一切、不是沒想過剖白心跡坦明情意,可平素隐藏在謙和有禮之下的驕傲卻不容許他這麽做、不容許他将此刻因情緒控制而勉強得以留存的最後一絲尊嚴失喪殆盡,從而讓彼此至少還能以“摯友”相稱的關系因而生變,甚或就此形同陌路。
所以他終究選擇了隐藏。隐藏起自個兒的心思、将所有的難堪與疼痛通通埋藏心底,只單單以“摯友”、以“兄弟”的身分看待對方的問題……然後合乎份際地提出适當的建議。
──盡管脫口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讓他痛得幾欲窒息。
可或許是他隐藏得太好、又或許是聽着的人根本沒想到自己“普通”的問題能将懷中不久前才共攀高潮的友人傷得這麽樣深,見柳靖雲并不反對、還直接了當地提議相幫,齊天祤聞言大喜,不由又是一個使力緊擁、将懷中的人更深地箍鎖了住。
只是這一回,平日總柔順地由着他動手動腳的人卻是一個使力掙開了他的懷抱……明顯有些反常的舉動讓懷中驟然一空的齊天祤不由一怔,問:
“怎麽了,靖雲?是我弄痛你了?”
“……只是覺得身子黏膩膩地有些難受罷了。”
柳靖雲雖仍無法不眷戀對方的氣息、溫暖與擁抱,卻無法忍受友人因親事有望而欣喜忘情的緊擁……也因此,掩飾地為自個兒反常的舉動給了句解釋後,他已自掀開對方先前給他蓋上的錦被便待言行一致地出外更衣梳洗,不想卻方起身離榻,一只過于灼人的大掌便已驀地由後探來、不容逃離地攫住了他的右腕。
而當柳靖雲順勢回頭,随之入眼的,是一雙僅單單凝視着他的、帶着熟悉欲望的銳眸……知曉“友人”多半是在他起身時不知怎地又給他挑起了情欲,柳靖雲只覺心下萬般諷刺,卻終仍是順着對方的拉扯牽引重新躺卧上了榻、任由對方情動地俯身吻上他唇瓣,而後一如往昔地縱情展開了撩撥與索要……
待到情欲散盡、勞累了一天的齊天祤在心安與餍足中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柳靖雲才擺脫了那又自占有般擒抱住自個兒的肢體、帶着仿佛失了魂魄的空落再不掩飾情緒地坐起了身。
然後,恍惚卻又難掩眷戀地,怔怔望向了那張在自個兒身旁時總顯得格外天真的面龐。
天真……卻也,因天真而殘酷。
“……如此,這便是最後了。”
他喃喃低聲道。指尖欲觸未觸地隔空撫劃過那俐落而剛毅的輪廓,将那令人眷戀的一切連同此刻仍近在咫尺的氣息與溫暖深深刻劃入了心──
“你既當我是兄弟、是摯友……那便如你所願吧。”
自此而後,不論心底的那份情意能否随時光流逝而消磨殆盡,他都不會再奢望、不會再貪求。
──所以這樣就好。
深愛也罷、思念也罷,就讓他用自小練就的隐忍自制加以埋藏吧。打今日起,他便僅僅是、也僅會是他的袍澤、他的兄弟、他的摯友……再沒有其他。
──盡管從一開始,這樣的身分便不曾改變過……
連續幾個深深吐息壓抑下胸口噴薄欲出的泫然與自嘲後,柳靖雲已自抽回了手,随即翻身下榻、拾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套上後便自啓門出屋、就此遠離了這讓他心碎欲絕的一切──
* * *
柳靖雲自來是個信守承諾、言出必行的人。
所以承諾了幫襯友人撮合親事後,即便一顆心早已傷痕累累,他卻仍是強耐着那椎心蝕骨的痛主動同母親提起了齊天祤和童家小姐的事,請崔氏幫忙打探童家小姐的風評、童夫人對此事的接受程度,以及童家對男方的要求和期許,以一個朋友的身分盡心盡力地幫着齊天祤朝成家立業的心願邁進。
──可他同母親談到的事兒卻還不只于此。
便在崔氏因他欲幫齊天祤成好事兒的舉動而習慣性地叨念起他的親事時,往日總千方百計避開這個話題的柳靖雲已然一口應承了母親欲為他相看對象的要求……那幹脆的态度讓崔氏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個兒聽錯了,卻是直到再三确認後才欣喜若狂地為兒子籌謀起了擇媳相看的種種事宜。
柳靖雲的出身和前景都是頂尖,容姿儀表和性情為人在京中亦是出了名的無可挑剔,故這打算議親的消息一出,自是令京畿一帶無數有着适齡閨女的官宦人家趨之若鹜,也讓他的親事一時成了整個大衛上層最受人關注的話題。
可柳靖雲卻對此不甚上心。
在他看來,與其費心去找出一個能讓他移情別戀的女子,還不如規規矩矩地找個出身相當、性情合适,且能同他相敬如賓地過完一輩子的人──便巧就在母親開始為他挑選對象不久,性情溫婉貞淑、曾被太後評價“堪為良配”的阮氏庭芳被指腹為婚的仇家三少毀婚退親,那強忍着心碎玉成對方好事的模樣讓親眼目睹的柳靖雲在同病相憐之餘亦起了幾分欣賞,遂在一次參佛“偶遇”相談後訂了親事,并将婚期定在了柳靖雲正式接掌兵部職司以前。
柳靖雲早在那夜之後便已有意無意地回避起了和齊天祤獨處的機會,如今婚期又定得極趕,自然便有了更充分的理由──倒不是說他真的就這麽對自己千方百計邀來做客的友人置之不理,而是盡管敘舊憶昔,他也總會讓院裏的下人在一旁侍候、進而避免齊天祤提出想和他“彼此撫慰”的要求……為此,齊天祤雖偶爾會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卻終究未曾多想、也終究未曾不管不顧地作出什麽逾矩的事兒;而曾闊別了三年餘的他們,也就這麽單單以朋友的身分相安無事地度過了直到柳靖雲成親前夜的這一段日子。
當然,即便柳靖雲的親事已成了柳府衆人心頭的重中之重,可柳母和柳靖雲都不是食言而肥的人,既已應承了幫齊天祤同童家議親的事,便是再忙也不曾耽擱遺忘……無奈童帥雖對齊天祤十分欣賞,心有所屬的童家小姐和極重門第的童夫人卻無論如何不同意,自然讓這門親事還沒成形便胎死腹中、就此告吹。
但正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曾讓齊天祤滿懷期待的親事雖落了空,可當初主動提議結親的童帥卻也因心存愧疚而替他謀了個好缺、将他調為了麾下足有四千人的杭州守備……正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以齊天祤的經歷和品級,這杭州守備确實已是在不過于惹眼的情況下所能謀得的最好職位,故柳靖雲心下雖也糾結萬分,卻終仍是勸說本想轉入禁軍以留在京城的齊天祤接受了這個位置,并透過自個兒的影響力将對方需得到任的日子定在了三個月後,一方面讓友人能如願留到他成親後再動身、一方面也讓他有足夠的時間替友人暗中掃清阻礙打點鋪路。
──而他們睽違三年餘的相聚時光,便也在這樣的忙碌中一點一點地流逝殆了盡……待到齊天祤驚覺彼此除那一夜外再不曾有過那樣親密無間的共處時,已是柳靖雲成婚在即、而客居的他也因此必須搬離友人院邸改住到柳府客苑的時候了。
可他卻沒有進一步深想探究的機會。
作為唯一一個能令柳靖雲全心信任、性命相托的朋友,齊天祤在這場婚禮之中的角色自然不會輕。尤其以男女雙方的門楣和柳靖雲如今已是三品大員的身分,饒是以齊天祤對一應肢體動作非比尋常的學習和理解能力,亦給那繁複的禮儀程序搞得頭昏腦脹,根本沒力氣去思考彼此這兩個多月間未能如過去那般時刻昵在一塊兒的理由……就是到了婚禮當日、憂心出錯丢了友人顏面的他亦将大半心思放在了諸般禮儀上,卻是直到酒停宴罷、仗着一身功力解去酒意并以一雙冷厲銳眸阻下一幹打算鬧洞房的人後,齊天祤才因接下将柳靖雲從前廳護送往洞房的任務而迎來了睽違多時的獨處機會……以及靜下心來好生思量彼此關系的餘裕。
由于宴席中總有些辭不得的酒,故離開前廳時,酒量只算一般的柳靖雲頰上雖僅微染紅霞,平素寧和沉靜的眸光卻已罩上了一層迷離霧氣,走起路來更是搖搖晃晃的、直讓瞧着的齊天祤捏了把冷汗,不由單臂勾攬住友人腰際讓對方靠着自個兒,然後就此扶抱着将人往內院新房的方向帶了去。
只是嗅聞着那濃濃酒氣亦掩不住的淡雅氣息、感受着臂彎間那曾不只一次為他緊緊箍鎖住的細瘦腰身,走在漸漸遠離喧嚣的清幽庭院裏,不期然間襲上齊天祤心頭的,卻是許多年前讓彼此因緣際會開始“彼此撫慰”的那一夜……意識到自打重逢當晚的一番撫慰至今、彼此竟還是頭一遭這般貼近,他只覺心底難以言明的萬般交雜湧上,不由像是想将此刻的共處與親近多延長幾分一般地放緩了原先穩定前行的腳步,同時像是想将身旁人此刻的樣貌深印入心一般地細細打量了起來。
──此時、此刻,柳靖雲一襲大紅色的狀元袍裹身,端雅俊秀的面龐之上微染豔色、長睫垂落的凝眸間亦是水霧迷離,再襯上那雙嫣紅水潤的唇瓣,模樣瞧來竟似與往日給自個兒撩撥得情動難持時一般,而讓酒意仍未完全褪去的齊天祤“騰”地便是灼灼欲火急竄而起。尤其見友人身子仍一如往日地全然放松、依靠着自個兒,他心下渴盼愈熾,而終是情難自己地上身微傾、趁着四下無人之際一個俯首便待往那雙唇上吻去……
可卻在得以如願貼上的前一刻,因那張容顏有所警覺的一避而落了空。
──柳靖雲雖因酒意上頭而有些昏沉,卻沒有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麽醉,不過是尋思着今後便為人夫、不久亦将與齊天祤再次分別,所以才會放縱着自己再倚賴對方一回……不想一股已睽違兩月餘的濕熱吐息卻已混雜着淡淡酒氣在他徹底放松的當兒迎面襲至。意識到那代表着什麽,猛然醒覺的他待要婉轉化解已是不及,只能驀地一個生生側首、用對彼此來說都有些尴尬難堪的方式避開了對方的那一吻。
齊天祤因而一怔。
──此前的兩個多月間,柳靖雲一直巧妙地用着各種藉口不着痕跡地避開任何可能讓彼此越界失控的機會,故這還是他第一次被記憶裏總讓他恣意妄為的人如此直接而明确地拒絕……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瑰麗霞色、以及大紅衣領間毫無防備地微微敞露的那抹白皙,過于炫目的豔色讓給對方的抗拒徹底亂了心緒的齊天祤腦間一熱便待傾前貪索,卻被身前早一步看透了他心思的人一個擡掌相抵、更形果斷地阻止了他的動作。
“……我們不能再這樣了,天祤。”
迎着友人困惑中帶着些委屈和難過的目光,柳靖雲強自冷靜着聲調淡淡開了口,語氣溫和而清明、卻又帶着一絲已再難壓抑下的苦澀……“既已拜堂成親,今夜之後,我便是庭芳的夫婿了,自然不能、也不該再和其他人……互相撫慰。”
面對齊天祤,他便是心下如何糾結怨怼,亦說不出“勾搭成奸”這樣的重話,故最後用上的仍是那将他傷得體無完膚的四個字,而後又問:
“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你是說,我們不能再像以往那樣?”
盡管身前人不論表情和語調都顯得無比溫柔,可那同樣隐隐蘊着的一股堅定卻讓齊天祤躁動着的心緒一時愈顯慌亂,“不能要你幫我、也不能再幫你,更不能……吻你?”
“……嗯。”
“只有她……只有你的妻子能這麽做?”
“不錯。”
柳靖雲聽見自己理智異常地答道,心下卻因對方孩子似的表現與探問而愈覺悲哀……
“只要我一日仍是庭芳的夫婿,這便是我和她之間的承諾……将來你娶妻之後也當如此的,天祤。”
“……是麽……”
聽罷友人的解釋,齊天祤的神情間雖仍帶着幾分怔愕,可卻終還是輕輕颔首應了過,然後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再不看那令人情欲升騰的美景,僅扶着對方重新邁開腳步埋頭苦走,将那已再不屬于他的人送往了位于柳府深處的新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