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柳靖雲動身啓程返京,是第三天清早的事。
──由于身處軍中一切從簡,從他得知消息到收拾好個人物品,所費也不過半天光景;而手上的公務,以他和齊天祤這些年的焦孟不離,交代起來亦用不了多大功夫……只是眼下正當戰時,子醜兩隊的事才剛落定、高層方面也正忙于安排後續的對應事宜,故柳靖雲雖老早便已準備妥當上報,卻仍是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得了童帥批準、着他于隔日清晨起行──而因故多出來的這一日富餘,自然便全給才剛互許承諾的兩人用來話別離、訴衷腸了。
──可便憑空多了一日,相較于突如其來的離別、相較于想說的話、想訴的情,時間卻仍舊太過有限。故當一夜過去、無可挽回的別離于焉來到,萬般不舍的齊天祤便已知曉了柳靖雲的顧慮,卻仍是于出營帳前難以按捺地強吻了他一記,而後方伴着他離開駐地、一路将人送到了營門前。
以柳靖雲在軍中的位分,便因地字營的編制特殊而未配有親兵,也不可能就這麽單槍匹馬地離營回京。故行程定下後,童帥還另外從中軍抽調了一支由十二名騎兵組成的隊伍──這也是他先前會拖了一日才給予批覆的主因──随行護送……只是這一十二人雖也稱得上軍中精銳,可和破軍相比卻仍遠遠不如,故齊天祤見着時還頗為糾結了番,還是柳靖雲安慰他“此行并無兇險”才勉強壓下了向童帥提出抗議的沖動。
──事實上,若非柳靖雲此行乃是往南回京、所将行經之處都是大衛屬地,如今已暫代主官之職的齊天祤便是拼着抗命也會等地字營人手齊了後再遣自家下屬取而代之的……只是任誰也沒想到的是:這趟理應無驚無險的旅程卻才沒開始多久便真出了岔子、還落得了個包含柳靖雲在內僅只三人生還的慘烈下場。
那是柳靖雲等人啓程南行了一日後發生的事兒……由于離開了前線,前一天的行程又十分輕松惬意,負責護衛的那一十二人心神都有些松懈;便連平日行事謹慎的柳靖雲,亦因惦念着如今仍在地字營的齊天祤會否獨木難支而有些心神不屬──不意卻在遠望那片即将久別的白山之際、于數百步外見着了一支身着破軍服色、且正往前線方向行去的騎兵。
此次東征,破軍三營中僅有地字一營參與,身為地字營主官的柳靖雲又是記憶力與眼力超凡之輩,對手下的九十六人及其任務配置都極為清楚,故僅單單望了那麽一眼便察覺了異樣、更在瞧見那一支騎兵同樣發現己方甚至掉頭沖來時知道了不好──觀其操馬沖鋒的姿态與陣勢,那支“破軍”分明是由一群北胡精銳所假扮;而其目的,想來也不外乎不久前才落入己方手中的老汗王……如果老汗王真為這群人所趁死在了大衛軍中,己方本已迎來的優勢便将立時轉為劣勢不說,地字營先前的努力也将化為烏有,又教柳靖雲如何坐視?也因此,知曉今日已無幸理的他當即勒令随行十二人中馬術最好的兩人迅速掉頭回營加以通報,自身則在一整陣勢後率領餘下的十人加以攔阻,以求為報信的兩人争取到足夠的時間。
──今日他率領的十人若全是地字營的将士,便是無法全殲敵手、要想徹底毀去對方的希望亦非難事;可如今他身旁的十人不過是尋常騎兵,又是匆促之下倉皇迎戰,這即将被“徹底毀去希望”的自然便極其悲哀地成了己方……事實上,若非今日統領這十人的乃是建功無數、戰鬥和指揮經驗俱十分豐富的柳靖雲,只怕那十人連敵人的第一輪沖鋒都撐不過去。
可無論如何,靠着過人的指揮與箭術,柳靖雲總算将那十六名敵騎生生在原地拖了半個時辰,代價卻是餘下十名護衛的死亡與他背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從軍四年來,柳靖雲還是第一遭落入如此險境,卻偏偏是在我軍腹地、還是在自個兒已除了職司奉調回京的路上,自然不可不謂十分諷刺了。
──盡管和自嘲又或絕望相比……此時、此刻,更讓他有所感慨的,卻是背上那道正一點一點奪去他生命力的傷。
仍作為卯隊隊長的那些日子裏,無數度出生入死的他不是沒有受過重傷,可卻從沒有一次是像今日這般傷在了背部的……原因無他:自打入地字營伊始,他的背後一直都有着身為搭檔的天祤為他看顧守候。所以他一直都只需要專心面對眼前的敵人、發揮自身所長将其殲滅即可……直到刻下。
──直到他們因故彼此分離;直到那份“千裏來相會”的緣,比他們預料中更早地到了盡頭。
回想起昨日別時那雙寫滿了關切與不舍的明眸,望着前方那已因他的箭術生生減去五人、卻也因此兇性大發,正貓拿耗子般圍轉、耍弄着他的北胡騎兵,知道自個兒多半便将殒命于此的柳靖雲心下慘然,本仍竭力策馬周旋的動作忽止,卻是就這麽強忍着後背的劇痛停駐原地挺身張弓,于汗水迷濛間瞄準着前方行将沖來的胡騎一箭又一箭地射出,只求能殺得一人是一人、抱定了與敵偕亡的心思欲要戰到最後一刻──
軋──
便在此際,一陣極其突兀的車輪聲驀然響起,中斷了怒極的北胡騎兵欲将發起的沖鋒……察此空隙,柳靖雲當機立斷便又是一箭射出,卻是直到那名分心的敵騎中箭落馬、才略為分神地擡眸瞥向了異聲的來源──
但見百步之外、一輛不知何時出現的簡樸馬車正朝雙方鏖戰處疾馳而近,不僅外觀明顯瞧得出是中原式樣,且駕車的人亦是一身漢家服飾,怎麽樣也不像是正如今圍攻他的北胡一夥……眼見其中一名胡騎滿目兇光地調轉馬身便欲上前滅口,不願将無辜人卷入戰場的柳靖雲心下一緊,卻是再顧不得一旁即将加身的刀兵、箭頭一轉便往那名敵騎射去,只盼着拖上一刻是一刻、能讓驚覺不妙的那架車馬得着逃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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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柳靖雲放棄防守竭力射出的一箭再次命中敵騎之際,那理當于同時貫穿他身子的利刃,卻沒有如他所預期──或者說覺悟──的那般就此及身……意料之外的發展讓本自認必死無疑的青年不由一怔,當下本能地回眸望去,只見那擡刀欲砍他之人仍舊維持着先前的姿勢,可早已高懸的刀卻遲遲不曾落下;而一旁餘下的七名敵騎,亦都以着無比怪異的動作僵在了原地,竟像是時間就此停止了一般……柳靖雲本是極其聰慧的人,便因失血過甚而使得神智隐隐有些恍惚,卻仍在察覺場上的異樣後迅速明白了什麽……當下半是驚疑半是防備地瞧向了這場鏖戰之中唯一的“變數”,而在瞧清眼前的景象後微微一縮、竟是隐隐起了幾分悚然──
只見那輛簡樸卻平穩異常的馬車就這麽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優哉游哉地自橫屍血海與不能動彈的敵騎間穿行而過,而就這麽在柳靖雲漸漸渙散起來的目光中于他身前停了下,竟像是要接他上馬車一般……饒是青年如今已命在旦夕、也清楚即将殒命的自己并沒有什麽好讓對方圖謀的,可卻仍是習慣性地打量起了駕車的人──
那是一名瞧來約莫三四十許,眼神略帶滄桑,容貌卻生得極其俊美的中年男子,而在瞧見他的打量後露出了一個明顯帶着關心與安撫的笑……見來人氣宇不凡、神色正派,那關切凝望着他的眉眼間更透着一切俱在掌控之中的篤定,早已強撐多時的柳靖雲心神驀名一松,卻是連進一步确認對方身分都不及便眼前一黑、就此于馬上暈了過去──
* * *
‘雖早知你天資聰穎、不論學什麽都必能有所成就,可如此針法卻仍然只能以神技形容之,實在是教人嘆為觀止吶。’
‘您過譽了。’
‘怎是過譽?今日若不是有你,爹縱有一身絕學,也只能在他亡故前護他免受胡騎所辱、并問問他有什麽遺願而已,卻斷無可能妙手回天、就這麽将一個已入氣少出氣多的人生生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不過這孩子在戰場上的表現如此悍勇血性,不想卻生得這般文秀,看來也是個奇人吶──而且還是個洪福齊天的角色。’
‘爹似對他十分欣賞?’
‘自然──方才沒讓你見着委實有些可惜。這孩子的修為雖然差強人意,但一手箭法卻是出神入化,連在那等不利的情況下都能箭無虛發,實在讓人驚嘆──瞧他根骨,早年若能專志于武道,如今只怕早已逼近一流頂峰,又豈有給那幾個僅在一二流之間胡人逼到如此地步的道理?說來也實在有些可惜了。’
‘……許是所求不同吧。觀此人面相氣質,确實也更像是文人一些……只是其作戰應敵的方式并不像是尋常軍中書吏所能有,倒像是那支頗富盛名的‘破軍’一般,卻是讓冽予不由記起了昔年的一樁奇聞。’
‘喔?’
‘聽聞一名在京中與那西門晔齊名的柳姓世家子弟未及十六便登科中了榜眼,卻未曾如尋常士子那般進入官場,而是選擇了投筆從戎、随軍東征揚我國威……聽聞此人最後的去處便是破軍,莫非便是爹意外救下的這個人?’
‘嗚……如此說來,爹出關前才聽你莫叔說有一位同樣姓柳的文壇名宿享盡天年,搞不好便是此人父祖,所以才會在戰事正熾的此時離營南行……冽兒還記得那位榜眼名喚什麽嗎?’
‘……若冽予記憶無差,當是柳靖雲吧。’
‘我兒的記憶自然是不會錯的。那便以柳靖雲喚他吧。’
──将柳靖雲從無明深淵之中喚醒的,是渾身的高熱、後背的劇痛,以及身旁斷斷續續傳入耳中的對話聲。
或許是背上有傷的緣故,他眼下的姿勢并非躺卧,而是向前趴坐在一疊厚實柔軟、像是被褥堆的物事上,而那對話聲卻是分由他前方與身旁傳來的……參與談話者有兩人。一人有着屬于成年男子的沉醇厚嗓,另一人卻是聲調清冷低幽,乃是一道淡然卻不顯凜冽的少年音聲……由二人的談話聽來,他們之間的關系當屬父子,且見識才智俱頗為不凡,不僅提及流影谷或西門晔時的态度尋常得像在說街角小販、那名嗓音清冷的少年更是三言兩語便推斷出了自個兒的身分,自然不是普通人所能為──當然,單是能在那種狀況下将他救出,對方便無論如何都已同“普通”或“尋常”二字扯不上半點關系了。
只是察覺到自己才剛醒來便又不由自主地分析起這些,盡管柳靖雲如今全身上下都難受到了極點,心下卻仍不由起了幾分自嘲……橫豎都已醒轉,無意繼續偷聽救命恩人談話的他索性強自睜眼扯了扯唇角、順着二人的談話出聲自承道:
“在下……便是……咳嗯、柳靖雲……”
也不知是受傷過重又或已在不知不覺間睡了太久──當然也可能是二者皆而有之──柳靖雲一開口便覺嗓子難受得直似火燒,便是習慣性地咽了咽口水,這簡單的一句卻仍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得以說完……好在一旁的救命恩人同樣發覺了他的窘境,卻是一雙冰涼但無瑕的素手探來,在不牽扯到他背部傷處的情況下輕輕扳開他下颚、十分技巧地自竹筒裏倒了幾滴清水到他唇間。
随之入喉的清涼甘甜讓柳靖雲先前的難受稍緩,也因而終得了進一步打量身旁人的餘裕。當下下颔微擡、眸光微揚,卻是順着那雙素手捧着他面頰的動作盡量不顯失禮地望向了手的主人──但卻在如願瞧清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微微怔了怔。
──那是一名瞧來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膚如凝脂、五官清麗,便用“人間絕色”形容亦不為過的端美少年……其人一身白衣如雪、氣質出塵清冷,一雙凝向自個兒的幽眸淡然靜沉、卻又隐隐可見得幾許估量與謀算,與柳靖雲方才所聽到的少年嗓音及其言談內容十分相符,想來乃是智計過人之輩──而便以他的閱歷,如此人物亦是生平僅見,不由溫聲贊道:
“公子冰雪聰明……人如其聲……果真好風采。”
他嗓音雖仍有些幹啞,但那份清泉般的明澈卻已恢複不少,再襯上音聲言詞間發自真心的贊嘆,自是讓人一聽便覺渾身舒暢,便連那名神情疏淡的絕色少年亦不由容色稍緩,而在抽回先前給他喂水的素手後雙唇輕啓,淡淡道:
“柳兄昏迷了一天半,傷勢極重,還是莫再勞思傷神、專心休養一陣吧……在下白冽予,救了你的乃是家父白毅傑。眼下離薊門關還有約十天的路程,柳兄若有什麽要煩心的,便等屆時入關後再想吧。”
“十天……?是因為……我的……傷勢?”
之所以有此一問,自是因由大營快馬至薊門關、滿打滿算亦不過五、六天路程的緣故……見他雖身受重傷、整個人如今亦在高熱之中,卻仍有着如此清晰的思路,白冽予眸間幾分贊賞一閃而逝,但卻只是微微颔首,道:
“不錯……這輛馬車雖穩,可若是全力疾馳,乘坐起來便不那般舒适了。”
“抱歉,拖累了兩位……”
柳靖雲微微苦笑道,同時目光微移、卻是改凝向了一旁自打他開口後便沉默不語的俊美中年──白冽予的父親白毅傑、也就是早前駕車救了他的人──略一颔首致歉,态度真誠謙遜、語氣溫和有禮……瞧着如此,白毅傑面上爽朗一笑勾起,揮了揮手示意他無需介懷。
“你寧可不顧自身安危也要先幫助我們,如此人品,我白毅傑又豈有袖手旁觀的可能?不過我也就是阻止了那些胡人而已……真正救了你的,還是我兒冽予的醫術。你若真心感念,便如冽兒所說的那般好好養傷,莫因勞心勞神而耽誤了恢複,知道麽?”
“是……前輩。”
知道對方是好意,那份殷殷叮囑亦讓人聽得十分心暖,柳靖雲一個颔首輕應了過,卻是不再強撐、将頭擱回前方的被褥堆上便自阖上了雙眼,任憑濃濃的疲倦再次襲卷……
──盡管在再度昏睡的前一刻,他的心思卻仍不由自主地飄回了大營裏,飄回了……那不知是否已知曉他遭襲之事的人身上……
* * *
十日的光景,轉眼即逝。
第一次醒來之時,柳靖雲曾在半夢半醒間聽得白毅傑贊嘆次子的醫術。當時他雖無質疑,卻也沒有什麽真切的感覺;可接下來的十日間,自個兒在對方的治療下迅速恢複的傷勢,卻是讓他深深體會到了“妙手回春”、“醫術如神”等贊語的真意。
柳靖雲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以柳氏在京中的風光,家人但凡有恙,多是從太醫院請人前來看診的──且還不是随便請,而是太醫院裏醫術最精湛的那幾位──對所謂“名醫”的能耐如何自然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可白冽予的能力卻無疑遠在那之上,卻是內外傷齊治,不僅四天便讓他背上那道怵目驚心的口子收了住,更就地取材、搭配既有的丹藥與路上采得的草藥替他補氣血治暗傷……如此十日下來,柳靖雲的狀況離完全恢複雖仍十分遠,正常坐卧起行卻已無礙,也能一醒便撐上兩三個時辰……有這等恢複速度,白冽予醫術之好自然可見一斑。
當然,醒着的時間多了,以柳靖雲一貫的脾性,便是無意探聽什麽,也少不了同救命恩人父子倆──白毅傑需得駕車,故和他談得最多的,自仍是年齡相近又負責照顧他的白冽予──攀談搭話一番、知道了對方的一些事兒。
這對能将流影谷和西門晔之名說得十分随意的父子确實不是尋常人──以流影谷半官面半江湖的立場,若說京城柳氏乃是官面上最能與之相提并論的,那麽白毅傑所創的擎雲山莊便是江湖中唯一能與流影谷正面相抗衡的勢力。據白冽予所言,其父乃是與流影谷主西門暮雲同階的宗師級高手,且雙方自打年輕時便勢同水火,各自的勢力亦多有競争,是江湖上公認的宿敵。由于王不見王的道理,這兩位宗師向來極少離開自個兒的地界到對方的勢力範圍去。故白毅傑眼下之所以會置身東北,卻是有着不得不為的理由了──便是為了白冽予。
由于小時候遭惡人偷襲受了重傷,白冽予不僅自此再不能習武、更落下了病根,讓白毅傑心切次子之下不得不将人送到東北請一位神醫幫忙診治調養,且一養就是八年,直到前一段時間才将人由那位神醫處接回──所以才會在戰火正熾時出關入東北、也因而在回程時順手救了遭襲的柳靖雲。
以柳靖雲的脾性,便是深為對方的遭遇惋惜,也不會只用口頭上一句不痛不癢的“辛苦了”或“不經一番寒澈骨”之類的言詞加以回應──他也不認為眼前的少年需要這些空泛的同情──他只是靜靜聽着,不随意感慨、也不多作評論,而在對方說完後同樣十分自然地簡單談起了自身的經歷。兩人俱是才智高絕之輩,性情上又有一些相似的部分,故盡管各有顧忌而未曾太過深談,卻也愉悅地一同打發了不少時間。
──直到在薊門關前、遇上了前來“迎接”的流影谷主西門暮雲。
以柳靖雲的聰慧與自知之明,自然不會傻到以為這位陽武侯是來迎接他的──有白冽予的說明在前,西門暮雲此行的目标為何自已是再清楚不過:便是那位性情爽朗的擎雲山莊之主白毅傑。
因白毅傑每年固定會出關往東北探望次子,留心到這個規律的西門暮雲遂親來攔阻,并以東北戰事正熾、如此行動有瓜田李下之嫌為由逼其與己一戰……對此,感念白毅傑父子救命之恩的柳靖雲雖曾試圖調解,卻給西門暮雲以他“沒有說這些話的份量”駁斥了回去,而讓柳靖雲雖心下無奈,卻也只能在又自一禮同救命恩人致意後轉移到了流影谷一方的車隊,随西門暮雲回到了京中──當然,也沒忘同旁人問及那日他遣人回營通報的後續。
據随行的流影谷軍官所言,那兩人花不到半日便死命沖回了大營通報此事,可當正好在童帥處述職的齊天祤驚怒之下直接帶人前往營救之時,現場只餘下了十六名身穿破軍服色的胡騎和那十名騎兵的屍骸,而未有柳靖雲的身影,自然讓本就因前線戰事而有些忙亂的大營更加亂成了一團。只是軍國大事終究重于一人之生死,故童帥仍是将心力放到了同北胡的對峙中,只讓心急如焚的齊天祤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自行領兵尋人。
而柳靖雲毫不懷疑那牽系了他所有情絲的人會在得到确切的答案前不顧一切地一直找下去。
所以他在離開薊門關前寫了封信托人帶往大營,更在回到家中後又另透過關系再寫了封信給天祤交待之間的經過、讓對方無需擔憂……他不曉得天祤幾時能收到信、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收到對方的回信。但比起單單透過軍情傳遞讓那人知曉自己平安無事的消息,能有他的一封親書,想來也能讓天祤安慰、放心許多才是。
也在他等着不知能否、亦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回信之間,因傷僥幸免去了一頓家法的他過了熱孝,而在傷勢盡愈、調養妥當後極其反常地以丁憂之身得了陛見,卻是因兵部回報上來的功績與他連丁憂了都險些“舍己為國”的壯舉再次得了帝王關注。由于其父柳明緯已奪情,柳靖雲雖對帝王的召見有些意外,卻也沒有多想,只是原原本本地在君王的詢問垂聽下交代了自個兒從軍四年來的大小事,并在得君王賞賜了些補藥後十分本份地謝恩回到了家中。
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是:這次陛見換來的不光只是那些補藥,還有一個即便以他從四品的散秩來算亦是越級拔擢的任命──便在次日,聖上下旨奪情、以柳靖雲知兵事為由任其為魯州刺史權知魯州州軍事,要求他即刻上任以解決魯州境內鬧了五年之久的匪患。
大衛自來以朝官知州、刺史僅是武官散秩。可柳靖雲如今不但連升兩級由從四品下的宣威将軍晉為正四品上的魯州刺史,還名實相符地權知了自來也是由四品朝官代理的魯州州軍事,不僅是極大的躍遷,更谕示了他今後再次由武轉文的可能,自然引起了朝中一片嘩然……只是柳靖雲行事自來規範,當年又是循“正途”經科舉入的官場,再加上這四年來所立下的赫赫功績,聖上會“靈機一動”讓他這個真正“知兵事”的人來處理亂了五年、連換了四任知州的魯州事自也情有可原。也因此,盡管朝中仍有質疑他年歲經歷之人,柳靖雲卻仍是在半個月後離京赴任、史無前例地以弱冠之齡出知了魯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