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靖雲倒地前将其接了住。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營帳裏更衣更到了一半的齊天祤──見懷中友人容色慘白,不清楚此間經過的他擡眸便朝溫師爺一瞪──後者不由給懾得退了兩步──可卻還沒來得及出聲質問,便見柳靖雲朝他搖了搖頭、并自一個眼神示意他将自己扶起……瞧着如此,齊天祤周身那份淩厲煞氣雖仍未斂,卻仍是乖乖地收回了目光,一手攬在友人腰間、一手摟着其肩頭将人扶抱了起。
“敝屬下不知此間經過有所冒犯、還望溫師爺莫怪……天祤,向溫師爺賠個禮。”
柳靖雲雖一時有些頭暈目眩,可見着溫師爺突地後退、身旁人又滿身煞氣,哪還不知是有所誤會,忙向溫師爺解釋了一番、并着友人向其道歉……齊天祤自來對他言聽計從,故心下雖仍有些困惑,卻仍是老老實實地同溫師爺躬身致了歉。
“本官失禮了,抱歉。”
“呃、不、不要緊,齊副統領心切柳統領,一時有所誤會也是人之常情……下官仍有其他公務待辦,便先告辭了。至于之後的事當如何處理,便由柳統領自行定奪後再行上報即可。”
言罷,溫師爺也不再多留,一個行禮後便匆匆離開了地字營駐地。
見對方的神色并不像有所記恨,稍稍松了口氣的柳靖雲遂也不強留,而是一個旋身便自擺脫了友人的攙扶回到了營帳之中……明顯反常的舉動讓才方給那張慘白容顏吓得不輕的齊天祤心下愈驚,忙緊随其後進到了裏頭。
“出什麽事了,靖雲?難道是子醜兩隊的事兒生了變?還是──”
“……與那些無關,是我的私事。”
強撐着仍有些昏眩的腦袋于榻上歇了坐、柳靖雲搖搖頭低聲答道,持着那份文書與調令的掌卻已不由自主地收緊了少許……“天祤……我得離開了。”
“離開?去哪裏?童帥召見麽?”
“……不。”
他再次搖了搖頭,可卻是在足足停頓了好一陣後、才一個深呼吸接續着道:“家祖月前過世,父親上表代我乞丁憂已得核可,卻因子醜兩隊的任務而給童帥将調令壓了半個多月,直到方才才遣溫師爺告知我此事……上頭的意思是讓我得令後當即啓程回京,故眼下便該開始移交公務收拾行李了。”
“回京?”
沒想到柳靖雲口中的“離開”竟是指這個,全無準備的齊天祤不由有些懵了,怔怔問:“那你何時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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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無意外,不會回來了。”
──盡管是初曉之時萬般難以接受的事,可如今和齊天祤這麽一問一答、看着對方那深受打擊的神情,柳靖雲原先紛亂的心緒卻是出奇地平靜了下、微微苦笑着道出了那他已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我身為嫡長孫,理當為家祖守制二十七個月,自然沒可能再繼續擔任地字營的主官……按照調令上的意思,在繼任人選決定之前,地字營的事務便将由你全權署理。有此次行動成功的功勞在,若處理得當,想來就此轉正亦非難事──”
“我才不管什麽轉正不轉正的!”
齊天祤本就不是醉心仕途的人,眼下驟得如此噩耗,光震驚難過都來不及了、卻哪還有心思餘力去關心自個兒的前途?若不是清楚刻下仍是戰時、高層斷沒有将正副兩位主官同時調離的道理,只怕他接下來的一句便是“我随你一起走”了。
──可正因為說不出口,一聲怒喝之後,心緒翻騰的地字營副統領便已辭窮。就是想說些什麽,亦什麽都說不出口,而終只能怔怔地望着晨起時還親昵如斯、卻不久後便将迎來分別的人……他雙眸雖未涔淚,可直勾勾地望着眼前人的模樣卻已寫上了實實在在的泫然,而讓瞧着的柳靖雲心下雖同樣難受,卻仍只得揚起了一個溫柔而寬慰的笑。
“還記得你曾說過的話麽?‘緣乃天定,只要兩人有緣,便是遠如天南地北,亦能不知不覺地在緣分的牽引下彼此相會聚首’……背景天差地遠的你我能受緣分牽引至此,又豈會因我回京便就此絕了聯系?不過是由以往的對面相見變成了魚雁往返而已……”
“但──”
“天祤……機會不是憑空得來的,而需得自己去争取。當年我争取了,所以才能進入破軍、才能與你相識……而你我要想再次重逢,所要做的,無非也就是如此而已。”
說到這兒,見齊天祤猶自一臉的凄風苦雨、也不知是否真将他的話聽了進去,柳靖雲只覺滿腔憐愛與情思一并湧上,而便明知不該,卻仍是不由自主地擡掌輕覆上對方的面龐、鼓起勇氣是期待亦是試探地問:
“你不願意為我這麽做麽?”
“自然願意!如非那麽做太不負責任,就是要我現下辭官随你回去也──”
“那不就成了?”
聽齊天祤答得毫不遲疑、一雙筆直凝視着自個兒的眼更是寫滿了篤定,柳靖雲原先懸着心一松,不由牽了牽唇角,輕聲道:
“如此,我會等你的。”
“靖雲……”
“我會等着你我重逢的一日、更會等着你我同殿為臣的一日……所以不要讓我失望,好嗎?”
頓了頓,見友人已自拼命點頭,他鼻間一酸,于胸口壓抑了兩年的話語,終是再克制不住地脫口而出:
“──我喜歡你,天祤。”
“我自也是的。”
齊天祤微帶哽咽地應道,随後更已自一個張臂使力、将眼前不知何時已紅了眼眶的人緊緊擁入了懷──那肯定的答案與再真切不過的擁抱讓未曾預料到如此答案的柳靖雲一時幾乎有些傻了,卻是足過了好半晌才猛地反應了過來、萬般驚喜地擡臂回擁住了對方。
──但也僅此而已。
柳靖雲畢竟是極為自律知禮的人。先前不曉得祖父已逝、行有差錯還情有可原;可如今既已知曉,便斷沒有于守制期間逾矩的可能──不說別的,單是他這四年來未曾在祖父跟前盡孝、更未能替祖父送終,便已是極為不孝的事了,又如何能再明知故犯?也因此,盡管他心緒已是無比澎湃洶湧、眼下正緊緊擁着他的人亦似有些情難自禁地輕蹭着他側頸,他卻仍選擇了不動如山、僅單單沉浸在眼前的擁抱與溫存之中……
──然後,積蓄起足夠的心力……以迎接那即将到來的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