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初春時節,寒意難盡;尤其是出了薊門關的長白山一帶,更是處處銀裝素裹、連那長青的松柏之屬亦難以幸免,卻是讓人猶為深刻地體會到“東北苦寒”四字的真締。
──此刻已移師駐紮于長白山下的地字營将士們,亦同。
去歲塞外大旱,不論東北又或更往西去的草原一帶均是水幹草枯,逐水草而生的牛羊因而大量餓死、連帶也讓以此為食的北胡遭遇了嚴重的饑荒……面對這生死存亡的困境,北胡最終的選擇,是親手了結了自打東征過後延續了一年有餘的和平興兵擄掠。東北一帶的戰事因而再起;而昔年前曾在東征之中立下大功、這一年多間亦已大大小小完成過不少任務的破軍,自也再度成為了此次出征讨敵的一支生力軍。
可江山依舊,人事卻已非。
四年前東征之時,方入破軍不久的齊天祤和柳靖雲分為地字營寅、卯兩隊的隊長,主要的任務自然便是領着下屬于前線冒險犯難、盡可能完成上級交付的戰略目标;可四年後的今日,戰事雖已再起,當年功績赫赫的寅卯兩隊隊長卻已是一營的統領和副統領,其任務自然更着重在協調、調度和訓練下屬,而非憑仗一己之悍勇在前沖殺。也因此,當地字營駐地內的十二支小隊各自領了任務分頭展開行動之際,主官營帳內、柳靖雲和齊天祤卻正隔案而坐,神色凝沉地打量着案上标示着此次征伐北胡軍力布置的地圖──或者更精确一些、地圖上代表着地字營十二支小隊的十二個箭頭。
“子醜二隊仍沒有半點消息嗎?”
望着地圖上猶為深入敵人腹地的兩個箭頭,齊天祤沉聲問道,“自打他們上一次連系至今,也有整整半個月音信全無了……若一切仍然順利,以戴潞和宋方圓的作風,不會沒有半點消息回來的。”
“話雖如此,可近幾天來天候不佳、消息傳遞不便也是事實……若将他們失手的事兒上禀,只怕童帥立時便會改變原先的策略正面強攻──而以如今的兵力對比,強攻便意味着極大的傷亡,又如何能貿然為之?”
常言道牽一發而動全身,而柳靖雲所統領的地字營如今正面對的,便是這麽一個極為關鍵的點──由于鴻胪寺方面得了密報,指稱北胡此次出兵并非德高望重的老汗王之意,而是其侄颉利可汗将其軟禁後假傳其旨所為,樞密院方面遂在一晚秘議後直接對最熟悉北方狀況的地字營做了指示,要求柳靖雲派人深入敵後救出老汗王,一方面将其掌控住、一方面也可令此次出兵的部落認清颉利的為人,從而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免去我軍無謂傷亡的結果。
這個任務關系着整個大軍今後的行止、更牽系着無數條人命,自然讓柳靖雲不得不慎重以待。也因此,同鴻胪寺的探子與此次北伐軍商議數日之後,他最終調遣了八支小隊潛入敵後、按照鴻胪寺提供的情報分頭尋起了老汗王被囚之處。
當初定下的計劃是八支小隊分作四路分襲四個地點,撲空者便就地修整以為接應。只是如今一個多月過去,四路中已有三路傳回撲空的消息,餘下那承載了最後希望的一路卻已有半個月未曾傳回任何消息……據已先行前往接應的寅卯兩隊回傳,子醜二隊的目标處有打鬥過的痕跡,且四處可見颉利的親軍來回巡守,很可能是兩隊已成功尋得老汗王,卻在任務途中與看守的北胡軍産生了沖突。由于該處戒備森嚴,寅卯兩隊也難以斷定同僚究竟是成功劫了人又或已然折戟,只得暫時在原地待命、暗中探察子醜二隊的下落。
得知子醜兩隊下落不明時,柳靖雲和齊天祤不是沒有考慮過讓寅卯兩隊再行潛入探察。可若老汗王已被救出,再去闖便是白費功夫;而若老汗王仍被軟禁,在敵人已然高度戒備的狀況下潛入亦等同飛蛾撲火,自然讓人不得不慎重以待……考慮到子醜兩隊往日的表現,二人心下雖多有不安,卻終仍是以子醜兩隊已然成功為前提做出了進一步的布置──寅卯兩隊繼續潛伏觀察;另兩路則守在子醜兩隊逃離必經的路線上作為接應。
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前線的情勢越漸緊繃,子醜兩隊卻遲遲沒有消息傳回,自然讓承擔了極大責任的兩人甚為憂心──事實上,如非柳靖雲由兩軍的兵力、物資、将領性格等情況推斷出眼前僵持的情勢仍能維持一段時間,此次領軍的童姓主帥只怕早就調兵開打了。只是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眼見柳靖雲算出的時限将至、子醜兩隊卻仍沒有半點消息,是否将兩隊的任務以失敗認定自然再度成了兩人亟需面對的問題。
聽柳靖雲言下之意是打算再等一段時間,齊天祤皺了皺眉,卻因這些年來對友人能力的了解而終還是按下了出言反駁的沖動,僅重重嘆了口氣,道:
“今日若是你我帶隊,想來便不會有這樣的困境了──你打算再等幾天?”
“……再兩日吧。風雪是三天前停的,這兩日當還拖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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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靖雲并非優柔寡斷之人,只是這次的行動牽扯過大,一個誤判便可能讓此次出征的結果産生極大的差異,自然由不得他不謹慎,這才做出了再候兩日的決定。
見他已說出了明确的期限,知道友人從不食言的齊天祤便也不再繼續無謂的擔憂,而是起身行至柳靖雲身畔為他添了燭火、并在瞧見那張秀雅面容之上帶着的深深疲憊後擡掌替他揉了揉額角……後者本仍盯着地圖默默計算着各種可能,可當那雙手輕輕按上他頭顱之際,不論身心俱已緊繃多時的地字營主官卻仍忍不住順勢阖上雙眸輕輕靠後、讓那雙大掌得以在輕揉他太陽穴的同時溫暖他過于幹澀疲勞的雙眼。
──可随之迎來的,卻不光只是無比溫柔地覆蓋上雙眼的溫暖而已。
便在他主動靠入身後人懷中之際,齊天祤停下了替他揉按額角的動作,卻是僅以左掌覆蓋上他雙眼、而原先按于他右額的掌已是驀地一落,竟是脫了序地沿着頰側一路下滑、甚或行過鎖骨前胸直至下腹──察覺到身後人的意圖,柳靖雲身子一震便待出聲阻止、卻已給那只右掌先一步潛入下衫握住了要害……那熟知他每一處弱點的套弄揉按讓他幾乎是瞬間便酥軟了身子,更因那繼之連綿竄上背脊的強烈刺激而再無了張口出聲的可能──那令人狂亂的歡愉讓他甚至不得不擡掌捂住雙唇以壓抑下喉間幾欲脫出的喘吟──卻到快感堆累至極、承接着身後人撫弄的欲望已再難禁受,他才終在些許悶吟逸散間顫抖着身子攀登至頂、就此釋放在了那只大掌之中。
──那只……他已在這兩年間極其深刻地“體驗”過的大掌。
然後、不可免地為此一陣神思恍惚、骨酥身軟……
見懷中人的身子已如預期般地在這一番高潮下全然放松、眉宇間的線條亦随之舒展,将一切再清晰不過地盡收眼底、達到目的的齊天祤這才取來手巾默默拭去了掌中的熱液,而後就着對方脫力倚靠着自個兒的勢子張臂一個使力、更完全地将身前的人扣鎖入了懷。
──由于先前突來的情事,仍在餘韻之中的柳靖雲不論身心俱無比慵懶,故眼下給對方這麽一抱,便隐隐仍存着“這麽做并不合宜”的自覺,卻仍忍不住依從了對方稍嫌強勢自專的舉動、甚至還有些不由自主地在那懷抱中昏昏欲睡了起來……只是還沒等他真正入睡,因彼此的貼近而越漸鮮明的、身旁人某種無從忽視的反應,卻已先一步攫獲了他的心神。
感覺到那隔衣直抵着腰間、且觸感越漸鮮明熱燙的硬挺,柳靖雲本已有些沉下的神智逐漸回轉,而終在意識到身旁人的“反應”與竭力壓抑着的粗重氣息後真正明白了些什麽……回想起當年的承諾、思及對方先前主次大異的舉措,地字營統領心下已是濃濃暖意與情思一并升起,而終在片刻思量後無視于此刻不斷阻止着他的理智一個擡掌、回應般地握上了身旁人高聳的欲望──
正竭力試圖将之平複的齊天祤因而倒抽了口氣。
“……你不必這麽做的,靖雲。”
他紅着臉嗫嚅着喃喃道,同時言行相符地挪開了本覆于對方眼睑上的掌一個探手扣上柳靖雲右腕、阻止了對方進一步的動作:“我只是想讓你放松些,并無意──”
“可是你硬了。”
終得重見光明的柳靖雲揚眸溫聲道。一雙餘韻未褪的眸間所帶着的,卻是其人自身全無所覺的迷離與勾惑……如此模樣讓瞧着的齊天祤一時反應更熾、吐息愈窒,卻是足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得以定神張唇、答道:
“只是方才幫你的時候看着你……一時有些……”
言下之意,便是他之所以有所反應,還是因見着了懷中人情動時的模樣所致……明白這一點,近似情話的言詞讓聽着的柳靖雲心口一熱、名為喜悅的情緒瞬間湧生,下一刻,那雙微微濕潤的唇瓣已是清雅卻又隐染豔色的笑靥綻開,而于身前人越漸灼熱的目光中雙唇微張、輕聲道:
“如此……既是因我而起,便也該由我解決才是。”
“靖雲──”
“況且……若是怕給人發現,像這般繼續僵持着,也只會更添風險而已。”
“……我知道了。”
聽友人說得頭頭是道,齊天祤面上雖仍有些微窘,卻終還是依言松開了手,一方面任憑對方探掌入褲、以不遜于他方才的熟練捋弄愛撫起自身高聳的陽物;一方面卻已是情難自禁地一個傾身俯首、以唇攫住了眼前那朵自打方才便一直誘惑着他的勾人笑花。
──而這,卻是兩人因緣際會的演變成如此關系以來、對床笫之事始終有些懵懵懂懂的齊天祤頭一遭做出除了撫摸擁抱之外的舉動……猝不及防下,突如其來的吻讓禁受着的柳靖雲瞬間一懵、竟連手上的套弄都因而頓了一頓,卻是足過了好半晌才在對方唇舌生澀的磨蹭舔吮中再次恢複了動作,同時循着記憶中稀薄的認識微微張唇、似有心又似無意地任由對方探索着的舌就此侵探入了口中。
“靖……嗚……”
齊天祤本是在誤打誤撞外加柳靖雲的默許──或者該說是誘引──下才會将舌探滑入其唇齒間,不想得來的卻是他此前從未品嘗過的醉人甘美、和懷中人身子無從掩飾的輕顫……過于眩惑人心的一切讓他幾乎是轉瞬便理解到了此舉的妙處,不由得寸進尺地将舌更深地伸探入裏、嘗試起了更進一步的撫慰、侵奪與撩弄。
由初始緩慢笨拙的亦步亦趨、到漸得要領後的舔弄勾轉……随着這一吻由淺轉深,懷中人喘息愈亂、源自于情動的輕顫更劇,便連撫弄着他下身的動作都不由自主地中斷了好幾回,卻是讓清晰感受到這一切的齊天祤一時欲火更盛,甚至有些不由自主地緩緩挺動起腰臀、反客為主地在對方掌間抽插進出了起來……
“嗚嗯……”
盡管腦海中有的沒的知識不少,可柳靖雲對人事的體驗畢竟仍局限在這兩年間和友人的厮磨撫慰上,又早已在那一夜的迷亂中體認到了自個兒那份明顯逾越了“友誼”範疇的情愫,故今日給齊天祤連番施為,本就仍有些迷濛的神智僅僅片刻便已徹底湮沒、更因那越趨深刻的吻與掌中淫靡地挺動着的物事而再次燃起了欲火,忍不住便将此刻仍空着的一掌探向了自身不久前才剛宣洩過的欲望、卻是迎合着友人的節奏再次撫慰起了自身……那徹底沉淪入情欲之中的迷亂姿态讓隐隐瞥得些許春光的齊天祤只覺周身血液驟然沸騰,而終在松開那雙給他吻得紅腫水潤的唇後、因随之窺見的全景再難壓抑地達到了高潮──
早已給對方撩撥得不能自己的柳靖雲,亦同。
──只是随着一吻乍分、二人先後登頂,燈火通明的營帳內已是濃濃的情欲氣味彌漫,漸次回神的兩人雖俱已匆匆清理掉手上的狼狽,卻仍因那份一時半刻難以散去的味道而有些尴尬……好在短暫的沉默後,柳靖雲先前失蹤多時的自制力與理智已終得回籠,這才在勉強定了定神後熄了盞燭火以煙味将之蓋過,而在幫自己、也幫友人整了整衣襟後掩飾一般地将目光重新拉回了面前的地圖上頭。
可擺出姿态是一回事、能否真正将心思轉回卻又是另一回事。
──不光是因為方才那份令人迷亂的情欲,也是因為彼此的關系、因為此刻已回座的“友人”于那番短暫情事中的言詞行止……回想起那雙寫滿了渴望的眸子、以及那仿佛要将他吞下一般的熾烈深吻,柳靖雲便覺腦中一陣渾沌;而心口,亦像是打翻了醬醋調料似的百味雜陳。
恰如這兩年來、每一回情事過後那交錯着疑問與迷惘的複雜心境。
他是喜歡齊天祤的……早在兩年前的那一夜,他便已從自個兒面對“友人”時的異常反應裏明白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明明無意于男色,卻仍在對方的氣息、溫暖與擁抱下醺醉情動──畢竟,如果不是這份越軌的情意,自小受柳氏門風薰陶、生活規範嚴謹,而連青樓都不曾上過一次、更從未對房中婢侍有過任何不軌心思的他,又如何會做出同另一個男人彼此取悅的事兒?便知道男人無所謂貞潔、這種事兒在軍中亦不算少見,他也不可能只為一夕貪歡便做出那樣輕浮浪蕩的舉動,甚至還在情潮退去後仍應承了對方那其實無比荒唐的要求……然後一路維持到了今日。
維持到了……彼此都已對那樣的撫慰碰觸駕輕就熟、而連對方的每一絲情動都了解得無比透徹的今日。
──回想起來,自打雙雙晉升統領與副統領後,他和齊天祤雖少了許多身歷險境出生入死的機會,可彼此獨處的時間卻只有更多;而那份曾讓他們在戰場上合作無間的默契,亦從不曾有過分毫削減……他依然能清楚判斷出齊天祤每個眼神與肢體動作究竟意味着什麽,而後者也總能再明白不過地分辨出他的喜怒虛實;便連彼此撫慰的時候,他們也總能在短短的時間便明白對方想要什麽、喜歡什麽,從而“互相砥砺”着讓這始終停留在手頭功夫的情事有所進益,也讓初嘗情欲滋味的他們一日一日地越發難以自拔。
可盡管彼此默契如斯,對于齊天祤,柳靖雲卻仍有着怎麽也無法參透的事。
──便是天祤對他的感情。
他很清楚自己對天祤的心意;可這兩年間,即使彼此已無數次那樣親昵地彼此依偎、互相取悅,他卻仍難以判斷天祤對他所為的一切究竟只是“友誼”的過度延伸、又或也存着與他相同的情思……畢竟,那一夜的走岔,說到底不過是對方一時情動卻不懂宣洩的結果;而天祤後來的反應,也只像是尋常少年人初嘗情欲滋味後的食髓知味、沉湎眷戀,而非如他那般是因源自于情意而深深渴求、難以自拔……所以他雖隐隐知曉兩個男人之間所能做的遠不止此,卻始終不曾提上一提。因為他怕,怕一旦彼此真由簡單的互相撫慰進展到軀體相合,他心底那份日益茁壯的情感……便會有一時失控潰決、在未做好準備的情況下讓對方得知的可能。
他不知道彼此這份得來不易的緣分能夠維持多久。畢竟,已又于破軍蹉跎了兩年的他、随時有被父親想方設法調回京中的可能──更別提眼前還正面臨着兇險與機遇并存的戰事了──所以他無法豪賭、無法在所剩不多的日子裏冒上讓彼此友誼生變的危險,而終究只選擇了如四年前初識時那般靜靜等待、觀察、試探。
一方面維持現狀;一方面寄盼着彼此心意相通、兩情相悅的可能。
因為他同樣無法放棄。
不光是因為心底那份難以割舍的情意而已……他之所以無法放棄,也是因為這六百多個日子來、他曾無數次在“友人”身上感受到的、那明顯超出了友誼範圍的在乎,以及似有若無的情意──不說別的,單是早先天祤直承因見着他高潮的模樣而情動、随後又情不自禁地吻了他的事,便已足教柳靖雲浮想聯翩了……更何況天祤在從不曾對其他同性起過“性致”的同時,還對他有着極強的占有欲?就說半年前他們因故得同士兵們混浴那次,天祤不僅笨拙地一直以身為他遮擋、還在瞧見路琛有所反應後硬是讓對方加練了一整晚……如此表現,分明就是在乎他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所以他才總不禁懷着一線希望,想着天祤其實也是喜歡他的,只是不解人事、不曉兒女情長,這才未曾琢磨深想,只任憑感覺牽引随心、随性而為了。
──可每當他因這樣的推測而心喜難當,心裏卻總不免升起另一個聲音,告訴他天祤所為不過是因為他是眼前唯一一個能讓對方如此信賴放松的人、告訴他他所以為的“特別”不過是出于彼此的友誼與生死之交,而一旦時過境遷、當天祤所親近的人不再只有他,這所謂的“特別”便将蕩然無存……所以盡管總因“友人”的言行而心亂不已,他所做出的決定,卻仍往往只有“維持現狀”一種。
便如現下。
──盡管對側的人不久前才因自己而情動、還主動給了他那樣纏綿的一吻,他卻依然在情熱褪去後選擇了讓一切恢複如常,便像是什麽也不曾發生一般……可已經發生的事,又豈是視而不見便能當作不存在的?說到底,終歸不過是他太過膽怯,所以自欺欺人罷了。
而柳靖雲厭惡這樣膽小的自己。
望着眼前已被他直直盯了好半晌、心思卻始終不曾真正放到上頭的地圖,柳靖雲心下濃濃自嘲升起,卻因不欲讓對側的齊天祤發現而終只得藏下那份越漸晦暗的心緒,一個深呼吸強迫自己将心思真正拉回眼前的困境上頭……不想耳畔卻于此時驀地一喚響起:
“靖雲?”
便随着如此一喚,熟悉的溫暖随之搭上肩頭;本有些沉浸在思緒之中的柳靖雲周身一震猛然擡首,這才發覺齊天祤不知何時已然來到了身邊,正用那雙滿載着關切的銳眸深深凝視着自個兒……猜出多半是方才的那個深呼吸惹的禍,那份關注與在乎讓又一次深刻體認到這一點的柳靖雲只覺胸口情感幾欲潰決,當下雙唇微張便待藉着這股沖動探問出口,卻在身旁人突地回頭望向門口、而他也在不久後聽得一陣足音由遠而近後,生生将話咽回了喉頭。
“統領、副統領!前線急報!”
但聽那足音一路直奔至營帳前,下一刻,屋外已是一聲禀報響起……那交錯着急喘與欣喜的嗓音讓屋內聽着的二人先是一怔,而随即明白什麽地身形一分、于匆匆擺出了副統領侍立于統領身邊的态勢後由齊天祤代表着雙唇一張、出聲招呼道:
“進來。”
“是!”
得着主官允見,一聲應後、一名地字營的士兵已然掀開營帳入裏,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便自一個行禮、挺身報告道:
“統領、副統領!子醜兩隊遣人傳回消息,已成功帶出老汗王,并在和沿途接應的辰巳兩隊合流後順利到達了我方前鋒軍所在,只待稍做修整便可按計行事、請老汗王出面勸退北胡聯軍──戴隊和宋隊的親筆文書在此。”
“嗯……呈上來。”
“是。”
柳靖雲慣于控制情緒、齊天祤習慣了對外板着張臉,故盡管聽得了這樣理當足讓人欣喜若狂的消息,地字營的正副主官卻都仍是一臉鎮定,而讓那名前來通報的地字營士兵在難耐喜色奉上書信的同時亦不由大為感服……只是對此刻的兩人而言,那名士兵如何反應都是枝微末節之事。故同樣由齊天祤代表一個揮手讓其退下後,再次獨處的二人已是再顧不得其它地匆匆展信、而在瞧清上頭的字跡與描述後不約而同地長出了口氣。
“成了。”
回想起小半個時辰前自個兒心頭仍存着的憂慮糾結,又自重讀了一番信紙上的字句後、齊天祤唇間已是如此二字脫口,音聲略顯恍惚,不久前才剛從友人身上離開的臂膀卻已再一次重回到對方身上,卻是激動下忍不住一個張臂、無比忘情地将人緊緊摟了住……柳靖雲本還正出于謹慎地再三檢視細節并确認信紙的真實性,不想那份令人心亂的溫暖與氣息卻就這麽侵襲而至,而讓他猝不及防下甚至連凝神戒備都不及,便已徹底迷失在了這份擁抱與親昵當中。
──事實上,若不是二人不久前才為“放松”而互相撫慰過一回,柳靖雲毫不懷疑眼前的人會在一時沖動下直接抱着自個兒就往一旁的榻上拖……便是如今,盡管齊天祤的“沖動”并不那麽強烈,雙臂鎖着他的力道也仍是讓人幾欲窒息的緊,而讓柳靖雲雖同樣欣喜于子醜兩隊任務成功的消息,心神卻仍更多為此刻正緊緊擁抱着他的人所占據。
然後,在整個人俱已因那個消息而完全放松下來的此刻、因那過于令人迷醉的一切徹底恍惚,而終是再難撐持地阖上了雙眸、将身心全然沉浸到了其中。
可總出人意表如齊天祤,卻沒有光這麽一個擁抱就消停的打算。
──便在柳靖雲放松到不知不覺又有些昏昏欲睡之時,齊天祤原先緊扣着他的雙臂一松,卻是轉而單掌輕擡起他容顏、俯首就是一吻落下──唇上仍稍嫌陌生的溫軟觸感讓突遭襲擊的柳靖雲一時仍有些迷糊,卻是直到那舌逡巡探索着又欲侵入他口中,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個兒又經歷了些什麽……憶及早前的纏綿、知曉友人多半是食髓知味、因早前的那一吻而戀上了這樣的碰觸方式,柳靖雲只覺胸口百般滋味湧升,卻終仍只是順從地張開雙唇任其長驅直入,縱情撩撥、劫掠起自個兒的一切……
夜,深深。
* * *
翌日。
由于昨夜熄燈上榻後,異常精神的齊天祤又邊吻邊拉着他“動手”了兩回,盡管柳靖雲終于在挂心了十多天後睡了個紮紮實實的好覺,可清晨醒轉之時,整個人卻不僅與“神清氣爽”四字無緣、反倒還有些腰酸腳軟……只是望着身旁猶自單腳跨過他腰際、像是想将他緊緊箍鎖入懷的人,些許的無奈卻仍很快就化作了帶着些交雜的甜蜜。
如果可以,他很想就這麽阖上眼眸重新安寝、放縱自己繼續耽溺在對方的懷抱與無意識的占有欲中……可眼下畢竟仍在戰時,便是最困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也沒有在大事底定前便如此松懈的道理。也因此,又自望了眼身旁人餍足而無邪的睡顏後,柳靖雲已自一個使力、在盡可能不打擾到友人的情況下有些艱難地将自個兒由對方的擒抱中掙了出,可卻身子一反待要翻身下榻,便已給一股力道乍然攫住了臂膀、阻止了他的動作。
“靖雲……?”
伴随着那令人心亂的挽留,滿載着惺忪睡意的一喚響起,柳靖雲聞聲回眸,只見齊天祤不知何時已睜開了那雙暫不見分毫銳氣的迷濛睡眼,正一臉無辜地──甚至能說是可愛地──揚首凝望着他,像是不解前一刻仍在懷中的人為何就此離開一般……瞧着如此,年紀輕輕便已官至從四品的柳府大少只覺一顆心幾乎都要化了一般,而終是一反平時有所取方有所予的原則主動低首、将唇輕覆上了那雙喃喃低喚着自個兒的雙瓣。
“嗚嗯……”
感覺到那陌生卻又熟悉的觸感,仍未完全清醒的齊天祤低低呻吟了聲,但卻仍是依從着本能一個擡手勾攬住上方的軀體、熟練異常地循着昨夜“悟得”的一切于對方唇齒口腔間舔劃撩勾了起來。
──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而對在“動作”的學習上足可稱天才的齊天祤而言,甚至無需柳靖雲提示誘引,他便已深谙絕竅地敲開後者齒關一路長驅直入,而在縱情撷取掠奪的同時亦不忘留意着對方的反應、從而換取懷中人給觸及敏感處後令人心癢的輕顫與低喘……随着一吻漸深,營帳內的熱度漸熾,彼此軀體的交纏也越密,卻是直到齊天祤終是按捺不住地一個反身将友人壓倒榻上、又自單膝滑入對方腿間輕輕蹭起後,驚覺不妙的柳靖雲才猛地使力推開了對方、有些狼狽地起身避到了榻邊。
“靖雲……?有什麽不對麽?”
沒想到前一刻仍任他予取予求的人會突然這樣推開自己,已在一吻中逐漸清醒的齊天祤不由有些擔心地問道,“是我讓你不舒服了?還是……”
“……沒有。只是考慮到眼下的場合,大清早便如此……多少有些不适當。”
柳靖雲強作鎮靜地答道,可那雙與唇同樣濕潤的眼眸與難抑的輕喘卻仍洩漏了他此刻的情動,更別提那已漸染上情欲色彩的秀雅面龐了……只是他已明确拒絕、更在方才那樣的狀況下直接推開了自己,饒是齊天祤滿腦子都是将人拖回身下親吻愛撫的沖動,卻也不可能真無視對方的意思強行而為……也因此,有些不滿足地以腦袋輕蹭了蹭友人背脊後,地字營副統領終是認命地反身卷着被子躺回了榻上、于等候友人梳洗的期間繼續小眯了起來。
望着身旁人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柳靖雲心下萬般憐愛湧生、一瞬間甚至起了幾分回躺上榻與之纏綿的沖動,但卻仍是靠着過人的意志力壓下了這樣不管不顧的念頭、起身行至外間梳洗更衣。待到小半刻後,一襲齊整的戰袍上身,他才将營帳留給了已于榻上翻身坐起、正睜着一雙銳眸直直盯着他的齊天祤,自個兒卻掀開帷幕出了營帳,迎着薄薄曙色稍加舒展、活動起了筋骨。
“柳統領!”
便在此際,但聽前方一聲急喚響起;柳靖雲循聲擡眸,卻在瞧清來人時微微睜大了眼──原因無他,來人乃是童帥身邊的幕僚,品級雖只從六品,可日常經手的卻俱是此次征胡事宜的機密、更極得童帥信任倚重,自是容不得輕待小觑的人物……不過柳靖雲向來與人為善、在軍中的人緣是出名的好,亦從無見人下菜的舉動,故眼下雖對其人清早來訪之事頗覺訝異,卻仍是從容而不失矜持地輕輕颔首為禮、問:
“原來是溫師爺……清早匆匆來此,不知有何要事?”
“柳統領客氣了。下官乃是奉童帥之命攜調令與柳統領家中文書而來,還請柳統領确認過後盡快做好回京的準備。”
面對柳靖雲這麽個年方弱冠便官至從四品、且又是出身名門背景雄厚之人,溫師爺同樣沒有貿然得罪的道理,故言詞禮儀俱是照足了規矩,連呈上文書之時亦是雙手遞出、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可和他的恭敬相比,此刻更令柳靖雲關注的,卻無疑仍是那入耳的“回京”二字。當下盡量不顯倉皇地接過文書就着一旁的篝火細細讀起,而在真正理解了上頭的內容後容色一白,同時有些不自覺地微一側首、将目光隔着帳幕投向了此刻仍在身在帳中的人。
──那個……他萬般不願與之分離,卻終仍無可避免地迎來了別期的人。
事情的始末很簡單──無關陰謀、也無關昨日任務的成敗,而是他的祖父、西府當家柳老太爺壽滿天年、于一個半月前在睡夢中溘然長逝,為人子的柳明緯當即上表為自己、也為如今仍在征胡軍中的柳靖雲乞丁憂;而所得的旨意,是仍任吏部尚書的柳明緯奪情、如今身在軍中的嫡長孫柳靖雲則即刻去其職司、奉調回京為祖父守制。
這份調令其實早在半個多月前便已到達大營,只是童帥考慮到地字營此次行動的狀況仍未明朗、驟然調離身為主官的柳靖雲恐有亂軍心,遂将此事暫時壓了下,直到大勢底定後才派溫師爺前來通知、着柳靖雲即刻回京;而地字營的管理,則在繼任人選定下前由副統領齊天祤全權負責。
按本朝禮制,身為嫡長孫的柳靖雲既未得奪情,便需為祖父守制二十七個月方得起複,自也沒什麽可能再回到地字營與齊天祤共事……回想起昨夜的放縱與方才的甜蜜,意識到自己在祖父孝中做了什麽、又即将面臨些什麽,瞬間湧上心頭的罪惡感與沖擊讓柳靖雲只覺周身一冷、腦袋一陣昏眩,卻是連勉強撐持住都沒能、身子一歪便往旁倒了下──
“柳統領!”
“靖雲!”
沒想到他見消息後的反應會如此之大,溫師爺待要出手相扶已是不及,卻方一聲驚喚脫口,便見前方營帳內一道身影疾閃而出、險之又險地于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