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日之後,新科榜眼柳靖雲于金銮殿陛見時的一席話、震撼了整個大衛朝廷。
──沒有人想到,出身文臣世家的柳閥嫡長會在金榜題名、陛見授官時放棄到手的六品實銜,主動提出欲往前線效力、揚我國威……盡管他從頭到尾不曾提起“東征”二字,可以如今的時局,單單那“揚我國威”四字便已足說明一切。也因此,當這個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的儒雅少年說出自個兒投筆從戎的志向時,不光是深知嫡子如此妄為意味着什麽的柳明緯、連反對東征最烈的當朝宰輔卓常峰和大力支持東征的樞密院使紀興都徹底呆了住,在場的其他官員自然更不用說。
值得慶幸的是:那日柳靖雲同西門晔私下議定之後,後者便已暗中差人同紀興報信、示意其謹記“見機行事、逢變莫疑”八字。也因此,盡管紀興着實給殿前少年的一言驚了住,卻仍是在憶起那八字後迅速反應了過來。當下以一句“臣啓奏”為始,先是對柳靖雲的拳拳報國之心大加贊揚、再來對柳明緯的教子有方多般稱贊,緊接着則條理分明地解釋、分析起柳靖雲參軍之事所蘊有的各種正面意涵與影響……如此連番流暢的言詞罷,殿上的天子已是龍顏大悅不說、便連望向柳靖雲的目光都在贊賞之外另帶上了幾分慈愛。
柳靖雲相貌本就生得精致秀雅而不帶分毫威脅性,平日在京中亦以知情識大體聞名,故除有苦說不出的柳明緯外,整個金銮殿上卻是無一人想到這“投筆從戎”全是他自個兒的意思、事情的發展也全出自于他的安排……待到這本是例行公事的新科進士陛見罷,已在朝中激辯了兩個月之久的東征之事就此定下;而一手挑起這番風浪的柳靖雲,也順利得了個正五品下寧遠将軍的散官。
可事情還不只于此。
──當給天子問起欲實領何職時,柳靖雲的回答是“聽憑安排”,因為寸有所短、尺有所長,他雖一心報國,卻終究不是熟知兵事之人,與其貿然按己意行事卻成為同僚的負擔,還不若交給深悉“适材适用”之理的上官安排……如此識大體的回答自然又贏得了武将們的連番贊譽;便連對東征持反對之意的卓常峰,亦不由對這名新科榜眼起了極大的好感。
沒有人知道,柳靖雲那一番義正詞嚴不過是為日後入“破軍”之事所做的布置……畢竟,若他直接提出自個兒有意加入破軍的想法,不僅會讓不知他能力的人當場心生“不自量力”甚至“狂妄”之類的評價,更會令憋了許久的父親得着出手幹涉的機會、以“豎子無知”和他作為嫡長子的身分為由加以阻止……相較之下,如今他雖一時退讓,可有和西門晔之間的協議在前,等到上官“适材适用”地令他加入破軍、并給出詳細的理由後,就算父親再怎麽反對,也會因擔心落人口實而只得放棄替他調整崗位的打算。
柳靖雲從不做沒把握的事兒。所以當他順利上榜、并遣人邀請西門晔暗中一見後,一切便已如他此前所謀劃的逐步開展,直至東征之事抵定;而他、也在一個月後順利地成為了“破軍”的一員為止。
──盡管這番“順利”的代價,是母親的垂淚與父親斥他為“逆子”的暴怒。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柳明緯又是極重顏面與權威的人,斷不可能為了阻止長子從軍令得仕途受阻、“家醜”外揚;柳靖雲又十分先知先覺地先行說服了名義上仍然當家作主的祖父……有“忠孝節義”這個冠冕堂皇的大山壓着,柳明緯自也只能認了此事、同時被迫站上了“支持東征”的立場。
可心願得遂的柳靖雲卻未就此松懈。
便是一心想加入破軍,他也不曾低估、看輕自個兒所将面臨的險境。也因此,打事情定下到真正開拔出征的兩個月間,他都在京郊“破軍”的大營裏進行各種必備的訓練以補足自身有所不足之處……如此這般,待到大軍起行、柳靖雲也須得随軍赴戰場之時,負責訓練“破軍”的流影谷高手已俱認可了這名“走後門”進來的成員;而棄文從武的新科榜眼也終于如同當初西門晔所評價的那般、真正得了獨領一隊的資格。
破軍分有天、地、人三營,一營額定九十六人,以每八人為一單位分作十二支小隊。而柳靖雲所将帶領的,便是地字營的卯隊。只是由于破軍成立至今方滿兩年,先前又多散布于各地進行成軍後的實戰演練,故柳靖雲的職位雖早定了下,但卻還是直至出了薊門關後、才終于得以在位于長白山腳下的東征軍大營裏同自個兒隸屬的地字營會合。
──只是望着遠處巍峨的白山、思及自個兒為此放棄的安穩仕途和即将背負起的一切,東征軍大營裏,方于上峰處完成報到的柳靖雲心下卻仍克制不住地起了幾分躁動。
按說事情至此的發展俱在他意料之中,本當沒什麽好擔心的。可不論再怎麽算無遺策,他終歸都只是個剛滿十六歲的少年,便是老早習慣了家族重任,和如今驟然得直接擔起七人性命與安危的狀況卻仍是兩般,自很難全無半點不安、真正表裏如一地平靜以對……可他終究是極為自制的人,便是再怎麽不安,也斷不會容許自個兒有任何軟弱退卻。也因此,又自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徹底沉浸入這股緊繃卻也昂然的氣勢之中後,一襲暗紫色武袍的少年已然提步邁開,卻是帶着一如既往的定靜從容穿過忙碌卻仍井然有序的東征軍大營、于身周不時投來的詫異目光中來到了破軍地字營的駐紮處。
作為備受期許的軍中精銳之一,地字營所處占地極廣,四面由高五尺的栅欄圍起,內裏則是清一色的黑色營帳以馬蹄形分做兩列一行排開,而于中央空出了一片平整的曠場,想來是留作平日操練之用……肅整而隐透殺伐之氣的營帳讓瞧着的柳靖雲不由心神微凝,但卻仍是在略一頓足後提步邁開、從容一如先前地就此通過了崗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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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值守衛崗哨的乃是兩名身着赭色軍袍、身披重甲的地字營成員。盡管柳靖雲那張年輕且俊秀得過份的面龐讓兩人一瞬間起了幾分阻攔問詢的念頭,卻因對方沉穩自若的氣度與那身暗紫色軍官袍而終只是槍杆踱地兩下以為禮……柳靖雲本就是階級森嚴的名門出身,又已在軍營之中混跡了數月,對這些規矩自是再熟悉不過。當下腳步未停一個颔首表示還禮,随即頭也不回地舉足邁步、就此進到了地字營的營地之中。
營地裏總共十八個帳篷。左右兩排乃是供各隊士兵居住的大帳,同隊伍數目合共十二間;中央橫列的則是供十二支隊伍的隊長所用的軍官帳,兩兩一間共六間。按破軍的規矩,柳靖雲既是“卯”字隊的隊長,便當與“寅”字隊的隊長合居一帳。軍中對安營戍衛之舉早有成法,故早已熟知諸般法度的柳靖雲也不曾出聲問詢,而是在營中士兵半是好奇半是疑惑的目光中迳自行向了右邊數來第二個軍官帳,一聲“失禮了”罷便自撩開帳幕邁步而入。
軍帳所用的布料雖然黑而嚴實,但除帳門外三面均有開窗,故內中雖有些陰暗,卻還不至于無法視物……也因此,入了帳後、初來乍到的柳靖雲第一眼望見的,便是帳篷內一道正盤坐着擦拭槍杆的身影。
也不知是刻意無視又或過于專心,對方的頭顱并未因柳靖雲的到來而擡起,其面容自也一時難以瞧清……只是柳靖雲最為精擅的武藝乃是箭術,眼神素來極好,故仍是在迅速打量了番對方身形和前額、雙手等處的肌膚紋理後有了大致的估算。
──若非天生面嫩,此人年紀多半也就二十歲到頂,倒是與他相去無幾……柳靖雲的性子向來與“退縮”二字無緣。故憶起之前由上峰處得來的、僅只對方名姓的簡陋資料後,少年索性不等對方理睬便自提步來到了對方身前約半丈處,而在瞧見對方微微警覺的反應後雙唇輕啓、招呼道:
“齊天祤齊兄麽?在下柳靖雲,乃是新任的卯字隊隊長。今後你我便是同僚了。若有需得齊兄援手之處,還望齊兄不吝指教。”
“……彼此彼此。”
而回應的,是略顯澀啞的少年嗓音、與對方随之擡望向自個兒的面龐。
──那是一張端正剛毅、瞧來約莫十五、六歲年紀的臉容。盡管眉宇間仍存着幾分年輕人特有的青稚,輪廓線條卻已俐落如刀削,一雙微挑的丹鳳眼更是神目如電、而如同那雙筆直上斜的劍眉般透着一股有若兇刃出鞘的凜冽銳勢……只是柳靖雲何等出身,又豈會因此便給懾了心神?俊秀的面龐之上因而一抹清雅如蘭的笑意勾起,發自真心地贊道:
“齊兄好眼神,難怪年紀輕輕便能在這破軍之中獨領一隊。”
“……你不也是?”
不論齊天祤眼神好壞,以二人如今不過半丈的距離,便是帳篷之中并不如何敞亮,要想瞧清柳靖雲那張過份秀逸的容顏亦是輕而易舉。故有此言。
可迎着這一句,聽着的人卻沒有馬上回答。
他只是延續着先前那抹溫和卻也悅目的笑就地于對方身前歇了坐,同時仔細卻毫不刻意地将齊天祤周身瞬間微微繃緊的反應盡數收入眼底……待到屁股落地、眼前人也在短暫的警戒後稍稍放松了軀體,已因這一坐而又靠前了近兩尺的柳靖雲才筆直凝向了那雙眼、含笑解釋道:
“靖雲雖自诩實力不差,可終究是仗着出身靠了些關系進來的,卻是比不得齊兄真金白銀的能耐來得實在。”
他并不認為自己世家出身的身分有什麽不好,也不會矯情地認為既是出來闖蕩便該舍棄一切,故當下也不隐瞞、卻是直接便将自個兒得進“破軍”的原由告訴了對方。
許是沒想到他會将“靠關系”這種事說得如此坦然而直白,齊天祤聞言一愣,眸間幾許符合年紀的訝異跟好奇浮現、一雙唇瓣亦像是想問些什麽般微微張開了少許,卻又在真正出聲前像是抗拒着什麽般緊緊抿了上,僅微一點頭表示聽到了他的話後便低下了頭、延續着先前的動作又自專心致志地擦起了手中的槍來。
可瞧着的柳靖雲卻未因對方的冷淡而生惱。
他雖有意打好與這位同袍間舍友的關系,卻也清楚這交情并非是三言兩語便能建立起來的,自然不急在這一時半刻。也因此,又自微微一笑後,他已是一個欠身離地而起,卻是就此繞過了猶自擦拭着兵器的齊天祤、轉而行至帳中屬于自個兒的另一半空處。
──也不知是否他那今上親授的五品軍銜太過紮眼,盡管他的實領職事不過相當于從六品,卻方往上峰處報到領了職司,便有人主動替他把行囊由先前暫居的營裏搬了過來。如今大略檢視一番,不僅該有的都有,甚至還多了整整一包袱的金創藥和一整塊硝制好的羊皮……思及今日那位将領臨別前示好的眼神,柳靖雲微微苦笑了下,卻終究還是認命地收下了對方的好意,同時邊整理行囊邊思量起了方才那番“交鋒”的收獲。
初見齊天祤,印象最深的便是那股鋒芒畢露的銳氣──西門晔雖同樣鋒芒極顯,可那份鋒芒卻更多是來自于其人的冷傲與自信,而不是這種仿若出鞘利刃、一不小心便會将人吓到膽寒的凜冽。再來麽,則是聽得他自承“靠關系”三字時、齊天祤那詫異、好奇卻不帶半點輕視或鄙夷的反應……回想起來,這位同袍的目光銳利歸銳利,卻是很難從中看出一般人多少會有的打量、評判乃至成見。雖說柳靖雲自個兒本身便練就了一番不着痕跡地觀察他人的功夫,可和齊天祤的狀況卻似仍是兩般。尤其後者的防備之心──當初他之所以會在相隔半丈處停下,便是觀察了對方的肢體反應所得──十分明顯、情緒變化亦沒怎麽隐藏,瞧來更像是單純的木讷寡言之人。故一番短暫的相談罷,柳靖雲便已對這位年齡相仿的同袍得出了個“直率且無甚機心”的評價,并由此起了幾分好感與期待。
畢竟,破軍一營雖分為十二支隊伍,可行動時卻往往是以兩支隊伍為一組加以布置,日後需得他與齊天祤合作共事的機會不在少數。在此情況下,盡管柳靖雲自認虛與委蛇的功力一絕,可能遇上一個合心意的人自然要來得更好一些……念及此,少年心緒愈定、面容之上猶帶着的淺淺笑意亦随之加深了幾許,卻方尋思着晚些同自個兒下屬見面時該當如何行事,帳外卻于此時驀地一陣喧鬧聲爆起、中斷了他的思緒。眼見帳中另一側的齊天祤幾乎在聽得喧鬧聲的同時便皺了皺眉頭長身而起,初來乍到的柳靖雲便也入境随俗地跟着起身上前──齊天祤因而回頭望了他一眼,而他則回以了一個發自真心地微笑颔首──緊随在同袍身後出了營帳。
眼下午時初過,正是一天當中日照最烈的時候,帳篷內又稍嫌陰暗,故柳靖雲甫出營帳便覺一陣刺眼,卻是眨了眨眼、約莫一息之後才看清了喧鬧聲的來由──但見帳前曠場裏,四名瞧來約莫二、三十許的軍漢正打成一團、七名軍漢徒勞地忙着拉架,卻另有十多人看好戲一般邊圍觀邊叫好,還不時出言評價或諷刺上幾句,讓場中的打鬥一時發展得更形激烈──但已看清場中态勢的齊天祤卻沒有馬上前去阻止,而是眉頭緊鎖着似在煩惱該如何處置,而四周的幾個軍官帳裏也無人出面,不知是外出了又或不打算幹涉……瞧着如此,心知這多半已非頭一遭,本就有意找個合适的機會“亮相”的柳靖雲已是一計生起,當下順手自一旁兵器架上取來一副尚算順手的強弓,并在由一旁的箭筒中取了支練習用的箭支後回到了同僚身畔──稍有些意料外的舉動讓一旁偶然瞥見的齊天祤不由瞧得微怔,卻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已因對方接下來的動作而徹底驚了住。
但見柳靖雲雙足立定張同肩寬,随即搭箭、舉弓、開弓一氣呵成,不僅輕而易舉地便将一張足有三石的強弓拉到了滿月,那雙寧和定靜的眸子更在瞬間爆出了驚人的專注,竟是讓先前猶自一派溫雅的少年帶上了幾分迥異卻又合襯的凜凜威風──無比賞心悅目的動作讓包含齊天祤在內、一衆旁觀的軍士們一時俱有些入迷,故還是足過了好半晌後才意識到其人這一番姿勢擺下來、箭尖所指的方向究竟為何。
──那單憑氣勢便可見其不凡的一箭所指,乃是場中此刻正扭打成一團的軍漢們。
察覺這點,不說那些個尋常軍士,便是先前始終毫無表情的齊天祤都不由變了顏色。當下一個探手張唇便待阻止,不想卻終還是慢了一步──便在他擡掌搭上對方肩頭的那一刻,心無旁骛的柳靖雲已然找準了目标,奇穩無比的右手一松,卻是就這麽朝人群中射出了那支勁道十足的箭!
場中軍士眼下的模樣瞧來雖與尋常市井閑漢無異,卻畢竟仍是實實在在的軍中精銳,故柳靖雲一箭方出,箭尖所指的方向幾乎人人都有了感應,可卻根本來不及躲閃,便已見得箭影倏忽而逝、破風聲随之響起,竟是快如閃電般地一路穿過人群直射向場中扭打着的四人、卻又在所有人都以為要出人命的時候就那麽堪堪由四人鼻前掠了過──感覺到箭身掠過時隐隐帶起的灼熱感,那種差之毫厘便是生死相隔的強烈感受讓四人渾身冷汗之餘亦不由一陣僥幸,還當是自個兒洪福齊天所以幸運躲了過──只是随着箭矢穿過曠場直釘上五十步外的箭靶紅心、更在沒入箭靶後挾殘餘的力道生生将整個靶子撞了倒,因之帶起的巨響讓場中衆人當下本能循聲望了去,而在瞧見那已直釘入靶心、尾端卻仿佛餘勢猶存般仍不住晃動着的一箭後,不約而同地倒吸了口氣。
能入得破軍的都不是白癡,自然不會以為一支能以如此勁道正中靶心的箭會是因射失了才不曾傷到一人……尤其先前還鬧騰不已的地字營如今已然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清晰可聞,射箭之人的用心自已昭然若揭。
──卻也,更為驚人。
意識到那一箭代表了什麽,先前猶自直勾勾地盯着箭靶的衆人已是齊刷刷地朝反方向回過了頭。但見軍官帳前,兩名同着深紫色軍官袍的少年并肩而立,可手持強弓的卻非左側那位地字營衆所周知的硬荏子,而是右邊那名瞧來無比陌生、且模樣清雅文秀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少年……人與箭間過于明顯的差距讓不少人甚至忍不住擡手揉了揉眼,可驟然成為衆人目光之所聚的柳靖雲卻只是毫不在意地放下了手中與他外表全然不符的強弓,随即含笑啓唇,問:
“現下能‘好好’說明方才有所争執的事由了麽,諸位?”
──在這個陽剛氣過剩、且十個人中有七個是五大三粗的壯漢的軍營裏,柳靖雲俊逸面龐上的那一笑不僅清雅如蘭、甚至還秀氣得像朵小白花一般,卻不僅沒讓一衆大漢得着分毫洗滌心靈之感,反倒還齊齊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連連點頭──開玩笑,能将三石的強弓使得如此順手、還能隔着重重人群射中五十步外的箭靶而不傷一人,得是多好的箭術、多大的氣力和多穩的手才能辦到?就算練習用的箭支乃是去了箭頭的,可以那一箭的力道,給射中了仍是穩死的──更別提那種淡然自若地朝人群射箭的膽氣與狠勁了。軍營裏本就是最講究實力與膽氣的地方,故抓準時機露了這一手後,不論初來乍到的柳靖雲年紀多輕、面貌多秀氣,在場的亦都再無一人敢小瞧于他了。
可得着衆軍士心服颔首後,柳靖雲卻沒有像大夥兒想當然的那般直接出口問詢,而是略一側身将目光對向身旁正定定瞅着他的齊天祤,笑問:
“柳某畢竟是初來乍到,人面不熟,這事兒厘清起來少不得還得費上一番功夫,自不如退位讓賢得好──卻不知齊兄可願幫靖雲這個忙麽?”
“咦?嗯……自然。”
許是沒想到對方會有此一舉,齊天祤足愣了小半刻方颔首一應,随即提步上前、極為熟練地由人群中揪起一人──是的,揪起,盡管對方是一名比他高了一尺的大漢──便自問了起來。
──事情的起因十分簡單。
地字營的寅隊跟卯隊本是破軍內部訓練時的魁首、幾次實戰任務的表現亦相當不俗,可先是半年多前、前任寅隊隊長丁憂退職,卻在離去前主動推舉了當時才因故破格加入破軍兩個月的齊天祤接手;接着兩個月前,原任卯隊隊長又因故“高升”走人,且軍中皆傳言他是為了給某個來混軍功的公子兒空位才不得不離開……在此情況下,就算隊伍內部對新接手之人并無不滿,也少不得引來他隊的某些怪話。而今日之事,便是因醜隊的兩人出言譏笑卯隊淪為了公子哥兒的升官工具、自此前途無望而起。
當時恰好有一名卯隊隊員在場。此人本就因原隊長的“高升”而悶了許久,如今又聽得以往的手下敗将在那兒奚落譏嘲,故便是心知不妥,卻仍是在氣憤之下一時收不住脾性、掄起拳頭便以一敵二地同對方動起了手來。
──按說事情到此本只是三人兩隊間的事兒。可寅卯兩隊自來氣同連枝,隊員彼此之間亦頗為交好,故一名寅隊的漢子見醜隊兩人毫不知恥地以二敵一後,忍不住便上前諷刺了幾句,不想卻反讓對方将戰火燒到了自家隊長身上……齊天祤年紀雖輕,可寅隊之人對這位前任隊長親自認可的繼任者老早心服口服,又如何能忍得醜隊的人譏笑他們陪毛孩子玩扮家家酒?而結果,便是寅隊那人也加入了扭打之中、就這麽形成了兩名長官出帳時見着的四人混戰。
當時在場的人不少,鬥毆的雙方也都不是什麽心機深沉之人,當場便對事情的經過供認不諱,卻是沒整出什麽各說各話的鬧劇。也因此,聽罷事情的經過後,齊天祤當即按例對幾名當事人做出了懲處、道:
“參與鬥毆者下午的訓練加倍并罰沒晚膳;其餘人等下午訓練量增加五成。明白麽?”
“是!”
寅卯兩隊的人主動出手固然不對,但醜隊的人也光棍地承認了自個兒挑釁在先,故齊天祤這雙方各打五十大板的判罰倒也還算公平……只是得着衆人應聲後,寅隊隊長卻才猛然想起自個兒忘了征詢一旁新同僚的意見,不由有些尴尬地回過了頭,問:
“呃……這番處置,柳校尉可還滿意?”
“是柳某請齊兄出面處理的,又怎會有意見?”
柳靖雲點點頭笑應道,并沒有指正同僚正确的喊法當是按職位的“柳隊長”又或按實際官銜的“寧遠将軍”,“不過在在場諸位弟兄開始訓練以前,柳某還有些話說。”
說着,他已自順手無比地将弓遞到一邊讓身旁的軍士接了下,随後提步走進了前方的人群之中、朗聲道:
“各位想必已猜出來了……不錯,吾名柳靖雲,便是幾位口中那名動用了關系進破軍掙功的公子哥兒。柳某無意解釋什麽,只是想告訴各位:我之所以進來破軍,是因為有着一份和各位相同的志氣──一份一展長才、建功立業的志氣。至于其他,日久見人心、路遙知馬力,自也無須柳某多言。可不論如何,包含柳某在內,在場諸位既為同僚,便斷沒有在大戰将即之時互扯後腿的道理。還望諸位記得一句:地字營十二隊乃是一體,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若能時刻記得這句話,想來類似今日的狀況也會減少許多。”
言罷,又自微微一笑後、他也不等那些軍士回應,卻是一個旋身提步、于颔首同齊天祤一個招呼了後便自回到了軍帳中。
柳靖雲并沒有來上一出“虎軀一震”,也沒有揚首凝眉、刻意釋放出什麽撼人心神的氣魄。可便是這樣理所當然的從容、淡定與沉着,以及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的大家氣度,便已足讓在場的衆人不由自主地為之順服牽引,卻是直到其人入帳後才意識到了自個兒方才的反常──事實上,便是齊天祤,瞧着對方同他點頭招呼時,亦曾不由自主地起了幾分緊随其後返回帳中的沖動。只是他雖強自耐了住,卻仍難以壓下心頭因柳靖雲連番作為所起的好奇。也因此,同下屬交代幾句讓他們老實領罰加練後,齊天祤已自掉頭轉身、盡量不顯急切地回到了彼此同住的營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