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對柳靖雲而言,打點好人際關系從來不是難事。
出身京中名門、又是家中最受期許的嫡長子,他自小便沒少讓長輩帶着參加各種宴會、往還于世交親族之間,對這種人情走動自是再熟悉不過──其間有幾分真心姑且不論;可他能在京中得着一個上至皇親國戚、下至黎民百姓人人公認的美名,在纨绔圈子裏亦頗得其他世家名門子弟敬重,自然不是單靠腦袋聰明、會讀書寫文章便能辦到的……也因此,盡管有着“靠關系進來的”這層背景,柳靖雲卻仍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內迅速于其他隊領間建立起了謙沖自牧、知情達理的形象,真正融入了整個地字營當中。
──說到底,能從其他軍隊獲選進入破軍、且還能混到一個隊領之職的,除了齊天祤是野路子出身外,哪個不是有點背景手段之人?其目光自也不會局限在眼前的職位上──不說別的,單是柳靖雲能讓軍中高層“高升”卯隊隊長替他挪位的背景,便已足讓有心上進的人好生估量了。在此情況下,與其将這麽個有背景、有實力、有手段,在待人處事上亦頗為圓滑的人當成對手,還不如放下無謂的嫉妒心與其好生結交一番。如此一來,即使不求對方帶挈,也能替彼此省下不少麻煩,自還是與人為善些的好。
也正是存着這些心思,讓地字營其餘十一位隊長應對柳靖雲時的态度大致分成了三派。第一派講求順其自然、禮待但不刻意結交,以功名心較不顯著、性子亦較為單純的人為主;第二派則是着意親近往還、态度間甚至帶着幾分對上級的敬重恭謹,乃是以得了上頭吩咐、且多少知曉柳靖雲背景的流影谷弟子為主,另可再添上那些無甚背景但有意上進、遂于察言觀色一番後學着流影谷出身的同僚趕上門巴結的;至于最後一派麽,用“一派”二字形容或許有些過了,因為這一派僅只一人,便是同柳靖雲年齡相仿、且理論上最有機會與之親近的寅隊隊長齊天祤。
──許是年紀尚輕,又是給破格提拔入破軍、故還未怎麽見識到官場真谛的緣故,即便地字營裏關于柳靖雲身分的推測已然出爐了至少數十種,寅隊隊長也仍舊維持着初識當日的率性、冷淡與戒備,不刻意親近也不如何禮待,可說是整個地字營中唯一一個将柳靖雲當作尋常人對待、行止間亦見不着分毫企圖的人。
──但這樣的齊天祤,卻也正是柳靖雲入地字營至今唯一一個有意深交的人。
倒不是說他從小沒被打過臉落過面子、所以一見到有人對他不理不睬便稀奇得忍不住往上湊;也不是說他膩味了逢迎拍馬、勾心鬥角,所以對性情真誠而毫無心機的人格外向往……這個世上本就不是只有好與壞、是與非,心性單純誠摯的人也不見得就适合來往;懷有企圖的人也不見得就萬惡不赦。他之所以将齊天祤視為特別,一是因為彼此間必将産生的諸般牽絆、二則是出于對其人的諸般好奇……而像齊天祤這種防備心重卻又無甚機心、一派未受俗世“污染”的類型,比起他一貫的長袖善舞、虛與委蛇,順其自然、以靜制動無疑是更好的方式。
正如現下。
廂房裏、書桌前、風燈下,一襲象牙色儒袍的卯隊隊長背直腰挺、容顏微低,正以瞧不出一絲瑕疵的端整姿儀端坐桌前閱讀着手中的書冊;另一側,盤坐于床榻之上的寅隊隊長則是一身簡樸的駝色武者服,正手持一把柳葉刀迎着燭光反覆打量……像是各行其事、毫不相幹的舉動,可齊天祤理應專注在刀身上的目光卻總不時溜號、假藉擡眸檢視的動作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桌前正背對着自個兒的身影;而對他人的視線素來敏感的柳靖雲雖總能适時覺察、卻也總是一派泰然地故作不知……相識至今的一個多月間,每天總有不少時間得單獨相處的他們一直在柳靖雲的刻意縱容下維持着這樣微妙的默契。只是随着大軍開拔、第一回 的正式行動在即,今日、今時,二人獨處的地點已由軍帳轉為了新城內的一處尋常民居,而彼此已延續了一個多月的“互動”方式,也終得迎來了柳靖雲期待已久的轉變機會。
──感覺到背後那種有如針紮的感覺又自往複數回,不僅漸漸形成了一種規律、且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幾乎像是要黏在自個兒背上一般,心知良機已至的卯隊隊長心下暗喜,遂在短暫的估算過後抓準了時點、像是要同對方說些什麽般似有些不經意地微微張唇一個回首──然後、“無巧不巧”地與身後人又自望來的眸光對了個正着。
視線彼此相觸的那一刻,柳靖雲“欲言”的唇因而又止,卻沒有故作訝異,而是在瞧見對方因給抓個正着而微微發窘、随即匆匆将目光移回刀身上的表現後一抹清雅柔和的笑意勾起,随即雙唇複張,以溫柔一如笑容的音調出聲問:
“嗯?有事麽,齊兄?”
“……沒什麽。”
齊天祤并沒有解釋什麽,只是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地搖了搖頭,檢視着手中刀刃的眸光亦像是徹底沉浸其中似的沒有須臾稍移,僅一雙緊緊抿着的唇說明了他內心此刻存着的掙紮與糾葛……瞧着如此,早有所料的柳靖雲笑意未斂,但卻是擱下了手中的書冊一個側身、以較之先前認真許多的神色二度同對方開了口:
“齊兄何需如此見外?不論有什麽疑問或意見,俱可同靖雲直言無妨……畢竟,明日便是你我第一次的共同任務。若有什麽可能會對任務産生影響的不利因素,還是盡可能早些解決的好。”
像在單純陳述一件事實般、溫和而不帶有分毫情緒的聲調,可襯上如今這麽番言詞,卻讓那樣的客氣和委婉聽來更像是因認定齊天祤對自己心有成見,所以努力忍着委屈想就事論事加以化解一般……許是沒想到自個兒的打量會讓對方産生這樣的誤會,齊天祤本自掩飾着的動作瞬間一僵、俐落的面容之上亦是幾分尴尬懊惱隐現,卻是足足停頓了好半晌後才猛地下定決心似的還刀入了鞘、而後學着柳靖雲的樣子擡頭端整姿儀坐正身子,神情萬般鄭重地同對方張口做出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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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無他意,僅是有些……好奇而已。”
最後的四字說得略為小聲,平素淩厲的眸光亦已悄然掠過了一絲羞窘和無措,模樣瞧來一時竟有些可憐……如此模樣讓瞧着的柳靖雲心下莞爾,面上卻像是未曾察覺般地做出了松口氣的樣子、随即笑意又複勾起,問:
“好奇什麽?是對靖雲麽?”
“……不錯。”
許是見柳靖雲笑意已現,齊天祤微微颔首、肩頸原先繃緊的線條亦已放松了少許,尋思着合适的言詞解釋道:
“你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靖雲亦是兩個眼睛、兩只耳朵、一個鼻子一張嘴,也沒缺胳膊少腿的不是?”
見對方已一如所盼地起了話頭松了戒心,柳靖雲便明知他的意思,亦不由含笑出言打趣了聲。“況且真要說特別,也該是靖雲形容齊兄才對──年紀輕輕便因實力過人而給破格提拔成寅隊隊領,還一口氣以一敵十打服了地字營裏排名前十的幾位高手……同齡人中能有如此能耐的,靖雲如今也僅看過一人而已。”
“……誰?”
“齊兄多半曾聽那幾位出身流影谷的同僚提過……便是流影谷少谷主西門晔。”
說着,見齊天祤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并不顯得如何戰意盎然、也沒有半點吃味不快的樣子,柳靖雲心思數轉間已是接續着又道:
“實則連那種鋒芒畢露之處,二位也略有幾分相似。只是相較之下,西門晔更要來得傲氣許多,而齊兄卻是銳如出鞘利劍,像豹子一般讓人見着便覺凜冽生寒、心驚膽戰呢。”
──之所以會以豹子形容,除了齊天祤本身凜冽的氣質和靈活俐落的身手确有相似外,亦是因着對方這些日子來明明心存好奇卻仍只遠遠的觀察窺瞄、但又時不時接近試探的舉動……其性如此,再襯上初見時便曾予柳靖雲極深印象的、那種本能的戒備和距離感,自然讓人忍不住便聯想到未經馴養的貓兒──而且還是只特大的──身上。
可以二人如今才剛踏出一步的交情,這樣帶着點戲谑的觀察結果柳靖雲自是沒可能明言的──好在聽着的人似也不曾往深裏去想,只是因柳靖雲的形容而隐有些滿意雀躍地牽了牽唇角、卻又在憶起眼前人從未有過任何“心驚膽戰”的表現後藏起了那才剛有些端倪的笑,木木道:
“可你卻半點不曾如此。”
“我膽子向來比別人大一些。”
聽齊天祤的口吻已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賭氣般的親近,柳靖雲便也順勢舍了自喚己名的謙稱方式笑着接了口,寧和靜穩的眸間亦已是笑意湧現:
“若齊兄所謂的‘不一樣’便是指這一點,便也過于擡愛了。”
“……不是。你膽子确實大得吓人,可讓人感覺不一樣的卻不是這點,而是更……更不一樣的地方。”
多半是詞彙有限之故,齊天祤雖有意解釋他所感覺到的不一樣是如何不一樣,可最後卻只是又用了一次“不一樣”把自己繞了進去,神色間亦因而微顯出了幾分挫敗……瞧着如此,不願對方因此萌生退卻之意的柳靖雲當即從善如流地遞了個臺階、提示般地問:
“和你方才看着我的原因有關?”
“對。”
見對方果然還是察覺了自個兒先前的舉動,寅隊隊長端整的面龐不由微紅,但卻仍是讷讷地颔了首、并順着對方的提示邊整理思路邊解釋了起來:
“你坐卧起行的樣子,和所有我曾見過的人都不同……明明一舉手一投足都端正莊重到了極點,但卻不僅不讓人覺得僵硬,反倒還十分……賞心悅目。舉例來說,看你進食,不論再怎麽難吃的東西看來都無比美味;看你讀書,不論再怎麽無聊的內容亦都顯得十分有趣……而我卻還是第一次遇到像你這般、能把每一件事都做得這般……趣意盎然的人。”
所以才會覺得好奇,才會不由自主地偷偷打量觀察……直到方才。
明白對方突然打開的話匣子下的未竟之言,因那毫不刻意的恭維而微覺赧然的柳靖雲終是放棄了繼續迂回兜圈的打算,索性以行動取代言詞一個長身而起,卻是于同僚的眸光中半帶試探半帶決意地提步走向了床榻……以及床榻之上那個對人極為防備、對距離亦極其敏感的人。
他的腳步很穩,穩得像是不帶一絲遲疑,實則卻已将全副注意盡都放到了齊天祤身上,意欲藉此判斷出對方的底線,以便在引起對方不滿前适可而止……可一步步走來,盡管柳靖雲早已做好了随時停步的準備,但卻是直到他行至床前、與對方已僅餘一尺之隔時,齊天祤身子亦不見分毫緊繃起來的态勢。瞧着如此,那似乎已多少接受了自個兒的表現讓柳靖雲心下不由幾分歡欣升起,卻因自來隐藏情緒的習慣而仍是不動聲色在對方的目光中側身落了座,随即雙唇輕啓、像是這幾步路僅是為了方便談話一般地同對方開了口──
“若真覺好奇,盡管問我便是了。”
他嗓音柔和、聲調溫煦,卻已是理所當然般地将話題拉回了今日原先的目的上頭,“我不敢說事無巨細、全然坦承,但只要能回答的,我都會如實告訴齊兄。”
“……那我就不客氣了。”
也沒深思彼此間諸般距離的變化究竟意味着什麽,得着對方承諾、齊天祤一雙銳眸間幾乎是轉瞬便爆出了明亮的光彩,而就這麽迎着眼前人溫柔一如嗓音的目光接續着一個張唇,迫不及待地将這些日子來給他生生憋在心頭的各色疑問逐一道了出──
“我知營裏人人都傳你是背景雄厚的世家子弟。但世家子弟只是出身,并不能說明你是什麽人、又曾做過些什麽……對吧?”
“确實。”
他平日雖不聲不響,卻從沒少留意過旁人對柳靖雲的諸般議論,故眼下甫問起便是這麽一句、更在得着柳靖雲應承後眸間期待更甚、接續着又問:
“所以你以前是做什麽的?讀書人麽?”
“如果你口中‘讀書人’的意思是問我是否偏長于文事……是的,我是讀書人。”
“比箭術還擅長?”
“嗯……至少我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柳靖雲極有耐心地笑應道,一時卻是有了種自個兒正面對着一個好奇孩子的感覺……“不過同樣是文事,我也有擅長與不擅長的,自然不能一概而論……便如那些個風花雪月的詩詞,我再怎麽絞盡腦汁也都只做得出格律正确、合時應景的樣子貨,卻是很難談得上有什麽深刻意境了。”
“……雖然我不懂這些,可會作詩就很厲害了。”
盡管柳靖雲那番話的本意是在說明自個兒于文事上也有不盡擅長之處,可聽得他會作詩,齊天祤卻是立時興奮得像是發現了什麽驚天秘密一般,那份好奇心之盛光看表情便可輕易想見,卻哪還有半點平日刻意保持距離的壓抑和戒備?那雙眼裏閃爍着的期待讓給瞧着的柳靖雲一瞬間甚至有些擔心對方會否要他當場賦詩一首……幸好自認是個粗人的齊天祤只是贊嘆了番後便即語氣一轉,又問:
“那你可是秀才?曾考過舉人麽?”
“嗯。”
柳靖雲輕輕颔首,卻沒有再進一步解釋什麽──對方只問他是不是秀才,可沒問他是否中了進士。與其因話說多了讓齊天祤誤會他有炫耀之意,還不如靜觀其變、待對方有進一步的疑問再行應對的好。
──而以齊天祤對“文人”以及“柳靖雲”的好奇心,自然沒有問到這裏便歇手的可能。也因此,聽得身旁人一聲應過後,他便忍不住有些感慨地接着又道:
“以前我們村裏──雖然我是和師父一起住山上的──最受人尊重的就是村塾的夫子陳秀才。可我聽人說秀才不過是入門磚,能考上舉人才是真正了不起的,要真能中進士,那便是祖宗八代都要揚眉吐氣了,還能得皇帝召見呢──你也是以中進士為目标麽?”
“曾經是。”
見齊天祤終于談到了自身的背景──盡管只是順口一提、且多半還是有些不自覺的──柳靖雲心下更是一喜,但卻仍是萬分鎮定進一步解釋了自個兒之所以用那“曾經”二字的理由:
“我之所以能入得破軍,極大一部份便是因為于面聖時向皇上求得了恩典。”
“面聖時……也就是說,你已經中了進士?”
“嗯。今科。”
“那你豈不就已經是官老爺了?”
“齊兄不也是麽?”
見對方不僅語帶驚詫、連面上都帶着實實在在的訝異,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的反應讓聽着的柳靖雲終不由失笑,解釋道:
“便是破格入選,齊兄既為破軍地字營寅隊的隊長,便至少也是個從六品的‘官爺’了──雖說文武不能直接相提并論,但從一些小縣的知縣官階也不過七品來看,便可知齊兄如今的地位如何了。”
他沒有直接反問對方因何不了解這些當為基本的官場知識,而是十分耐心地尋了個對齊天祤來說應當尚算具體的例子做了說明……後者雖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心思去理解對方的用心,可二人談話時那種舒心投機的感覺卻是實實在在的,故聞言只是點了點頭、也沒多想便道:
“唔、穆大哥──便是前任隊長──好像有說過從六品什麽的,可我沒個概念,也不曉得是這六品七品的究竟有着什麽意思,所以……”
“那麽,你為何會加入破軍?”
見齊天祤雖像許多百姓一般對那個“官”字頗有憧憬,卻明顯不清楚加入破軍究竟意味着什麽,饒是柳靖雲心知自個兒該當按部就班一些,卻終仍是耐不住好奇地直言問出了口:
“既然齊兄連自身官銜的意味都不十分清楚,想來會加入破軍,該是有着除有意仕途之外的其他原由了?”
“只是碰巧罷了……我自小父母雙亡,一直是跟着師父住在山上的道觀裏、靠着山下村民的接濟長大的。師父過世後,我也不曉得做什麽,便繼續留在山上以打獵為生,并在村長的介紹下偶爾給人當當向導……和穆大哥他們就是這樣認識的。當時一名寅隊的弟兄于回鄉探親時為奸人所害,穆大哥得知此事後一路将兇犯追緝入山,并因不熟悉地形而雇了我當向導。後來我意外在過程中幫了些忙,和穆大哥他們也算有了點交情,所以知曉我的事兒後,穆大哥便一力推薦我加入破軍,說是能見見世面又能讓我的實力不致埋沒……我尋思着這事兒做來也算有趣,也沒多想便應承了──然後就稀裏糊塗地到了今日。”
“原來……”
這一個半月間,柳靖雲不是沒有從他處聽說過齊天祤的背景──那些個有意巴結他的人甚至不等他問起便已如倒豆一般幹脆地全盤道出了所知──可那些個道聽塗說,又如何比得上如今眼前人敞開心房的娓娓敘述?也因此,邊聽着邊微微颔首的同時,儒袍少年面上已是一抹發自真心的笑意勾起,卻是讓那張清雅端秀的容顏越發顯得明媚溫暖了起來。
只是他的笑雖不僅不帶分毫譏嘲輕看,反倒還是滿載理解、關懷和贊賞的,可見自個兒越說、眼前人的笑意便越深,正迎着那抹悅目笑容的齊天祤卻仍不由有些傻眼,忍不住問:
“你笑什麽?”
“沒什麽……只是高興而已。”
柳靖雲半真半假地解釋道,“畢竟,若不是這一番稀裏糊塗、陰錯陽差,你我又豈會有相識于大營之中、甚至如刻下這般并坐談心的機會?”
他說出這番話的本意原只是對那一笑的托辭,可卻越是解釋,便越生出了一股心有戚戚焉的感覺來──事實不也正是如此麽?一個出身名門但備受制限的士子、和一個出身貧寒卻無拘無束的獵人,換在平常狀況下根本沒可能有彼此交集的機會──但他們如今卻不僅有所交集了,還朝夕同處了好些日子、更即将在明日的行動中成為彼此性命相托的夥伴……若不是齊天祤的稀裏糊塗,這些本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兒的。
而聽着的齊天祤也能明白這一點。
──他雖不曉得柳靖雲這個所謂的“世家弟子”的身分與自個兒究竟有多麽遙遠,可單是眼前人已是個進士老爺的事兒,便已足讓他體會到對方話中的意涵了……也因此,思忖半晌後,寅隊隊長平日稍顯剛硬的面龐上亦已是一抹笑意綻開,飛揚而充滿少年習氣地:
“如此說來,你我便是有緣人了吧?”
“嗯?”
“若非有緣,又怎得千裏來相會,且說起話來如此投契?”
齊天祤笑道,“以前師父總要我随緣,又說緣乃天定,只要兩人有緣,便是遠如天南地北,亦能不知不覺地在緣分的牽引下彼此相會聚首……以前我只是姑且聽聽,心裏沒什麽特別的感受。可今天同你談了這麽番後,便不禁覺得師父所說的‘緣’,興許便是指你我的這一番相識也不一定。”
“……或許呢。”
雖覺齊天祤那“天南地北”又或“相會聚首”之語聽來頗有些兒女情長,可思及彼此如今大概已能稱上朋友的事實,卻是讓柳靖雲也不得不點頭認可了他的這番說詞。
──盡管在這一應的同時,心底,也因着這麽番緣份之說而挑起了陣陣漣漪……
望着身前猶自睜着那雙銳目直盯着自個兒的少年、思及今日自打“順勢而為”後因對方而起的諸般心境變化、柳靖雲只覺心底一抹隐隐約約的預感升起,卻還沒來得及細究、便已轉瞬湮沒在了如潮的心緒之中。
所以他終究只得于心底一陣暗嘆,随即強迫自己收攝心神、語氣一轉,問:
“既是有緣千裏來相會,怎麽說都得好好培養出默契來才成……橫豎還有些時間才需就寝,不如咱們再來過一遍明日任務的次序?”
“成。”
而回應的,是齊天祤瞬間收斂了的笑意,以及因談及正事而再度展現的凜冽銳氣……盡管是仍帶着幾分青澀的面龐,可那篤定而簡練的一應卻已帶上了懾人氣魄,卻是讓榻上盤腿而坐的少年一瞬間染上了幾分殺伐果決的大将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