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甜
給他糖的人是隔壁班一塊上體育課的季橫。
許皎白是後來聽班主任講的,順便她還叫了許母過來,商量着給他開個醫院證明,體育課就不要上了。
談得差不多,許母和他一塊從辦公室出來。
“你怎麽就那麽倔?不能跑就別跑,你跟老師說一聲不就行了?”
許皎白搖搖頭,“不跑以後更不能跑,我不想以後跑兩步都喘。”
許母嘆了口氣,“我是說不過你。”
“嗯。”
“你還‘嗯’?!”
許皎白只是實話實說,被母親說得愣了愣,臉頰忽然被捧住,溫暖燥熱的一雙手,女人的聲音有些顫,“算媽媽求求你,別讓我擔心了好嗎?”
許皎白憑白生出一些歉意,乖順地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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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顆糖是季橫給的。
許皎白記得。因此就算不習慣別人踏過安全距離靠近他,那天在操場,他還是坐在原地認認真真回應了季橫的每個問題。
他警惕得像只貓,柔軟得也像只貓,稍微一點好處都會讓他放下戒備,用最柔和的态度相待。
“就因為一顆糖?”季橫多少覺得不可思議,“你确定嗎?”
這種事有什麽好确定的,許皎白被問得蒙了,點點頭說:“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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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橫看着他,目光一寸寸在他的臉上劃過,最終定格在少年系得一顆不落的衣扣上。
“哦是嗎。”
他最終說,又掏出手機點開聊天界面,一目十行地看過去,再一次點下語音——
“你們給我消停點,說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少給我撮合。明說了,我今天就是躲着你們才去的食堂,我不和她一塊吃飯。”
這多少和許皎白最初想的不一樣,在沒真正接觸季橫之前,許皎白也偷偷留意過他。
季橫給人的印象很深刻,和大多數男生一樣,為人開朗善談朋友很多,甚至能和老師稱兄道弟。不一樣的地方也有,季橫一直都在實驗班,理科成績尤其優秀,該玩的時候就是玩,該學習又能立刻沉下心學習,總之是很耀眼陽光的一個人。
可是現在,季橫半是不耐半是惱火的表情生動擺在許皎白面前,就連眼神都透着微微的冷意。
許皎白借着畫板擋住自己,思索自己剛剛是不是說錯什麽話。
畫室變得極其安靜,筆尖觸到紙張發出極細小的聲音,季橫開口:“那顆糖……”
“嗯?”許皎白從畫板旁邊冒出頭,做出認真聽的模樣,殊不知在季橫看來這樣子有點呆。
季橫微微一哂,“沒什麽。”聲音在布滿細塵的空氣中劃過,最終消匿在微弱的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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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中午許皎白都會抽出十分鐘小憩,今天卻被季橫的突然出現打斷了,下午上課他注意力不集中,腦袋一點一點的,眼看離桌子越來越近卻控制不住自己,眼睛睜也睜不開,“咚”一聲磕在桌面上被吓醒了。
許皎白強裝鎮定往前拽了拽椅子坐好,一轉頭又被吓一跳,管向童正趴在桌子上看他。
下課後管向童果然找許皎白搭話,“你很困嗎?中午沒睡覺?”
“……嗯。”
管向童“哦”了一聲撓撓頭站起身走了。
再一次搭話失敗。
晚上下課季橫又來找管向童,只不過這一次他走進來直接上腳踹管向童的桌子,勁兒不大,桌上的書搖搖晃晃倒了幾本,管向童罵了一句彎腰撿書。
季橫:“再和他們一塊設計我,你就死了。”
“那能怪我?是王穗雪不依不饒纏着我們叫上你一塊吃飯,我們有什麽辦法?”管向童把書撿上來翻了個白眼,“她也是執着,你都說那麽絕了還不死心,圖什麽?”
季橫神色淡淡的,是真的不關心,“我怎麽知道。”說完又看坐在座位抱着書包聽他們講話的許皎白,“偷聽什麽呢?”
嗯?
許皎白反應了一下,意識到是在說自己張口想辯解,想一想又覺得季橫說得沒錯,他就是在聽他們講話。
“對不起。”
他一道歉季橫就笑了,走過來問:“給你的糖你吃了嗎?”他之前問過類似的問題,這一次又得到許皎白同樣的回答,“沒有。”
“糖呢?”
許皎白從兜裏拿出棒棒糖,攤開在手心。季橫把手覆上去,在掌心處收攏五指,那種輕盈的癢令許皎白忍不住瑟縮指尖。
“不吃就不給了。”季橫開玩笑般說道,真的把糖收回去。
許皎白的目光追過去,眼看他把糖紙剝開,糖放進嘴裏。
送出去的東西還要收回去。
季橫走出教室,管向童在後面說:“我說你上午去小賣鋪買糖幹什麽,還以為你終于良心發現……你不是不愛吃甜嗎?”
季橫聲音遠遠響起來,“你哪那麽多廢話?”
許皎白收拾好書包從教學樓出去,季橫就杵在操場上邊的欄杆處,嘴裏叼着那根荔枝味的棒棒糖。
從季橫身邊路過,季橫一把拽住他的衣領,胳膊瞬間被利落地揮開,許皎白那冷淡的表情季橫已經免疫了,收回手仍然笑着。
許皎白看着他。
季橫也在看他,“搶你糖你都不生氣?”
許皎白一開口就暴露了好脾氣,“本來就是你給的。”
“不是已經給你了嗎?那就是你的。”季橫咬着糖柄,往前一步,說不好是一種什麽心态,把放在兜裏的另外一顆糖扔過去,“這回拿好了。”
許皎白有些慌亂地接到糖,不明白季橫是搞哪一出,他擡起頭,季橫已經邁過欄杆往操場去,背影潇灑。
“季橫你幹嘛呢?”管向童把球丢過去,“你上午買糖我還以為是給王穗雪的,結果是給許皎白的?”
季橫拍着球懶洋洋瞥他一眼,“我為什麽給她買糖?”
“……她不是給你送了挺多糖的嘛。”管向童說得沒底氣,那些糖都不是季橫自願要的,是王穗雪硬塞給季橫的,季橫不收她就塞在季橫的桌堂裏。
“關我什麽事,說了八百次我不吃糖。”
此時季橫嘴裏正叼着根棒棒糖,話說得相當沒有說服力。
管向童欲言又止,沒敢反駁他。
季橫揚手投球,球擦着籃筐掉落,他視線轉到操場上面的欄杆,許皎白不在那裏。
糖被他咬碎咽進肚裏,甜得人心裏發慌,碎裂的糖渣像玻璃碴一樣劃過喉嚨。
他一向不喜歡吃甜食,因為家裏有個鹽糖不分的女人,季橫童年大部分時間裏吃到的都是甜的芹菜、甜的肉和甜的西蘭花。
甜的、甜的……
令人作嘔的甜味。
季橫記得高一體測。
僅僅是他那天兜裏揣着糖,管向童問他:“季橫我記得你有糖來着?我們班有個人犯低血糖了。”
季橫無所謂那顆糖,反正也是出門前姜彩硬塞給他的。
是管向童想要和許皎白搭話。
他們住在對門,季橫知道自己這個發小喜歡畫畫,對于學藝術的人都有莫名的向往和好奇。
但是這份好奇也僅限于此了。
管向童沒有主動和許皎白說話的打算。季橫……季橫本來就不期待和任何人建立聯系。
于是他揣着無所謂的态度把這顆糖給了許皎白。
卻因此收獲到一份相對特殊的好感。
在學校的畫室裏,季橫本來打算告訴許皎白,“那顆糖……”
許皎白從畫板後面探出頭,投來的目光仍舊淡淡的,明明臉上沒什麽表情,季橫卻能看出溫順乖巧。
這讓他回憶起少年臉蛋柔軟的觸感,睫毛不安地顫,像脆弱的家養的寵物,永遠只會在主人懷裏尋求庇護……
大概是停頓的時間太長,許皎白露出疑惑的表情。
季橫卻住了口。
“沒什麽。”
他說。
他突然不想告訴許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