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融化
周一升旗,許皎白在隊伍裏站得好好的,季橫忽然橫穿進來又往他口袋裏塞糖。
許皎白終于鼓起勇氣:“你別給我了,我也吃不完。”許母根本不讓他吃那麽多糖,他随身帶着根本管不住自己,沒事就掏一顆吃,等到真的犯了低血糖,兜裏反而沒糖了。
“啊,那怎麽辦。”季橫低頭嘀咕一句,又從許皎白的襯衫口袋裏把糖拿出來,校服衣料過于單薄,粗糙的手指隔着織物蹭到裏面的肌膚,許皎白稍稍向後退。
季橫像摸準他不會生氣,微微眯眼,把糖袋撕開拿出裏面的糖,直接抵到許皎白嘴邊。
兩個人均是一愣。
許皎白在幾秒內想了好多,覺得這個情況自己再拒絕也不太好,沒過腦子就半張開嘴巴把糖吃進去,鹹甜的味道,他立刻皺起眉。
季橫被逗笑了,也不去尋思自己幹嘛那麽強硬的往別人嘴裏塞食物,“不喜歡吃啊?你早說我就不給你了。”他把糖袋揣進上衣兜裏,走回自己班級隊伍,身高優勢,他站在隊伍最後面。
升完旗回教室,許皎白和管向童走到了一排,矮個子的少年又是一臉躍躍欲試想搭話的表情,許皎白心裏慌得要命,抽空看了管向童一眼,忐忑了一路,腦袋裏想了無數種回應方式,管向童卻沒真正和他說話。
中午放學許皎白又遇到季橫,季橫朝他走過來:“你去食堂吃飯?”
許皎白點頭。
“那一起。”
季橫往前跨步,許皎白要跟過去,前面的人卻突然轉過頭。“啊對了,”季橫從兜裏拿出一根棒棒糖,敲在許皎白的額頭上,“這個給你,是補償。”
和之前的糖不同,這一次是荔枝味,是許皎白喜歡的水果糖。
季橫故意逗他:“說謝謝。”
許皎白輕輕回應:“謝謝。”
飯吃得差不多季橫問許皎白是不是就要回教室了,許皎白說他去畫室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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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橫奇道:“畫室?學校有畫室嗎,我怎麽不知道?”
因為離家遠許皎白平時都是在食堂解決午飯後就去實驗樓的一間空畫室,是很久沒用過的教室積了很多塵土,只有許皎白呆得那一小塊地方還算幹淨。
季橫說他呆着也沒事幹,幹脆和許皎白一塊去。他從別的教室拽過一張椅子,坐在靠中央的位置玩手機。
許皎白從畫袋裏拿出畫板,季橫問他:“每天都背着不累嗎?”
“習慣了。”
季橫手杵着下巴,“你怎麽什麽都能習慣?”
這把許皎白難住了,不知道該回什麽,手都停在畫紙中央。
季橫只是随口一說,很快又問到其他的:“不午睡你不困嗎?”
這個許皎白能回答,“趴在畫板上睡。”
季橫快速打字的手都頓了頓,擡起頭,“你可以啊。”手機還在不斷嗡嗡震動,他有些不耐地咋舌,直接點了語音舉起手機,“我都說不跟你們一塊吃了等我幹嘛?我都吃完了。”他扭過頭又繼續和許皎白說,“平時你都在這裏畫畫?”
“差不多。”
“那麽喜歡畫畫?”
許皎白思索一下,“和你喜歡籃球的程度差不多吧。”
季橫卻說:“我可不喜歡打籃球。”
許皎白的筆又一次停下。
他們隔得也不是很遠,可是光線之中微塵緩緩往上溢,他看不到季橫的表情只聽他輕描淡寫地講,“打發時間而已。”
許皎白靜了靜,忽然提出請求:“我可以畫你嗎?”
“随意。要我過去一點嗎?”季橫說着起身拉着椅子往前走,右手仍然拿着手機打字,大概是角度問題,他低着頭就只能看到鋒利的眉和鴉黑的眼睫,神色都變得冷酷起來。
季橫打完一段話按了發送,擡頭正對上許皎白的眼睛,本來冷漠的神情消散,伸手拍許皎白腦袋一下,“看我看得那麽認真幹嘛?”
許皎白沒想到他會打自己,“就是……觀察一下。”
季橫鎖了手機胳膊落在椅背上,“他們說你不喜歡別人碰你,是不是真的?”
“……到底是誰說的?”
季橫沒回答,而是說:“管向童說他和你說話你都不怎麽搭理他。”
“我不知道說什麽。”許皎白坦白講,“也不是故意不讓別人碰……只要不是突然的,我都沒問題。”他本身就是慢熱的人,不是別人的問題,是他自己,他一直知道,交不到朋友、總是一個人,全部都是他自己的原因。他很糟糕。
“你不是和我說得挺好的嗎?”季橫把手伸過去,輕輕彈許皎白的額頭,“也沒有他們說的那麽反應劇烈。”
“他們……”許皎白有些好奇,再一次地,他再一次成為別人口中的一個人,一個他都不熟悉的自己,“都說什麽了?”
“說別人從背後碰你一下你就把人推下去了。”
季橫本來期待許皎白能有一點不一樣的神情,可是沒有,自始至終許皎白都靜靜地聽,不管事情多麽荒謬,他好像都能接受。季橫突然覺得無聊了,往後靠去,“騙你的。沒說什麽,只是說你不太好說話而已。”
“騙我的?”
“對,騙你的。你是反應遲鈍嗎?”
“……不是。”
季橫嗤笑一聲,“不過确實,你是不太喜歡別人碰你吧,有好幾次都被我吓到了。”季橫知道,他明明知道卻還是一次次拍上許皎白的肩膀,看他戒備又驚慌的神情。
“沒關系。”誰知道許皎白卻說,“是你的話就沒關系。”
季橫怔住,“為什麽?”
許皎白想也沒想回答:“因為你給過我糖啊。”
少年的目光清澈,像他的畫一樣,有幹淨利落的線條,黑白分明。
季橫看着他,靜下的那幾秒不知在想什麽,過一會兒才說:“你該不會是指高一跑步那次吧?”
明明是模糊的語言和地點,許皎白的眼睛卻亮了亮。
太好猜了。季橫想不明白那些說許皎白不好接觸的人是怎麽回事,眼前的男孩子,柔軟的短發和潤着水光的眼,明明就是一只家養的寵物,充滿不谙世事的天真,輕易好感一個人,輕易把信賴交付。
季橫移開眼睛。
炎熱的天氣令人心生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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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剛開學的時候不是沒人嘗試找許皎白搭話,只是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他冷着一張臉我就不是太敢說話了,感覺他也不是很樂意搭理我……”
這樣的印象在同學口中越傳越廣,漸漸開始有人看他不順眼,暗地裏說一些不太好聽的話,這些許皎白都不知道,大部分時間不是在畫畫就是發呆,電視劇只會在家裏偷偷看。
學期末體側一千米跑步,許皎白被分到最中間的一組。跑完的學生都在旁邊說笑,大家亂哄哄站的到處都是,根本沒人注意到許皎白不對勁。
那天的太陽異常大,幾乎要把人融化,許皎白本身體質不太好,小時候更是瘦瘦小小的,去年好不容易抽枝長個兒了,人變得精神不少卻還是不能做太劇烈的運動。
好不容易有人注意到他,站在外圍喊了一句:“老師,許皎白好像跑不動了。”
許皎白聽到笑聲了,不知道為什麽而笑,下巴滴落下汗,他也沒心思去想別人為什麽笑,或許是聊到什麽有趣的話題了吧。他害怕去想那些,索性把自己縮在殼子裏,耳邊是一陣轟鳴聲,他又回到狹窄逼仄的空間裏,這一次只有他一個人反倒讓他感到安全。
直到許皎白跪倒在地上,很多人都湧過來。
燥熱的夏天,蟬鳴,耳朵裏嗡嗡直響,很多人一齊說着話。
許皎白有點想吐,周圍人身上傳來的熱度讓他極其想躲避,就連自己的呼吸聲,他都覺得吵覺得惡心,眼前更是模糊的一片。他渾身沒有力氣,手腳使不上勁,閉上眼眼前更是軟乎乎一片。
忽然有人掰過他的臉頰頗為強硬地往他嘴裏塞進一塊糖,帶點苦味的咖啡糖,濃郁的甜化在口腔裏,恍惚間也把許皎白一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