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速寫
季橫呆了不一會兒手機就響起來,接了電話說了沒幾句便沖許皎白擺擺手小聲說“我走了”,許皎白當做沒看見,季橫也不着急,往前湊一步貼得更近。許皎白這才擡起頭,音色涼涼的,像被水浸潤的玉,沖刷過整個悶熱的酷暑天,“不是說要走嗎?”
話說到這個地步就是在趕人了,季橫卻沒脾氣似的笑,微微低頭,“可我不想再翻牆了。”
許皎白愣了愣,抿了下唇說:“我送你。”說着站起來,那幫學生有感應一般齊刷刷擡頭,他只好又一次維持紀律。
門衛大爺正坐在保安廳扇着扇子用手機看電視,把人送到門口,許皎白始終不說話,季橫也不走,氣氛詭異到極點。
“許皎白。”季橫開口叫他的名字,像很久以前那樣,季橫叫這個名字和別人是不一樣的,至少在當年的許皎白心裏意義不同,“跟我說再見。”
那幾秒裏許皎白想了許多,說“不要”太幼稚了,可是他也想不到更好的拒絕方式,最終只好心不甘情不願說,“……再見。”
晚上許皎白買飯回家,途中接到管向童的電話。
“你和季橫見過面了?”
許皎白接過店家遞來的餐盒,“嗯。”
“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你沒問他當年幹嘛走嗎?換了電話號碼誰都不聯系。”
“……我和他不熟。”
管向童在那邊撓頭,“所以說你倆當初幹嘛打架啊?打完架誰也不理誰,圖什麽?”
“不知道。”許皎白是真的不知道。
“話說我知道他為什麽回來了。”管向童的聲音突然緊巴了,“有人跟我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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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皎白其實不太想聽,他不想和季橫有任何瓜葛了。
“季橫他爺爺去世了,他回來辦喪事。”
“爺爺?”許皎白重複,他不該把季橫的事情記得這麽清楚,“他不是一直跟着他媽嗎?”
“是啊,我也奇怪……”管向童說着,“之後的事我再問,那小崽子就不跟我講了。”
許皎白很久沒聽到過這個稱呼了,猜測道:“你說江稍?”
管向童那邊沒聲了,過一會兒才道:“不知道怎麽搞得,季橫和江稍這兩年好像有點聯系。”
“江稍不是去國外讀大學了嗎?”
“嗯。”管向童皺着一張臉,“他剛畢業就回來了,好像還和季橫搭的一班飛機。季橫這幾年似乎都在國外。”
許皎白頗為冷淡地“哦”了一聲。
管向童砸巴下嘴,“你還記仇呢?都過去六年了。”
許皎白一時不知如何回應了,如管向童所說,已經過去六年,他本該毫不在意,可是現在季橫突然出現在面前,他就不免想到以前。
許皎白從小學畫畫,起初不是很喜歡,但是許母态度堅決,說多掌握一門技能多口飯吃,于是大大小小的課外班許皎白沒少上,這樣的生活持續到初二,那年發生了一些事,許母不再強迫他做不想幹的事,甚至連上哪所高中這麽重要的事情都随便他,以他的意願為主。
許皎白選了離家很遠的普通高中,一開始的生活很平淡,他不愛說話,和同班同學也沒什麽交際,年級裏傳各式各樣的流言、八卦,他統統不知道,每天就是畫畫、上課,偶爾閑下來看兩集戀愛相關的電視劇。
新學期開學,九月還是熱辣辣的天氣,絕大部分人都穿校服半袖,只有許皎白仍然穿着校服襯衫,扣子扣到最上面那一顆,背着畫袋走進校門。
季橫和管向童在操場打球,球被季橫拍飛出球場,他撸一把帶汗的頭發,手指随意一撇對守他的管向童說:“去撿。”
管向童瞪大了眼睛,最後還是認命跑出去撿球。
許皎白從栅欄旁邊走過,藍白襯衫在整個火熱的夏天裏異常紮眼,季橫随口問管向童:“他還是和你一個班?”
管向童看過去,“啊,是,都是文科嘛,哪像你,理科怪物。”
季橫一挑眉沒說什麽,接過籃球繼續打。
打過幾輪後再一轉頭,許皎白就坐在觀衆席上,畫袋放在一邊拿着速寫本畫畫,是真的不嫌熱,袖口稍稍挽起只露出一截幹淨的手腕。
大家年齡相仿,正是活蹦亂跳咋咋呼呼的年紀,許皎白卻是個特例,太安靜了反而會引人注目,他本人倒是完全沒有這個自覺。
季橫剛要收回視線,許皎白忽然擡起頭,兩個人的目光撞在一塊,拿畫本的少年手一松,本子順着膝蓋滑下來。
許皎白低頭去撿,鉛筆在手裏攥得緊了一點,剛把本子撿起來,季橫人已經在自己跟前了。他擡起頭,一雙略顯冷淡的眼,唇也是往下抿,完全抗拒別人接近的姿态。
季橫本來沒想怎麽樣,看到許皎白這幅表情反而非找他搭話不可,假裝沒看出許皎白的排斥,一下坐到他旁邊,“你畫什麽呢?”
許皎白沒吭聲。
季橫以為他不願意和自己說話又笑一下,他剛運動完身上帶着鹹淡的汗味,是最意氣風發的少年姿态,偏要湊近了許皎白故意把氣息遞過去。
許皎白側身的幅度更大了,本來眉眼淺淡給人一種冷清感,這樣反而生動多了。
季橫沒想他反應這麽大,更樂了,“哎,問你話呢,你是叫許皎白對吧?”
許皎白默默把本子擋到自己面前,手抓着本子指尖微微泛白,只露出一雙眼。
季橫想都沒想伸手把畫本壓下來,少年那張過分幹淨的臉露出來,耳廓泛着紅,黑發堪堪遮掩住襯得半截頸側白皙。
本子攤開到季橫面前,許皎白迅速說了聲“對不起”。
季橫本來都沒往畫上看,聽許皎白道歉,一低頭,看那張紙上幾個人物速寫莫名眼熟,歪着脖子又看幾眼,因為只有大致的輪廓線條,他倒也看不出畫的是誰,擡頭看一臉窘迫的許皎白,他指指自己,遲疑道:“你在畫我?”
許皎白點了下頭。
“你緊張個什麽勁兒……”季橫問,“幹嘛畫我?”這一回不再是惡作劇,僅是單純的提問。
許皎白想了一下才道:“你身材比例很好,肌肉線條也很漂亮……”
是真的當問題回答了。
季橫有些好笑地打斷他,“可以了可以了。”
許皎白停下來沖他眨下眼睛,又很真誠說一句“對不起”。
“沒關系啊,你畫你的……”季橫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壓下嘴角的笑,“那我突然走過來你是不是沒法繼續畫了?”
許皎白搖搖頭,看不出是什麽意思。季橫覺得有趣,許皎白和他接觸到的大多數人都不同,就連眉眼落下的弧度都很利落清爽,帶着一股潮濕溫潤的氣息,反而叫季橫開不起玩笑。
許皎白也不說話,安安靜靜等着。
季橫自報家門:“我叫季橫。”
許皎白點頭說:“我知道。”
季橫沒怎麽在意他的回答,把他的畫本拿到自己手裏,許皎白也沒有反抗。季橫翻了幾頁,都是人物和風景速寫,他随意看兩眼就把本子遞回去,許皎白雙手接住。
“可以畫我,不用道歉。”因為許皎白一直沒擡頭看他,季橫只好把臉湊近,“你也沒他們說得那麽難接觸啊。”
許皎白不習慣這樣近的距離,退後一點,眉頭微微蹙起來像在疑惑,“誰說的?”
季橫只是笑笑,食指點點畫本,“繼續畫吧,我給你當模特,十塊錢一分鐘。”說完又迅速補道,“開玩笑的。”他是真怕許皎白當真。
許皎白翻開新的畫紙重新起形,畫了一會兒,季橫曲起一條腿下巴搭在膝蓋上側頭看許皎白,“還有多久才畫完?”
許皎白畫得認真一時沒回答上來,季橫倒是很輕易妥協,“算了,你随便畫吧。”他又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眼睛瞥過許皎白卡在喉結下的衣領,“你也不嫌熱?”
許皎白筆尖一頓,回答說:“習慣了。”
季橫問:“我是不是離你太近了,這麽近你能畫出來嗎?”
許皎白這才敢開口提:“最好離遠一點點。”他說“一點點”聲音很輕,像振翅欲飛的蝴蝶又翩翩落下。
季橫撐着下巴把腦袋移到另外一邊,直接站起來,“不畫了,下次再畫,我打籃球去了,你來嗎?”
許皎白有點摸不清他的想法,“我不會。”
“我可以教你。”季橫随口說,他根本沒那個耐心去教別人打籃球。
許皎白搖頭。
季橫也猜到他不會學三兩步邁下觀衆席,招呼一聲管向童,膚色有點黑的矮個子少年立刻把球扔給他:“季橫你他媽打一半溜了是怎麽回事?”
季橫接過籃球,“嚷嚷什麽,這不是來了嗎?”他轉頭特意看向觀衆席,許皎白還是坐在那裏,但是沒有看速寫本而是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