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今日事休,酆都大帝正在城中無聊閑逛,這酆都城雖在幽冥之中,可這繁華景象比之人間不差半分,比之九天雲霄寶殿又多些自在逍遙。
酆都大帝負着雙手搖頭晃腦,對自己治理這一方幽城十分自得,暗贊自己這城主做的深受酆都百姓愛戴,若放在人間,那是要立豐碑供後人瞻仰的啊。
突然被人攔住去路,大帝疑惑地擡頭看去,驚詫道:“何歡神君?”
“大帝。”何歡君擡手揖禮。
“神君怎會在此?”
“上次來這酆都城,匆匆幾眼見這城中一派繁華,比人間還要熱鬧,心中念着便想再來看看。如今觀這一方鬼城在大帝的治理下如此昌盛繁榮,何歡佩服。”
這世間無論鬼神都經不起誇贊,那大帝本就十分自得,現下聽天上的神君一番吹捧,更是飄飄然,步子都輕快了起來,歡喜地拉着神君四處游玩,口若懸河,生怕這天上神君記不住這酆都城的好。
逛了一路實在是累了,好客的酆都大帝又拉了神君回城吃酒,據聞這酆都的酒便是連神仙喝了也要醉倒。
大帝心情極好,吩咐陰司好酒好菜上了一大桌,又叫貌美的鬼樂女來獻舞。
那些女子畫着酆都獨有的妝容,身段無比妖嬈,是仙妖所沒有的風情。
“神君做主黃泉之上的何歡殿萬年,卻少與我酆都往來,如今見神君舉止大方,毫無那些臭神仙的毛病,實在深得我心,神君這個朋友,本帝交定了。”
何歡君舉杯:“承蒙大帝擡愛。”
“好,今日高興,幹了!”酆都大帝樂得拍腿。
席間,歌舞升平,舉杯暢飲。豪情之下,再無鬼神天地之分。
半醉半醒時,何歡君問酆都大帝借來走馬觀花燈。
“神君,這燈須以心血點燃,你是神仙尤其不可多用,以免失去心神引魔物乘虛而入。”酆都大帝一片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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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歡君笑:“我自有分寸,多謝大帝。”
見他固執,酆都大帝便不多勸,只由得他去。
擡頭望去,滿座皆醉。
無人注意到何歡君以神力化出尖刀,引血澆燈。
又看那一番往事。
青石渡口,仙君于長階上回眸,提着衣擺跟在身後的仙尊擡眸望去,又匆忙別眼,隐去神色。
這一眼。
燈火明了又滅,滅了又明,反反複複,只将這一眼反複觀望,反複推敲。
心神不寧,心血欲枯。
反反複複,不能罷休。
終是借着醉意,哭出一句。
“原是我會錯了意。”
在何歡君險些入魔之際,酆都大帝覺察到暗雲湧動,連忙出手阻止,奪回那盞走馬觀花燈。為救這才剛剛交下但一見如故的朋友,大帝不惜将燈擲地摔毀,破了他的魔怔。
何歡君醒悟過來,茫然若失。
朝酆都大帝致歉道謝後,何歡君捏着雲騰霧而去。
往後的百年歲月又成了古井無波,仿若昨日種種只是發了一場大夢。
大夢醒來,昨日譬如朝露。
一日,天帝召何歡君上天庭觐見。
“你可知玉山之變?”天帝開門見山,直接問道。
“不知。”何歡君答道,心中卻忐忑起來,莫非師神出事了?這個念頭才從心中掠過,便聽天帝道。
“長乘大帝已絕天地,你也不知?”
何歡君的瞳孔緩緩綻大,許是近來接二連三發生大的變故,他如今親耳聽到師神絕跡,竟也做不出更大的反應。
天帝見他無動于衷,不禁生出雷霆之怒,可如今這人已非小小仙君,他以仙人之軀入幽冥黃泉,親手用長眠石堵住魔界的出口,沾染一身魔氣,入滌魔池竟未魂飛魄散,還升了神格,位列上尊。這萬年來,天界也只出了他這樣的一位。
他不僅是天神長乘的遺徒,還與玉山那位有所交集,無論如何,他都是動不得的。
天帝收斂怒氣,沉聲道:“長乘大帝乃上古之神,是天之九德所化,你可知他在人間的存在意味着什麽?”
是啊,他不居九重天的神庭,萬萬年來只在羸母山上住着,是為了什麽?
何歡君搖頭。
天帝道:“三界能維系如今的恒久,皆靠諸天神佛的分轄制衡,假使有一方傾覆,便如天柱崩斷,要及時修補,否則六道傾覆,人間便再無秩序。長乘大帝在人間,便是神界在人間的秩序。”
秩序?
何歡君不知這些,他只知,萬年前他還未登仙界之時,其實師神便與那座羸母山同化了,他在那裏太久,早已離不開,而與天地同壽的終極,便是也化為天地,正如盤古之神劈開天地,也要化作山河峰巒,給這萬物呈現最初的生機。
一個為天之九德所化的神原是為了人間的約束和秩序,而三百五十裏外的玉山西王母,亦是為了人間的災疾和刑罰。這三百五十裏不能逾越之距,也是神與神之間的制衡。
可誰又能知道,三百五十裏之距,遙遙無期也藏着一個神的深情。
“長乘大帝絕跡後,玉山西王母便叛了。你可曾聽說過,西王母不僅司天之厲及五殘,她還擁有長生之術。”
“長生術?”何歡君道,“只道是謠言,卻不想當真有此術。”
天帝點頭道:“三界六道也只有仙人壽命極長,凡人六畜皆為低等,除非魂飛魄散,否則要經永世輪回。但天人亦有五衰,天地無恒長,無恒強,無恒寧,無恒鬥,無恒存。為保恒定,盤古神留下天劫,是以無論仙妖皆要歷劫,凡人苦苦修道,也是為了歷劫成神,擺脫輪回之死。倘若西王母的長生術現世,三界一旦失衡,天劫馬上便會降下,屆時,那可不是成仙成神的劫難,而是神佛人鬼妖的滅世。”
何歡君從淩霄寶殿下來,他心知天帝言過其實誇大了許多,如若長生術會引來滅世,那西王母因何會有長生術,長生術的存在又是為了什麽?
他想起這萬年來,這三界六道的事,哪一件不是那人駕着雲匆匆來,一五一十絮絮叨叨地說給他聽。這萬年來,有那老頭的存在,他便可以耳目閉塞,什麽也毋須理會,安逸地做着他的何歡殿主。
可惜,他只是被那人當做孩子般寵愛,從來無關乎情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