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日,一群村民舉着火把來到了青年的門前。
原來,他們仔細盤查過,查出村民開始發病的時候就是這名叫東極的青年從山中打回花豹的那日,不僅如此,大多病倒的村民,都在後來得了東極分出去的豹子肉。
村民氣勢洶洶同仇敵忾,一致認為是東極捕回花豹觸怒了玉山的神明,才害得村莊遭難。
村民将東極捆綁起來,有人提起住在這裏的外來的客人,村民想去将他帶出來趕出村莊,可他們四下搜尋一番,卻再也找不到人了。如此一來,村民更加确信,村莊的災難一定是因為東極而起,而那神秘的客人也是東極招來的,想必就是被觸怒的神明的使者,是那使者帶來了奇怪的疾病。
傳說玉山中有個掌管災厲的天神便是長着一條豹尾,東極捕捉花豹,想必就是得罪了這位天神。如今事發,那使者應是回去玉山複命了。
其實何歡君并未離開,他只是用仙術隐去了身影,無聲地跟在村民的身後,眼見着村民将東極捆成粽子一般,高高地吊在一根杆上,又在底下架起了火堆,想要将他燒死以告慰憤怒的神明。
何歡君當然不是玉山來的使者,而村民的災難也不是因為東極從山中打回的那只花豹。
而是水源。
桃水從樂游山發源,向西流出注入稷澤。
那日何歡君來到村莊,他坐在大石旁看着孩童在溪水中嬉戲時便發現了異象,稷澤中本有許多白色的玉石,可那日,水中什麽也沒有。孩童能無憂無慮地在水中戲水,想來那數量十分之多長得像蛇又生有四足的渭魚也已在這稷澤滅絕了。那日随東極回到家中,東極燒水遞上來的熱茶,袅袅青煙皆是妖氣。
這桃水發源的樂游山中,應是藏着一只大妖。
東極被村民捆在長杆上準備燒死,便連那火把都丢進了草垛。
何歡君在後面看着這群激憤而愚昧的凡人,一雙潋滟的桃花眸凝着譏笑。
他擡頭看了看天,烏雲不知何時密布,星月皆被遮蔽,電閃雷鳴之間,那燒起來的火瞬間被撲滅,可還不等村民驚呼,一道又一道天雷連綿不絕當空劈下。
何歡君遠遠看着這一幕,看着那個健壯熱烈的生命在天雷的威勢下被碾成碎渣。
東極的一縷幽魂從那高空慢慢飄落在地,雖然那魂魄淡的仿若一碰便會破碎,可何歡君還是一眼将他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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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發皆白,眉目疏朗。
何歡君現出真身時,東極的魂魄已被從酆都來的鬼差用長鏈鎖住,鬼差拉着他,要将他帶去幽冥,涉忘川,淌黃泉,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再去往他第四世的輪回。
“老頭。”何歡君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叫住他。
東極聽見叫聲,一轉眼便看見何歡君,一愣,他如今是一縷幽魂,當然什麽都是記着的。
“何歡君……”東極回過神來,雙眼一亮,對他笑眯眯道,“如今你已位列上尊神位,恭喜恭喜,待老夫十世歷劫歸來再替你慶賀啊。”
說着他拉了拉手中的鎖鏈,示意鬼差快走。
這一幕當然被何歡君看見。
何歡君眼睑輕動,長睫簌簌,在東極身後道:“好。”
東極被鐵鎖拉着的身影一頓,複又若無其事走遠。
這萬年來,乃至那八十六載。這東極老頭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在他面前總是若無其事地裝傻充愣。他們做了萬年的朋友,可除了那身後的一眼,老頭從未對他有過任何逾越的舉動。
他的言行舉止,是一個朋友,更是一個長輩。
可是那一眼,那一眼。
何歡君輕輕閉上眼,又睜開,所有的情緒都已藏起。他跟在鬼差身後,随他們一同入了幽冥酆都城。
判官一眼看見鬼差鎖着東極的魂魄進來,如今這人被剃去仙骨剝去神籍,自然不再是太乙仙尊,他提起判官筆打開生死簿正要在上面勾一筆,突然頓住,露出驚疑的神色,再擡頭正要向東極問話,卻看見随後踏進來的人,不由瞪大眼,連忙從案後出來長身揖拜。
“不知神君駕臨有失遠迎,還望神君見諒。”
何歡君擡手道:“判官大人不必拘禮。”
判官疑惑地擡頭,三界都在傳言這何歡君雖是桃花無數,但人緣極差,除了那個東極,三界六道沒人與他走得近,可如今一見,卻發現他毫無架子,竟不像傳說中那般不近人情。
想到這裏,判官看了看東極又再看了看面前的何歡君,忍不住露出為難之色。
“神君,您便是與東極有幾分交情,也不該擅自更改他的命數啊,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受罰歷劫,您這樣做,我們很為難哪。”
東極聽到判官的話不禁疑惑地向何歡君望去,何歡君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轉向判官:“何出此言?”
判官道:“東極人間十世,每一世皆要苦苦修道,悟道,待要圓滿之時才受雷罰而死。可他這一世莫說修道,便連道也未入便被天雷劈死了,難道不是神君所為?”
在旁凝神細聽的東極立時老淚縱橫,無比感動地道:“想不到何歡君如此義氣,這萬年的朋友沒有白交,沒有白交。”
何歡君冷眼見他抹淚,心中只道,以前不知,現在才一眼看穿,這老頭裝模作樣的很。
“并非本君所為。”
“啊?”東極放下抹淚的袖擺,站直了身體。
判官疑惑道:“當真不是?”
何歡君瞥了他一眼,判官立時寒涼,不敢再有質疑,他将手中的生死簿翻來覆去地看着,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半晌,判官對鬼差道:“先将東極收押到無間地獄,待本官禀報大帝再做處置。”
“是,判官大人。”鬼差應聲将東極拖下去。
東極未有半分掙紮,只在臨走前朝何歡君一笑。
何歡君皺眉,腦中飛快閃過一縷思緒。
判官見何歡君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什麽,剛要開口問他,便聽他道了一句“告辭”,倏地捏雲而去。
判官撓撓頭,不明所以。